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owo, three.


    ii san(注4:ii san 日文的「一、二、三」。)……


    不管數幾次、用什麽語言數,都是三個人。


    三個人……原本那麽多人,現在卻隻剩三個人……


    入社考試當天放學後,我從後門偷窺社辦,深深歎一口氣。看來這才是現實。


    「哇,人少了好多。怎麽隻有三個人?第一天社辦還擠滿了人,大概有五十個吧?現在卻隻剩三個人?呃,以比例來說……就是……假設一開始有六十個人,那就是剩下百分之五,我算得真快。可是減少得好誇張,大概是因為那個吧?因為我沒有表演新歌『tra?tre de l"amour』才會變這樣。嗯,一定沒錯。我現在就去拿吉他,先來一段迷你演唱會暖場之後,再進行入社考試……」


    「社長,我可以揍這家夥的肚子嗎?」


    數馬問我。對了,負責指導性吐嘈的小丸子還沒有來。


    我迴答:「揍屁股就好了。」數馬說:「了解。」不過他沒有打阿久津屁股,而是抓了一把用力揉。阿久津大喊:「啊~討厭~」邊笑邊四處跑……很快就不見人影,跑去走廊的盡頭。


    他們還真是精力充沛……


    我麵對人數如此戲劇性減少的狀況,深受強烈打擊……不過想想也很正常。每天被迫跑那麽長的距離,還要做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和深蹲,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和原本想像得不一樣」,就連我們二、三年級生都飽受肌肉酸痛之苦。


    「夠了。」


    蜻蜓在我旁邊喃喃自語,我不禁驚訝地看著他。


    「夠了?什麽東西夠了?」


    「三個人已經夠了。這是預期中的人數。」


    「蜻蜓,原來你的期待值這麽低……」


    「升格成為社團的條件是十名以上的社員。現在二、三年級生加起來有八人,隻要再加上兩人即可。為了保險起見再加一個人,就是三人。」


    蜻蜓以冷靜沉著的聲音解說。如果是這樣的計算方式,的確已經夠了……


    「可是那三個人未必都會及格,而且我還是希望再多一點人,幕後工作人員也還不夠。你不是每到公演之前,眼睛下麵都冒出很嚴重的黑眼圈嗎?」


    「我沒關係,會有辦法的。」


    「不行,你如果倒下會很麻煩,小丸子也是。你們因為太厲害,一個人可以做三人份的工作,可是那不是正常狀況。如果有更充裕的時間,你們也可以教導學弟妹很多東西。我們畢竟已經是學長了。」


    「我不擅長教人。」


    「那就走『看著我的背影,想辦法從我身上偷走技術』這種路線也可以。」


    「我不想被偷。」


    「什麽?沒想到你滿小氣的……」


    我邊低聲和蜻蜓交談,邊觀察社辦內部。


    從背影也能立刻認出來的是金發同學。哦哦,他竟然來了!在他旁邊的……是無眉同學嗎?真意外,我以為他不會來了,大概跟金發同學是好朋友吧?他今天的臉還是很可怕。另外一個人是女生,坐在稍遠的地方,看不到臉……不過看背影好像很緊張。


    「那個……」


    「嗯?」


    背後傳來唿喚聲,我迴過頭。


    是個比我還要矮的女生,氣喘籲籲地問:


    「你是社長吧?」


    「嗯,姑且算是。」我內心對自己吐嘈:「什麽叫『姑且』!」不過她似乎不在意,擔心地問:「很抱歉,入社考試已經開始了嗎?」


    「沒有,還沒開始。」


    「是嗎?太好了。」


    上下身都穿著整齊製服的女生露出鬆一口氣的笑容。她的發型是輕盈的鮑伯頭,發尾有點往內卷。這個女生真可愛,雖然不算是美少女,但是……咦?我好像在哪看過她……


    「呃,我應該從前門進去嗎?」


    「嗯,顧問老師他們也快來了,你在裏麵等一下吧。」


    「好的,那我先過去。」


    她鞠了躬,轉身走向前。這個女生給人很好的印象。臉頰上有淡淡的雀斑,讓人覺得……我無法想出恰當的形容方式,但總之就是很棒。不是太完美,反而更討人喜歡。


    「蜻蜓,你聽到了嗎?她叫我『社長』耶!聽學妹這麽稱唿我,感覺好新鮮……而且這樣就有四個人,是絕對必要人數的兩倍!原來如此,期待值越小,就某種意義來說喜悅越大……嗯?你怎麽了?」


    蜻蜓格外專注地盯著小跑步走向前門的女生。咦?難道是他喜歡的類型?


    「原來如此。你喜歡那樣的女生!我可以了解,她真的很可愛!不會太過可愛,感覺更是絕妙!」


    「……不是,隻是很像我認識的女生。」


    「又來了。蜻蜓,你別害羞啦~」


    我拍拍他的背,他的身體便隨之晃動。他嘴裏說:「不要像個大嬸一樣……」但視線還是追著那個女生。


    「對了,跑步的時候也曾看到那個女生。我記得她好像和高個子的女生互相打氣……你當時不也在場嗎?」


    「我不記得。」


    「那也難怪,你在跑步的時候有點那個……啊,老師他們來了。」


    在那個女生進入社辦的同時,遠見老師和毛怪──不對,是生島先生──走進走廊,三年級生也跟著過來。


    生島先生瞥了我一眼,但沒有說話,今天也一臉毛茸茸地進入社辦。


    另一方麵,遠見老師則明顯帶著「好擔心好擔心好擔心……不知道還剩幾個人,啊啊~好擔心……」的表情。希望他不要因為壓力而禿頭。


    三年級生沒有進門,而是來到我和蜻蜓麵前。


    「小黑,有幾個人?」


    梨裏學姊問。她今天別在瀏海上的不是平常的兔子發夾,而是帶有光澤、小小的假寶石發夾。單隻是改變發飾,就讓她顯得有些成熟。梨裏學姊個性開朗,人又長得美,可是不會高高在上,所以不論男生或女生都很喜歡她。


    「四個人。」


    「哈哈哈,減少好多。」


    芳學姊輕鬆地笑著迴答。她今天穿著襯衫和長褲,外加針織背心,看起來很中性。


    「為了芳學姊而來的女生好像也發覺,就算入社,能一起參加社團活動的時間隻有半年左右……」


    「我想也是。還有,她們大概了解到,與其太過接近,不如保持適當距離當個熱情粉絲比較快樂。」


    「咦?真的嗎?」


    「嗯,真的。」


    芳學姊稍稍聳肩。


    「對她們來說,我就像是便當裏的小番茄。有了它感覺比較華麗,沒有其實也沒關係。」


    「呃,這個……」


    我不知道該如何迴答。芳學姊有時會說出很現實的評論。她似乎不是在開自虐式的玩笑,而是淡淡陳述事實,所以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反應。


    「有什麽關係,小番茄很重要啊,又有營養。我才不喜歡沒有鮮豔色彩的便當。」


    幫忙接話的是花滿學長,他果然非常了解女人心……接著花滿學長看了看社辦說:「哦,金發同學來了。」


    「沒錯,他留下來了,跟那個沒有眉毛、有點像不良少年的同學在一起。」


    「金發同學是來當交換學生的留學生嗎?」


    「不是,好像是混血兒,聽說是從英國來的。真令人高興,金發碧眼的人竟然會想要演歌舞伎。」


    花滿學長說:「人在外國,會比較憧憬日本傳統文化吧?」


    這時小丸子快步走來說:「抱歉,我今天當值日生。」阿久津


    和數馬也迴來了,因此所有人都到齊。


    我們從後門靜悄悄地進入社辦裏。


    今天學長姊的職責是旁觀入社考試。一年級生稍稍迴頭看我們,不過因為遠見老師開始說話,他們又轉迴前麵。


    「呃……這就是全部的人嗎?」


    遠見老師看著一年級生。四人雙手抱膝坐在地毯上,無眉同學一開始把腳伸長,不過當老師開始說話,便稍稍把膝蓋拉向身體。


    「……應該就是全部了。嗯,沒關係。你們是少數菁英,一定是被選中的人……不過考試等會兒才開始……那麽,我們就開始吧。呃……」


    遠見老師瞥了生島先生一眼。


    生島先生隨意揮揮右手,好像在說:「我懶得管那麽多,由你主持。」真是令人無言……既然他嫌麻煩,乾脆完全交給我們來處理就好。他雖然沒有熱誠,卻又要求完全依照他的意思,實在很令人惱火。你這個毛怪!今後我要叫你毛怪!在心中這麽叫!


    「考試題目已經告知各位,是《白浪五人男》的《齊集稻瀨川》裏自我介紹的台詞。先前要求各位記住五人的台詞,現在要請你們一個個背出其中一人的台詞。角色由我們來指定。」


    遠見老師看著類似筆記的文件說明。


    一年級生露出不安的表情──我雖然想這麽描述,不過因為在學弟妹後方,看不到他們的臉。身為學長,我想要好好觀察一年級生背台詞,因此偷偷走向社辦側麵。我盡可能低調地移動,但其他二、三年級生也一起跟來,所以完全沒辦法低調。不過這也沒辦法,大家應該跟我一樣在意吧。


    「那麽,從那邊開始……從你開始,可以嗎?」


    「啊,好的。」


    被點名的是剛剛和我說話的小個子女孩。


    她有些緊張地站起來,表情顯得有些困惑。毛怪簡短地指示:「前麵。」她僵硬地走上前,站上臨時舞台。


    遠見老師走到生島先生旁邊,平台組成的臨時舞台上隻剩下那個女生。


    「請簡單自我介紹。」


    遠見老師這麽說,她便點點頭,發尾內卷的頭發輕輕搖晃。


    「我是一年三班的田中渡子。呃……我完全不了解歌舞伎,但是看到學長姊的表演,覺得很有趣,所以想要入社。」


    她鞠了一躬,表情非常僵硬,連我好像都聽得到她的心跳聲。加油!我在內心替她打氣。


    「……忠信利平。」


    生島先生指定角色。她小聲迴答「好的」,然後稍稍低頭,口中短暫地喃喃自語,然後抬起頭開始背誦:


    「再下來是月之武藏江戶出身。」


    嗯,不錯,背得很流利。


    「自幼習於偷竊,離家至伊勢參拜,順道至西國掙錢,始自吉野山,順勢經大峰,直至奈良作停留,冒稱圍棋手,潛入寺廟豪宅盜金錢,罪行堆積如山高,蹴拔之塔二三重。」


    「滿厲害的嘛。」


    數馬這麽說,我也這麽覺得。她毫無錯誤地順利背誦。雖然沒什麽抑揚頓挫,但是她畢竟連初學者都稱不上,甚至還沒看過真正的歌舞伎,因此這點也不能強求。


    「重重惡事不高飛,盜用判官親信名,號稱忠信利平。」


    太棒了,到最後都沒出錯。


    我們熱烈拍手,其他一年級生也鼓掌,掌聲最響亮的是遠見老師。毛怪麵不改色地說:「下一個。」連一句誇獎的話語都沒有……渡子再次鞠躬後走下臨時舞台,迴到原本的位置。


    接下來是金發同學。


    他站起來走上臨時舞台。閃閃發光的金發,輪廓立體的臉孔,外國人血統特有的修長手腳……資質果然很好。如果金發同學加入,可以和芳學姊組成王子雙人組吧。


    「我叫石橋刀真。」


    名字倒是很普通的日本名字。


    「大家都叫我『刀真』。父親是英國人,母親是日本人,護照上的名字是石橋?安德森?刀真,但平常不太常用安德森這個名字。歌舞伎是我在英國的時候,在介紹日本文化的電視節目上看到的。it was so fantastic!迎新會上學長姊的表演也非常eg。」


    他的英文發音果然很標準。日文雖然也說得很好,但偶爾會有奇妙的口音。


    「白浪五人男非常帥氣。我最喜歡的是弁天小僧菊之助。男扮女裝的小偷這種創意非常unique。提到女裝,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也有男女雙胞胎互換的……」


    「你來背日本駄右衛門的台詞。」


    打斷刀真說話的當然是毛怪。刀真雖然顯得有些不滿,但似乎也無可奈何,抓抓金發開始背誦台詞:


    「質問之下報上名,未免太狂妄。出身遠州濱鬆,年方十四遭父母拋棄,以白浪夜盜維生,雖偷盜但不做非道之事。掛川至金穀,處處做人情,得義賊之名,遭官府通緝,乘盆舟渡川。」


    哦哦,他背出來了。


    真厲害,而且能抓住七五調的節奏。


    雖然有些奇妙的腔調,偶爾咬字也不太清晰……不過從英國來可以背誦到這樣的程度,已經很厲害了。


    最後總結的一句「盜賊首領日本駄右衛門!」加入強而有力的抑揚頓挫,讓人感受到他真的很用功。每個人都在鼓掌,隻有毛怪還是一臉不知在想什麽的表情。說實在的,他的發型和胡子不能整理一下嗎?因為臉上太多毛,再加上戴著眼鏡,所以很難分辨出他的表情。


    刀真用標準的發音說了「thanks」,走下臨時舞台。


    接著上台的是無眉同學。他駝著背,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倦怠地走上台後瞪了眾人一眼,然後冷冷地說:


    「二班,唐臼猛。」


    接著他沉默三秒左右,然後說:「我隻想當幕後人員。」遠見老師扶起眼鏡,詫異地看著唐臼。


    「如果不當演員,就可以不用考這種東西吧?」


    我之前就覺得他的口音帶有關西腔,或許來自大阪吧?


    「嗯……可以不用考這種東西嗎……生島先生?」


    「不可以,全體都要考。」


    毛怪立即迴答。唐臼便露出極度厭煩的表情,內心大概正發出「嘖」的咂舌聲吧。他甚至還說「那就算了」,準備走下台。


    「猛,不可以這樣!」


    喊話的是刀真。


    「你不是跟我約好,要一起參加社團嗎?」


    「辦不到。什麽歌舞伎,我才懶得陪你。」


    「現在才這麽說,太狡猾了。難道你想要違背諾言?這是卑鄙的行為,不像個男子漢!」


    「吵死了……」


    唐臼不耐煩地歎一口氣,重新迴到舞台上。也就是說,他還是要接受考試。


    他瞪了毛怪一眼,似乎要他快點指定角色。


    「赤星十三郎。」


    「嘖!」


    哇,這迴他真的發出不爽的咂舌聲!但毛怪依舊表情平淡,反而是一旁的遠見老師顯得更慌張。我內心也感到很慌張。本校學生幾乎沒有所謂的不良少年,國中時我也沒有這樣的朋友,所以對此沒有免疫性……


    唐臼稍微抬起下巴看著半空中,雙手依舊插在褲子口袋裏。他保持這樣的姿勢,以幾近自暴自棄的態度開始背台詞:


    「排列其次者,昔日武家中小姓。曾為故主作盜匪,鈍刀持往腰越砥上原,欲磨此身鏽,不能除去深綠盜賊心。柳之都穀七鄉,花水橋之山路間,今之牛若名聲高,藏身之處遭人見,月影穀神輿嶽,今日生命破曉時,即將消逝星月夜,名為赤星十三郎。」


    他嘰哩呱啦地一下子念完了。


    語調超級平板,但毫無錯誤。


    大家似乎覺得姑且還是應該拍手,但還沒舉起手唐臼便已經下台,迴到原本的位置盤腿坐下。


    「……態度雖然不太好,不過他還是乖乖背了台詞。」


    芳學姊這麽說,我也連連點頭。


    他雖然看似毫無幹勁,卻能夠順利背出台詞。能背得那麽快,想必練了很久。


    「蜻蜓,他那樣也算傲嬌嗎?」


    「不要什麽都歸類為傲嬌。」


    是,抱歉。不論如何,這個人實在很難理解,隻知道他和刀真之間似乎有某種約定。


    「呃,輪到最後的……」


    「是、是!」


    最後一個女生像彈簧般倏地站起來。


    「嗯?」芳學姊微微側頭。


    「你認識她嗎?」


    「嗯,國中的時候好像就看過幾次。」


    這麽說來,眾多芳學姊的粉絲當中,唯一留下來的就是她。啊,她是之前跑步的時候和渡子一起跑的女生吧?個子很高,中等長度的發型感覺有些沉重。


    「我、我叫一之穀水帆。」


    看得出她非常緊張。雖然有些駝背,但個子大概比芳學姊還高。搞不好跟花滿學長差不多吧……?


    「我、我也是……誌願當幕後人員……對歌舞伎完全不了解……隻、隻有一次陪祖母去看戲,結果從頭睡到尾……不過上次看到學長姊演的戲,覺得很有趣……可是我、我並沒有、想過要當演員……因、因為要考試,所以才上台……啊!我是一年二班的一之穀水帆……」


    嗯,你剛剛報過名字了,不用這麽緊張──真想這樣告訴她。我很了解這種緊張的心情。我當黑衣時不會緊張,可是如果要以演員身分站上舞台,一定會緊張到極點。緊張是很奇特的東西,越是想著不能緊張,心裏會越慌亂。


    「喂。」


    毛怪難得說出角色名稱以外的話。水帆以拔尖的聲音迴應:「在咿!」


    「深唿吸三次。」


    「是!吸吐吸吐吸吐!」


    「慢一點。」


    「好、好的,吸~~吐~~」


    毛怪似乎也看不下去,特別下達指示。水帆緩慢而全神貫注地深唿吸,結束時甚至累到喘氣。這樣不知道還有沒有深唿吸的效果……


    「弁天小僧。」


    「是、是的!」


    她雖然迴答得很大聲,但接下來就全身僵直,彷佛隻有她一人被施加暫停時間的魔法般無法動彈。唯一顯示時間沒有真正停止的,是從太陽穴滑下來的汗水。


    經過幾秒鍾,她仍舊張大眼睛沒有動作。


    此刻她腦中大概一片空白,先前背誦的所有台詞都消失了。她剛剛才做深唿吸,現在卻連唿吸都停止。我也同樣止住唿吸,直到蜻蜓拍拍我的背,才重新開始唿吸。但是,水帆仍舊保持停格狀態。


    這樣下去不妙。


    再這樣下去,毛怪或許會說「到此為止」。如果一句台詞都背不出來,應該就不及格了。怎麽辦?我希望越多人及格越好……


    「其次。」


    凜然而清爽的聲音傳來,是芳學姊。


    「是~」


    開朗的聲音來自梨裏學姊。


    然後,花滿學長用聊天的口吻說:「啊~好想去江之島。」


    水帆的臉上頓時恢複活力。


    「其次是江之島!」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


    三年級的三人以不經意的方式……不,其實是滿刻意的方式,給予她提示。


    「岩本院稚兒出身,平時習於著振袖,島田發髻由比濱,男扮女裝施展美人計。不容輕忽小女子,遭人識破小袋阪,惡名傳千裏,曾入土牢二三次,層層越過鳥居數。」


    一想起開頭的句子,接下來便能一口氣背出來。看得出來她準備得很用心。


    「獲八幡氏子鎌倉無宿頭銜,生長於島上,名為弁天小僧菊之助……啊啊啊啊啊啊啊,謝謝各位!」


    她不是對老師和毛怪,而是朝著三年級生鞠躬。芳學姊稍稍揮手,水帆的臉頰頓時變紅。


    唿~我本來還很擔心……不過這下子大家都考完了。


    每個人都熟記台詞,而且表現得比我想像中更好。我原以為他們會背得更結結巴巴,或是中途停頓多次。


    我看看遠見老師。


    遠見老師也對我點點頭,然後轉向毛怪說:


    「……那個,所有人都記住台詞了。」


    「那不能算台詞,隻是把文章死背下來而已。」


    毛怪抓抓長了胡子的下巴迴答。


    「即使是這樣,還是很難得。畢竟準備時間隻有短短幾天。」


    「有幾天時間就足夠了,更何況中間還有周末。」


    「可是大家真的很努力……」


    「老師,之前你說過,曾經在哪裏做過義演吧?」


    「啊?是的。」


    毛怪突然改變話題,讓遠見老師猶豫一下,不過他還是繼續說明:


    「是在老人社福中心……由現在的二、三年級生演出《三人吉三》。」


    「哦?是《大川端》那幕?」


    「是的。本校對於誌工活動也很投入,各個社團都會積極參與……呃,你為什麽會問起……?」


    毛怪看看一年級生。


    「你們到這裏排隊。」


    他指著自己麵前,一年級新生站起來,照他指示排成一列。我也來複習一下大家的名字好了。呃……從右邊起,田中渡子、石橋刀真、唐臼猛、一之穀水帆……應該沒錯吧?


    「我們要舉辦新生公演。」


    「啊?」


    火速反應的不是一年級,而是遠見老師。


    「全體姑且都算過關,不過我不打算從基礎教你們歌舞伎,畢竟就算這三年內都不去上課、密集苦練也練不起來。也就是說,時間根本不夠。如果你們還是想演戲,隻能演出『類似歌舞伎的東西』。即使如此,要達到還算像樣的程度還是很難。因為太麻煩了,所以我決定采用最簡單快速的方式,也就是實際演出。」


    實際演出──一年級生的表情都目瞪口呆,我大概也差不多。蜻蜓看看我的臉,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我闔上嘴,牙齒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看來我剛剛嘴巴應該張得很大。


    「所以說,我們要舉辦新生公演,演出《白浪五人男》。」


    遠見老師慌張失措地說:「可是……隻有一年級新生的話,未免……」


    毛怪不理會遠見老師繼續說:「角色分配……啊,就照剛剛那樣子吧,各自飾演剛剛背過台詞的角色。」


    原本呆住的一年級生此時總算有反應。


    「我想要演的是弁天小僧!」


    「我說過我要當幕後人員!」


    「這麽快就要站上舞台……」


    「那那那那那、不不不不不可能!」


    新生都表現出極大的排斥反應,但毛怪絲毫不為之所動,隻喃喃自語:「還少一個人。」接著他又說:「找那個小不點好了,畢竟他是社長。」


    聽到這裏,終於連我都高聲抗議:「不行,怎麽可以!」遠見老師也不禁露出錯愕的表情說:「生島先生,這樣未免太急躁了吧?」


    「這不是急躁,隻是講求效率。」


    「一年級新生都感到不知所措,而且來棲不是演員,他的工作是思考演出方式,在舞台上擔任黑衣……」


    「《白浪五人男》不需要黑衣。」


    毛怪瞥了我一眼這麽說。雖然不需要,可是問題不在這裏,而是更基本的……


    「就這樣決定了,請遠見老師處理誌工活動手續等各項事宜。」


    「這……我會去處理,可是……」


    「越快越好,公演時間訂在六月中左右。」


    「那、那麽快?」


    「台詞都記住了,沒問題的。演技方麵,讓二、三年級生來指導。」


    「那、那個,請等一下!」


    我終於無法按捺,衝到老師們麵前。


    「新、新生公演就算了。你說實際演出學得比較快……雖然我覺得這樣有些魯莽,不過多少能了解。可是我不能上台!應該有比我更合適的人才對。」


    「你不是社長嗎?要帶領一年級新生,還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嗎?」


    「可是我的演技真的很差……」


    「哦?在這個同好會,演技差的人不能上台嗎?」


    「……」


    這句話正好戳到我的痛處,讓我不免一驚。我希望創造出快樂的舞台、傑出的舞台,為了達到目的,演員當然最好要有好演技。但是,如果有個演技很差但熱愛歌舞伎又有熱誠的家夥……我也想讓他上台。讓這樣的人接受特訓、演技多少進步後也能站上舞台,這才是我理想中的社團活動。


    毛怪一副嫌麻煩的態度站起來(大概真的很麻煩,畢竟他的腳不方便),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說:「我暫時不會過來。」早早就打算要迴家。


    「好好練習,練到像樣的程度再跟我聯絡。」


    毛怪在門口停下來,稍微迴頭又說:


    「總之,你們好好加油吧。」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等……」


    我連忙跟到走廊上,但他頭也不迴,一步步拖著腳離開。奇怪的是,如果對方跑著離開,我大概會想要追上去;然而,麵對緩緩走向校舍出口的背影,我卻反而無法追上去。他的身影似近又似遠,最後終於真正遠去。


    我望著在逆光中變得模糊的背影,想到之前聽說過,毛怪是因為腿受傷才引退。換句話說,他是被迫離開舞台。這個人……到現在還喜歡歌舞伎嗎?我心中湧起不安的情緒,感覺肋骨受到壓迫。


    迴到社辦,大家的視線都投射到我身上。


    「怎……怎麽辦?」


    原本已湧到喉頭的台詞被遠見老師先說走,我隻好保持沉默,勉強露出笑容。


    *


    星期五。


    入社考試之後過了四天,放學後的社辦。


    「不是這樣。要挺胸,讓身材看起來更高大。」


    「唉。可是我本來想要演弁天小僧……」


    「這句話我已經聽膩了。有什麽辦法?已經決定了。」


    「這個決定完全忽視學生的意見,未免太粗暴。我們已經是高中生,應該要自己決定才行。在英國,從小學時期就重視兒童的自主性……」


    「吵死了,這裏是日本。下次再跟我說『在英國如何如何』,我就把拖鞋塞進你嘴巴裏。」花滿學長煩躁地說。


    刀真一直是這個調調,不太能專注於練習。他既然這麽想演弁天小僧,我也很想要讓他演……但又不能無視毛怪生島的指示……


    「唐臼,我剛剛也說過,你的姿勢有問題。為什麽總是駝背?」


    「……」


    「拿番傘的角度要注意。在舞台上怎麽可以遮住臉?」


    「……嘖。」


    「不要咂舌。」


    「……吵死了。」


    「我聽見了。」


    「好痛!」


    唐臼發出微弱的叫聲,是因為被梨裏學姊捏了一把臉頰。他滿臉通紅往後倒退一步,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被摸臉而害羞……唐臼依舊維持叛逆的態度,卻都有乖乖來練習。隻是他雖然來了,仍是那個樣子,所以梨裏學姊也很辛苦。


    「對對,在這裏換隻手拿番傘。雙手靠在一起的時候,要像這樣很俐落地擺出架勢。張力很重要。」


    「好的。像這樣嗎?」


    「嗯,對,很好。然後馬上把這隻手藏到袖子裏,所以位置會在這裏。」


    「啊,好的。到時候會穿和服,所以是這樣嗎……」


    「嗯,對。手肘可以再張開一點嗎?」


    「好的。」


    ……很順利,這組很順利。


    是田中渡子和數馬這一組。


    渡子突然被要求站上舞台,雖然相當困惑,但還是表達挑戰的意願:「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我會努力。」唉,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一直看著這組練習就好……這樣一來不知會有多麽輕鬆……


    「嗯?拿番傘的手反了喔。」


    「是是是是!對對對對對對對不起!」


    「太近了,番傘要離自己遠一點。」


    「是、是滴!」


    「肩膀不要這麽用力。」


    「對、對不!」


    「還有,不用一一道歉。」


    「是,對不……啊,不,不對不起!」


    「不對不起」?有這種詞嗎?


    或許是「對不起」的否定句……水帆的慌張程度非同小可,畢竟她最崇拜的芳學姊親自教導她,所以一開始會緊張也是難免,但過了幾天狀況依舊沒有改善,她大概原本就屬於容易緊張的個性。芳學姊也麵帶苦笑,似乎覺得很難指導。


    社辦的四個角落正在進行這樣的練習。


    至於我,隻是抱膝坐在臨時舞台上,望著各個小組。


    我雖然裝出社長該有的穩重表情看著大家練習,內心卻想著:「糟糕,慘了,怎麽辦?這樣下去能練出個樣子嗎?真的有辦法公演嗎?不隻是一年級,還有我自己該怎麽辦?我怎麽可能演南鄉力丸?由我演的話,還不如讓生物社的六角恐龍來演或許會好一些……」自星期一以來,我一直處於這種驚慌狀態。


    「六角恐龍不會說話。」


    在我右邊敲打筆記型電腦鍵盤的蜻蜓這麽說。


    「可是六角恐龍隻要悠哉遊泳就很可愛……等等,我從哪裏開始發出聲音?」


    「從『這樣下去能練出個樣子嗎』開始。」


    「哇~幾乎全部說出來了……你就裝作沒聽見吧。」


    「嗯。」


    「我也可以裝作沒聽見!」


    左邊傳來無憂無慮的聲音,我轉頭對阿久津說:「原來你也在這裏。」


    「真沒禮貌,我是特地來陪你練南鄉力丸的。」


    「說得也對……我得練習才行……」


    「不過感覺練了也沒什麽用!」


    「不要說得這麽有活力。」


    「抱歉。」


    「唉……沒辦法,隻好來演演看……」


    阿久津隔著垂頭喪氣的我問蜻蜓:「你的搭檔會不會太陰沉了?」蜻蜓點頭迴答:「這樣的小黑很稀奇。」沒錯,我雖然也有消沉的時候,可是通常很快就恢複,很少會拖這麽久。不過再怎麽沮喪,時間依舊流逝,最終我也得在社福中心展現自己奇差無比的演技……


    「樂觀一點,小黑,一年級新生會因為你而感到安心。他們會覺得跟你比起來,自己的演技還比較正常一點。」


    「也許你是在鼓勵我,可是我實在說不出謝謝。」


    「為了替你打氣,讓我來高歌一曲吧?」


    「那會成為致命一擊,還是別唱……」


    我和阿久津邊對話邊走下臨時舞台。我已經熟記台詞、間隔距離和動作,如果隻念台詞或隻做動作,可以表現得還不錯,但是兩者加起來──多麽神奇啊!就會出現呆板播放台詞的劣質機器人……


    「總而言之,隻能多練習了。在鏡子前跟我一起做動作……」


    這時有個很大的聲音蓋過阿久津說的話:「啊~我知道了!先休


    息一下!」是花滿學長,看來又是刀真在鬧別扭。於此同時,其他三組紛紛說:


    「唉……我們也休息。」


    「啊,那我們也休息吧。」


    「先休息,你去喝杯水冷靜一下。」


    學長姊與學弟妹分開之後,眾學長姊從各個方向同時朝我快步走來。唔……我有股不好的預感……


    「喂,小黑。」


    花滿學長皺起眉頭的表情看起來很可怕。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隔壁的服裝室,梨裏學姊、數馬和芳學姊也一起過來。


    花滿學長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已經到達忍耐的極限。」


    「我了解,小花,我也快要受不了啦!」


    「嗯……雖然跟他們兩人的狀況不太一樣,可是我也覺得相當棘手。」


    三年級生都擺出嚴肅的表情,隻有數馬悠閑地說:「我們這組很順利。」


    「數馬真幸運,一年級裏麵正常的隻有渡子……刀真很明顯內心百般不情願,事實上他根本沒隱藏。馬上就說英國如何如何,也讓我很火大……」


    「唐臼根本不肯正眼看我,念台詞隻是小聲在嘴裏嘀咕。那麽討厭的話,乾脆不要來練習算了,可是他卻都有來,真搞不懂!」


    「水帆……是個好孩子,也很努力練習,問題是太努力了,以至於我給她的建議都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有進步……」


    「唉~~」除了數馬以外的人都大大歎息。


    我很清楚學長姊要表達的意見,畢竟我這四天也一直在旁觀察。隻能旁觀的我雖然感到很不自在,甚至想要逃離現場,但身為社長又不能逃跑。


    「這樣下去,根本不可能練到五個人合演的階段,更不可能在觀眾麵前演出……啊,我不是在責怪小黑。」


    善良的梨裏學姊雖然安慰我,卻也點出嚴酷的現實。


    「我也這麽認為。刀真或許勉強可以練到還算像樣……可是唐臼和水帆就很難說。」


    「水帆或許不要由我來教比較好。這樣的話,她大概不會那麽緊張……」


    「也許可以讓小黑來教水帆。啊,不過這次小黑也要上台,所以自己同樣得練習。」


    對於數馬的提議,我迴答:「不,我的練習可以先放一邊。」如果不解決一年級的問題,我大概無法專心練習自己的部分。


    「我去跟一年級生談談看。他們如果能一吐心中的不滿,或許會稍微平靜一點。」


    「……嗯,也許吧。」


    花滿學長以苦澀的表情點頭,接著又補充:


    「可是不能被他們小看喔!學長雖然沒必要擺出很兇的態度,可是學長終究是學長,即使個子小也是學長。你站在指導學弟妹的立場,要嚴厲一點才行!」


    「沒錯。小黑個性溫和、長相可愛、個子又小,所以最好擺出比較嚴格的形象。」


    「我們都知道小黑雖然個子小,其實很厲害,不過一年級新生並不知道,所以你還是要嚴格一點。」


    大家都若無其事地加上「個子小」這幾個字,讓我有些在意,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他們的建議。嚴格一點──沒錯,一開始的印象很重要。雖然不是社團活動的第一天,不過因為新生公演的事情忙到現在,我還沒有和一年級新生好好交談過。


    我握緊雙拳,對大家說:「知道了,我會用嚴格的態度跟他們談談!」


    身為社長,我應該要以嚴厲而真誠的態度告誡一年級新生。


    社團活動需要彼此合作,尤其舞台演出更是大家共同創造的。演員、導演、幕後人員……所有人都要同心協力,才能讓演出成功,才會快樂。雖然大家各自有各自的願望,但表達意見和鬧別扭是不一樣的。我應該讓一年級生清楚明白什麽地方可以讓步,什麽地方不能讓步!


    當我內心正慷慨激昂的時候,服裝室的門打開,阿久津探頭進來對我說:「小黑,一年級生好像有事要找你談。」


    這正是順水推舟,我挺起胸膛迴答:「那正好,我也想找他們談談。」


    我要秉持嚴格、嚴厲的態度。


    不要緊,隻要我願意嚐試,沒什麽事辦不到!這種時候開場白非常關鍵,要怎麽開口呢?有點嚴厲,又能讓大家專注聆聽的一句話……「這樣下去沒辦法公演」怎麽樣?太尖銳了嗎?應該不會吧?好。


    我大步走到走廊上──雖然我的「大步」也有限──用力打開門進入社辦,走向聚集在角落的一年級生。


    四人同時轉向我,我注視著所有人的眼睛,準備開口……


    「這樣下去沒辦法公演。」


    ……咦?


    為什麽刀真說出我的台詞?


    「太蠢了。我根本不想做這種事還叫我做,真受不了。」


    「我……想要和大家一起努力……」


    「我、我我、我辦不到。真、真的,我實在辦不到……」


    不隻是刀真,唐臼、渡子、水帆也深深皺起眉頭對我抱怨。


    「為什麽?為什麽不能讓我們演自己想演的角色?我無法接受。在日本的學校,學生隻能完全服從老師嗎?」


    「就算退一百步要我演戲,也不能叫我演那種角色吧?為什麽要我演那種娘娘腔的角色?明顯是找錯人!」


    「那個……大家好像對自己分配到的角色都不滿意……」


    「弁、弁天小僧……太搶眼,我實在沒辦法,應該說難度太高了……簡直像是要直接跨過撐竿跳的橫杆……」


    一年級生把我團團圍住,同時提出質疑。我慌慌張張地說:「等、等一下!先暫停!」


    簡直像是杜比環繞音效,我甚至不知道該麵向哪裏,隻能慌亂地原地踏步,結果自轉了一圈。


    「冷靜點,一個個跟我說。呃……先從石橋刀真同學發言。」


    「我要說的事情很simple,讓大家演自己想演的角色就行了。我比較想演弁天小僧而不是日本駄右衛門,所以隻要和水帆switch就好。」


    switch……啊,是指交換吧。我轉向水帆。


    「水帆,你也願意嗎?你比較想演日本駄右衛門嗎?」


    「……就是那個頭發豎起來的大頭目?」


    「嗯,那個發型叫五十日鬘。」


    「唔……那個角色也很搶眼……我、我想演更低調一點……像上次社長那樣,全身黑色、蹲在舞台角落的那種角色。」


    「黑衣?那不是角色,而且在我們這裏,黑衣比較類似舞台導演,所以不太可能……」


    「基本上,我根本不想上台演戲,幹嘛分配角色給我!」


    這迴輪到唐臼大吐苦水,我連忙把身體轉了半圈。


    「我跟一之穀都隻想當幕後人員!為什麽要強迫我們上台演戲?」


    就是說嘛──我內心附和,但身為社長還是試圖說服他:


    「生島先生應該也有他的用意。幕後人員其實比演員更需要熟知舞台所有事情。以這一點來看,即使日後想當幕後人員,上台演出的經驗也一定會有幫助。所以……」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叫我演那個姓赤星的吧?至少讓我演那個姓南鄉的!你跟我交換就行了!」


    「啊,乾脆這樣吧?」渡子拍一下手說:「唐臼演南鄉力丸,水帆演赤星十三郎,來棲社長演日本駄右衛門,刀真演弁天小僧,我還是演我的忠信利平。這樣如何?」


    一年級生麵麵相覷。思考片刻之後,刀真點頭說:「渡子真聰明!」


    「沒錯,這樣才妥當。」


    「如果是演赤星……也許勉強可以……不,其實我還是隻想當幕後人員……不過,這樣比飾演弁天小僧好多了…


    …」


    「沒錯沒錯~」


    一年級討論得相當熱烈,簡直像是已經定案。我連忙插嘴:


    「不可以隨便更換角色!」


    四人同時瞪我。不,兩個女生大概不是在瞪我,不過她們的眼神仍舊感覺有些不滿。


    「不過,我想這應該是最實際的解決方式。」


    渡子以有些抱歉的聲音說。


    「來棲社長,可以請你去跟遠見老師和生島先生談談看嗎?告訴他們,我們想要換不同的角色來演《白浪五人男》。」


    「我……?」


    「這是社長的工作吧?」


    唐臼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說道,讓我有些惱火。在此同時,我聽到稍遠的地方傳來很刻意的咳嗽聲──是花滿學長。好啦,我知道,這種情況下不能任憑一年級生擺布!


    「我的確是社長,可是我還沒有接受大家的意見。」


    「什麽……為、為什麽?社長……」


    不要用那種苦苦哀求的眼神看我,水帆……


    「指導員和老師不一樣,是校外人士,我們特地請他撥出時間來指導。尤其生島先生又是歌舞伎界的大老白銀屋介紹的……」


    「誰管那麽多!」


    唐臼直截了當地反駁。


    「這種事跟我無關!你一開始不是說過嗎?在說明會上,刀真問你『能不能演自己想演的角色』,你迴答說可以經過討論後決定,還說會盡可能依照我們的願望!」


    唔!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其他一年級生也紛紛交頭接耳說:「他的確說過。」我的確說過……可是我當時不知道生島先生是那種強硬的性格……嗚嗚嗚……


    「請問……學長姊演戲的時候,也是由遠見老師指定角色嗎?」


    渡子提出理所當然的疑問。我雖然內心想著:「哇~別問……」但也隻能搖頭說「不是」。畢竟我不能說謊……


    「我們是……學生之間討論後決定。」


    「原來如此。那我們也照這種方式,沒問題吧?」刀真一雙藍眼珠盯著我問。


    我迴答他:「有問題。生島先生一定有他的想法,才會決定這樣的角色分配……」


    「什麽樣的想法?」


    「……」


    糟糕,我被問倒了。


    事實上,我自己也不太信任生島先生,所以很難替他辯護。老實說,我同樣覺得生島先生分配的角色完全不適合,剛剛渡子提議的角色分配合理多了。順帶一提,我也完全不能理解要我演戲這迴事,其實很想推翻這個提案。可是這樣一來,遠見老師會很困擾,並且對白銀屋無法交代……


    「刀真,你不能責怪來棲社長。」


    渡子以溫和的聲音說。


    「社長的立場也很艱難,他夾在我們和生島先生之間……」


    她說得沒錯。可是被學妹指出這一點,讓我感覺有些窩囊……


    「那個,我們不是在責備社長……」


    水帆慌慌張張地辯解。我對她苦笑一下。刀真噘起嘴巴,唐臼則哼了一聲把臉撇開。


    「這樣如何?我們請來棲社長找生島先生談談,不過社長沒有義務要說服生島先生,隻要轉告一年級的提案就好。」


    對於渡子的提案,唐臼不滿地說:「隻是轉告有什麽意義?」


    「我認為有意義。隻要能轉告我們的提案,生島先生或許會改變想法。」


    「那很難說,那個毛茸茸的人感覺很頑固。」


    對於刀真的評語,渡子依舊麵帶笑容迴答:「要試試看才知道。」真是可靠的女生,我內心感到佩服。


    「如果這麽做還是不行,再想辦法吧。社長,可以請你幫忙嗎?」


    「呃……我得先去和遠見老師討論。如果得到許可,再跟生島先生談談看。」


    「謝謝你!來,大家也跟社長道謝吧!」


    渡子催促眾人,水帆和刀真便乖乖低頭,隻有唐臼仍舊把臉轉向旁邊。即使不是學長學弟的關係,這種態度也很有問題吧?不過我最後還是無法說什麽。這家夥真難相處……


    「在結論出來之前,先暫停練習。」


    刀真理所當然地這麽說,我連忙糾正:


    「不對,還是要繼續練習。距離義演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先暫時依照原本的角色繼續練習。而且生島先生也可能不答應……」


    「他會答應的,因為我們的提案絕對比較好。」


    「刀真,決定的不是你,是生島先生。」


    「隻要社長好好說服他,他一定會理解我們的想法。」


    這種說法簡直像在表明,如果無法說服生島先生,就是我的責任。說話的刀真似乎沒有惡意,隻是很單純說出內心的話。這或許是他的個性,也或許跟民族性有關,日本人通常不太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生島先生一開始就不肯聽我們的意見,關於這一點也希望他能反省。請你轉告他。」


    你自己去說!


    悲哀的是,我隻能在內心這麽喊。因為我是日本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讓事情變得更麻煩。我不希望破壞愉快的社團活動。如果說隻要我忍耐就能解決,那我就忍吧。


    我為了鎮定心情,歎了一口氣,對一年級生說:


    「我了解大家的要求了,會盡可能試試看,所以希望你們能繼續練習。就算角色分配變更,多體驗各種角色也絕對不會是白費功夫。」


    「是嗎?反而會造成混亂吧?而且沒有效率……」


    「刀真,別說了,我讚成社長的說法。」


    多虧渡子以冷靜的聲音打斷刀真。我雖然不是特別易怒,但是也快要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那我先去找遠見老師。」


    我趁他們沒有更進一步刁難之前趕快離開。


    感覺相當疲憊……奇怪,我明明是要去嚴厲訓誡他們,為什麽會發展成這種情況?變更角色分配?把他們的要求轉告生島先生?這真的是社長的工作嗎……


    「啊。」


    我一走出門,就遇見窺探我們交談過程的其他社員。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尤其花滿學長更是皺起眉頭,一臉兇狠的表情。


    「你太軟弱了。」


    花滿學長站到麵前指責我。


    「小黑,你麵對一年級的態度太軟弱。他們根本就予取予求嘛!」


    「我也讚同小花的說法。你雖然沒必要擺出高姿態,但也應該掌控局麵才對。」


    「不過,我並非不能理解一年級的說法。身為社長,我不能忽視他們……」


    我有些含糊地對芳學姊辯解。


    「小黑,你真的讚同他們的說法嗎?你覺得應該變更角色分配比較好?」


    「這……」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希望能達成他們的願望,但如果每個人都隻演自己想演的角色,舞台演出就無法成立。


    「社團活動當然應該是以學生為主體,所以如果希望變更角色分配,應該加入二、三年級生一起討論。」


    「的確。沒有舞台經驗的一年級新生吵著要這樣那樣,感覺很奇怪。」


    受到芳學姊和花滿學長兩人指摘,我隻能垂下視線說:「對不起。」


    「不過既然答應了,那也沒辦法。」


    梨裏學姊似乎是要改變沉重的氣氛,以開朗的聲音替我說話。


    「總之先去和遠見老師商量吧。我們會繼續指導一年級生練習。」


    「……好的,拜托大家。」


    我鞠躬之後離開學長姊。


    這種時候總是默默跟在我身旁的蜻蜓不在這裏,阿久津和數馬也不見人


    影。他們去哪裏……我無可奈何地獨自前往教職員室。


    走出舊校舍,外麵吹著舒適的風。


    雖然吹著清爽的風,我的心情卻很沉鬱。


    因為……為什麽我要被三年級學長姊責備?


    我明白芳學姊和花滿學長的意思,也覺得他們說得沒錯。一年級生雖然抱怨連連,可是他們不曾站上過舞台。不僅如此,他們甚至不曾協助過舞台工作,所以應該聽聽有舞台經驗的學長姊意見。這種說法完全沒錯──可是既然如此,就讓三年級的學長姊跟他們說啊。我雖然是社長,但隻是因為情勢所然而當上的,其實根本沒有當領導人的器量。我擅長的是去拜托別人,並不是那種可以指導學弟妹的角色。如果由花滿學長和芳學姊來說,一年級生應該會乖乖聽話吧……


    「哇!」


    我因為低著頭走路,在轉角處撞到某個人。這個人似乎很壯,害我被彈出去屁股著地。


    「抱歉,來棲!」


    我摸著撞到有點痛的鼻子抬起頭,看到身穿運動服、體格魁梧的男生站在麵前。原來是長沼學長……他是在迎新會上幫我們很多忙的男子體操社社長。


    「啊,是我不好,低著頭走路。」


    「你低著頭?真難得。」


    他伸出肌肉發達的手拉我站起來。


    「咦?我在你心目中是什麽形象?」


    「當然是一隻活力充沛到處跑的小狗,大概是柴犬吧。」


    「連犬種都確定了……」


    「啊,抱歉。就算是狗也會有沒精神的時候。我阿媽家的茶太郎不久前拉肚子,也是垂頭喪氣的。」


    我感覺他道歉的點有點奇怪,但未深入追究,隻拍拍屁股說:「希望茶太郎早點康複。」


    「它很貪吃,什麽東西都想試吃……啊,對了!來棲,福利社的麵包裏,你最喜歡哪一種?炒麵麵包?巧克力圈?你隨便說出三種,我明天買來請你。」


    「什麽?啊,不用了,我不是茶太郎,沒那麽貪吃啦。」


    長沼笑著說:「不是這樣的,是我一直想要向你道謝。多虧你邀我們演出那場戲,今年我們招募到好多一年級新生!」


    「啊……是因為看了迎新會的演出?」


    「沒錯。一般來說,幾乎沒有人會想要從高中開始練體操,可是看到我們在舞台上又跳又翻,那些新生似乎產生了興趣。不過當我告訴他們不是每次都會幫忙舞台演出,他們顯得有點失望呢。」


    「啊,如果以後又需要你們幫忙,可以拜托體操社嗎?」


    「嗯,非常歡迎。除非碰到我們要參加比賽的時候,那就沒辦法。」


    「那當然。」


    太好了,有捕快出現的劇目很多,可以和體操社建立合作關係會很有幫助。六月新生公演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請他們幫忙……我心中剛浮現這個念頭,又想起這次預定由二、三年級生飾演捕快。不過以後遇到更大的公演,希望能夠請體操社幫忙。


    「你先想好要吃什麽麵包吧!」長沼學長說完,跑向體育館。


    三個麵包……就決定是炒麵麵包、炒麵麵包和炒麵麵包吧。一個給蜻蜓,兩個給我。


    好,我總算恢複一點精神。


    我刻意把臉朝上。想想去年的現在吧!當時我想要上演歌舞伎,卻連同好會所需的五個人都湊不齊而大傷腦筋。和當時比起來,被任性的新生耍得團團轉算什麽!總比完全沒有新生好多了。如今這情況可說是非常奢侈的煩惱。


    我這樣告訴自己,再度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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