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端木夜風的病情,夏琀並沒有隱瞞府邸所有的人,因為她知道被欺瞞的滋味不好受,所以她讓他們有什麽話都可以在這六天說出來,說給端木夜風知道。


    但是大夥的表現全是哭泣,為了化解愁緒,她宣布一件喜事,她要和端木夜風成親了,隻因為他們相約給彼此各三天。


    第一天,端木夜風與夏琀在府邸所有人傷痛的眼神下拜了堂,她正式成為他的妻子。


    他曾問:“你不後悔?”


    她迴答:“我很壞,就算你真的要離開,我也要牽絆你的心,所以永不後悔。”


    “你果真是個壞丫頭,壞得害到了自己。”他牢牢的將她鎖在懷中,度過淚水交織的洞房花燭夜。


    第二天,端木夜風去了趟望夫石,看著千仞如刀的景觀,可以感受到夏琀以往站在這裏的心碎與失望。


    “你在這裏站了多久?”他微眯雙眸,撫著石塊。


    “數不清了。”她悠悠的說。


    “也好,至少以後你不必再站在這裏了。”死了就斷了她的念,對她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第三天,夏琀請他教她射箭。


    “我很笨吧?”學了好些年,卻連點長進都沒有。


    “女子本來就不該耍弄這些武器。”端木夜風沒想到她還沒放棄,看著這些箭都生鏽鈍化,哪還能射呀!


    “你知道我為何想學射箭嗎?”她瞅著他,淡淡的問。


    “好奇、固執、好玩?”他撇了撇嘴,戲謔的看著她。


    “不……”她揚起微笑,“因為我把靶心當成你的心。”


    “這麽恨我?”


    她搖搖頭,“把它當成你的心,希望可以射中,讓你愛上我。如果……如果可以交換,我寧願一輩子得不到你的愛,也希望你長命百歲……”


    她再次淚水盈眶,凝成傷心之海。


    他憂鬱的眼眸對上她的淚眼,伸手輕拂她臉上的淚痕,“礙眼,說好不哭的。”


    “好,不哭了。來,教我射箭,否則今晚的藥會更苦。”她笑了,但眼角閃著一抹淚影,形成極大的對比。


    第四天,端木夜風讓她陪他來到端木奎的墓前,親手整理墓地,並將聖旨放在麵前,讓爹可以看個清楚。


    “爹,陛下恢複我們萬邑侯的身份了,你開心嗎?”他重重磕了個頭。


    “爹,請你保佑夜風哥哥,保佑他可以渡過這次的難關,拜托你。”夏琀也跪在端木奎的墓前,久久無法起身。


    “傻瓜,我爹沒轍的。”他扶她起來。


    “會的,身為父親,他一定會想辦法。”她的態度非常堅決。


    “天啊,平時威脅我不夠,居然連我爹也不放過,難怪人家說女人心真可怕。”他故意逗她。


    “對,是我害你的,倘若不是我堅持進宮,你也不會……”她早就把自己視為壞女人,“我真的很可怕。”


    瞧她垂下腦袋又要哭了,他趕緊將她拉進懷裏,“我是逗你玩的,那件事怎麽能怪你?!隻能說是天意,上天給我的懲罰。”


    抬起她的下巴,他重重的吻上她的唇,汲取那冰涼的觸感、香滑的滋味,想永遠記住這份記憶。


    第五天,夏琀要求他陪她上山采藥。


    “剩下兩天,就去玩玩,何必還傷神?”他不希望她一直沉淪在可以救他的幻想中,到時他真的走了,怕她承受不起。


    “是你說三天依我的,怎麽可以反悔?”她鼓起腮幫子,睨著他。


    “好,上山就上山,要采藥都由我來。”這也不是難事,端木夜風當然順了她的意,誰教他愛她、他欠了她。


    上山後,在她的要求下,他不但當場采藥,還得嚐盡百草。


    “你當我是神農氏?”一嘴的青草苦澀味,讓他的眉頭都打結了。


    “沒錯,我打算寫一本百草綱目,你不幫我,誰幫我?反正你吃錯藥也沒關係。”她邊說邊覷著他吃過藥後的臉色。


    “你這叫物盡其用,對吧?”真想不透,她的小腦袋在想什麽?明天他就要一命嗚唿了,她還利用他來寫什麽綱紀。


    “是你說欠我的,就這麽還我吧!”夏琀非常認真的看著他,“一定要還我。”


    “是是是,還就還。”


    於是接下來,端木夜風服下這輩子最多的苦藥。因為愛,就算來生變成一株藥草陪伴著她身邊,他都無悔。


    第六天,端木夜風要求她陪著他,待在房裏,哪裏都不去,因為他也沒什麽氣力了。


    夏琀倚在他的懷中,幽幽的開口,“不要忘了我。”


    “絕不會。”他輕拍她的背。


    “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也不能忘了我,更不能嫌我老。”她的淚水落在他的衣襟上,瞬間濕了一片。


    “放心,你老了,我也不再年輕。”他虛弱的擠出笑容。


    “可是鬼魂不會老。”夏琀梗咽的說。


    “那我就做個會老的鬼魂,嗯?”端木夜風緩緩的閉上眼睛。


    她發現他的心跳變弱了,連忙抬起頭望著他,急促的喊道:“夜風哥哥……夜風哥哥……”


    “琀,好好的過日子,遇到好男人就……”


    “不準說,不許你說下去。”她阻止他,臉上布滿了淚水。


    “不說就是……”他氣若遊絲,“吻我……”


    夏琀渾身發抖,緊抿嘴唇,望著他十分蒼白的臉,然後捧著他的臉,貼上他毫無血色的唇瓣。


    他輕撫她的背,嘴角微彎,好像在告訴她,他現在非常幸福。


    突然,他的手頓住,嘴角也垮下。


    她抖得更劇烈,緊緊抱住他,完全不敢相信這件事終於發生了。


    他還是走了,殘忍的留下她一人……


    “夜風哥哥,不要走,你這一走,要我怎麽辦?夜風哥哥……”


    細啞的哭泣聲從門縫鑽了出來,門外的下人們聽了,心痛不已。


    這時候又該怨誰呢?


    晚秋時節。


    越過繪水湖,穿過翠竹坡,沿著蜿蜒的小路往上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藥草園,園後有塊方地,地上有間竹屋。


    竹屋前搭了個棚子,放了張小桌子,一位素顏的美麗女子坐在桌旁,一一為病人把脈。


    “奶娘,這是張家口阿慶伯的藥方,謄寫清楚後,再拿給他去抓藥。”


    “是的,小姐。”奶娘接過藥方,上頭多是簡單的暗記,為的是節省每位患者的時間。


    兩年過去了,萬邑侯府除了定期的接獲陛下命人送來的恤養金外,其他都靠夏琀為人看病所得來支撐。有時候見到貧困人家,她還不收分文,甚至解囊相助,雖然生活清苦,但她從不喊累。


    “女大夫,你的相公還沒醒呀?”一位老婆婆關心的問。


    夏琀先是怔了下,隨即輕輕一笑,“還沒。”


    “他得的是什麽病?”一旁的人上前關切。


    “他不是生病,是中了非常難解的劇毒。”她聊天一般迴答大家的問題。


    唯有奶娘才知道,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是看見小姐望著端木大少爺落淚。


    盡管等待的時間很漫長,大夥都要她放棄,但她堅持不肯。


    “天啊,難道醫不好?”


    “我正在努力。”夏琀點了點頭,“謝謝大家的慰問。下一位。”


    忙碌了一個下午,終於到了休息的時間,人潮也漸漸離去。


    為最後一名患者開好藥方後,夏琀開口,“小夜呢?”


    “管家抱著小少爺迴府邸去玩了,我說天色暗下來前要送迴來,應該就快到了。”奶娘幫忙收拾桌麵,然後跟著小姐進入屋裏。


    夏琀來到躺在藥床上的端木夜風身邊,為他加藥,底下的炕可以讓藥性蒸發,沁入他的體內,維持他的生命,在找到解藥之前,她絕不讓他死。


    兩年前,在他昏迷後,她立刻命人將他置於藥床上,經過一天一夜,終於挽迴他奄奄一息的生氣,從那時起,他就一直躺在上頭,而這些藥材是經由他嚐過,她再特地挑選,精心配製的。


    隔不久,她又發現他留給她一樣寶貴的禮物,那就是可愛又聰穎的小夜,他們倆愛的結晶。


    她為他擦拭身上的汗水,握著他的手與他說話,談著今天發生的事,還有小夜頑皮的趣事。


    奶娘看著這一幕,不禁鼻酸。


    “夜風哥哥,既然已經等了這麽多年,再等下去也無所謂,如果這是我的宿命,我會認命,但這不該是你的命……醒來吧!快張開眼睛看著我、看著小夜。”她漾著微笑,在他耳邊低喃。


    “娘……娘迴來……”外頭傳來小夜的聲音。


    才剛學會走路的他,小嘴總是說個不停。


    夏琀趕緊迎上前,將他抱在懷裏。


    “不是‘娘迴來’,要說‘娘,我迴來了’。”


    “小姐,小少爺還小,能這麽表達,已經很厲害了。”奶娘忍不住插話。


    小夜一轉眸,看見躺在床上的爹,立刻掙紮著離開娘的懷抱,搖搖晃晃的走過去,握住他的大手,“爹……爹……”


    看著這一幕,她抹去淚水,在小夜的身旁蹲下。


    “爹睡了,睡得好香,對吧?有一天爹一定會醒來,小夜要經常喊他,知道嗎?”


    “嗯。”小夜用力的點點頭。


    奶娘抱起小夜,啞著嗓音說:“雲嫂已在後園做好飯菜,可以去用了。”


    一行人正要走向後麵,意外的看見一位貴客到來。


    “琀妹。”他輕聲唿喚。


    夏琀立即咧開嘴,“步大哥,不,應該喊你駙馬爺,怎麽有空過來?”


    “我先去了趟萬邑侯府,他們說你為了端木的身體著想,搬到這裏,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步青延笑意盎然的說,可是一看見床上的人,臉色瞬間黯然。


    “沒錯,這兒空氣好,風景佳,所以我建議搬來這裏。我們正要用晚膳,如果駙馬爺不嫌棄粗茶淡飯,就一塊用吧!”夏琀邀請道。


    “我好懷念粗茶淡飯,那就叨擾一頓了。”步青延毫不客氣的說。


    他與他們一塊走向後頭,坐下來用膳。


    吃到一半,他才說明來意,“我這次來,是要幫陛下轉達幾句話。”


    “什麽意思?”


    “當陛下得知你並未因為端木身受劇毒而放棄他時,告訴我一件事。”步青延歎口氣,“那一年端木之所以離開南陽鎮,進到都城,全是為了你,因為端木伯父臨終時留給他一些訊息,告訴他夏府叛亂之罪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天啊!為什麽他不說?”夏琀非常錯愕。


    “一開始是怕連累你,後來是因為知道自己來日無多,不想因為這件事牽絆你一生。”


    她倉皇的站起身,衝到藥床旁,緊緊抱住端木夜風。


    “為什麽……為什麽讓我白白恨你這麽久,你卻一句話也不說?我要的就是你一生的牽絆,你不知道嗎?”


    所有的人走了出來,揪心看著多情的夏琀。或許這就是她的人生,她這輩子當真是為了端木夜風而活。


    “啊!哇……”突然,小夜大聲哭喊。


    所有的人轉頭一看,原來他走路不穩,一個不注意,手指被凹凸不平的桌角劃傷,滲出血絲。


    “怎麽了?娘看看。”夏琀奔到他身邊,將受傷的小指頭放進嘴裏吮了吮,溫柔的說:“娘唿唿,不疼了,沒事了。”


    看著他們母子情深的畫麵,步青延不禁動容的紅了眼眶,再望著躺在床上的端木夜風,心底直喊著:端木呀端木,如果你看得見,應該要快點醒來,一定要醒來。


    眼看天色已晚,要說的事也都說了,他是該迴去了。


    “琀妹,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迴去步府看一看,那先告辭了,明天我會再來看你。”


    “謝謝你,步大哥,我送你。”夏琀說。


    於是大夥送步青延到門外。


    獨自留在屋裏的小夜發現手指又流血了,扁著嘴,忍住淚水,看看外頭正忙著送客的娘,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爹,於是選擇了爹。


    他困難的爬到床上,趴在端木夜風的身上,將手指放進他的嘴裏。


    “爹唿唿,爹……唿唿,小夜就不疼了。”


    小夜說個不停,同時催眠了自己,最後竟然睡著了。


    鮮血慢慢滑進端木夜風的嘴裏,他的眼睫和指尖都輕輕動了一下,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卻沒有人知道。


    當晚,夏琀幫小夜洗過澡,等他睡著後,便端了碗湯,來到藥床邊。


    她先關上窗子,添加藥材,控製炕的溫度,然後坐在一旁,在他的頸部圍上布巾,舀起營養的湯汁,一口接一口的喂他。


    “夜風哥哥,一定要吃完喔,瞧你瘦了好多,我可不要你醒來後抱不動我。”


    無論他是否聽得見,她都會一邊喂一邊說話,這是她每天最快樂的時光。


    “小夜剛剛居然躺在你的身上睡著了,這小家夥越來越皮,才剛學會走路,就到處亂跑闖禍,還割傷了手。”


    這時,她發現似乎有點不一樣,過去喂他,湯汁一定會從嘴角流出來,可是今天他竟然全部吞咽下去。


    她放下碗,仔細看著他,輕聲喚道:“夜風哥哥……夜風哥哥……”


    隔了好久,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夏琀隻好收起興奮的心思,繼續喂他。


    “今天進步好多,有獎賞哦!”


    當他喝下一整碗的湯汁之後,她輕輕擦拭他的嘴唇,接著俯身,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吻。


    突然,她瞠大雙眼。


    他居然會迴應她!


    這次的感覺絕對沒有錯,更不是她的錯覺。


    夏琀立刻幫他把脈,原本無力的脈象竟然起了變化,浮脈開始有了動作,連沉脈都漸漸平穩了下來。


    “奶娘……奶娘……”她興奮的喊著。


    奶娘快步走了過來,“發生什麽事了?”


    “快把針器盒拿過來。”她急促的說。


    “怎麽了嗎?”


    “快點。”夏琀眼中流露出喜樂的光芒,還有深深的不確定。


    “是。”奶娘趕緊照她的吩咐,將針器盒拿給她。


    夏琀神情專注,在端木夜風身上的幾處穴位紮針。


    “是不是有反應了?”奶娘後知後覺的問。


    “應該……但願是。”她看見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濕潤,“求求你,快點醒來,趕緊醒過來,我求你……”


    夏琀一直等著,直到睡著。


    雞鳴聲響起,她猛地驚醒。


    一張開眼,卻發現端木夜風已經不在床上,而她身上多了件原本蓋在他身上的薄毯。


    “天啊,他……他可以走路了?可是去哪兒了?”


    奔到屋外,她四處張望,什麽都沒看見,轉身迴到屋裏,卻聽見小夜的笑聲。


    她的心懸在半空中,立刻衝進小夜的房裏,看見端木夜風坐在床畔,逗得小夜開心不已。


    “夜風哥哥。”她的嗓音沙啞。


    他徐徐的轉頭,看著她,綻放兩年不見的笑容,“我的琀兒,謝謝你……”


    “你……”她難以置信的捂著唇迅速奔向他,緊抱著他的身軀,“你醒了?你真的醒了……竟然已經可以走動了……”


    “因為你平日把我照顧得太好……解了毒,我恢複得很快。”端木夜風撫摸著她的臉,“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我怎麽可能放棄你?”夏琀看著他略微消瘦,卻依然俊挺的臉龐,“就算要我拿自己的命去換,我都願意。更何況……”她看向自顧自玩得很開心的小夜,“何況你送了這個寶貝給我,我不能讓他做個沒爹的孩子。”


    “天剛亮的時候,我聽見他的哭聲,所以來這裏看看。”他看著小夜可愛的笑容,“是這個孩子救了我。”


    “什麽?你的意思是小夜救了你?!”


    “是他的血。”端木夜風仍舊虛弱,卻使出全力抱起小夜,疼膩的摸了摸他的臉頰,“現在我終於明了為何叫十日弓了。”


    “為什麽?”


    “聽說製作這副弓箭的人與他的兒子隻相處了十日,他的兒子就因意外去世,或許這十天對他而言,代表短暫的血脈親情。”


    “如果是這樣,幹嘛製作這種東西害人?應該做更有意義的事。”夏琀恨得咬牙切齒。


    “不管怎麽說,我醒來了,也好了。”他露出虛弱的笑容。


    看見他的嘴唇仍然蒼白,她趕緊將小夜抱過來,“小夜,讓爹休息。”


    “不要……”


    “爹累了,等爹醒來再跟小夜玩。”夏琀搖搖頭,然後將小夜放下,扶著端木夜風迴到藥床上。


    “我還得睡在這兒嗎?已經一身藥味了。”他撇嘴笑說。


    “還得再睡,我會換另一種藥,三天之後才能離開它。”她柔魅一笑,“都睡了這麽久,隻需要再睡三天就行了。”


    “好,那我就再忍忍,”一時之間說太多話,他還真有點累了,於是在藥氣的熏染下,又沉沉入睡。


    夏琀輕輕撫弄他的頭發,露出幸福的微笑。


    奶娘在一旁見了,也欣喜的流下眼淚。


    苦盡甘來,小姐和少爺終於苦盡甘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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