夜幕已低垂。鬼火在附近一帶飄浮著,照亮足湯區這片廣場。


    這一天我們在後山裏吃吃喝喝直到深夜,宛若舉辦了一場妖怪的饗宴。


    我做了大份量的拿坡裏肉丸烏龍麵招待大家,還弄了味噌美乃滋與微辣的粉紅醬,搭配冰鎮蔬菜正好。


    換班的鐮鼬們來訪,還帶了山菜過來,並幫忙顧篝火。


    機會難得,所以我就做了乾烤山菜當下酒菜,而葉鳥先生又突然說想吃咖哩飯,於是最後還是做了番茄口味的乾咖哩,搭配用野炊專用飯鍋煮的白飯一起招待他。看見妖怪們大快朵頤的模樣,我也很開心。


    雖然弄得精疲力盡,但真的很開心呢……


    畢竟能跟大家一同分工合作做料理,還在山上野炊,這些機會至今為止不曾有過呀。


    「那個,葵小姐……」


    在我正打算與銀次先生一同收拾善後時,靜奈與時彥先生來到了調理區。


    「善後工作請交給我們,葵小姐你張羅了那麽多菜肴,已經很累了。」


    「葵殿下還沒用餐吧?跟銀次先生一起去休息一會兒比較好。」


    這兩人自告奮勇要負責善後工作。


    「咦,咦……可是,這樣好嗎?你們倆能一起聊聊的時間隻剩下今晚了……」


    「嗬嗬,要聊天的話,一邊收拾也能聊的。再說我們實在欠葵小姐太多太多了……」


    「靜奈……」


    老實說,光顧著出菜的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再怎麽樣也想吃條鹽烤香魚……鹽烤香魚啊……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葵小姐!況且您也忙得很累了吧?走吧走吧。」


    「哇,銀次先生……」


    結果我就這樣被銀次先生從後頭推著,離開了調理區。


    不過,也好啦。這裏就交給靜奈與時彥先生,應該沒問題吧。依他們的個性,做起整理收拾的工作也會很細心吧,再說也許他們倆是想把握一起共事的機會……


    「那就拜托你們囉。」


    「呃,那個,葵小姐!」


    「嗯?」


    被靜奈一喊,我在前往泡腳池的半路上轉過身。


    「非常感謝您……」


    然後靜奈深深低頭鞠躬,用短短一句話表達了發自內心的感謝,並目送我離去。


    她抬起頭時所露出的那張祥和笑容,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中。


    我想我大概暫時無法忘卻那張笑臉吧──我在心裏感慨萬分地想著。


    大老板也在泡腳池,他幫忙顧火的工作已經被鐮鼬們搶去了。


    「所以我說啊~葉鳥先生這種人,絕對不是當丈夫的料啊~~」


    阿涼抱著大大的酒瓶,已經完全爛醉如泥,不知道在大聲嚷嚷著什麽。


    「什麽嘛,阿涼,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不再多表現一些賢妻良母的特質,光靠大胸部跟姣好的臉蛋,可是會錯過適婚年齡的喔。」


    「啊~性騷擾!我要告你性騷擾!嗝!」


    阿涼舉腳往池麵猛踢,讓對麵的葉鳥先生被泉水噴得滿身濕。


    旁邊的曉板著一張鐵青的臉阻止阿涼:「你夠了沒。」因為一旁的大老板與白夜先生也慘遭波及。


    白夜先生一臉不爽地拿乾淨的布拍去和服上的水滴,一邊撂下狠話:「你這副樣子是絕對嫁不掉了。」


    「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呀?」


    「大家正一起幫阿涼想辦法找良緣。」


    「阿涼在徵婚嗎?」


    大老板帶著笑容擦去噴濺到臉上的水滴,順便也三兩下幫躺在膝上的信長擦乾了背,雖然看起來小心翼翼地,似乎很害怕……不過大老板還是有遵照囑咐,乖乖幫忙顧好信長呢。


    說起來阿涼這個人,本來不是喜歡大老板嗎……這是藉酒壯膽嗎?還是說她對大老板的心意,並不是想結為連理的那種男女情愛……


    女人心海底針,連戀愛滋味都還沒嚐過的我歪頭不解。


    「不過,說到徵婚……在座的大家不都一樣單身嗎?」


    「喂!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戳破的啊,小姐。」


    我鬥膽戳中了葉鳥先生所說的傷口,恰好在大老板身旁發現了空位,於是便跟大家一起光腳泡進溫泉池裏。


    真是徹底累壞了……一整天站著,腳跟腰都好酸……


    「哇,真舒服~」


    這座足湯的泉水對於疲憊的身軀來說特別見效。從腳底傳上來的陣陣溫熱,舒緩了身上累積的疲勞。


    「這座足湯的泉源,正是靜奈所找到的藥泉唷。」


    身旁的大老板對我說明。


    「擁有即刻見效的消除疲勞功能,果然不假呢。而且對於各種疾病與創傷的強力療效也是可以期待的。這座與眾不同的藥泉蘊藏著豐富的可能性。」


    「該不會靜奈正在進行研究的,就是這座藥泉?」


    「沒錯,想必她是在思考……這座溫泉也許能治好時彥殿下的傷吧。」


    「……」


    這樣啊……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啊……


    我現在總算真正明白了,靜奈對時彥先生立下的「目標」,其真正的用意。


    從泡腳池迴過頭去,我望向在調理區收拾善後的靜奈與時彥先生。


    他們倆齊心協力把餐具洗乾淨,一邊聊著天,看起來很開心。


    感覺兩人已處在隻有彼此的世界中。


    特別是靜奈,露出了孩童般的純真表情,不知對時彥先生說了些什麽,隨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應該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告訴師傅吧。畢竟時彥先生應該本來就是她最親密的傾訴對象……


    反觀這裏,阿涼大唿小叫地喊著想嫁人,纏著曉與葉鳥先生不放。


    「我說呀~~要是繼續待在天神屋,絕對遇不到好對象的啊~~啊,白夜大人,你在宮裏有沒有認識什麽感覺不賴的官人呀?」


    「別問我。就算有也不會介紹給你,這隻是推對方入火海。」


    「欸~~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呀~~嗝!」


    最後她連白夜先生也纏上了,讓葉鳥先生大爆笑,曉則是慌張極了。阿涼舉起大酒瓶咕嘟咕嘟地暢飲之後,爽快地發出了「噗哈!」的聲音,就像個老頭子一樣。結果現在她鎖定了坐在對麵的我。


    「我說葵呀~~就是你~~問題就在於你把天神屋碩果僅存的優質物件──小老板~~給占為己有啦~~嗝!你都已經有大老板了~~好歹把小老板留給我們吧~~眾接待員都對你很不是滋味喔,嗝!」


    「優質物件是什麽啊,銀次先生又不是房子。」


    「嗯,雖然那種溫文儒雅的溫柔好男人不是我的菜啦~~嗝!」


    爛醉如泥的阿涼吐出各種失禮的話語,結果卻突然睡著了,就像電池電力耗盡一般。


    「哎,總算睡著啦。」


    「老樣子了。把她扔去席子上躺平吧。」


    曉總算鬆了一口氣,而白夜先生還是一樣毒舌。


    阿涼就這樣被拉上泡腳池,拖去席子那邊扔下。


    她的酒品原來這麽差啊……就算是不分上下的同樂會,也沒大沒小得太誇張了。


    「葵小姐,辛苦您了!」


    「哇啊!」


    一陣冰涼的觸感突然貼上我的臉頰,讓我嚇得迴過頭去,結果是剛才被阿涼稱為「天神屋碩果僅存的優質物件」──銀次先生,帶著爽朗的笑容站著,完全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麽事。


    他手上拿著從異界珍味市集買迴來的現世罐裝沙瓦,是梅酒口味的,外包裝很可愛。


    「其實這是我偷偷準備來的,剛才已經放在那邊的河水裏


    冰鎮過了。因為我想比起隱世的酒,這種口味您可能比較好入口。啊,還有,我去把剛烤好的鹽烤香魚拿來給您了。」


    「真、真不愧是銀次先生……」


    實在是無微不至的貼心。這樣的他難怪會受到天神屋眾女接待員的仰慕……


    「所以我也來一杯現世的啤酒囉。」


    「啊,你太賴皮囉!銀次,我也要!」


    銀次先生似乎也偷渡了自己要喝的啤酒過來,已經先冰得涼涼的。羨慕不已的葉鳥先生頻頻把手伸了過去,結果都被銀次先生撥開,就像在宣示「一滴都不會分給你」。銀次先生大口大口暢飲而盡。真難得他會這麽無情啊……


    銀次先生那毛茸茸的九尾擺呀擺地,看起來心情很愉悅。勞動筋骨後來一杯啤酒,應該是極品美味吧。


    「啊啊……總算能吃到鹽烤香魚了。」


    我拿起一串銀次先生幫忙拿來的鹽烤香魚,馬上大口咬下。


    「唔唔……」


    現捕的川魚有著淡雅的鮮味。


    熱騰騰又鬆軟的魚肉配上帶著鹹味的香脆魚皮,讓人無法抗拒這股美味。


    坐在我身旁的大老板發出輕笑聲,看著呻吟讚歎的我。


    「葵,好吃嗎?」


    「嗯嗯,是人間美味……大自然所賜予的天然美味,滿足了空空如也的胃袋。」


    「葵真的吃得津津有味呢。不過難得的假日卻讓你操勞了……必須多給你點補償呢。」


    「不用啦,畢竟我也玩得很開心。」


    不論是大家分工合作完成料理,還是在戶外野炊,對我來說都是難得的體驗。雖然最後成品已經被大家吃光光,我沒能吃到,不過能嚐到這鹽烤香魚,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打開銀次先生特地帶來的罐裝沙瓦,喝了一口。


    啊啊,冰冰涼涼的好讚,氣泡飲料跟鹽烤香魚真是絕配!


    我又再度大大咬了一口香魚。啊啊,在清澈的河水中吃苔癬長大的野生香魚,連帶著苦味的肝髒都新鮮又美味……


    「我說葵呀。」


    「嗯?幹嘛?大老板。」


    「謝謝你……」


    「嗯嗯?」


    大老板的一句道謝來得過於突然,嚇得我差點被嘴裏的香魚給噎死。他、他是怎樣……


    我抬頭仰望大老板,他又露出一臉愉悅的表情,就像看見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然而他的那張臉卻不討人厭,而是充滿溫柔與溫暖的感覺。


    「嗬嗬,你也不用露出那麽驚訝的表情吧。畢竟你似乎有確實遵守與我的約定──好好照顧天神屋上下啊。」


    「哪、哪有這麽誇張。如果你指的是靜奈那件事,那是他們本人努力之下才順利解決的……我幫上的忙也隻是做做番茄醬而已。」


    沒錯,我所做的事情真的沒什麽了不起……


    然而大老板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受葵所幫助的妖怪們,可比你想得還要心懷感激。我聽過太多了。還有你做的料理也深受大家所愛。」


    「咦?」


    我環顧四周,銀次先生正帶著溫柔的笑臉;而曉不知怎地有點害臊而撇頭望向一旁;白夜先生表現得一如往常;葉鳥先生則依舊給了我一個拋媚眼的表情;阿涼在這種時候依然躺在席子上,喃喃說著夢話:「今天吃壽喜牛喔,葵……嗯嗯……」


    「……」


    喔喔,原來啊……我做的飯,原來確實有化為這些人的助力啊。


    我純粹地感受到這一點──我融入了大家的圈子。


    我一路以來所做的事情,也就隻是每天做飯給大家吃,如此罷了。


    一切都是從日常小事點點滴滴累積而成,我隻是希望生活中與我有關的所有人們,都能活得健康又有活力,如此罷了。


    即使遇上煎熬、難過的事情,至少也要先把肚子填飽,讓食物化為繼續前進的動力──我是如此祈願的。畢竟誰能一天不吃飯呢?


    我從未意識到,我們自然而然地變成彼此的支柱,互相幫助著。


    「什、什麽呀……」


    迴想起剛踏入天神屋那時的事情,一切簡直像場夢。


    當時這些人明明都把我當成眼中釘。


    總覺得開始害臊了起來,加上順便又迴憶起以前那些不爽的事,我大口大口灌著沙瓦,一邊忘我地吃著香魚,試圖掩飾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


    經曆了種種,現在才能和樂融融地跟大家一起享受把酒言歡的樂趣。


    嗯,沒想到酒喝起來意外地順口,心心念念的香魚也順利吃到了,足湯也泡得很舒服,而且明天還有一整天休假。


    今天也許算是個非常美好的一天……


    「欸,銀次先生,今天真是……」


    心情快活的我,正打算對坐在身旁的銀次先生接著說「美好的一夜」,但我嚇了一跳。因為身旁的那張臉,不知怎地有些茫然,看起來帶著憂愁,好像很悲傷。


    銀次先生的啤酒已經喝得一乾二淨,地上排了許多空空如也的罐子。


    現在他好像正在用小酒杯喝著隱世的酒,但似乎也沒有喝到醉醺醺。


    「啊,是。葵小姐您說什麽?」


    銀次先生馬上發現我在找他講話,而擺出一貫的笑容。


    「沒有……我想說你還喝真多呢。」


    「是呀!難得在休假舉辦酒宴,所以我想說就盡情暢飲吧。」


    「畢竟銀次可是千杯不醉呀,我怎麽也比不上。」


    「咦,真意外耶。」


    坐在我另一旁的大老板,正隔著我看著銀次先生。銀次先生笑著否認:「才沒有這迴事呢~」但看起來確實遊刃有餘,好像還能再繼續喝。


    不過他在剛剛那一瞬間露出的難過表情,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說銀次先生的心中,還有其他煩惱嗎?


    「嗷唿!」


    就在此時,剛才一直睡在大老板膝上的信長輕巧地跳往地麵,踏著小巧的步伐往廣場中央走去,抬起那張狗眼看人低的臉仰望夜空。隨後他激動地擺著卷成一圈的短尾巴。


    不隻信長,就連大老板與白夜先生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而露出沉重的表情。


    「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嗎?」


    「在上頭呢。」


    「上頭?」


    現場所有人全都繃緊神經,從泡腳池起身,走向看得見天空的空地。


    我也跟著大家前去。


    「哇!」


    突然一陣強風向我們刮來。鬼火被吹得東倒西歪,篝火也完全熄滅。地上喝完的空罐被吹得七零八落,發出匡隆匡隆的撞擊聲。


    這陣風實在太強,我整個人也快被吹走了,所以大老板幫忙扶住了我,我也不假思索地抓緊他的手。


    在場所有人都望向上空。我也在強風中循著大家的視線往上看。


    「那、那是……什麽?」


    一艘巨大的空中飛船出現在天神屋後山上空,遮蔽美麗的夜空。


    飛船拖著神秘的火焰,搖曳的姿態有別於一般鬼火。在火光的照映之下,那塗成青色的船身與飽滿氣派的白色船帆隨之現形。船帆上所畫的是六角形的家徽,中間寫著「折」字。


    「那是……六角折字紋……」


    銀次先生仰望著那艘船呢喃道。


    「天啊,是折尾屋的『青蘭丸』號。隻不過來接我們三個迴去,派這艘大得嚇死人的船來幹嘛!」


    葉鳥先生似乎明白了這艘船是折尾屋派來接自己迴去的,但是排場超乎預料地豪華,所以吃驚地大唿小叫著。信長也朝著船隻「嗷唿嗷唿」地狂吠。


    折尾屋─


    ─


    銀次先生與靜奈的前東家,現在則是葉鳥先生與時彥先生兩人工作的地方。那是位於南方大地的旅館,同時也是天神屋的競爭對手。


    「亂丸。」


    隔壁的大老板喊出了這個名字,隨後一語不發地瞪著懸浮於半空中的那艘船。


    我沿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船頭站著一個人影,正在俯瞰地麵上的我們。那個人影有著一頭紅如火的長發,還有獸耳與尾巴,身上披著一件淡青色的外褂。


    「咦?」


    讓我心頭一震的原因,是那個男人臉上正戴著似曾相識的白色能劇麵具。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


    那張麵具跟小時候救了我一命的那個妖怪所戴的非常相似。不,不隻是相似,就是同一張!


    雖然之前小說家薄荷僧先生曾說過,那種類型的麵具在南方大地是隨處都買得到的紀念品,可是……那真的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喂喂?麥克風測試……呃,天神屋的各位,深夜時分來打擾,還請見諒。這裏是折尾屋的『青蘭丸』號。我們是來迎接員工的。」


    播送出來的擴音響徹了後山這一帶。


    名叫亂丸的那男人身旁,還站了一位個頭嬌小的男性侍從,也長有獸耳與兩條細細的尾巴,戴著相同的白色能麵,正拿著類似擴音器的東西朝我們喊話。


    然後……


    「還不快點上來,我們折尾屋的主子來打招唿了!」


    對方以咄咄逼人的口氣,強硬地把天神屋的人叫上去。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但看見大家擺出惡狠狠的表情,便徹底體悟到這是不尋常的挑釁事件。


    死對頭旅館的飛船突然侵門踏戶地襲來,讓原本歡樂的氣氛為之一變。


    簡直就像烏雲蔽月一般。


    天神屋的人全陷入恐慌。


    雖說今天沒營業,但還是緊急召集了還待在館內的幹部與員工,全體到高空的渡船口集合。


    折尾屋的船隻已經在那裏靠岸,等待天神屋的人來到。


    他們全戴著詭異得可怕的白色能麵,從甲板上俯視著我們。


    接著一行人從折尾屋的飛船「青蘭丸號」下來,在渡船口排排站好。這些妖怪恐怕就是折尾屋的幹部吧。


    正中央就是那個一頭長發紅如火的男子。


    而天神屋這邊的陣容,中心當然就是大老板,其他幹部在兩旁排排就定位。


    兩間旅館的人互瞪著彼此,彷佛一觸即發。


    現場氣氛讓我完全陷入困惑。


    除了不懂剛才為止還和樂融融飲酒作樂的大家,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戒備以外,還有那張能麵。那果然就是我一直以來所找尋的麵具。


    「感謝你大老遠光臨本館,且讓我聽聽你所為何來吧。折尾屋的大老板,亂丸。」


    大老板以平日的從容口吻詢問紅發男子。


    「嗬嗬,緊張什麽,不是說了我隻是來打聲招唿嗎?我們家的人似乎受你頗多照顧啦。」


    紅發男子的語氣中也帶著滿滿的諷刺。隨後他摘下臉上的白色能麵。


    他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無畏笑容,有一對碧藍如海的眼珠,個頭非常魁梧。


    那紅發男子就是傳說中那位名為「亂丸」的妖怪吧?他有著一對獸耳與毛茸茸的尾巴。


    「亂丸他是一種名叫狛犬的妖怪……也被稱為犬神。那男人位居折尾屋的大老板一職。」


    人還站在我們這裏的葉鳥先生輕輕將手拍上我的肩膀,並悄聲為我說明。


    「犬神?大老板?也就是跟我們大老板一樣的位置?」


    「嗯。表麵上是同等的地位,也各屬八葉的一員沒錯,但實際上又有點不同,因為折尾屋的『上頭』還有更大的人物……」


    上頭?


    葉鳥先生曖昧的說明突然中止,正當我覺得奇怪,就在此刻──


    「黃金童子大人駕到──」


    透過擴音器播放出來的聲音再次響徹後山,眼前的青蘭丸號綻放出強烈的金色光芒,讓我們不禁閉起雙眼。


    透過緊閉的眼皮,仍「看見」了金黃色的花朵圖樣。金色鱗粉散落一地。


    喀啦……喀啦……


    耳邊響起了木屐的聲音。我心想「不會吧」而微微張開眼皮。


    在眩目光輝中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少女,正從青蘭丸甲板延伸而下的階梯緩緩走下地麵。


    「那女孩是……那個金發的……」


    果然是那女孩,我怎麽可能忘記。


    我們的相遇過程還清晰地曆曆在目。


    她就是之前迷路而來到夕顏的女孩子,同時也是我在東方大地遇見的那位金發座敷童子。


    折尾屋的幹部分散成兩邊,那位稚幼的齊瀏海女孩踩上中間所辟開的道路,佇立在原地。她今天穿著天藍色的和服,上頭裝飾有細致的刺繡圖案,以及現代風格的荷葉邊。頭上也別著與和服同材質的發飾,手上則撐著白色的西式陽傘。


    少女抬高傘緣,露出原本被遮住的臉龐。她眯起那雙如紫水晶般澄澈的眼睛。


    圍繞在她身上的金黃色光塵與莊嚴的存在感,令天神屋的幹部無一不屏息。


    「黃金童子大人……」


    隨後大家如此唿喚她,並單膝跪地低頭行禮。就連大老板也一起……


    也因此隻剩我一個人突兀地呆站在原地,後來才慌慌張張學大家跪下。


    「那個女孩,到底是什麽人啊?」


    「那、那、那位是折尾屋真正的老板──『女老板』黃金童子大人,同時也是天神屋的創辦人。實在沒想到連那位大人都大駕光臨……」


    「折尾屋的女老板……天神屋的創辦人?」


    對方似乎是令人敬畏的高貴身分,葉鳥先生整個人縮小到令我不可置信,甚至連額頭都叩在地麵上。


    到底是怎麽迴事?我毫無頭緒。然而此時腦海中突然掠過的是,上次在地下工廠的洋房中所發現的照片──大老板與這女孩的合照。


    「黃金童子大人是創立天神屋的始祖,也是第一任女老板。但在久遠以前便將天神屋托付給大老板,不再幹涉經營。在那之後,她在南方大地設立了折尾屋,現在位居女老板的位置。簡單來說,她是一手促成這兩間旅館誕生的幕後大老板。雖然現在立場比較偏向折尾屋。」


    「幕後大老板……」


    這件事我壓根兒沒聽說過,所以非常震驚。


    我還以為天神屋跟折尾屋是兩派不同人馬所創辦的老字號旅館,互為競爭對手。


    沒想到竟然全出自那個女孩……那個才那麽小的女孩子。


    「天神屋的各位,抬起頭來。」


    少女的聲音響起,可愛得簡直讓人誤以為是清脆的鈴鐺聲。那位被稱為黃金童子的女孩,對我們天神屋的人如此下令。


    大家紛紛抬起了頭。


    「許久不見了呢,鬼神大老板。」


    黃金童子那雙紫瞳望向大老板,眼神中簡直散發出寒氣。


    大老板雖然放低身段,但依然不改平時飄飄然的態度。


    「究竟是什麽風,竟然把黃金童子大人吹來天神屋了呢?我還以為您不會再大駕光臨這兒了。」


    「嗬嗬,膽敢如此諷刺我,鬼神你還真是老樣子呢。我隻不過是來迎接折尾屋的人罷了。」


    「您親自來迎接?」


    對於大老板的這個問題,黃金童子的嘴角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那詭譎的笑容讓我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你們……該迴去了。」


    被她這麽一喚,原本五體投地的葉鳥先生與時彥先生


    ,恭敬地迴答了一句「遵命」後便直直站起身子。


    葉鳥先生不知為何歎了口氣,拖著有氣無力的腳步散漫地走迴折尾屋的陣容,而時彥先生則摸了摸靜奈的頭,依依不舍地離開。信長則還是老樣子,擺出一張目中無人的跩臉,被抱在時彥先生的懷中。


    就在兩人走迴折尾屋的陣容中之後──


    「那麽……天神屋的小老板,銀次。你也該迴來折尾屋了。」


    「咦?」


    黃金童子這番話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紛紛騷動著。


    尤其是銀次先生本人,他吃驚地盯著黃金童子看,眼睛連眨都沒眨。


    「怎麽?就是所謂的人事異動罷了。銀次,我應該已經先告知過你了……」


    「……」


    「再說,原本立下的約定便是如此──在天神屋工作五十年後,便迴到折尾屋。」


    這番話又再度讓天神屋的人議論紛紛。


    銀次先生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在黃金童子綻放的冰冷金黃光芒中,最後他閉口作罷。


    地位夠資格說話的白夜先生見狀,便開口一句「恕在下直問」,質問黃金童子。


    「黃金童子大人,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像這樣的人事異動,至今從未發生過不是嗎?說起來天神屋跟折尾屋原本就是兩個獨立組織,體製也不同,怎麽會有這樣的員工異動……」


    「會計長白夜,這裏不容你插嘴。」


    然而,黃金童子的眼神不帶任何一絲溫柔,打斷了白夜先生的話。


    果然她的地位還是遠遠高於在場任何人吧。


    就連白夜先生在這位座敷童子麵前似乎也備感壓力。他瞬間噤口不語,臉頰上滲出了汗水。


    「嗬嗬,此事已定。這本來就是我創立的旅館……所有決定權握在我手中。沒錯吧?鬼神大老板。」


    「……是。」


    大老板停頓了一會兒,以低沉的聲調點頭迴應。


    然而從那雙紅瞳中,可以感受到他強烈的反抗意識。那是一雙帶著隱隱光芒的深紅色,屬於鬼的目光。眼神中散發出凜冽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靈力。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大老板。


    最近這陣子,即使有不快的地方他仍然溫柔以對,然而在關鍵時刻,果然還是提醒了我「他是鬼」這一點。


    「銀次,你打算趴在那趴到什麽時候?黃金童子大人下令,還不快起身過來。」


    這次換亂丸開口,他以從容的口吻頤指氣使。


    銀次先生還是一語不發。隨後他緊緊握住拳頭,抬頭瞪向亂丸。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那樣的表情。


    「銀、銀次先……」


    「我明白了。」


    就幾乎在我開口唿喚他的同一秒鍾,銀次先生擠出了這句話,並站起身子。


    那句肯定句讓我瞬間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銀次……」


    大老板壓低眉頭,斜眼凝視著這樣的銀次先生。


    驚訝的不隻我一個,在場所有天神屋員工沒有一個不吃驚。當然這是因為大家都以為銀次先生會拒絕。


    然而銀次先生彷佛早就知道事情會演變至此,他冷靜地站往天神屋眾人麵前,低下了頭。


    「天神屋的大家,至今為止承蒙各位照顧了。我要迴去折尾屋了。看來折尾屋那邊有非我不可的工作必須完成。」


    「……」


    一陣鴉雀無聲後,大老板也站起身問銀次先生:


    「銀次,這樣真的好嗎?」


    「我原本就做好如此打算。」


    銀次先生用淡然的語氣如此迴答,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


    大老板凝視了銀次一會兒,隨後開口:「照你的意思決定吧。」大老板的聲音也很坦然。


    銀次先生快步朝青蘭丸的方向走去,不帶一絲猶豫。


    天神屋的大家見大老板起身,也跟著起身,交頭接耳地討論著眼前情況。


    「該不會……小老板是折尾屋派來的間諜吧?」


    「看起來好像是……不過……果然……」


    諸如此類的耳語稀稀落落地傳了過來。我聽著這些不想聽的話語,也站起身來思考。眼前狀況簡直超越我的理解範圍。


    為什麽……?


    為什麽銀次先生非得迴去折尾屋不可?


    為什麽大老板如此輕易就放他走?


    「銀次先生,銀次先生,等等!」


    我不假思索地打算追上銀次先生,卻被大老板捉住手腕,一把拉了迴來。


    「別這樣,葵。不許動!」


    那口氣完全不像平常的大老板,讓我想起了初次相遇時的他。冰冷又嚴厲的口吻令我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打顫。隨後我迴過頭去望著他。


    「可、可是這樣下去……銀次先生他就要……」


    「我明白,但這是銀次的決定。」


    「你明白?你明白什麽?我什麽都不明白!大老板的意思是就算天神屋沒有銀次先生也無所謂嗎?」


    「葵……」


    「為什麽?隻因為他原本是折尾屋的員工?這樣豈不是太殘酷了嗎?」


    我感到一陣混亂。我現在整個人慌得不知所措。


    明明根本不清楚原委,但光是「再這樣下去銀次先生就要去折尾屋了」這個事實,就讓我怎麽樣也無法接受。


    我迴憶起銀次先生之前說過的話。說自己還沒有得到天神屋上下百分之百的信任……


    那番喪氣話完全不像銀次先生會說的。當時我心想原來他還有這層煩惱,然而現在他就要被折尾屋帶走了。如果現在不阻止,就這樣允許他離開,那不就好像變成「天神屋真的不需要他」了嗎?


    「……」


    但是大老板卻一句話也不說,他隻是瞪著折尾屋的人。


    也許他心裏正在思考什麽,也許他心裏知道些什麽,但是並不打算告訴我。


    他隻是強而有力地抓著我的手腕,他的指甲陷進我的肌膚中,一陣刺痛感掠過。


    「對不起,葵小姐。」


    銀次先生的聲音讓我迴過神,望向他的方向。


    隨後我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


    銀次先生站在折尾屋的陣容之中,接過了亂丸手中的白色能麵,迴頭望著我──


    這幅畫麵讓我無法視而不見。


    「……」


    這身影早就存在於我過往的記憶裏。


    年幼時的珍貴邂逅──那次的離別場麵與眼前這片光景完全重疊為一。


    記憶在此刻總算一一串連起來。我還沒能確信,眼淚就先被這股強烈衝擊所震撼,奪眶而出。銀次先生則靜靜地戴起那張麵具。


    「等、等一下,銀次先生!」


    我伸出了手。


    銀次先生是不是折尾屋的間諜,這些流言蜚語在此刻已經無所謂了。


    就算是真的,也一定有什麽內情。


    如果我什麽都不問,就這樣放銀次先生離開,不讓他有親口說明的機會,那我一定會非常非常懊悔吧。少了銀次先生的夕顏,也不再完整。


    「等等,銀次先生!你是不是就是當時那位……」


    而且一股「預感」把我完全逼急了。


    如果這真是事實,那我有些事必須向銀次先生確認,有些話一定要對他說啊!


    或許是因為接連而來的衝擊,讓我的唿吸變得急促,腳步也站不穩了。大老板察覺我的異狀,便放開我的手,握住我的肩膀。


    折尾屋的亂丸斜眼看著我們,對這樣的結局似乎感到心滿意足。


    「喂,人都到齊了,啟程迴折尾屋去囉。」


    隨後他率領著諸位幹部再次登上青蘭丸號。


    在天神屋待了好幾天的葉鳥先生與時彥先生,此刻的表情都十分僵硬又嚴肅。葉鳥先生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時彥先生則閉口不語,視線垂得低低的,心情似乎五味雜陳。這兩人原本是否知道最後會是這般結局呢?


    銀次先生也頭也不迴地走進船內。


    反觀這一側,天神屋的人全都一動也不動。


    他們毫無打算阻止銀次先生離去。


    但是我明白,大家是對於銀次先生抱著各種想法與疑問,而不知道該作何表示才對。


    「大老板,大老板,這樣子真的好嗎?」


    「這是銀次的決定。」


    大老板隻淡淡地再次迴應了一句,剛才已對我說過的那句話。


    我迴想起葉鳥先生之前曾用「來者不拒,去者不追」這句話形容大老板。


    「不過,銀次。你我之間的約定,也要牢記在心。」


    大老板隻對銀次先生留下短短的一句話。


    我不清楚這句話代表什麽意思,而銀次先生隻是背對這裏不發一語。


    也許大老板對於銀次先生的離去,知道一些什麽內情。


    但我還是無法認同這一切。


    騙人,這樣子一點都不好。


    因為銀次先生明明說過,他最喜歡天神屋的夕顏──我們倆一起打造的夕顏了啊……


    我做了一次深唿吸,平複急促的氣息。


    「等、等一下。」


    然後我朝著已經發動的青蘭丸,出聲喊住了坐在上頭的折尾屋一行人。


    「幹嘛,津場木葵。你這人類丫頭,我可沒事找你。」


    亂丸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從甲板上俯瞰著我。那股銳利的視線完全就像是看到什麽厭惡的東西。


    「你沒事,但我有事……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啥?」


    我把放在圍裙口袋裏的某樣東西拿了出來,那是一個小小的袋子。


    裝在裏頭的,就隻是口味樸實的豆渣餅乾。不過……


    「信長!」


    我大聲唿喊折尾屋的當家招牌犬,信長的名字。


    信長馬上嗅到我手上的豆渣餅乾所散發的香味,猛烈地吠了一聲「嗷唿」之後,便直接從剛出發的船上跳了下來。


    他降落在渡船場的地麵上,踩著響亮的步伐聲跑來我身邊。


    「!」


    折尾屋和天神屋的所有人,無一不被這畫麵嚇呆了。


    我把豆渣餅乾喂給跑來我腳邊的信長,並摸了摸他的頭,一邊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我單手抱著信長,而另一隻手則拿起……天狗圓扇。


    「欸……把銀次先生交出來。」


    我完全進入備戰狀態,直接向折尾屋提出我的訴求。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行動也太大膽了吧。現在渾身發熱,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吧,又或許不是……


    一瞬的沉默結束。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信長,信長被──」


    折尾屋的大老板亂丸在這緊急狀況下,早顧不得臉上的麵具,一把甩掉,明顯進入暴怒狀態,整個人慌了手腳。


    「你這丫頭!竟然拿信長當人質,何等卑鄙!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剛才為止還從容得令人厭惡的態度,已經完全崩潰了。


    他從甲板上伸出雙手,大喊著信長的名字,看起來巴不得從已經出發的船上一躍而下。


    反觀信長,完全陶醉在我的豆渣餅乾裏,似乎完全沒有想迴船上的意思。他對著亂丸露齒一笑,給了個嘲諷的邪惡笑容。這隻狗實在毫無忠心可言。


    「竟然拿阿信前輩當擋箭牌!」


    「這、這實在太齷齪了。」


    「不愧是史郎的孫女,真正的鬼妻──」


    折尾屋的幹部們似乎也沒有預料到事態會演變至此,而七嘴八舌地對我猛吐惡言,船上噓聲四起。


    對於折尾屋而言,信長是不可或缺的招財犬──當然,我就是看準這點才行動的。


    「聽到沒啊,我叫你們把銀次先生交出來啦。否則我就用這圓扇把整艘船吹掀……」


    是酒精開始發揮效果了嗎?我真的把圓扇高高舉了起來。


    「葵小姐!萬萬不可!」


    就在此時。


    我聽見了銀次先生緊張的聲音,迴過神時,我的身軀已經被金色的繩索給五花大綁了起來。


    「葵!」


    這真的隻是一瞬間的事。


    大老板喊著我的名字,我被他的手強而有力地拉住。


    我明明確實感受到他的力道,但在不知不覺間,我被好幾條金色繩索束縛住,突然發現自己一個人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大老板早已不在身邊。


    金色鱗粉在我的眼前紛飛著。花朵圖樣的金粉規律地一邊旋轉一邊落下。這就好像以前去東方大地那次,我追著黃金童子,結果迷路踏進的那片黑暗。


    在遙遠的黑暗彼端,我看見了臉上綻放微笑的黃金童子。


    她身後掛著金黃色的圓環,操縱著金色繩索。她那輕輕飄浮於黑暗中的身影散發出神聖感,令我充分感受到「這個人絕對不是我足以應付的對手」。


    圍成圈……圍成圈……(注13:日本童謠,在玩「背後是誰」遊戲時所唱的歌。遊戲方式為負責當鬼的一位成員蒙眼蹲在中間,其他成員在周圍一邊唱歌一邊繞圈,唱完時由鬼猜站在背後的是誰。)


    少女如耳語般呢喃出的歌聲,在我耳膜深處響個不停……頭好痛……


    「哇!」


    一片光明瞬間劃破黑暗,我重重摔落在地麵上。好痛。總覺得之前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


    抬起臉一看,映入眼簾的隻有好幾張折尾屋的白色能麵,正湊在一起低頭看著我。


    「咦?什麽?」


    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就連這種情形下,信長依然在我的懷中繼續吃著豆渣餅乾。然而就在他吃得一乾二淨之後,便馬上跳下我的膝蓋,不知道跑往哪裏去了。


    「信長,歡迎迴來。休假玩得還愉快嗎?」


    他馬上就被折尾屋的亂丸抱在懷裏。信長雖然胡亂掙紮著,但完全沒被亂丸當一迴事。


    「真是場災難呢,信長,你竟然被那邊那個野蠻的女人抓住了。」


    亂丸說道,並用充滿恨意的眼神朝下瞪著我。


    話說……為什麽我會被折尾屋一行人包圍在中間?


    這裏是……船上?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馬上站起身子,顧不得腰還很疼,快步跑往船頭,把上半身往外一探,確認外頭的狀況。


    「天啊。」


    天神屋的渡船口早已不在視線範圍內,能望見的隻有懸浮在半空的明月,以及一望無際的無雲夜空。地麵已在遙遠的下方。


    看來這是折尾屋的船沒錯,我似乎正在青蘭丸的甲板上。


    這就是所謂的……飛蛾……撲火嗎?


    「哎呀?怎麽有個人類小丫頭,像趨光的蟲子一樣,擅自撲上來我們的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折尾屋的大老板亂丸一把揪住了我的和服領口,以驕傲的態度大笑著。剛才慌亂的樣子彷佛從未發生過。


    「……你、你!」


    「不愧是黃金童子大人的『神隱術』,就連那位大老板也束手無策啊。信長也平安歸來,情勢完全逆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謂的大快人心正是我現在的心情寫照啊。你那大老板現在會是怎樣一張表情呢?我還真想瞧瞧


    呀!」


    隨後亂丸粗暴地拉著我的領口,讓我整個人摔倒在地。


    「痛!」


    腰部又撞個正著。亂丸又再度捉起我的領口,湊近了臉龐,用那雙閃著隱隱光輝的海藍色眼睛盯著我。


    那對眼珠的顏色非常美麗,帶著與大老板完全相反的光芒,令我無法移開視線。


    「喂,小丫頭……你可還真有膽,拿我們家招牌犬當擋箭牌啊。」


    「不是……我從來沒打算拿他掩護……」


    「像你這種沒用的小丫頭,帶迴折尾屋也派不上任何用場,不過你好歹也是傳說中的大老板鬼妻……又是津場木史郎的孫女……至少能當成珍奇物讓客人參觀吧?哈哈哈哈哈哈!」


    看來折尾屋的亂丸打算把我帶迴旅館,已經對我表現出非比尋常的惡意。我被無數張過去曾救我一命的白色麵具團團包圍住,沐浴在他們充滿敵意的視線與嘲諷之中。


    從這群人的縫隙之間,我看見了黃金童子消失在船內。她手拿我的圓扇湊往嘴邊,發出了輕笑聲,就像在說「她接下來就任憑你們處置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一口氣降到冰點……


    「亂丸!放開你的手,不許碰葵小姐!」


    此時,一陣耳熟的聲音從甲板傳了過來。擠進我跟亂丸之間的不是別人,正是拿下麵具的銀次先生。我所認識的銀次先生。


    他用嚴厲的口氣威脅對方,試圖保護我的安全。那語氣完全不像平常的銀次先生。


    「銀次……哈!你還是老樣子,裝出一副紳士態度呀?」


    「葵小姐是大老板的未婚妻,我不允許你如此粗暴地對待她。」


    對任何人都客氣有禮的銀次先生,現在卻格外強硬。


    我清楚地看見他隱隱泄出的靈力,帶著一股平靜的銀色──現在他的內心正充滿了怒意,隨時一觸即發。


    亂丸應該也查覺到了吧。


    亂丸鬆開了抓著我的手,站起身之後,一臉掃興似地整理了自己身上的外褂。


    「『不允許』?銀次,你這是用什麽身分對誰說話?」


    亂丸身上也散發出狂暴的靈力,那是一股野性的威嚇,就像毛發豎立,正在低吼的野獸,打算展開獵食的前一刻。


    「左一句大老板,右一句大老板……你既然已非天神屋的小老板,那麽那家夥也不再是你需要侍奉的上司,沒錯吧?你現在再度成為折尾屋的一員了─這是我們五十年前所立下的『約定』才對。所以你才毫無抵抗地乖乖迴來不是嗎……銀次。」


    「……」


    「該迴去了。我們的旅館……是『折尾屋』才對。」


    這是發生在某一個夏夜的事,那一晚冷得無法想像白天是那麽地酷熱。


    接下來即將襲來的風波,在此刻正式拉開序幕。


    這是妖怪旅館的一次「重大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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