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發布:深夜讀書會


    論壇:ritdon


    柳枝上綻放的花朵,是紅白兩色的年糕。


    每到新年就會映入眼簾的這種可愛傳統裝飾,名叫『【注】餅花枝垂』。(譯注:將紅白雙色的麻糬捏成小圓球狀,黏在柳枝上的裝飾品。)


    新年的傳統裝飾琳琅滿目,而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餅花枝垂』。


    我,真城葵,在擠滿了乘客的公車上望著窗外,嘴角泛著微笑。


    ——一月三日。京都還沉浸在剛迎來新年的喜悅氣氛中。


    放眼望去,路上盡是【注】注連繩、根引鬆、餅花枝垂、金扇子等喜氣洋洋的裝飾品;穿著和服的男女老幼來來往往,摩肩擦踵,整座城市仿佛正在舉行祭典一般。(譯注:注連繩,日本過年時裝飾在家門口趨吉避兇的稻草繩。根引鬆,連根的鬆樹枝。)


    我想這些人應該都是觀光客吧。


    不少人認為新年就應該要在『最富日本味』的京都度過,因此紛紛從其他縣市來到這裏,前往京都各處的神社佛寺參拜。


    現在的我,看起來說不定也像個觀光客。


    我看看自己的打扮,不禁害羞得輕輕縮了一下肩膀。


    公車抵達「市公所前」,我趕忙下車。從禦池通穿越人群,往寺町商店街前進,隻見熟悉的商店街比平時更熱鬧。


    商店街裏密密麻麻的商家大多從一月二日就恢複營業,有的正在準備福袋、有的正在發屠蘇酒給客人,充滿節慶的氣息。


    年底時雖然也同樣熱鬧,但此刻與年底那股忙亂的氛圍有所不同。


    話雖如此,所謂的年底也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


    我明明在這裏打工到三十一日,卻隻因為『過了一個年』,就有種久違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或許是受到年節氣氛的影響吧,我的腳步似乎也比平常輕快。


    不行不行,今天是開工日。


    是的,我打工的地方——古董店『藏』,就從今天,也就是一月三日開始恢複營業。


    『開工那天,大家來碰個麵吧!』——在古董店老板家頭誠司的提議下,身為工讀生的我也被叫來了店裏。


    我的工作主要是負責顧店,感覺上沒什麽用處,沒想到老板也邀我一起參加新春聚會,讓我好開心。


    感覺自己也是『藏』的一分子。


    我提醒自己不能太鬆懈,於是望向前方,穩穩踏出腳步。


    古董店『藏』的招牌映入眼簾。


    這間店的門麵看起來與其說是古董店,更像一間懷舊的咖啡廳。


    『藏』的店門口也裝飾著門鬆、注連繩與餅花枝垂,洋溢著年節氣息。


    「——早安。」


    我推開店門,門上的迎客門鈴一如往常地響起。


    「喔,是小葵呀。」


    轉過頭來中氣十足地這麽說的,是今年七十七歲的老板——家頭誠司先生。


    他擁有『國家級鑒定師』的稱號,是一位知名的鑒定師,在關西地區可謂家喻戶曉。


    老板平常大多穿輕便的單件和服「著流」,不過今天應該是因為過年的關係,他穿著【注】「羽織」和「袴」,看起來比平時更具威嚴。(譯注:羽織,和服短外套。袴,穿在和服外側的褲裙。)


    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兒子武史先生——大家都叫他『店長』。


    雖然被稱作店長,但他的正職其實是時代小說作家,平時在『藏』一邊顧店、一邊寫小說。他今天穿的是靛青色的和服。


    在老板另一邊的,是一名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的青年。臉上掛著溫柔微笑的他,是老板的孫子兼徒弟。


    目前就讀研究所的實習鑒定師清貴先生——綽號『福爾摩斯』先生。他擁有超乎常人的觀察力與鑒定能力,聰明絕頂,再加上『家頭』這個姓氏正好與『福爾摩斯』諧音,因此大家都這麽叫他。


    福爾摩斯先生和老板、店長一樣,穿著墨黑的和服。


    他的身後還有一名美麗的女性。


    她是瀧山好江小姐,經營與美術活動相關的顧問公司。


    而且她是老板的女朋友。


    她看起來十分年輕,仿佛隻有三十出頭,但事實上已經四十多歲,是一位美魔女。


    她今天穿著亮綠色的「【注】訪問著」,一如往常地體麵。(譯注:適合社交場合的半正式和服。)


    沒錯,大家約好開工第一天要『和服出勤』,因此每個人都穿著和服。


    「葵小姐,新年快樂。」


    聽見大家齊聲這麽說,我惶恐地鞠躬。


    「新、新年快樂。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看見大家都穿著和服,還是有點震懾呢。」


    理所當然地認為『新年就該穿和服』,真不愧是『藏』。


    「不過,隻有我穿『著流』呢。」


    所謂著流,就是沒有穿羽織和袴,隻單穿一件長和服加上腰帶的非正式和服。


    「很適合你。」


    總覺得比起羽織加袴這種正式裝扮,輕便的著流更適合福爾摩斯先生。


    一頭黑發搭配墨黑色和服,襯上他白皙的肌膚,看起來相當性感。


    「謝謝。葵小姐也很適合這件『小紋』呢。」


    福爾摩斯先生微笑著說。


    「真的,好可愛喔。」


    「是啊,真好看。」


    好江小姐和店長也接著說。


    「……謝、謝謝。」


    我害羞地迴道,聲音愈來愈小。


    沒錯,我今天也穿了和服。雖說是和服,但並不是【注】振袖,而是『小紋』,也就是布滿碎花紋的和服。我這件的底色是米黃色,上麵點綴著粉紅色的花朵;腰帶也是粉紅色,正麵有一朵大花,整體而言非常可愛。(譯注:未婚女性穿的長袖正式和服。)


    它不會太過休閑,又可以穿著去散步,這種恰到好處的輕便深得我心。


    「這件『小紋』是上次在『弘法』買的嗎?」


    福爾摩斯先生向我確認道,我抬起頭來,點點頭說:「對。」


    『弘法』是東寺在每個月二十一日舉辦的【注】緣日市集。(譯注:與神佛結緣之日。)


    那是一個類似大規模跳蚤市場兼祭典的活動,當天會有各式各樣的攤販在東寺擺攤,包括小吃、古董、日用品、二手服飾、和服、食品等等。


    『弘法』的規模,比我之前和福爾摩斯先生一起去的百萬遍知恩寺的『手作市集』更大。


    順帶一提,京都的大規模緣日市集,包括每個月十五日在百萬遍知恩寺舉辦的『手作市集』、每個月二十一日在東寺舉辦的『弘法』市集,以及每個月二十五日在北野天滿宮舉辦的『天神』市集。


    這件和服,就是我去年年底和好友宮下香織第一次去『弘法』時買到的。


    當時香織拿著花車裏的和服,告訴我:『這裏可以挖到寶喔。』


    香織是和服老店的千金。


    多虧有她幫我挑選,我才能放心地買。


    一直以來,我對和服的印象都是「價格高昂、根本買不起」,但是在緣日賣的和服卻遠比想象中便宜,用我的打工錢都買得起。


    仔細想想,在搬來京都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我竟然會花自己的錢買和服。


    話雖如此,但其實腰帶是家裏本來就有的,穿也是拜托祖母幫忙就是了。


    好希望有一天能學會自己穿和服啊——我輕撫著腰帶,暗自如此心想。


    「好哩,既然大家都到齊了,那我們就舉杯慶祝開工唄。」


    「葵小姐,你喝甜酒對吧。」


    福爾摩斯先生在小酒杯裏分別倒入清酒和甜酒,按照年齡大小,依序遞給我、好江小姐和店長,最後才遞給老板,說:「請用。」


    或許是因為身穿和服的關係,他的舉手投足看起來比平常更性感,令我不好意思直視。


    「謝、謝謝。」


    我接過酒杯,悄悄垂下視線。


    就在大家準備舉杯的瞬間,門上的迎客門鈴忽然響起。


    「不好意思哩,我遲到了。新年快樂!」秋人先生衝了進來。


    他也穿著藍色係的羽織和袴。


    偏亮色的頭發乍看之下似乎與和服不太搭,事實上卻出乎意料地協調。


    他是人稱『帥氣男星』的秋人先生。他在介紹京都的電視節目『京日和』裏經常穿和服,因此他說不定已經很習慣了。


    「什麽『不好意思哩』,有人邀請你嗎?」


    福爾摩斯先生帶著冷冷的眼神說,秋人先生搖搖頭。


    「除夕那天的宴會上,老板跟我說:『我們三日就開工了,如果你也有空的話,就來露個臉吧。有秋人在一定很愉快。』既然平常這麽照顧我的老板都這麽說了,我當然說什麽都要來啊。」


    秋人先生哈哈大笑,用力地拍了一下福爾摩斯先生的手臂。


    而福爾摩斯先生卻隻是一臉冷淡地撫摸剛剛被打的地方,兩人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年初始,這兩個人還是老樣子呢。


    「好哩,既然秋人也來了——」


    老板親自倒了一杯清酒,遞給秋人先生。


    秋人先生誠惶誠恐地接過。


    「武史、清貴、好江,還有小葵和秋人,今年也請多多指教囉。幹杯!」


    老板高聲一喊,我們也舉起酒杯,高喊『幹杯』,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可能是由於穿著不習慣的和服從家裏來到這,讓我倍感疲憊,因此冰冰涼涼的甜酒喝起來格外美味。


    「咦?小葵,你也喝日本酒嗎?」


    「不,隻有我喝的是甜酒。」


    「這樣啊,畢竟你還未成年嘛。我記得你是高二對吧?」


    「對,今年春天就要升三年級了。」


    「對了對了,小葵,說到春天,我那個在國外留學的兒子,今年春天就要迴來了,到時候請你跟他好好相處喔。」


    好江小姐似乎突然想起似地這麽說,我驚訝地點點頭:「好、好的。」


    對喔,好江小姐有個兒子。


    我記得他今年高一——比我小一歲。


    既然是好江小姐的兒子,想必長得相當俊俏。


    大家聊著聊著,老板看了一下時間,接著緩緩起身。


    「好哩,那我們要先走一步囉。」


    「那我也先告辭了。」


    老板和店長似乎還要去其他地方。這時福爾摩斯先生說:


    「啊,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晚一點再離開嗎?今天是開工日,我想和葵小姐一起去矢田地藏尊拜拜。」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我歪著頭問道:「矢田地藏尊?」


    「就是這附近的地藏寺。因為今天是開工日,我想去打個招唿。」


    「啊,就是派出所旁邊的那個嗎?」我恍然大悟地拍手。


    我每次來打工都會經過那間寺院,但因為沒有特別注意,所以從來不知道它的名字,想想真是沒禮貌。


    「是可以啦,但你們要快一點喔。我沒辦法等太久哩。」


    老板別過頭去。


    「這間店是你開的耶。你平常都跑去到處玩,根本沒顧店,為什麽還能這麽囂張呢?」


    「我可是得去向很多重要人士拜年咧。不然你去幫我跑?」


    「……不,我馬上就迴來。葵小姐,我們走吧。」福爾摩斯先生把圍巾繞在脖子上,打開門。


    「喔,好的。」我點點頭。但緊接著——


    「那我也要去!」


    就在秋人先生正準備起身時,老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秋人,你就讓他們兩個人去唄。那家夥隻是單純想和穿著和服的小葵一起在路上散散步而已啦。」


    「——咦?」


    就在我踏出店門口的瞬間,老板和秋人先生的對話從身後傳來,讓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福爾摩斯先生想跟穿著和服的我一起散步?


    ……怎麽可能嘛,他們在說什麽啊。


    我忍不住望向福爾摩斯先生。


    他的側臉露出仿佛被打敗似的表情,堅持不轉向我。


    一定是因為老板講那種曖昧的話,讓他感到很困擾吧。


    『矢田地藏尊』就在附近,一下子就到了。


    這麽短的距離,根本稱不上散步啊。


    寺院的入口處掛著五個紅燈籠,上麵分別寫著『矢田地藏尊』的字樣。占地不大的寺院裏,擺滿了小小的地藏菩薩像。


    「好可愛喔,竟然有這麽多小地藏菩薩。」


    「是啊,這裏的地藏菩薩叫做『代受苦地藏』,據說能代替人們承受苦難唷。」


    代替人們承受苦難的地藏菩薩——


    「……感覺好可憐喔。」


    「咦?」


    「不要讓地藏菩薩代替人們受苦,大家一起分攤不是比較好嗎?」


    「葵小姐心地好善良喔。」


    「啊,沒有啦。地藏菩薩跟人類的感受不一樣,所以可能無所謂吧。」


    我在說什麽啊。


    我覺得好難為情,猛力搖搖頭。


    「不過我也有同感。『肩負起一切,自己承受』感覺似乎是件很美的事,但這其實是對自己的褻瀆。人必須自己過得幸福,才能打從心底善待別人。」


    「感覺好深奧喔。」


    「是嗎?」


    「很深奧啊。」


    自我犧牲是對自己的褻瀆。


    每個人都應該更體貼自己,就像體貼別人一樣;而這樣的想法,跟自私是完全不同的。


    我輕輕頷首,接著兩人一起丟出香油錢。


    『今年一整年,也請多多保佑了。』


    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裏這麽默念。


    待我睜開雙眼,隻見福爾摩斯先生正溫柔地注視著我。


    我和他四目相接,頓時一陣害羞,於是趕緊把視線移開。


    「葵小姐,你真的很適合穿和服呢。」


    「謝、謝謝。」


    再次得到他的誇讚,我的雙頰發燙。


    「今年也請多多照顧了。」


    「彼此彼此,我也要請你多多照顧。今年也請在各方麵多多指導我。」


    「各方麵啊……你有什麽特別想學的嗎?」福爾摩斯先生斜眼看著我,害我不禁覺得他的話裏別有含義,頓時心跳加速。


    「什麽叫做特別想學的啦。」


    真不愧是京都男孩,穿著和服的模樣比平常更犯規。


    特別想學的嗎……


    「呃,那我想要好好學習怎麽鑒定『樂茶碗』。」


    「樂茶碗?」


    或許是我的答案太出人意表,福爾摩斯先生瞪大了雙眼。


    「去年底的宴會上,我完全沒辦法辨別圓生帶來的樂茶碗到底是真品還是贗品,覺得好不甘心……」


    我說完之後,便歎了一口氣。


    除夕那天,家頭家舉辦了一場宴會。當時圓生混進了宴會,又突然向福爾摩斯先生下戰書。


    他最先拿出來的,是一個樂茶碗的仿製品。福爾摩斯先生一眼就看出那是贗品,但我卻完全無法分辨……


    「我明明有看過樂茶碗的……」


    聽我落寞地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充滿理解地點點頭。


    「話雖這麽說,但圓生仿製的『慶入』茶碗,葵小姐應該還沒看過。你的經驗還不夠,所以很難從沒看過的作品中嗅出贗品的味道。不過我可以理解你的不甘心,那我就利用寒假期間,徹底教你有關樂茶碗的知識吧。」


    「好、好的,麻煩你了!」


    「彼此彼此。對了,迴去店裏之前,要不要去喝杯咖啡啊?」


    福爾摩斯先生走出小小的寺院後,指著斜對麵的咖啡廳——與其說是現代的咖啡廳,不如說是讓人聯想到昭和初期的複古吃茶店。


    店長在沒有靈感的時候經常來這間店,也常和編輯約在這裏開會。


    「咦?我們不趕快迴去沒關係嗎?」


    「隻耽誤一下子,沒關係啦。」


    他麵帶微笑地說,同時走向咖啡廳。


    位在寺町通的這間咖啡廳,與『【注】純吃茶』這個詞匯契合無比。這裏有時生意好到需要排隊,不過可能是因為現在還不到中午,我們一走進店裏就有座位。(譯注:日文中指沒有販售含酒精飲料的咖啡廳。)


    店裏有柔和的照明、深褐色的皮沙發以及木頭椅子。


    這間店我很常經過,但這是第一次進來。


    先不說咖啡廳,仔細想想,其實我走進這種傳統『吃茶店』的次數,可能用五隻手指就數得出來。


    「——請問要點餐了嗎?」


    女服務生走來桌邊問道,福爾摩斯先生毫不猶豫地說:「我要黑咖啡。」接著把視線轉向我。


    「葵小姐要喝什麽呢?」


    「那我也要黑咖啡。」


    我略帶遲疑地說,福爾摩斯先生微微揚起嘴角。


    「對了,你之前說過以後要學著喝黑咖啡對吧。」


    「嗯,對啊。」我用力點頭。


    除夕夜,我們在八阪神社參拜之後,便拿著『【注】白朮火』到福爾摩斯先生位在八阪的家,當時福爾摩斯先生衝了咖啡給我們喝。(譯注:以吉兆繩帶迴家的火種,傳說可以保佑無病無災。)


    那是我第一次喝黑咖啡,味道果然很苦,我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好喝』,不過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香甜,因此我有預感隻要持續喝,總有一天一定能體會它的美味。


    店長和福爾摩斯先生住的那間房子,正如福爾摩斯先生所說,內部裝潢雖然普通,但能透過窗戶將祇園和八阪塔盡收眼底,這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我和福爾摩斯先生、秋人先生三人一起聊到早上,看見被朝霞籠罩的八阪塔時,感動得差點流下眼淚……


    就在我陷入沉思時,女服務生送來了咖啡,放在桌上。


    真不愧是傳統的咖啡廳,這裏的咖啡看起來相當美味。


    我眯起眼,享受著咖啡的芳香。


    「請問兩位需要『fresh』嗎?」女服務生帶著笑容問道。


    ——fresh?


    就在我一臉狐疑時,福爾摩斯先生直接迴答:「不,我不用。」


    接著服務生又轉向我:「那小姐呢?」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也跟著搖搖頭。


    『fresh』到底是什麽呢?從『fresh』字麵上的意思來看,該不會是有附贈水果吧?


    如果是的話,說不要好像有點浪費?


    女服務生微微鞠躬說:「請慢用。」便離開了。我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而福爾摩斯先生望向我。


    「葵小姐應該需要『fresh』吧?」


    「咦?你、你覺得我需要『fresh』嗎?」


    「是啊,因為你應該還不習慣吧。」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同時拿起咖啡杯。


    還不習慣?


    「所、所以,福爾摩斯先生不需要『fresh』嗎?」


    「是啊,我基本上不需要。」他輕描淡寫地迴答。


    基本上不需要。


    這個叫做『fresh』的東西,對於習慣的人來說不需要,但是對不習慣的人來說則是有必要的?


    ……但更重要的是,到底是習慣什麽呢?


    看見我苦惱地低頭沉思的模樣,福爾摩斯先生疑惑地歪著頭。


    「葵小姐,你怎麽了嗎?如果是顧店的事,你不用擔心唷。假如真的有什麽狀況,他們會打電話來的。」


    「不,我是在想那個『fresh』。」


    「喔,所以你還是需要嗎?」


    「不是,呃……請問『fresh』是什麽啊?」


    我下定決心開口問道。福爾摩斯先生睜大眼睛,仿佛打從心底感到驚訝。


    「咦?葵小姐不知道『fresh』是什麽嗎?」


    被他這麽不解地一問,我瞬間漲紅了臉。


    一直以來,不管我提出的問題多麽愚蠢,福爾摩斯先生也從來不會顯得驚訝,更不會瞧不起我,總是耐心地替我解答;沒想到他竟然會露出這種表情。


    想必是因為我問的問題是連小孩都知道的常識吧。


    「我、我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真是抱歉。『fresh』對於還不習慣的人來說是有必要的,但是對於已經習慣的人來說,就不需要了對吧?所以那是類似水果之類的東西嗎?」


    慚愧又丟臉的心情讓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語速,這時原本一臉驚訝的福爾摩斯先生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啊,或許是因為我已經徹底習慣,沒有絲毫的『新鮮感』,所以才不需要『fresh』吧。不過你還很『新鮮』呀。」


    「是、是喔。」


    「不,說不定正是像我這樣的人,才更需要『fresh』吧。總覺得它能讓我想起早已遺忘的『某物』。」


    「呃,那、那個東西這麽了不起嗎?」


    「……算是吧。現在的你到底需不需要『fresh』,我想你喝一口咖啡就知道了。」


    被福爾摩斯先生這麽一說,我才發現自己連一口都還沒喝,於是拿起咖啡杯。


    喝了一口,果然正如它散發出的香味所暗示的,這杯咖啡比福爾摩斯先生泡給我的還要苦,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這對我來說有點太苦了。」


    福爾摩斯先生頷首表示理解,接著對女服務生說:


    「不好意思,我們還是需要『fresh』。」


    ——什麽?


    我還來不及反應,就看見女服務生擺到桌上的是——【注】奶精。(譯注:日文為「coffee milk」。)


    「這、這不是『coffee milk』嗎?」


    「喔,原來在關東地區都是這麽說的啊。」


    「是、是的。」我們有時會說「coffee milk」,有時會說「cream」。


    「在關西地區,我們都稱它為『fresh』唷。請用吧,還很『新鮮』的葵小姐。」


    福爾摩斯先生微微笑著說,我感到臉頰發燙。


    原、原來這是關西地區的特殊用法啊。


    我極度難為情地把叫做「fresh」的奶精倒進咖啡裏,再喝一口。


    「……你幹嘛說得那麽隱晦啦。看來壞心眼的京都男孩依然健在嘛。」


    「請原諒我的失禮。因為你實在太可愛了。」


    福爾摩斯先生笑得眼睛彎成弓型,害我的臉又更燙了。


    這是發生在一間複古咖啡廳裏的小故事。


    開工的這一天,讓我不禁覺得今年一定也會因為他而忽喜忽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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