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要求將陶允之交由她處置。


    陶夫人未點頭,也未搖頭。


    身上的邪術剛去,陶夫人正是虛弱之時,可一想到陶碧章臨走前還吩咐要看管好陶允之,顯然還存著袒護之意,她的滿心恨意無處宣發,更是氣急攻心,自己動不了手,能假他人之手解決了這個禍患也是好的。


    可樣子卻不能做得太難看,以免日後引火燒身。


    所以她嘴上未做出應答,但又主動離開了院子,且將所有仆從一並帶了走,隻留了兩個護院守在院外,算是遵了陶碧章的命令。


    眾人一走,院子裏便隻剩了平安和陶允之。


    火光撤去,月色安靜,陶允之身上那股戾氣逐漸消退,眼睛裏突然像隔著山雨,霧蒙蒙的,直直盯著燈火通明的前方房屋,仿佛那裏麵仍還住著他心心念念之人。


    “我費盡心思讓那女人搬入這院子,就是希望能讓她看到,親眼看到那女人是怎樣死的。”


    “隻是這麽簡單?”平安毫不留情戳穿他:“你之所以讓陶夫人搬進這院子,難道不是看中了這院子的獨特地勢,聚陰存陽,更易催發你那邪術?”


    一朝功敗垂成,他倒也不怨,轉向平安,喉嚨有些發幹:“你是如何知道一切是我主使?難道就隻是因上一次疑心我之故?”


    “不全是。”平安挑了挑眉,“我是看了那泥人之後才確認是你。”


    “泥人?”陶允之不解。


    “那泥童子的確是錢嬤嬤從外麵買來,可背後的咒文有明顯被人篡改過的痕跡,我細瞧了瞧那新刻上的咒文,刻痕左深右淺,說明每次落筆都是從左邊開始,那動了童子之人很可能是個左利手。”


    說著,平安勾了勾唇,“而你玉簪尾端朝左,進門時也習慣性先邁左腳,分明便是個左利手。”


    陶允之一怔,“大師真是觀察入微,不過,這府裏上下上百號人,也不一定隻有我一個左撇子。”


    “但想讓陶夫人死的,恐隻有你一人了。”


    他低低笑了起來,笑容中滿是自嘲,“我突然有些後悔了,我真該在那女人死後再叫人去請你。”


    平安有些詫異,“你莫不是以為上一次你能瞞過我眼睛,讓阿婉做了替死鬼,所以這一次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陶允之不答話,可神情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平安有些好笑,卻也未開口告訴他,上一次從頭至尾她都在懷疑他,之所以最後未戳破,大概便如郭曼青所說,想留個公道在陶家。


    無言之中,陶允之又轉頭癡癡望著屋內,目光癡纏得像三月的綿綿細雨,落在他眼裏就氤氳起朦朧的霧,褪去平日裏溫和的偽裝,丟棄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仇恨,此刻隻是他自己,隻是一個原原本本的陶允之。


    他問道:“槐木真的可以養魂麽?”


    平安也不瞞他,“那女鬼是我編出來的,我從陶夫人那兒打聽了你母親的相貌。”


    “我知道。”他眼中最後一絲光好似也暗了,“她若還在,怎會不肯出來見我一麵。”


    他知道她話裏有假,他也知道其中有詐,可他還是不管不顧暴露出自己,走進了她設下的圈套。


    執念太深,便總是連自己也騙。


    “你想聽聽我母親的故事嗎?”他又問。


    平安其實興趣並不大,卻也阻止不了他自顧自講了下去。


    故事十分俗套,無非就是一個英雄救美,以身相許,最後紅顏未老恩先斷的尋常情節。


    可深宅大院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粉紅骷髏,薄命女子,平安聽著感觸不深,直到陶允之說及自己出生時,她頓時兩眼一亮,來了興致。


    “我母親並非凡人,生我之時因難產不甚顯露原形,正好叫那男人瞧了去,於是開始冷落了她……”


    說到最後,陶允之自己也主動顯現出原形,可變身後的陶允之,五官完好,軀幹也正常,唯有四肢如密密麻麻的青藤纏繞成的樹樁,分外詭異。


    “這麽多年來,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個什麽怪物。”他無奈笑了笑,“我隻記得兒時母親常常指著院子中的槐木告訴我,我們乃是同根。”


    平安歪著頭打量片刻,凝神道:“原你也是隻半妖。”


    “半妖?”陶允之怔愣一瞬,而後不知是失落,還是高興地喃喃自語:“原來我都稱不上是一隻妖麽?”


    “說是半妖許都還稱不上。”平安毫不留情麵道,“半妖乃是人與妖結合所產生的孽債,但這種情況少有發生,一來人間能完全化作人形與人來往的妖物不多,二來半妖存活的幾率十分低,即便能活下來,因著人不人妖不妖的身份,遭世人所摒棄,也是生不如死。”


    “不過普通半妖至少能繼承其妖母或妖父的一般妖力,”平安瞧了瞧陶允之,眼中掩飾不住的嫌棄,“可你的妖力實在低微,明顯連一半也不足,想來真正的半妖應當是你母親。”


    陶允之恍然大悟,靜默許久,終道了句:“多謝大師解惑。”


    “不過有一點大師隻怕說錯了。”他露出個意外深長的笑容,“這聖京城內啊,多得是像我娘一樣的可憐女子。”


    平安不解其意,沒來得及多問,不料他說完臉色驟變,旋即猛地吐出一口汙血,血色暗黑,濺了些許在她腳邊,原因顯而易見。


    平安反應過來,撤去陣法束縛,急問道:“你吃什麽了?”


    “斷腸草——”陶允之痛苦地倒在地上,嘴角卻噙著不甚在意的笑,虛弱道:“其實我本也沒想過要全身而退,我恨陶家,恨那女人,更恨,更恨縱容那女人下毒手的男人,可他卻是我的父親……如果你今日不來,我大概,大概是連他也不會放過的……”


    平安錯愕,難道,他之所以親自請她過來,是想讓她阻止他繼續下去麽?


    奈何服藥已久,迴天乏術,她有些無奈,隻能看著他慢慢合了眼。


    等人徹底斷了氣,平安才想起正事來,身上的情絲結還未成功轉移,尋好的新寄主就沒了,這下後悔不已的人成了她,早知道就不該那麽多廢話,直接把事辦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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