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園祭結束後的那個星期六。現在大夥兒正在幫馨搬家。


    「這樣呀~那個凜呀,嗯,的確是個令人有些擔憂的老三呢。」


    阿水語調溫吞地說道。


    他正好站在馨房前的那棵紫玉蘭樹下,悠哉地抽著煙鬥,望著眾人從淺草地下街的小型卡車裏頭一一搬下行李。


    我也將三個裝滿書和課本的紙箱疊在一塊兒,一把扛起。還是滿輕鬆的。


    「雖然不曉得凜的目的和這麽做的意圖是什麽……但總有種不祥的預感。要是找到他,一定要抓起來打屁股,狠狠訓他一頓。畢竟他搶了自己弟弟的東西。」


    「咦──什麽,好令人羨慕喔~」


    馨自然不會放過吐槽阿水的好機會。


    「喂,水蛇,你少光明正大地偷懶,還講那種像變態一樣的話。真紀可是跟搬家公司的小哥同樣努力幫忙喔。」


    「可是──就算你拿蠻力型的真紀,跟頭腦型的我相比……」


    前者可是人類,後者是妖怪耶。至少算是啦。


    「喂──家具要進去囉──」


    組長的聲音。這次要從卡車卸下家具。床、洗衣機、微波爐等物品是馨在和爸爸討論後,決定接收家裏原本的家具。組長開淺草地下街的小型卡車去載這些東西,率領他精心訓練的強壯組員幫忙搬運。


    「酒吞童子大人!這個要搬到哪裏?」


    影兒也正拚命幫忙。他似乎因為不曉得東西該放在房間的哪裏而感到遲疑,馨立刻走進房裏下指令。


    「嗯──那個是什麽呀?啊,是衣服,那就先放在這邊……」


    「我知道了,酒吞童子大人!」


    「喂,影兒,你可以不用再叫我酒吞童子了,我現在是天酒馨。」


    「……馨大人?」


    「嗯──可以不用加大人啦……不過算了,你怎樣叫比較方便就怎樣吧。」


    「馨大人!馨大人!」


    影兒原本就一直很仰慕酒吞童子,在這輩子也能跟馨有所交流,他想必很高興吧。


    因為之前在百鬼夜行害馨受傷,而一直多慮的影兒,也終於能對馨展露坦率的一麵了。


    「欸,影兒,我也是喔,可以不用叫茨姬,叫真紀就好了喔?」


    「茨姬大人就是茨姬大人。」


    「啊,這樣呀。」


    對我就表情認真、斬釘截鐵地堅持呀……


    「嗬嗬,好溫馨喔。」


    由理在廚房將餐具排上架子,同時溫柔地守望著這副光景。


    小麻糬在旁邊擠破氣泡布玩耍。


    「小麻糬果然是待在由理身邊比較放鬆嗎?每次留意到時,總是跑到由理附近了呢。」


    「或許是靈力的特質相同吧,而且我們是爺爺和孫子的關係呀。」


    這也是關係奇妙的一組……


    馨的房間仍舊簡單,不過生活用品倒是已經一應俱全。


    「咦?反而……比我的房間還有質感耶。」


    相對於我房間隻有四腳桌和床鋪,馨的房間裏有單色係的床、地毯、還有雅致的玻璃圓桌,電視看起來也有四十二寸!


    「欸,馨,以後都來泡在你房間好了?」


    「絕對不要。這裏隻是迴來睡覺用的房間。你的房間比較,嗯要怎麽說……我比較習慣啦。該說是很舒適嗎……?」


    馨微妙地有些羞赧,語帶含糊地說……


    「但是那台電視好大……看電影什麽的應該很有臨場感。」


    「如果你不嫌累贅,那就拿去你房間放好了。」


    「咦?真的?」


    「我也接收了老爸的藍光播放器,以後我們看電影的享受層級也大大提升了。」


    「哇──哇──真的獲得一直想要的東西了!」


    從馨的角度來看,應該隻覺得就是把原本家裏的東西拿來,既然老是待在我房間,那不如放我房間更方便吧。嗯嗯,是呢。


    因此,就改將電視和dvd播放器搬到我家。


    淺草地下街的大家輕輕鬆鬆就幫我們重新裝設好。


    「天酒,你是不需要我擔心啦,但學生一個人住還是有些危險。既是一樓,而且就算你是男生,長得那麽帥,搞不好也會有女性跟蹤狂從窗戶偷窺你家。」


    「嗯,跟蹤狂應該先不用管,但我會多小心。大和,謝謝你的各種幫忙,托大家的福,省了不少錢。」


    馨表情恭謹地提及錢的話題。


    「還有呀,天酒……跟繼見、茨木。」


    在大門前,組長有什麽話想跟我們說,「啊啊……嗯──」地擠出語氣複雜的聲音,搔了搔頭。


    原本弄得那麽俐落整齊的……組長的頭發每到下午總會亂成一團。


    「怎麽了?組長,你很明顯地在吞吞吐吐耶。」


    「……沒有啦,那個。」


    不過這時,組長的手機接到一通緊急電話。


    「什麽~!塗壁(注6)妖怪和流氓在錦係町對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幫忙我們搬家的淺草地下街成員們,就在組長「走囉,大家」的一聲號令之下,坐上小型卡車迅速撤離了。與其說是撤離,應該說是前往發生鬥爭的地點才對……


    馨的搬家工作,到下午茶時間就已經完全結束了。


    阿水幫忙時雖然有一搭沒一搭的,但去附近的唐吉軻德買了果汁和零食點心迴來,我們在馨房間裏圍著桌子休息。


    「話說迴來,最近終於開始變涼了耶~秋天快來了呢。」


    阿水手上剝著花生殼,邊吃邊感性說道。


    他看到影兒一直剝不開,還主動說「拿來」,幫他剝。


    「講到秋天,十一月有校外教學呢。」


    「反正肯定是京都吧……」


    「沒錯,是京都喔,馨。對我們來說,在某種意義上算是故鄉。」


    「……故鄉。」


    聽到由理那句話,我和馨不約而同地低垂目光。


    一想起那個地方,心情就十分複雜。在這裏的每一個人肯定皆是如此。


    沒辦法呀。因為那裏真的是我們難以忘懷的故鄉。


    既是過去使我們受苦的魔都,同時也是眷戀不已的理想國度……


    「嗯?客人?」


    馨房間的門鈴響了,我們詫異地聳肩。


    「該、該不會這麽快就有人來推銷報紙……」


    「馨,萬一真的是,就說現在正在炸天婦羅喔!」


    我不禁擔心起來,從客廳朝門邊窺視。馨從門上的貓眼朝外頭看去,「呿……」了一聲。


    他展現出露骨的嫌惡反應後,慢慢將門打開。什麽?是誰?


    「不好意思突然登門造訪,啊,這是喬遷賀禮。」


    「……你們為什麽在這裏?」


    馨當然會覺得討厭,來人居然是陰陽局的退魔師青桐。


    今天也是西裝筆挺,一身清爽,眼鏡還閃閃發亮。


    還有從後頭瞪著這邊,穿著招搖t恤的津場木茜……


    「由於前陣子學園祭的騷動,我們跟淺草地下街的大和先生連係,聽說今天大家會聚在這裏,所以就過來拜訪。」


    「大和……剛剛就是因為這件事而吞吞吐吐呀……唉。」


    馨禮數周到地說「請進」,似乎想讓他們進房間,但青桐迴應﹕「啊,不用了,沒關係,在這邊就可以了。」有禮地拒絕。


    「來……到前麵來。」


    接著,出聲催促躲在他們最後頭的那個人物向前移動。


    那個人,是一位高個子女性。


    望著那位有微波浪卷的及肩黑發,淺黑色肌膚,身穿白色襯衫搭上緊身牛仔褲,散發些許異國情調的女子,我立刻明白她是誰。


    「你該、該不會是那隻狼人魯卡魯吧?原來是女生!」


    我原本隻從客廳探出一個頭,現在立刻跑到門口,一把將馨推到旁邊。


    從外觀來看,應該大約二十歲左右吧。俐落堅毅的臉龐,更加映襯那雙如玻璃彈珠般閃閃發亮的美麗藍眼睛。


    她麵無表情,但對於我的問題輕輕地點頭。


    「魯小姐,啊,那個,是我自己擅自這樣叫的,陰陽局挖角她了,現在隸屬於東京晴空塔分部。」


    「咦?」


    這是什麽情況?畢竟她是異國的魔獸,而且非常討厭人類……


    「更、更何況你不是想迴家鄉嗎?」


    「你是白癡喔。現在就這樣迴家鄉,肯定立刻又會被抓起來吧。魯卡魯這個字其實是男性狼人的意思,女生的數量極為稀少,之後也可能會被盯上。」


    津場木茜借機說明,他的語氣還是隱約透著一股不耐。


    「青桐為了避免讓這隻狼人因為學園祭的騷動受處分,才特地讓她暫時加入陰陽局的。我不曉得你們對陰陽局是怎麽想的,但除了式神之外,也有妖怪以個人身份待在裏麵。」


    就算他這樣說,我仍舊不太明白,便開口問她理由。


    「……魯,這樣好嗎?」


    「嗯。」


    她輕輕點頭,然後用清澈的眼眸凝視著我。


    「真紀,我欠你一份恩情。直到報答你之前,我反正是不迴故鄉的……青桐跟我說,隻要待在陰陽局,就能學習到能幫助你的術法,應該也會有機會迴報你。所以我決定暫時加入他們。」


    「……」


    啊,青桐……用這種說詞網羅她的呀,實在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家夥。


    「欠你的恩情,一定會還你。你原諒了我,還救迴我這條命。」


    講完這幾句話,她就打算快步離開門邊。


    「等、等一下,魯!」


    我套進馨的拖鞋追過去,然後跑到停下腳步的魯麵前,從正麵望著她,那雙水藍色、仿佛要將人吸進去般的美麗雙眸。


    「欸,你真的很漂亮喔。」


    「!」


    太過唐突的讚美,讓魯詫異地眨眨眼,狼的黑耳朵和尾巴「砰」地一聲跑了出來。


    不隻是魯,周圍那些人也驚訝地問﹕「什麽?」但我不以為意地繼續講。


    「能看到你原本的模樣,我很高興。我很喜歡你的臉喔,那雙眼睛的顏色,還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也很可愛呢!……所以,這麽漂亮的模樣,不能再隱藏在那種黑色邪氣下了喔。」


    「……真紀。」


    原本一直麵無表情的魯,臉上微微染上紅暈,接著又再次輕輕點頭。


    外表像是酷酷的大姐姐,反應卻很女孩子氣。


    而且毛茸茸的尾巴搖來搖去的,這實在……


    「啊──實在太可愛了。」


    我不由自主地抱住她。


    然後抬頭用無所畏懼的微笑望著身高遠比我高的她。


    「早知道你會被陰陽局拐去……那時就應該把你變成我的家仆才對。」


    「真、真紀……」


    臉龐紅得發燙,不知所措的魯也很可愛。我順手摸了摸尾巴,毛茸茸的好舒服。啊啊……比想象的還要柔軟,好好摸呀……


    「喂,真紀,不要一邊對妖怪花言巧語,一邊吃人家豆腐。」


    「啊,好痛!」


    不知何時馨已經站到我後方,還對我施展擅長的手刀。


    我伸手揉揉頭,魯看起來有些擔心。我將食指比在嘴唇前,跟她說沒事。畢竟我可是非常厲害又頑強的茨姬。


    「那麽,我們就告辭了。啊……」


    原本正打算離去的青桐,似乎想起有什麽忘了說,又迴過頭朝我們微微一笑。


    那道微笑比起他平常爽朗的笑容,似乎還蘊藏著一些深意……


    「茨木小姐,有一個陰陽局的成員應該很快就會來跟你們打招唿。搞不好也是你很熟悉的人。」


    「什麽?」


    我在陰陽局裏麵有認識誰嗎?


    「到時候……就麻煩你們了。」


    但我不是很想要這個麻煩耶。


    青桐深深地鞠了一次躬,不等我迴答,就和對我們做鬼臉、自大幼稚的津場木茜,還有臉上仍泛著紅暈的魯一同上車,幹脆地離去了。


    就像午後雷陣雨的一群人耶……


    「快來看,真紀!那個眼鏡男給我們的伴手禮,是高級水果果凍喔~」


    「你、你說什麽?我要吃。」


    另一方麵,阿水在房間裏擅自拆開伴手禮。我興高彩烈地迴到房內。


    馨在後頭跟著走進來,嘴裏還叨念著﹕「這群愛吃鬼。」


    我有圍在房間中央桌旁的這些夥伴們。


    這世界變化無常。但這裏依舊熱鬧。


    擔憂的事,不安的事,多到數不完。


    可是冥冥中有股力量操縱命運之線、羈絆之絲,將重要的人事物……聚集在這裏。


    我總有這種感覺。


    「……欸,我的每一天都非常有意思吧?爸爸,媽媽。」


    秋高氣爽的晴朗藍天下,線香的氣味令胸口揪緊。


    我又來幫爸媽掃墓了,因為有好多話想對他們說。


    學園祭時,由理在女裝大賽獲得冠軍,我跟馨也在兩人三腳障礙賽中險勝……最後,憑借著大家的力量,解決了魯卡魯引起的騷動。


    我把無憂無慮追著麻雀的小麻糬抓迴來,安插在墓碑和我中間坐好。


    「你們看,這是小麻糬,很可愛吧?我現在和馨、阿水、影兒和由理一起照顧他。」


    小麻糬「噗咿喔」地叫了一聲,舉起一邊翅膀。大概是想打招唿吧。


    這隻小鬼應該不曉得墳墓是什麽東西就是了……


    「……好乖。」


    我用雙手環繞著正滾動腳邊石頭玩耍的小麻糬,繼續訴說後來的事情。


    結果,學園祭就那樣平安無事地繼續進行,在最後第三天的企畫大賞,文化性社團聯盟的「發現河童了嗎?」漂亮奪下優勝。


    「啊,對了,聽說學園祭最後一天,副會長把大黑學長和早見同學找過去,因為這次的事情向他們道歉,還感謝他們讓學園祭這麽熱鬧又成功。」


    雖然副會長令人火大的言行舉止還深深烙印在我腦海,但該怎麽說,她倒是相當幹脆又有原則。


    她自己差點遭到惡妖攻擊的事,也因為大黑學長的處理而忘得一幹二淨,同時毒氣也都清理幹淨了。


    至於uma研究社的早見同學,在學園祭結束後,他說在學校裏看見真正的河童,激動地向大家保證。


    每個人都用同情的目光望著他說﹕「終於開始看到幻覺了……」但他手上留有數個手鞠河童的「詛咒手印」,隻有我們明白他說的是真的。


    我想肯定是神明的力量在那瞬間替他實現了深切願望吧,畢竟手鞠河童那時真的在學校裏晃來晃去。


    另外,由於魯卡魯引發的騷動,馨所創造出來、完全複製學園空間的狹間「裏明城學園」,已經交由淺草地下街管理,靜悄悄地存在著。


    那是個體積相當龐大的狹間,又是馨創造的,不僅堅固,穩定度又好。


    現代幾乎不會有新狹間出現,以學校為藍本創造出來的又是第一次,大家討論著哪天可以在裏麵舉辦夜間的妖怪運動會。


    還有,手鞠河童們正在籌畫要蓋一座河童樂園……


    「一切都好好玩喔,學園祭。」


    和我原本總是避開的人類小孩交流,盡心達成自己的工作或任務,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情。


    「我第一次覺得人類也滿有趣的,人類的力量能產生巨大的成果呢。」


    至今我有興趣的人類少到數得出來,甚至還認為自己不擅於應付人類。


    人類基本上就是弱小、虛幻、喜怒無常、健忘,又缺乏羈絆和愛的生物……


    「欸……爸爸,媽媽。」


    幹爽的秋風吹拂,線香的白煙隨風掠過臉頰。


    我想起自己的爸媽也是人類。


    好幾輛車連環追撞,起火燃燒,在那之中,有爸媽的藍色廂型車。在魯的記憶裏看見的那幅畫麵,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


    我不再說話,閉上雙眼合掌。


    「……」


    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觸碰到爸媽溫暖的手,那時的事我記得很清楚。


    死亡逼近的瞬間,接著從幽暗世界翻身,模糊透著淡金色的視野中,深深吸到空氣的那瞬間……忍不住哇地一聲,像個嬰兒般大哭起來。


    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蘇醒,我明白新的生命開始了。


    那讓我非常地、非常地懊悔。


    緊緊握著我小小雙手的記憶,實在太溫暖,又太沉重了。


    不過,親愛的媽媽甜美的愛意,思念的爸爸的溫度,就在這裏。


    毫無行為能力的嬰兒,到處闖禍的幼稚園生,老成的小學生,不太有青春期特質的國中生,日益茁壯、活力充沛的我。


    這樣的我身為人類的日子,他們總是在身旁守望著。


    可能的話……


    「真想讓爸媽看到我穿上新娘禮服的模樣呀……」


    那肯定是遙遠將來的事。


    不過原本確實是父母和小孩的一種道別。


    既然都必須道別,至少這輩子真想親身體會那麽幸福的道別,還有雙親喜悅的眼淚。


    「……」


    我緩緩張開眼,抱著小麻糬站起身,單手拍拍褲裙膝蓋處。


    突然間,空氣中飄來桂花的香氣,察覺季節真實的轉換。


    「欸,小麻糬,有秋天的香氣呢。」


    小麻糬吸了吸鼻子,對這清爽又甘甜的香氣很有興趣。


    所以我讓他看身旁桂花小巧可愛的橘色花朵,還讓他去摸。


    在他眼裏,飄然散落的這種花似乎非常有意思。


    「真紀。」


    馨正好到靈園出口來接我。


    雖然我有說要來掃墓,但他不用特地來接,我也會自己迴去呀。


    「欸,馨,你看……桂花的季節到了耶。好香喔。」


    「這種花真的是會突然散發香氣呢。」


    小麻糬看到爸爸來了,歡天喜地想到他身邊去。


    所以我將他交給馨抱,但我也因此突然少了個暖爐。


    「唔……好像有點冷,我穿得太少了。」


    「氣象預報有說今天會偏涼,好不容易有了超大台的電視,至少看一下新聞啦。」


    「欸,馨,反正你一定不讓我牽手,那手臂給我。」


    「……手臂,給你?」


    馨嘴裏還念著﹕「這句話從你口中講出來,總覺得會被你拉去吃掉。」同時將小麻糬用單手抱好,再不情願地將一邊手肘朝這邊凸出來。我立刻將手臂伸進去勾住。


    「啊──我的暖爐……」


    他穿著帶有秋意的灰色針織薄衫,既溫暖又柔軟,我忍不住在上麵搓來搓去。


    「喂,不要一直搓啦,會有靜電。」


    「……頭發黏住了啦。」


    「你看吧──變得像鬼婆婆了,還抓著我的手臂,好恐怖。」


    這瞬間有陣風唿嘯而過,兩人都微微發抖,自然地相互挨近。


    「啊,你看,是烤番薯。」


    走往公車站牌的途中,看到賣烤番薯的流動攤販。


    居然連秋天應景的點心都登場啦。香甜魅惑的氣味……


    「啊啊,這個香氣太誘人了啦,直接傳達到秋天的空腹了呢,烤番薯這種東西。」


    對番薯這個詞立刻有反應的是,在馨懷裏揉著自己肚毛的小麻糬。他明顯地躁動起來。


    「小麻糬也很喜歡吧~番薯。」


    「噗咿喔、噗咿喔!」


    小麻糬劇烈拍動翅膀,興奮起來。我掏出自己的錢包,正打算買給小麻糬時,馨說﹕「沒關係,打工薪水領到了,我來買就好。」自己拿出錢包。


    這是為了家人犧牲奉獻的老公,零用錢遭到壓榨的瞬間……


    「馨,謝謝,但一個就夠了喔。」


    「哦──明明最喜歡人家請客,這麽節製呀。」


    「今天想要大家一起分食熱唿唿的東西……嗯?」


    掏出錢包時,從他的牛仔褲口袋跟著露出魷魚幹的一角。不,那是……魷魚幹的食品模型。


    「這是我之前在合羽橋買給你的那個嗎?」


    「啊?對啊……剛好適合掛在新房間的鑰匙。」


    我把那個魷魚幹食品模型拉出來,下麵是馨剛搬來的野原莊107號房的鑰匙。我房間正下方那間的鑰匙。


    「……嗬嗬。」


    「你傻笑什麽呀。」


    「沒有!那時候買的東西可以派上用場,我很高興呀。」


    這是守護著馨的新家、充滿迴憶的紀念物。


    「給你,烤番薯。」


    馨買好烤番薯。我們決定坐在公車站牌旁的長椅,邊等公車邊吃。包在錫箔紙裏,圓鼓鼓的烤番薯。


    「喔喔……」


    馨剝開錫箔紙,將番薯掰成兩半,焦紫色外皮內清晰露出金黃色、香甜鬆軟又熱騰騰的番薯肉……正中間稍微黏稠的部分,正是烤番薯最美味的精華部份。


    「好燙好燙……啊──好甜喔……」


    我咬了一口,那溫暖又令人懷念的甜蜜滋味,給我一種奇妙的安心感。


    馨對著剝成小塊的烤番薯唿唿吹氣,才拿給小麻糬。


    小麻糬靈巧地用兩隻翅膀捧著,吃得不亦樂乎。


    「馨,給你。」


    我把自己吃一半的番薯遞給馨。


    他理所當然地接過去,很男孩子氣地大口咬下。


    「……好吃耶。」


    「外麵用石頭烤的番薯,果然跟自己在家裏蒸的完全不同耶,感覺味道比較濃厚。」


    嘶唰嘶唰……唔嗯唔嗯……


    剝去錫箔紙的聲音,還有兩人沉默地輪流遞給對方吃,安靜的時光。


    這種時刻,讓人覺得心頭暖唿唿的。我很珍惜隻是待在一起的平靜日常。


    就像這樣理所當然般地相互挨近,結伴在一起。


    承受著不經意時突然降臨內心的寒涼陰影,互相溫暖對方,度過每一天。


    「……」


    我有點想碰觸馨的手,但又縮了迴來。反正他一定會抱怨「熱死了」,才不會迴握我。


    但他或許是注意到我的動作,若無其事地牽住我的手。


    「……好難得喔,你竟然會主動牽我的手,嗬嗬嗬。」


    「不要笑……因為你的手很熱呀,現成暖暖包。」


    即使言語上彼此取笑,相互交纏的手指、緊緊相握的手,傳達了真正的心意。


    這輩子我們絕對不會分開。


    偶爾我會對此感到十分哀傷,幾乎都要落淚。


    這裏就是理想國度。千年前的我們深深向往、打算建造的,和平安穩的世界。


    在那個時代中無法實現的夢想。


    失去的東西。


    在這輩子卻理所當然地伴隨身旁。


    我們隻是想要幸福。


    但願,這番和平安穩不是夢境,能夠持續一生。


    隔天。


    我一如往常地起床,一如往常地和馨一起去學校。


    沒有賴床。


    因為今天早上醒來時,就像剛出生那天一樣,非常神清氣爽。


    「早安,真紀,馨。」


    「早安呀──」


    「早。」


    已經先到教室的由理,一如往常地向我和馨打招唿。


    「咦?班上氣氛……是不是有點興奮?特別是女生們。」


    我發現同學們異常地亢奮。特別是那些女生。


    由理竊笑,跟我們解釋。


    「我之前有講過吧,聽說有新的生物老師來。因為他要代理請產假的山本老師的職務,所以好像會變我們班的副班導。聽說是個年輕又帥氣的男老師。」


    「啊啊……所以女生們才嘰嘰喳喳個不停呀。女孩子都喜歡帥哥呀。」


    或許是看習慣馨和由理了,我對帥哥的標準非常高,所以對於那位新老師,倒是想看看他能有多帥這種感覺吧。


    「那個呀,聽說是混血兒喔。」


    「混血兒?外國人和日本人的嗎?啊啊,不過,所以頭發才會是金色呀……」


    我想起之前在舊館三樓的理化實驗室看到的那位金發老師。


    那時候還想說金發好特別喔,原來如此。


    馨似乎根本沒在聽我們講話,坐到自己位置上心無旁騖地研究打工情報雜誌。


    「好了,大家都迴座位──」


    班導濱田老師進到教室。


    四處響起拉椅子的聲音,同學們都迴到位置上。我跟由理也分別迴去坐好。而馨,果然還在看打工情報雜誌。


    「大家早,可能有人還沒從學園祭的興奮情緒收心,但期中考很快就要到了,大家還是要注意一下。」


    「不要啦~」


    充滿濱田老師風格,節奏明快又無情的開場白之後,老師朝教室門口瞄了一眼。


    ──金色。


    這個色彩在視線範圍內飄蕩。


    在腳步聲中踏進這間教室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高個子金發男性。


    果然……是在那間理化實驗室……


    我仍舊雙手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望著新老師美麗的頭發,半發著呆。不過……


    「……」


    一看見他有如雕塑品般精致的臉龐時,我緩緩地睜大雙眼。


    喧囂頓時靜了下來,但內心確實陷入混亂。


    意識到過去那道不曾消失的傷痕。


    「今天要跟大家介紹新老師,是要代理休產假的山本老師職務的生物老師,而且也會是二年一班的副班導,『葉冬夜』老師。」


    女生們興奮的叫聲和交談聲充斥教室內。


    但我聽不見任何聲音。


    由理也是,就連剛剛還專心看著打工雜誌的馨也不例外……


    抬起頭,再也無法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移開目光,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甚至幾乎要屏住唿吸。


    隻有血液在體內熱燙沸騰。


    我們清楚知道。


    是啊……清楚知道他是誰。


    「我是葉冬夜……請多多指教。」


    毫無抑揚頓挫、語調淡然的低沉聲音。沒有溫度的平板表情。


    那雙透著深不見底幽黑色彩的眼眸。


    讓人恐懼到幾近憎恨的,那股靈力氣息。


    我絕不可能忘記。


    你是……


    你是──安倍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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