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我不相信。」


    年底的定期測驗結束後,我看著成績,呆然地喃喃自語。


    因為爸媽說「如果下次考試成績不好,就必須辭掉打工」,所以我很用功念書,而且還請福爾摩斯先生當我的家教老師。多虧如此,我在考試時也覺得寫得很順。


    但是……我壓根沒想到成績竟然會進步這麽多。


    盡管還是沒有達到福爾摩斯先生所設定的目標——『每一科都進步二十分』,但這次考試的總分,是我有史以來最高的。


    「——葵,你這次真的很努力呢。名次也進步這麽多……」


    媽媽在客廳拿著成績單,心情已經超越了高興,而是喃喃低語著「真是不敢置信」。


    「嗯,因為我不想辭掉打工嘛……」


    麵對這個超乎想象的結果,我自己也感到很疑惑,所以有點不自然地這麽迴答。這時媽媽皺起了眉頭。


    「欸,葵。」


    「嗯?」


    「我不是要懷疑你,可是你的成績突然進步這麽多,老實說不太尋常吧?」


    媽媽把成績單放在桌上,直視著我的雙眼。


    那眼神就像在訓誡做錯事的孩子一般。


    看來媽媽可能以為我因為太不想辭掉打工,所以作弊了。


    在媽媽的眼中,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去打工。在房間讀書的時間也和以前差不多,更沒有去補習。可是為什麽成績會進步呢?——她應該是這麽想的吧。


    雖然遭到懷疑讓人挺不是滋味,但我的成績的確是進步到令人起疑的地步。


    「我沒有作弊啦。」


    我嚴肅地這麽說,媽媽閉上了嘴。


    雖然她收起了充滿懷疑的眼神,但好像還是難以接受。


    「因、因為我打工的地方有人覺得自己有責任,所以自願教我功課啦。」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跳加速,聲音變得微弱。


    媽媽目瞪口呆。


    「你打工店裏的前輩教你功課?」


    「嗯。」


    「對方是會教人功課的人嗎?」


    「嗯,因為他現在在京都大學念研究所。」


    這麽說來,我好像從沒跟媽媽說過打工那邊的詳情。


    之前曾經為了鑒定而外宿,還有得到觀賞歌舞伎作為獎勵的事,我都簡單地說過了,但當初是怎麽決定要去打工、店裏有哪些人,卻沒有好好說明過。


    畢竟當初開始打工的動機也不純正。


    「在、在京都大學讀研究所?很厲害啊!」


    媽媽高聲說,仿佛瞬間理解了一切。我聳聳肩,心想:早知道就早點說了。京都大學這個品牌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覷。


    「不過,那個京都大學的研究生也是工讀生對吧?為什麽他會覺得自己有責任呢?」


    聽見媽媽這麽問,我突然答不上來。


    「呃、嗯,這該怎麽說呢……」


    我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我第一次告訴媽媽『藏』和家頭家的事。


    因為身為國家級鑒定師而眾所皆知的老板、撰寫時代小說的作家店長,以及老板的徒弟兼孫子福爾摩斯先生。


    我大致說明了他們家三代的狀況,媽媽非常認真地聆聽。


    「哇,他們一家真有趣呢。」她興致勃勃地點點頭。


    「家頭誠司先生啊……我沒有聽過,不過你天上的爺爺說不定知道呢。因為他那麽喜歡古董。」


    媽媽將雙手抱胸,自言自語地這麽說。


    果然對於住在關東的人來說,老板的名字並不管用。


    「嗯,爺爺說不定知道。聽說關西的人好像大部分都知道。先不管這個了,總之我的成績進步,都要感謝福爾摩斯先生;更重要的是,打工本來就不會影響功課。」


    「『福爾摩斯』先生?」媽媽顯得有點疑惑。


    「啊,那是他的綽號。因為他像福爾摩斯一樣敏銳,而且他姓家頭。」


    「喔,原來是因為姓家頭,所以才叫做『福爾摩·斯』啊。」


    媽媽立刻就接受了這個說法。我好像有點能體會福爾摩斯先生為什麽每次都說『那是因為我姓家頭的關係』了。


    「嗯,所以是多虧了那位『福爾摩斯先生』,葵才能考出這麽好的成績對吧?」


    媽媽拿著成績單,嗬嗬地竊笑。


    「嗯。」


    「那可得好好謝謝人家才行呢。」


    「咦?」


    「如果他不嫌棄的話,下次邀請他來我們家玩吧。畢竟因為他當你的家教的關係,讓你的成績進步這麽多,還帶你去看顏見世,一直都很照顧你不是嗎?我們家隨時都歡迎他來。」


    媽媽麵帶笑容這麽說,我不禁傻眼。


    請福爾摩斯先生來家裏,感覺好怪喔。他會怎麽想呢?


    ……可是話說迴來,福爾摩斯先生之前好像說過:


    『我很好奇葵小姐家有哪些收藏品,真想去鑒定一下呢。』也許這剛好就是請他來家裏鑒定爺爺遺物的好機會。


    對於邀請他來家裏的事,我既感到難為情,又有點遲疑,但還是點了頭。


    2


    「——這樣啊,原來是那家夥自己沒有意願結婚啊。」


    隔天放學後,我一來到『藏』,就看見上田先生坐在吧台,略帶遺憾地歎息。


    看來福爾摩斯先生已經告訴上田先生他看出掛軸裏隱藏的訊息,又進一步說明『家父並不是因為顧慮我,而是單純不想結婚』了吧。


    「——其實我之前幫那家夥安排了相親哩。」


    「相親?」福爾摩斯先生意外地說。上田先生點點頭說:「對啊。」


    相親的事,我已經直接從店長那裏聽說了,但福爾摩斯先生似乎不知情。


    「有位女士是那家夥的書迷,而且又漂亮、又有氣質,是個很好的女人哩。她和那家夥一樣,先生過世了,孩子也已經長大成人哩。這麽好的機會,很難得吧?所以我沒告訴他這是相親,就直接安排他們碰麵。之後當我告訴他『這是相親哩』,他卻說『很抱歉,請恕我婉拒』哩。他到底為什麽要拒絕呢?真是太可惜了。」上田先生憤憤不平地說,用手托起腮幫子。


    坐在吧台對麵的福爾摩斯先生笑了出來。


    「請讓他自己處理吧。假如家父自己有想結婚的心,就算沒有人在一旁鼓吹,他也會再婚的。」


    「是這樣嗎?」


    「是啊,家頭家的男人都很固執,不管誰說了什麽,隻要自己不願意,就絕對不會去做。」


    他說的這番話非常具有說服力,我和上田先生忍不住對望一眼,點點頭。


    「唉,好吧。所以迴到剛才的話題,你願意來幫忙嗎?」


    上田先生重新整理情緒,對福爾摩斯先生雙手合十,如此說道。


    「…………」


    福爾摩斯先生不發一語,隻是垂下視線,開始確認庫存。


    「你竟然就這樣無視我。」


    上田先生噘起嘴巴。我歪著頭問道:


    「……上田先生,你有事情拜托福爾摩斯先生嗎?」


    因為我才剛到店裏,所以不知道他們之前談了什麽。


    他到底有什麽事需要福爾摩斯先生幫忙呢?


    「對啊,小葵,你也幫我勸勸他嘛。福爾摩斯都不願意幫我,枉費我平常這麽照顧他哩。」


    「什麽照顧……那是兩碼子事吧。」


    福爾摩斯先生不悅地皺眉。


    「你想拜托他什麽事?」


    「我新開了一間店,想拜托福爾摩斯來站在門口一個星期哩。你看,他長得這麽帥,對吧?我想要他來當我們的招牌哩。」


    上田先生用雙手夾住福爾摩斯的臉。


    「……我又不能一直在那裏工作,隻幫忙一個星期有什麽意義呢?更重要的是,我現在又要顧學業、又要顧店,已經很辛苦了。我真的沒辦法再去別的店幫忙。」


    福爾摩斯先生不耐地把臉別過去,同時把上田先生的手推開。


    嗯,我可以理解福爾摩斯先生的意思。


    光是要顧店又要上學,就已經夠辛苦了;假如以後打算一直待在上田先生的店裏還可以討論,但隻幫忙一個星期,我也覺得沒什麽意義。


    「我的店氣氛很好,東西又好吃,我有信心客人隻要來過一次,就一定會再光顧。隻不過,我想要一個可以吸引客戶走進來的花瓶嘛。欸,拜托你啦,花瓶。」


    「請不要這麽堂而皇之地說『花瓶』。」福爾摩斯先生氣唿唿地轉過頭去。


    福爾摩斯先生很固執,想說服他似乎頗有難度。


    「那麽,上田先生新開的店,是一間什麽樣的店呢?」


    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不過上田先生其實是個很有生意頭腦的實業家。他以大阪為據點,經營顧問公司及報關行等各種事業。他今天也穿著意大利製造的高級西裝,手上戴著白金手表,腳上踩著擦得亮晶晶的鞋子,看得出來他的事業相當成功。


    「我要開一間跟著流行走的咖啡廳。」


    「什麽是跟著流行走?」


    「流行不是會一直變嗎?從可麗餅、格子鬆餅、貝果到美式鬆餅。所以啊,我決定跟著流行,隨時調整菜單,販賣時下最受歡迎的甜點。」


    「啊,這很棒耶。」


    「另外,我的店員全都是帥哥哩。這家店的別名,就叫做『帥哥咖啡廳』哩。」


    「帥、帥哥咖啡廳。」


    「所以我想要福爾摩斯在一開始的時候來幫個忙哩。」


    「原、原來如此。」


    聽完上田先生的說明,我頓時完全理解。


    提供時下最流行的甜點,店員又全都是賞心悅目的帥哥。


    假如福爾摩斯先生也能加入服務生的行列,一定更棒——我可以體會上田先生的心情。福爾摩斯先生應該很適合手拿著托盤,將甜點端給客人的模樣吧。


    「所以哩,拜托你了,福爾摩斯。京都寺町三條商店街的花瓶,不,帥哥!」


    「我覺得很榮幸,但恕我拒絕。」


    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迴絕。沒得商量。


    「不要這麽殘忍嘛。啊,對了,聖誕節馬上就要到哩。我會增加工資!」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認真在工作的,不缺你那一份工資唷。而且我怎麽可能放著自己的店不顧,跑去別人的店裏貢獻營業額呢?」福爾摩斯先生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上田先生當場傻眼。


    「你這個人真是討人厭呢。」


    「你現在才發現嗎?」


    「沒有,我早就知道了。」


    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我不禁笑了出來。他們真的就像親戚一樣,感情很好。


    「不然這樣好了,你來我店裏幫忙的時候,可以像平常一樣裝可愛地宣傳:『我隻是在這段期間來這裏幫忙的,我平常會在寺町三條商店街的古董店裏。我的店裏除了古董之外,也有賣很多生活雜貨,請大家來看看』。這是吸引新客戶的好機會對唄。」


    聽見這番話,福爾摩斯先生忽然停下了動作。看來他似乎覺得這個提議還不錯。


    「……但是一個星期太久了。這樣我每天都要去大阪不是嗎?」


    「啊,店不是開在大阪啦。是在京都市內,在北山通。」


    上田先生立刻補充。


    「北山通!」


    我和福爾摩斯先生異口同聲地重複。


    ——北山通。


    那是位在『北大路通』北邊的一條路,那一帶有很多西式建築與教堂,種滿行道樹,充滿了異國風情,不太像京都(順帶一提,那裏離我家很近)。


    「在北山通啊。那邊的咖啡廳都很不錯呢。而且那附近還有植物園和音樂廳,是一個充滿藝術氣息的地區。真不愧是有眼光的商人呢。」福爾摩斯先生雙手交叉在胸前說。


    「是吧。對了,你不是也說過以後想把這裏改裝成咖啡廳?我覺得這對你也是個很好的學習經驗哩。」


    「好吧,如果是在北山通的話,去幫個忙好像也不壞。但是一個星期真的太久了。」


    「我知道了,五天!五天怎麽樣?」上田先生伸出五隻手指頭說。


    「三天。如果隻有三天的話,我就去幫忙。」


    福爾摩斯先生伸出三隻手指頭。


    「好,那我們就取個中間值,四天唄!就這麽決定了!」


    上田先生這麽說,用力拍了一下手。


    是說,上田先生……


    「——我知道了,就四天吧。」


    福爾摩斯先生像是投降了一般,重重地歎息。


    「太好了,這樣就可以吸引到許多客人哩。星期六傍晚你可以過來一下嗎?我想先讓你看一下店裏,武史那裏我會跟他說一聲。」


    「……我知道了。」


    「謝哩,福爾摩斯。我會幫你加薪的。」


    上田先生喜孜孜地將咖啡就到嘴邊。


    「不,我不用工資。上田先生平時這麽照顧我,我願意無償幫忙。」


    福爾摩斯先生露出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容,仿佛無欲無求的少年,然而我卻莫名毛骨悚然。


    顯然上田先生也和我一樣有同樣的感受,表情頓時僵住。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不用錢的東西最貴』吧。你還是一樣貪心呢。」


    「我怎麽比得上上田先生呢。別擔心,我會努力工作的。」


    福爾摩斯先生輕描淡寫地說,再次把視線移迴庫存表。


    「這我知道。你這個人隻要接下了工作,就一定會把事情做好哩。總覺得我好像欠了你一個很大的人情哩。」上田先生長長吐了一口氣。


    「好了,我得走哩。那星期六就拜托你了。」


    語畢,他就離開了。


    上田先生離開之後,原本就很安靜的店裏又恢複了往常的寧靜,耳邊隻聽見時鍾滴答滴答的聲音。


    「對了,葵小姐。你考試的結果還好嗎?」


    福爾摩斯先生像是突然想起來,抬起頭說。「是、是的!」我立刻端正姿勢轉向他。


    「我正想向你報告呢!」


    「葵小姐,這裏不是軍隊。不過從你的態度看來,結果應該還不錯吧。」


    福爾摩斯先生在聽到結果之前,就開心地露出微笑。


    「是的,真的很不錯。我考出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高分,名次也提升很多,甚至還被爸媽懷疑我作弊呢。」


    「作弊?」


    他帶著擔心的眼神看著我。我趕忙搖頭又搖手。


    「啊,沒事的。聽到我說現在就讀京都大學研究所的福爾摩斯先生在當我的家教老師之後,他們就理解了。」


    「那太好了。」


    「然、然後,我媽媽說想向福爾摩斯先生道謝,所以想請你來我們家玩。」


    我有點緊張地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睜大了雙眼。


    「不需要道謝啦。畢竟你的成績退步,也是因為來我們店裏打工的關係啊。」


    「不,沒有,沒那迴事。可、可是這種邀約,你一定很困擾吧。我會跟我媽說你很忙。我隻是想表達她真的很感謝你。」


    我講話的速度不自覺地加快。


    「對了,我記得葵小姐家裏還留著令祖父留下的古董和掛軸對吧?」福爾摩斯先生用手抵著下巴這麽說。


    「是、是的。」


    「我一直很想去鑒定看看,既然有這個機會,那我可以去府上拜訪嗎?」


    「當、當然。我媽說我們可以配合你的時間,隨時都歡迎你來。」


    「那下個星期六怎麽樣?我傍晚要去上田先生的咖啡廳,在那之前先去你家。」


    「我、我覺得可以。那就決定約星期六的下午吧。」


    「如果方便的話,葵小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田先生的咖啡廳看看?」


    「好啊,我很想去看看。」


    「那我就大概在下午兩點左右先去葵小姐家裏打擾,之後我們再一起去上田先生的咖啡廳吧。」


    「好、好的。」


    「我一直很好奇葵小姐家裏有哪些收藏品,所以很期待呢。」


    「我覺得一定全都是贗品啦,不過還是麻煩你了。」


    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對他鞠了個躬。


    3


    ——到了星期六。


    我跟福爾摩斯先生約好,接近下午兩點時,我會去離我家最近的公車站牌接他。


    「那我去接他囉。」


    我在玄關穿鞋子的時候,媽媽突然慌張地從廚房跑出來。


    「點、點心真的隻要準備baikal的蘋果派就夠了嗎?」


    「嗯。他之前說過他喜歡baikal的蘋果派,我想應該不會出錯。而且你不用那麽想表現啦。」


    「是、是嗎?好啦,那你路上小心,別讓老師等太久喔。」


    「嗯。不過不用叫『老師』啦。」


    在媽媽的心裏,他的身份儼然是『身為京都大學研究生的家教老師』。


    我帶著苦笑,走向距離我家路程大約十分鍾的公車站牌。


    在炫目的陽光下,我快步往前走。


    冬天戶外的空氣有點冷,但在這種晴朗的好天氣下,暖暖的陽光讓人很舒服。


    我一到公車站牌,就看見福爾摩斯先生的身影。


    他靠著牆,翻開一本小手冊,不知道在確認什麽。


    「福爾摩斯先生!」我用小跑步跑向他,福爾摩斯先生對我微笑。


    「午安,葵小姐。」


    「你等很久了嗎?」


    「沒有,不會很久。」


    「每次都讓你等,真是不好意思。我以為我已經提早來了。」


    「沒有沒有,現在還沒到我們約好的時間呢。是往這邊走嗎?」


    「是,往這邊沒錯。我媽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在等你了。」


    「總覺得有點緊張呢。」


    福爾摩斯先生邊走邊這麽說,我有點驚訝。


    原來福爾摩斯先生也會緊張啊。


    「突然說要『道謝』什麽的,果然會讓人想逃走吧。」


    「沒有,我沒有想逃走。隻不過你好不容易不必辭掉打工,但你的家人卻因為見到我,而覺得『怎麽可以跟那種腹黑的人一起工作』,那可就傷腦筋了。」


    福爾摩斯先生一臉認真地這麽說,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不會啦。福爾摩斯先生乍看之下,完全不會腹黑啊。」


    「沒有沒有,如果是同年齡層的人就算了,但我有很多地方無法瞞過大人的眼睛啊。例如家祖父還有上田先生,都知道我很腹黑呢。」


    「那是因為你們認識很久的關係啦,我覺得不管男女老幼,幾乎都會被你騙到啊。請你有自信一點。福爾摩斯先生在外人麵前非常得體,完全看不出來你很腹黑。」


    我堅定地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露出複雜的表情,笑了出來。


    「謝謝你……不過,葵小姐,你的話其實有點傷人耶。」


    「真、真的耶。失禮了。」


    「不會不會,你這種有話直說的個性,反而讓我很安心。」


    「很安心?」


    「是啊,因為打從第一次見到你,你就對我敞開心胸,說出心裏的一切。或許是因為這樣,和你相處的時候,我可以完全不用設下防線。」


    這麽說來,福爾摩斯先生經常對我說一些他『對別人說不出口的話』。


    可能是因為我一開始就讓福爾摩斯先生看見我狼狽的模樣,所以他在心裏也認為『在這家夥麵前裝模作樣也沒用』吧。


    我們邊走邊閑聊。


    離家裏愈近,我的心跳就愈快。


    漸漸地,我們的話變少了。


    「你的家人都在嗎?」


    福爾摩斯先生突然問道,我抬起頭來。


    「我奶奶跟著敬老會的旅行團去吃鬆葉蟹。爸爸和公司同事去打高爾夫球了。」


    「所以令祖母和令尊都不在家囉。」


    「是的——啊,我家就在前麵。」


    這裏是個很平凡的住宅區,我家就座落在一整排擁擠的房子之中。


    「葵小姐家好大喔。」


    福爾摩斯先生一看見我家就這麽說,害我不小心嗆到。


    「哪、哪裏大了!」


    「不是啊,因為葵小姐總是說自己家『很小很小』。」


    「這、這樣還不算小嗎?跟家頭家比起來,這根本就像楓葉鼠的家一樣!」


    「那裏是家頭誠司的藝術品展示館,和一般家庭不太一樣。京都的房子大部分真的都很小,所以相較之下,葵小姐的家已經算大了。」


    這是祖父母以前蓋的老房子,所以房子本身占滿整塊地,院子也隻有停車場。


    從這個角度來看,和其他房子比起來,或許我們家的確稍微大一點。


    話雖如此,這依然隻是間再普通也不過的住宅。


    不過,『讓福爾摩斯先生看見這麽小又舊的房子,真是丟臉』的心情,也確實稍微緩和了一些。


    我開心地將手伸向門把,大聲喊道:「我、我迴來了!」


    這時家裏各處傳出聲響,裏頭的人好像很慌張的樣子。


    「媽,姐好像迴來了耶!」


    「我、我知道啦!」


    弟弟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在一樓廚房的媽媽這麽迴答。


    是說,你們也太大聲了吧,很丟臉耶。


    站在一旁的福爾摩斯先生看起來很開心地竊笑著。


    首先露臉的是我就讀國中二年級的弟弟。


    走進玄關,旁邊就是樓梯,因此可以看見弟弟下樓的樣子。


    「啊——姐,你迴來啦——」


    他非常不自然地說完之後,就把視線轉向福爾摩斯先生,接著突然僵住。


    「幸會,我叫做家頭清貴。」


    福爾摩斯先生露出微笑。隻見弟弟的臉愈來愈紅。


    「我、我叫做真城睦月。」


    弟弟因為太緊張而全身僵硬,非常不自然地說。


    這時,媽媽也興高采烈地跑了出來。


    「哎呀,幸會,我是葵的媽媽。」


    「幸會,我叫做家頭清貴。」


    福爾摩斯先生對媽媽鞠躬,媽媽也整個人僵住了。


    「哎呀,真討厭,葵。你怎麽都沒告訴我老師是個大帥哥呢?」


    「就、就是說嘛!我也嚇了一跳!你說他是京都大學的研究生,害我以為是那種書呆子型的呢!」


    「就是說啊。」


    「好、好了,你們兩個冷靜點。福爾摩斯先生,請進。」


    我嘴上念著他們,同時也因為緊張而雙頰發燙。


    「打擾了。」


    福爾摩斯先生走進家裏,俐落地蹲下來把鞋子排整齊。


    他一如往常優雅的動作,讓媽媽和弟弟看得忍不住感歎。


    是說,你們兩個不要猛盯著人家看!


    我帶著不平靜的心情走向客廳。


    「總之我們先坐下來喝杯茶吧。」於是我們決定在沙發坐坐。


    茶幾上還放著家裏平常根本就不會擺的鮮花。


    「這是在下鴨的店買的,真不好意思,不過我很喜歡這家西式甜點店的甜點,如果不嫌棄的話,還請你們全家一起享用。」


    福爾摩斯先生在坐下之前,從紙袋裏拿出一盒甜點,用雙手遞出。盒子上麵寫著法文martine」。


    「哎呀,謝謝你。我記得這是在本通的一間很漂亮的甜點店對吧。我其實也很想去看看,但一直都沒機會去,真是太高興了。葵告訴我老師很喜歡baikal的蘋果派,所以……」


    媽媽這麽說,同時把裝著蘋果派的盤子放在茶幾上。


    「謝謝。我非常喜歡baikal的蘋果派。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老師』呢?請叫我『清貴』就可以了。」


    「哎呀,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清貴』對吧。另外我也買了這個迴來,心想說不定你會喜歡。」


    媽媽繼續說道,並把(注)豆大福放在桌上。


    譯注:紅豆麻糬。


    豆大福?人家會高興嗎?


    我當場愣住,同時偷偷觀察站在旁邊的福爾摩斯先生,沒想到他瞪大了眼。


    「這是『出町雙葉』的豆餅對吧!」


    「沒錯,就是出町商店街的那間。」


    咦?


    「我好高興,你特地去排隊買來的嗎?謝謝。」


    「對啊,那裏每天都大排長龍呢。」


    「今天排了幾排呢?」


    「我很幸運,我到的時候隻排了兩排,但後來一下子就變成了三排。」


    「有的時候還會排到四排呢。出町雙葉的豆餅真是絕品呢。」


    「太好了,因為附近鄰居告訴我,這連京都當地人也很喜歡。」


    「是啊,我真的非常喜歡。啊,當然蘋果派我也很喜歡。」


    媽媽和福爾摩斯先生莫名地相談甚歡。


    原來媽媽買來的豆大福不是豆大福,而叫做『豆餅』啊。


    據說那是在出町商店街所販售,是京都非常受歡迎的日式甜點。


    我們草草結束了問候,開始享用下午茶。


    「——啊,這個豆餅真的好好吃喔。」


    「麻糬皮很軟,紅豆顆粒也很鬆軟,紅豆餡又甜得恰到好處。哎呀,真是太高興了,竟然能吃到豆餅。」


    「姐,這個餅幹超好吃的!」


    「蘋果派也很好吃呢。好久沒吃到了,真是開心。」


    該怎麽說呢,多虧了甜點,氣氛一下子就變得相當融洽。


    京都的甜點真是不容小覷(好像也不是這麽說)。


    「自從知道清貴要來,我就聽了很多有關『福爾摩斯』的豐功偉業呢。」


    媽媽一邊泡著續杯的紅茶一邊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聞言,睜大眼「咦?」了一聲。


    「豐功偉業?」


    接著弟弟也用力點頭。


    「例如在仁和寺鑒定茶杯,解開了漫畫家遺物的謎團;還有在鞍馬山莊解開了掛軸的謎團等等!」


    「對啊對啊,還有在令祖父的慶生會上,有個古董破掉了,而你當場揪出犯人。」


    「還有還有,市片喜助的腳踏多條船事件!」


    「你真的很厲害呢。」媽媽和弟弟眉飛色舞地說著。


    是、是的。我介紹了我打工的店之後,他們就一直追問福爾摩斯先生被稱為『福爾摩斯』的由來,所以我隻好全告訴他們了。


    是說,也是因為他們兩個一直追問「然後呢?然後呢?」我才一不小心全說出來的。


    「沒有沒有,那些都隻是湊巧而已。」


    福爾摩斯先生笑著說。但哪是湊巧呀。


    「萬一有一天我也被卷進了什麽事件,可不可以找你幫忙呢?」


    「還有我還有我。」


    聽見他們兩人這麽說,我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


    「你們兩個夠了!哪有那麽簡單就被卷進事件的啦。」


    「哎呀,那很難說呢。之前發生的事情,也不是殺人事件之類的呀。」


    「嗯、嗯,如果隻是一般的小事件,在哪裏都有可能發生啊。」


    媽媽和弟弟這麽一搭一唱地說,福爾摩斯先生露出微笑。


    「我不知道能幫得上多少忙,但我很樂意。」


    「——!」


    看見他仿佛自帶光芒的燦爛笑容,媽媽和弟弟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該怎麽說呢,真不愧是福爾摩斯先生。


    他真是太杞人憂天了。


    從他的笑容和給人的感覺,完全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腹黑呀——我在心中喃喃自語。


    之後,媽媽本來想給福爾摩斯先生家教費,但福爾摩斯先生堅持婉拒,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去我的房間坐坐。


    「福爾摩斯先生,我媽這麽煩,真是不好意思。這間就是我的房間。」


    我們爬上二樓後,我推開了走廊盡頭的房門。


    我的房間大約六張榻榻米大,裏麵有床、書桌、櫃子和書架。另外還有小茶幾以及充當坐墊的抱枕。房裏有個很舊的壁櫥,我用可愛的門簾擋住它,把它當作衣櫃。


    地毯和床單都是淺綠色,窗簾則是黃色。


    福爾摩斯先生來之前,我已經拚命打掃過了,但畢竟這是好幾十年的房子,天花板和牆上都有藏不住的老舊感,讓我覺得很難為情。


    「你的房間配色很明亮,真漂亮。」


    「謝、謝謝。我去拿飲料來,請你先坐一下。」


    「不,我剛剛已經喝很多了,謝謝。」


    福爾摩斯先生坐在我準備好的坐墊上,背靠著床。


    「啊,是嗎?」這樣啊,畢竟剛才已經喝過下午茶了嘛。就在我停下腳步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用手扶著額頭,深深吐了一口氣。


    「你、你怎麽了?我媽的『謝禮攻擊』太煩,害你覺得很累嗎?」


    「不,是因為我很緊張。」


    「咦?什麽?」完全看不出來啊。


    「我表現得還好嗎?有沒有露出馬腳?」


    「沒、沒有啊,你表現得非常爽朗,真不愧是福爾摩斯先生呢。」


    我雙手握拳說,福爾摩斯先生噗哧一笑。


    「謝啦。那就好。」


    看見福爾摩斯先生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我像是遭到突如其來的攻擊,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總算可以放鬆了。」


    福爾摩斯先生深唿吸之後,再次環顧房間。


    「話說迴來,『跟家人住的女孩子的房間』和『自己獨居的女孩子的房間』,真是截然不同,有種很新鮮,又有點令人懷念的感覺呢。」


    「喔,所以你經常去獨居女孩的房間嗎?」


    「啊,沒有,那個,不是單獨去,而是跟大學同學一群人一起去。」


    福爾摩斯先生慌張地這麽說,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是不是以為我會覺得『你明明沒有女朋友,卻常去獨居女性的房間,真是個渣男』啊?


    「沒有啦,福爾摩斯先生已經是大人了,去獨居女性的房間也很正常啊。不用這麽慌張啦。」


    我笑著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帶著複雜的表情聳聳肩。


    「另外,你說『令人懷念』,是因為想起了和泉小姐的房間嗎?」


    「……不,不是的。我沒有去過和泉的房間。」


    「咦?你沒去過嗎?」


    「對啊,我去過她家,但隻有在客廳或會客室喝茶而已。因為她的父母非常嚴格,認為『高中生和異性在房間獨處不恰當』。」


    「原、原來是這樣啊。那真是遺憾呢。」


    「對啊。不過當時的我拚命在她麵前耍帥,明明心裏不是這麽想,卻假裝一派輕鬆地對她說:『我們應該聽你爸媽的話,在客廳喝茶就好了』。」


    聽他這麽說,我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不過你說什麽拚命耍帥啦。所以你現在已經不會拚命耍帥了嗎?」


    「因為我拚命耍帥的結果,就是被甩了啊。」


    福爾摩斯先生嗬嗬笑著說,我突然覺得很抱歉,於是縮起身子。


    「抱、抱歉。」


    「不會不會。對了,她家離這裏不遠喔。她家在鬆崎。」


    「喔,鬆崎啊。的確不遠呢。」


    話雖如此,但其實也沒有很近。鬆崎在我家——也就是下鴨的北邊,印象中是繼岡崎、衣笠、白川之後的高級住宅區(順帶一提,除了我家之外,下鴨也是人們口中的高級住宅區)。


    再加上父母管得很嚴,和泉小姐說不定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呢。


    「不過,真是奇妙呢。她家明明那麽嚴……」


    可是和泉小姐一上大學,就被一個在聯誼認識的輕佻男人奪走了一切。


    但這些話我沒有說出口。


    「……唉,就是因為這樣,她當時的壓力才會那麽大吧。畢竟除了爸媽之外,連身為男朋友的我都一板一眼,所以她才會覺得喘不過氣。現在迴頭想想,她會那麽做也是情有可原的。」


    福爾摩斯先生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冷靜地這麽說。


    「不過,福爾摩斯先生的觀察力那麽敏銳,感覺應該可以察覺這些地方,好好解決才對呀……」


    我滿心疑惑地皺起眉頭,福爾摩斯先生輕輕笑了笑。


    「是啊,葵小姐。我雖然比一般人敏銳,可是一旦牽扯到『戀愛』,我就完全不行了。」


    「完全不行是什麽意思?」


    「一旦摻雜了『感情』或『期待』,我就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和分析。我自己也常想,假如我能保有平常心,應該就能把事情處理得更好吧。」


    「是、是喔……」這倒是很令人意外。


    話說迴來,隻要是有關自己的事情,每個人都會喪失平常心。


    或許就像無論功能多麽優異的電腦,一旦淋上了甜滋滋的糖漿也會壞掉吧。


    我曾經想過好幾次,這個直覺敏銳的人,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呢?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處理和泉小姐的事情時失敗吧。


    我總算明白了,於是點點頭。


    「其實不隻是和泉,我以前也曾經因為一個女孩的行為舉止,認為『這個女孩子應該喜歡我吧』,結果好像是我會錯意了。」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並且聳了聳肩。


    「福、福爾摩斯先生也會遇到這種事啊。可是,你怎麽知道是你『會錯意』了呢?」


    「……有一次我們被身邊的人誤會是情侶,當時對方看起來像是打從心底覺得困擾,又好像很傷腦筋似地極力否認。」


    「喔、喔……原來如此。雖然很遺憾,但可能真的是會錯意吧。」


    假如被人誤會是的是自己喜歡的對象,一般女孩子應該會很開心才對。


    「是啊,結果看來隻是我自作多情,真是遺憾。」


    福爾摩斯先生苦笑著說,我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是點點頭。


    這真的太令人意外了。原來福爾摩斯先生也會遇到這種事啊。


    「不過,你剛剛說『遺憾』,所以你當時已經有想談戀愛的感覺了嗎?」


    我忽然想到這件事,於是看著他,但福爾摩斯先生卻把視線移開。


    「……我不知道。」


    福爾摩斯先生露出複雜的表情。不知為何,我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


    因為之前香織問我『你已經準備好談戀愛了嗎?』的時候,我也答不上來。


    那種心情,大概就像是看見河的另一邊開滿了花,心裏雖然很想過去,但因為以前曾經在河裏溺過水,所以就連『我想去那片花海』都說不出口。


    「……我每次給對方暗示,對方總是迴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所以我一直都很困惑……」


    福爾摩斯先生像是放空似地咕噥著。


    「咦?」我猛然迴神,福爾摩斯先生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沒有啦,總之對男人來說,女人的心真的很難懂啊。」


    「這樣啊……」


    不管是多麽敏銳的人,隻要談到感情——男女之間的感情,就沒辦法隨心所欲,或許這就是世間的常態吧。


    「——對了,葵小姐。我可以去看看令祖父的收藏品嗎?」


    福爾摩斯先生像是忽然想起來似地抬起了頭。


    「啊,好啊。那些東西都在一樓。要現在去嗎?」


    「好啊。」他站了起來。


    我們離開房間,走向一樓。


    這時,睦月立刻探出頭來。


    「姐,你們要出去嗎?」


    看來他一直很好奇我們在做什麽。


    「沒有,我隻是想請他鑒定一下爺爺的收藏品。」


    我這麽說,接著走進一樓的和室。


    架子上放著壺、茶杯、掛軸,還有像是忍者的卷軸似的東西。


    「儲藏室裏還有很多收在木盒裏的東西唷。」


    我打開儲藏室,裏麵堆滿了盒子。


    「原來如此,他真的很喜愛古董藝術品呢。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麻煩你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福爾摩斯先生很快地從上衣暗袋裏拿出白手套戴上,逐一細看每個茶杯和盤子,看起來相當樂在其中。


    「這是我爺爺特別珍惜的掛軸,他經常自豪說這上麵有北齋的簽名……」


    我也戴上手套,從架子上拿出一幅掛軸攤開。


    畫裏是一座美麗的富士山,一看就知道是北齋的作品。


    「——喔,這是北齋的弟子的作品呢。」


    他一邊確認掛軸一邊喃喃地說。


    「弟子也會簽師傅的名字嗎?」


    我疑惑地問道,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


    「北齋曾經換過好幾個號——也就是筆名,也會把號讓給他的弟子。浮世繪本來就是從模仿師傅的畫作開始學起,所以師徒的畫風非常相似。因此世上理所當然地存在著許多署名北齋,但實際上是弟子作品的畫作。」


    「也就是說,這是繼承北齋的號的弟子所創作的作品囉。總覺得好複雜喔。」


    「是啊。我之前也說過,浮世繪牽涉到雕刻師、印刷師以及造紙工匠,一般認為是最難鑒定的藝術品。而說到它有多麽難鑒定,最有名的就是『春峰庵事件』了。」


    福爾摩斯先生遺憾地垂下視線。我一頭霧水地問道:「春峰庵事件?」


    「昭和九年有一個大新聞,據說有人發現了寫樂和北齋的肉筆畫。我以前也說過,所謂的『肉筆畫』並不是版畫,而是由畫家親筆繪製、獨一無二的畫作,具有極高的價值。


    尤其是寫樂的肉筆畫,過去人們以為那些作品全在大地震中化成了灰,但當時據說是在一位有名的貴族家,找到了署名『春峰庵』的作品。


    當時一位名叫『笹川臨風』博士的知名鑒定師認定那是『真品』,於是那幅作品被稱為世紀大發現,以現在的幣值來看,可能價值上億圓。


    但是後來證實,那其實是某個犯罪集團故意策劃製作的贗品。那位博士的名聲自此一敗塗地,人們認為博士的鑒定太過粗糙,對他嚴加批判。據說這件事情讓鑒定界的人背脊發涼,深怕『下一個就輪到我』。由此可見,鑒定浮世繪的真偽真的很困難,就連具有權威性的美術館所收藏的北齋作品,也曾因被判定為贗品而撤下。」


    我點點頭。


    「判斷浮世繪肉筆畫的真偽時,有三個判斷標準——落款、來曆、畫風。所謂的落款,即畫作上的署名和印章,也就是簽名的意思。


    來曆是指那個作品的出處。判斷它是不是真品的依據,並不是作品的外觀,而是看它被收藏在什麽地方。一般認為,在春峰庵事件裏,作品是在一個貴族家發現的,這一點大大影響了判斷的基準。最後看的才是畫風。但是,每個弟子都在師傅門下模仿,努力爭取師傅的認可;像北齋甚至還把自己的號讓給弟子呢。」


    「的、的確,這樣聽起來,浮世繪好像真的很難鑒定呢。」


    「是的。不過這幅畫毫無疑問是北齋弟子的作品。因為這是複刻版,以價值而言,大概隻值一萬圓左右吧。」


    福爾摩斯先生手拿著掛軸,微笑著說。我點點頭。


    「知道這是弟子的作品,雖然有點遺憾,但是能聽到這麽有趣的故事,真是太好了。尤其是關於寫樂的故事,更是特別有趣。所以說寫樂的肉筆畫,在世界上已經找不到了嗎?」


    「二○○八年,有人在希臘的(注)科孚島上找到了一幅畫在扇子上的東洲齋寫樂的肉筆畫,成為了世紀大新聞呢。」


    譯注:corfu,又譯克基拉島。


    「咦?為什麽寫樂的肉筆畫會出現在希臘呢?」


    「因為據說希臘有一位大使,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初,耗盡家產收集亞洲的藝術品,並且把這些收藏品全部放在小島上。將近一個世紀以來都沒人發現,直到近年才曝光。除了寫樂之外,那裏還有許多珍貴的藝術品,當時得知這個新聞,我和家祖父都很興奮呢。」


    聽完這個有趣的故事,我用力頷首。


    「而且透過這次的發現,也讓被稱為『謎之畫家』的寫樂秘密曝光了呢。」


    「寫樂被稱為『謎之畫家』嗎?」


    「是啊,寫樂在江戶時代突然出現,發表了大量劃時代的浮世繪作品,但是在十個月後就忽然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好懸疑喔。」我點點頭,把掛軸放迴架子上。這時,我發現架子的最深處還藏著一幅掛軸。


    「啊,裏麵還有呢。」


    我伸手把掛軸從裏麵拿出來。


    「這一定也是贗品吧。」


    「不,在鑒定之前,什麽都很難說呢。請讓我鑒定一下。」


    福爾摩斯先生打開那幅掛軸,突然睜大了雙眼。


    「——這是……葵小姐還是不要看的好。」


    「咦?」聽他這麽說,我轉過頭去,頓時說不出話來。


    那幅掛軸裏畫的是非常猥褻的……也就是所謂的『春宮圖』。


    「討、討厭啦,爺爺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難怪他把這幅掛軸藏在那麽裏麵啊。我害羞得抬不起頭來。


    「不過這也是『藝術』,更是幫助我們了解過去文化的線索。這是歌麿的作品呢。」


    「這、這也是他的弟子畫的嗎?」


    我把視線移向一旁問道。


    「這是歌麿本人的複製品。我想應該是蔦屋重三郎企劃的作品吧。」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並把春宮畫的掛軸卷起來。


    春宮畫收起來之後,我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蔦屋重三郎是誰?」我整理好情緒之後,這麽問道。


    「他是江戶時代的商人,從一間小書店起家,僅僅十年,就成為江戶首屈一指的出版商,是個非常有商業頭腦的人。」


    福爾摩斯先生說。


    「是喔,好厲害的人喔。」我如此附和。


    「是啊,他可以說是一個走在時代尖端,很會想新點子的人呢。」


    「新點子……比如說?」


    「例如,這個嘛。蔦屋曾經製作過(注)遊郭的導覽手冊呢。」


    譯注:又作「遊廓」,日本古時官方許可的風化區。


    「遊郭的導覽手冊?」


    「是啊,手冊裏記錄了每一家妓院裏妓女的名字,據說非常暢銷呢。」


    感覺就像現代的色情雜誌之類的吧。


    「這、這未免太厲害了。在那個時代……」


    「是啊,很先進吧?在江戶流行(注)狂歌的時候,他也製作了狂歌集,對流行非常敏感。另外有一點很棒的是——或許是一種投資吧,他會讓有天分的年輕畫家寄宿在自己家裏,花錢培育他們。所以歌麿、寫樂等許多畫家才能逐漸成長,慢慢有作品問世。」


    譯注:以日常生活為題材的諷刺詩。


    「哇——」我訝異得忍不住驚唿。


    花錢培育人才之後,他們又替自己帶來利益。


    盡管押錯寶就會賠錢,但我相信他應該相當豪邁,並不在意這種事吧。


    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呢。


    「說到商業頭腦,這種春宮畫也是一樣。畫裏的女人並沒有把和服全部脫掉——」


    福爾摩斯先生輕輕把手放在剛才那個掛軸上。


    我有點不知所措,但還是點點頭。


    根據剛才瞥見一眼的感覺,畫中的女性的確沒有把衣服全部脫光,隻是和服領口袒露,或是下擺被掀開而已。


    「其實他有和和服店合作唷。所以春宮圖中,有很多仍穿著和服的作品。」


    我驚訝地眨眼,忍不住大聲說:「原、原來是這樣啊!」


    這麽說來,我至今瞥見過的『春宮圖』,畫裏的人確實都穿著和服呢。


    沒想到背後的原因,竟然是與和服店合作!


    也就是說,他們希望男性會送女性同樣的和服。


    「很無良吧?」福爾摩斯先生笑著說,我用力點點頭。


    順帶一提,對福爾摩斯先生而言,『無良』一詞似乎是種稱讚。


    「對了,剛才提到的寫樂,大家都在猜測他的真麵目究竟是誰,有一說認為寫樂會不會是北齋的一個號?也有人推測他會不會是一個能劇演員,還有人認為他很可能就是出版商蔦屋本人唷。」


    「原來還有認為他是出版商蔦屋先生本人的說法啊。」


    「是啊,不過,目前還是以能劇演員的說法最有力。一般認為,由於當時能劇演員的地位和武士一樣,禁止從事副業,所以他才偷偷作畫。而蔦屋隻不過是製作人而已。」


    「也就是說,他把一個很會畫畫的能劇演員,塑造成『寫樂』這個人嗎?」


    「很可能正是如此。」


    「真的很有生意頭腦耶。」


    「是啊。當時蔦屋是江戶時代最有鑒定眼光的人,又很會做生意。對了,上田先生非常尊敬蔦屋,所以他才會這麽喜歡浮世繪。」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接著把掛軸收進盒子裏。


    「原來如此,上田先生之所以喜歡浮世繪,是因為他尊敬蔦屋呀。」


    總覺得很能理解。


    之後,福爾摩斯先生又確認了房裏其他的收藏品。


    「——每一樣收藏品雖然都不差,但都不具古董藝術品的價值呢。」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我輕輕點頭。


    「果然是這樣啊。」


    畢竟我也在『藏』稍微鍛煉過眼光了。


    我早就隱約感覺到家裏的收藏品並沒有多大的價值。


    「這麽說來,葵小姐果然很厲害呢。」


    「——咦?」


    「你竟然能從這些收藏品當中,選了白隱禪師的掛軸來找我。看來你果然具有慧眼呢。」


    福爾摩斯先生小心地收拾收藏品,同時感慨地說。我的臉頰頓時發燙。


    「沒、沒有啦,那隻是湊巧罷了。對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差不多該去上田先生那裏了呢。」


    我看著牆上的鍾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便站了起來。


    4


    在媽媽和弟弟熱情的歡送下,我和福爾摩斯先生走出了家門。


    我們直接前往北山通。


    走路的話,從我家到那裏大約二十分鍾吧?


    雖然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比較快,但我們剛才吃了很多甜點,所以決定走路過去。


    「行道樹的葉子都已經掉光了,但是植物園的樹卻還是紅葉呢。」


    當我們走到北山車站附近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仰頭眺望位於車站旁的京都府立植物園。


    聽他這麽一說,我也把視線轉向植物園。


    從這裏也可以看到許多樹木都還是紅葉。


    「真的耶。」


    「葵小姐常去植物園嗎?這裏離你家那麽近。」


    福爾摩斯先生邊走邊問道,但我搖搖頭。


    「沒有,我一次都沒去過。」


    「——咦?」福爾摩斯先生睜大雙眼,露出訝異的表情。我有點困惑。


    「呃,這很奇怪嗎?」


    「與其說奇怪,應該說很可惜吧——明明住家附近有這麽棒的植物園,卻沒有去過。這座植物園占地二十四公頃,四季都能欣賞當季的植物。裏麵設備完善,有漂亮的花壇、西式庭園以及種植熱帶植物的溫室,門票隻要兩百圓唷。


    對了,葵小姐是高中生,所以隻要一百五十圓就能進去了。有時去散散步也好,或是需要思考什麽的時候,那裏也是個很適合轉換心情的地方。順帶一提,那裏的年票隻要一千圓,所以我每年都會買年票呢。」


    福爾摩斯先生熱切地這麽說,同時從皮夾裏拿出年票給我看。又來了——我不禁傻眼。


    ……我本來以為他隻背負著宣傳京都和藝術品的責任,原來他對這種設施也很有興趣啊(這麽說來,福爾摩斯先生好像也很喜歡花呢)。


    門票隻要兩百圓(我隻要一百五十圓),年票隻要一千圓,真的好便宜。


    一邊賞花一邊散步也不錯,而且園區有二十四公頃,一定也能當作不錯的運動。


    「說到底,二十四公頃有多大啊?我有點沒概念。」


    「這個嘛,如果用大家常說的『東京巨蛋』來比喻的話,大概相當於五個東京巨蛋吧。」


    「其實就算用東京巨蛋來比喻,我也不太清楚。如果用坪來算的話呢?」


    「大概是七萬兩千坪吧。」


    「七萬兩千……」不行,我還是無法想象。


    「我想最好的方法,就是親自去走一趟囉。」


    福爾摩斯先生笑著說,我聳聳肩:「你說得沒錯。」


    「先不管這個了,這一帶的環境真的很好呢。」


    福爾摩斯先生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有遼闊的植物園,附近又有音樂廳。


    北山通上種滿了行道樹,還有許多漂亮的咖啡廳、餐廳、雜貨店、教堂和結婚會場,難怪大家都說這裏是『摩登又時尚的地區』。


    北山通很不像京都——這不是貶義。


    把這裏的景色截下來,就算說是神戶,可能也會有人相信。


    「據說上田先生的咖啡廳就在植物園的斜對麵。」


    我們走過斑馬線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


    「植物園的斜對麵,應該是很好的地點吧?」


    「是啊,真不愧是上田先生。啊,就在那裏。」


    在許多餐廳之間,有一間還在準備的咖啡廳。


    白色的外牆上,掛著一麵時尚的看板,上麵寫著 cafe 北山』。


    從大窗戶可以看見店裏的模樣。


    「——好棒喔,感覺會受歡迎呢。」


    上田先生正在店裏指示工作人員。


    他的表情非常認真,又有種緊迫感,和在『藏』看到的那個總是笑口常開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啊,真不愧是上田先生,他找到的員工真的每個都是『帥哥』呢。」


    真的都是外表相當賞心悅目的年輕男性。


    「真的呢。真虧他找得到這麽多帥哥。」


    「是啊,上田先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人麵廣,直覺又很敏銳,在工作上真的沒話說。唯一遺憾的,是對古董藝術品沒什麽眼光。」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先是誇讚他,最後又損他一下,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你好,上田先生。」


    福爾摩斯先生推開門,向他打招唿。


    「喔——你們來啦,福爾摩斯,小葵。」


    看見上田先生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我稍微鬆了一口氣。


    「這間店怎麽樣啊?」


    上田先生自信滿滿地問道,我們點點頭:「很棒耶。」


    店裏采光良好,裏麵擺著木桌、漂亮的黑板還有觀葉植物,廚房是開放式的。


    整體感覺幹淨又明亮,非常不錯。


    「店的地點有多好就不用說了,店裏的氣氛也很不錯呢。接下來就是餐點的口味了。」


    「好,那就讓你們試吃看看哩。來兩份甜點盤。」


    上田先生對員工大聲說。


    「來,你們兩個先坐下。」


    我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就被帶到座位坐了下來。


    「——椅子很好坐耶。」


    福爾摩斯先生蹺起腳,這麽確認道。


    「對呀,把桌椅的間隔調整到可以舒適地蹺腳,很重要對吧?我沒事就喜歡去『藏』,正是因為那張好坐的椅子和咖啡哩。所以我就學起來了。」


    「原來如此。」


    我滿心佩服地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這時,甜點盤也送了上來。


    盤子上放著好幾種一口大小的蛋糕、水果和冰淇淋,擺盤非常漂亮。


    我們剛才在家裏已經吃了很多甜點,所以我本來擔心會不會吃不下,但吃了一口之後,就發現自己根本是杞人憂天。


    「好、好好吃喔。每一口都可以吃到不同口味的甜點,真是太好了。」


    「咖啡也很好喝呢。」


    「對吧。甜點盤和飲料搭配的套餐,隻要八百圓哩。咖啡還可以續杯一次。」


    「……價格就隻能說還可以了。一般的行情也差不多這樣嗎?」


    福爾摩斯先生仿佛無法打從心底接受,這麽低語道。


    「不過我設計了學生優惠哩。學生可以折價二百圓,也就是說,學生可以用六百圓吃到這個套餐。這樣不錯吧?」


    聽完上田先生的話,福爾摩斯先生用力點頭。


    「學生優惠很不錯。dame女和府大都在這附近,透過學生的口耳相傳,一定會有很多人變成常客。我覺得這樣很棒。」


    「太好了,從你的口中聽見『很棒』這兩個字,我就安心了!」


    上田先生用力拍了一下手,仿佛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看見店裏的員工個個一頭霧水,仿佛在想:『為什麽這麽嚴格的老板一聽見那個年輕男子的意見,就這麽高興?』我忍不住竊笑。


    「對了,福爾摩斯先生。『(注)dam女』是什麽?」


    譯注:近年日本出現許多水壩愛好者,一般以「dam女」稱唿喜歡水壩的女性。


    難道這附近有喜歡水壩的女生聚會的地方嗎?


    聽我認真地發問,福爾摩斯先生和上田先生眨了眨眼,接著噗哧一笑。


    「咦?」他們為什麽要笑呢?


    「失禮了。對關西人來說理所當然的事,還是有很多你聽不懂呢。」


    「對啊。dame女就是(注)京都聖母院女子大學的簡稱哩。」上田先生接著說。


    編注:該校英文名為kyoto notre dame university。


    「原、原來如此。」


    「順帶一提,同誌社女子大學簡稱『同女』,京都女子大學簡稱『京女』。」


    「這些都是很受歡迎的女子大學哩。」


    「這些大學我都知道,隻是不知道簡稱。」


    聖母院聽起來明明感覺很美,但是聽到『dame女』,就隻會聯想到喜歡水壩的人,對我這個外地人來說實在很難理解。


    就在這個時候,店門緩緩開啟,一名年輕女生走了進來。


    這間咖啡廳還沒開始正式營業,是不是有人弄錯了呢?


    「喔——你來啦,dame女畢業的小泉。」


    上田先生站了起來,我和福爾摩斯先生驚訝地轉頭。


    站在那裏的,是一位穿著淺粉紅色短外套和及膝裙的女性——和泉小姐。她怯生生地看著我們。


    她的皮膚白皙,身材纖細,留著一頭微卷的及肩長發,可愛的大眼令人印象深刻,真的是個很漂亮的人。


    「小、小貴。」


    她有點猶豫,戰戰兢兢地喚道。


    福爾摩斯先生什麽都沒說,隻是瞥了上田先生一眼。


    我可以理解他正在用眼神詢問『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前幾天我在店門口湊巧遇到她嘛。結果這孩子竟然哭哩。我大概聽她說了一下,心想這件事也隻有福爾摩斯可以解決了哩。」


    上田先生毫不掩飾地這樣說。


    福爾摩斯先生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


    「——好久不見了。」


    福爾摩斯先生好似重整心情般,對她露出一個幾近完美的笑容。


    和泉小姐聽從上田先生的安排,在福爾摩斯先生的對麵坐了下來,但她一直低著頭,眼睛完全沒有直視福爾摩斯先生。


    「真、真的哩。」


    「發生什麽事了嗎?」


    福爾摩斯先生溫柔地問道。不知為何,反而是我感到提心吊膽。


    「呃,那個……這是攸關我下半輩子的問題哩。」


    聽見她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皺起眉頭。


    「攸關下半輩子的問題?」


    「我希望小貴可以幫我揭穿這件事的真相……」


    「揭穿?……揭穿什麽?」


    和泉小姐沉默了一會,接著堅定地抬起頭來,直視福爾摩斯先生。


    「不在場證明……」


    「不在場證明?」我和福爾摩斯先生異口同聲地說。


    「沒錯,我想拜托你幫我揭穿不在場證明哩。」


    和泉小姐這麽說,同時露出堅定的眼神,我們忍不住麵麵相覷。


    「不在場證明……嗎?」


    這真的太出人意表了。


    福爾摩斯先生也有點目瞪口呆,注視著和泉小姐。


    真的,誰想得到她要拜托的事情是『揭穿不在場證明』呢?


    「請、請問你被卷入什麽事件了嗎?」


    我忍不住插嘴問道,和泉小姐趕忙搖頭:「不是的。」


    「並不是什麽事件或是駭人的事情,我隻是想要找出我未婚夫出軌的證據。」


    和泉小姐緊握拳頭,咬著下唇。


    「……對方是之前那個人對吧?」福爾摩斯先生向她確認。


    是的,以前跟福爾摩斯先生交往過的和泉小姐,一上大學就和一個在聯誼認識的男生發展出親密關係,於是和福爾摩斯先生分手,開始和那個人交往。


    我知道他們兩人雖然已經論及婚嫁,但因為對方經常出軌,所以她很煩惱,也很猶豫。


    「——其實,我跟當時的男朋友雖然論及婚嫁,但最後破局了。他和我爸媽吵了起來,我爸非常生氣,所以我就遲疑了……


    我爸媽說我沒有挑男人的眼光,應該趁別的爛男人來糾纏我之前趕快找一個好對象,於是擅自幫我找來一個對象。強迫我去相親……


    我本來很不情願,但是我不想讓爸媽擔心,也不想讓他們丟臉,雖然隻是逞強,而且當時也因為前男友的事疲累不堪,所以我抱著自暴自棄的心情,決定去相親……結果對方可能因為是經營公司的人吧,長得一表人才,身高也很高,看起來非常幹練,所以……」


    和泉小姐說到這裏,就臉紅了起來。


    「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性呢。」


    福爾摩斯先生接著說,和泉小姐點點頭。


    「所以我心想,或許接受這門親事也不錯……」


    「太好了呢。」


    「謝、謝哩。」


    看著福爾摩斯先生溫柔的笑容,反而是我的心情變得很複雜。


    聽著以前背叛過自己的前女友對自己報告這種事,福爾摩斯先生的心情是什麽感覺呢?在他心裏,他們已經完全是過去式了嗎?


    上田先生也真是的,神經未免也太大條了吧。


    我斜眼看著上田先生,隻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正在喝咖啡。


    和泉小姐接下來是這麽說的。


    半個月前,她在老家鬆崎舉辦了一場隻邀請家人和熟人參加的『訂婚宴會』。


    那並不是一場正式宴會,主要的目的隻是想把他介紹給親朋好友。


    那場宴會從傍晚一直持續到深夜……


    「那天晚上,他睡在我們家的客房。」和泉小姐這麽說,我們點點頭。


    問題發生在訂婚宴會的五天後。


    和泉小姐在辦公大樓當櫃台,那天忽然有個陌生女子來找她。


    「……她說『我有些關於你男友的事想跟你說』,所以我就趁休息時間,和那個女孩子聊了一下。那個女孩子說她和他已經交往很久了,但因為他來跟我相親,所以就把她甩了。」


    聽見她咬牙切齒地這麽說,上田先生雙手抱胸,發出「嗯——」的一聲。


    「那不就是所謂的『和女人斷幹淨』嗎?我知道你會有點不是滋味,但這應該是好事唄?」


    和泉小姐把視線轉向上田先生,輕輕點頭。


    「是的。我當然很不是滋味,但如果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就沒有問題了。可是她卻這麽說哩。」


    和泉小姐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明當時的情況。


    據說對方帶著挑釁的態度說:


    『可是其實他比較愛我呢。他和你舉行訂婚宴會的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我對他說我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他最後一麵,於是他就來找我,還緊緊地抱了我。大概是九點左右吧。因為在最後留下了一個美好的迴憶,所以我就算了。以後你要過著沒有愛的婚姻生活,你好好加油吧。』


    和泉小姐說,她當時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無法迴應。


    之後,和泉小姐去問了他的未婚夫,結果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她跟我隻是工作上有往來而已。她一直糾纏我,我已經困擾很久了。一個人竟然能幻想到這種地步,實在很恐怖耶。更重要的是,訂婚宴會那天我不是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嗎?』


    和泉小姐痛切地訴說,我們眉頭深鎖,不發一語。


    「但是我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我覺得那個女人說的是真的。」和泉小姐緊緊握拳。


    這是因為宴會當天從傍晚就一直喝酒的他,對仆人說:


    『我頭有點痛,想要躺一下。一個小時之後請來把我叫醒。』


    於是他把一樓最裏麵的會客室鎖上,在裏麵休息。


    「……一個小時之後,他又再次迴到宴會會場。當時我沒有仔細看時鍾,但我覺得跟她的說法是吻合的。」


    也就是說,那個女人所說的九點左右,他的身影的確消失了。


    「……所謂的會客室,是那間可以通往院子的房間嗎?」


    福爾摩斯先生向她這麽確認,和泉小姐默默點頭。


    「原來如此,所以他就是從那裏偷溜出去,利用一個小時完事哩。還真趕哩。」


    上田先生苦笑著說,福爾摩斯先生也頷首說:「真的。」


    「不過,我把這件事告訴他之後,他笑著說:『我曾經因為工作的關係送她迴家過,她家住在桃山耶。我怎麽可能在一個小時之內來迴呢?』……」和泉小姐露出沉痛的表情,垂下視線。


    和泉小姐不相信他的說辭,於是自己去調查了那個女人的住處,結果確認了她真的住在桃山。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相信,所以拜托朋友去問她公司的同事,有人作證他們兩個以前好像真的交往過。我已經受夠了會外遇的男人,我都已經聽爸爸的話去相親了……我不想和在訂婚宴會當天偷溜去別人家,和別人發生關係的人結婚。我覺得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隻花一個小時來迴鬆崎和桃山。拜托你,小貴。可不可以請你證明這一點,揭穿他的不在場證明?」


    和泉小姐淚眼汪汪地探出身子,她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在晚上九點左右,一個小時內往返鬆崎和桃山嗎?」


    「這裏有地圖哩。」


    上田先生從吧台裏拿出一張地圖,在桌上攤開。


    「不知道小貴還記不記得,我家在這裏。」


    和泉小姐在地圖上指出自己家的位置。她家在北山通的北側。


    「我當然記得你家在哪……你說那天他喝了酒,所以不可能開車吧。既然如此,他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就隻有計程車和大眾運輸工具了。你家離鬆崎車站和修學院車站都不近對吧?」


    福爾摩斯先生看著地圖,自言自語似地說。


    「計程車啊。平常交通很亂,如果是開車的話,應該很難在一個小時內來迴哩。更何況他還打了一炮哩。」


    聽見上田先生用這麽露骨的方式表達,我和和泉小姐的表情頓時都僵住了。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生關係,但是單純從路程來看,開車的確不太可能。無論交通多麽順暢,一個小時能不能迴來都是問題,況且還有可能塞車。這麽一來,就剩下大眾運輸工具了。假如是從鬆崎車站出發,到京都車站大約需要二十分鍾,再從那裏搭電車或計程車前往桃山……一個小時來迴真的很困難呢。」


    「對啊。」上田先生也點頭附和。


    「假如是從修學院車站搭乘睿電到出柳町,再從那裏轉乘京阪,也很難一個小時來迴。」


    福爾摩斯先生指著地圖說。對於不太熟悉路的我來說有點無法體會。


    「那、那請問腳踏車呢?」


    我略帶遲疑地說,福爾摩斯先生雙手輕輕抱胸。


    「喝了酒之後照理說應該也不能騎腳踏車,不過騎腳踏車這個方式我也想過。鬆崎到桃山距離大約十公裏多。我聽說假如是專業自行車手在自行車道上騎公路車,平均時速大約為三十公裏。如果是這樣的話,大概二十分鍾就能抵達。


    但這畢竟是專業自行車手騎在沒有紅綠燈的平坦道路上的速度。一般人就算騎得算快,如果是在有紅綠燈或上下坡的路上,無論再怎麽快,也必須花上將近四十分鍾。所以這也有點難度呢。」


    「既然如此,那摩托車哩?比如說請別人載。或是他假裝喝了酒,但其實滴酒未沾,所以也有可能自己騎摩托車去唄?」


    「是的,摩托車應該是最快的方式。但即使如此,單趟最少也要花三十分鍾。」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我們同時雙手抱胸,各自在嘴裏咕噥著。


    「呃,如果是在河裏順流而下呢?」


    我看著地圖上的『高野川』這麽說,上田先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如果有人這麽做的話,一定會非常引人注目哩。但他必須掩人耳目,所以應該不會用這種方法吧。」


    看見嗬嗬笑著這麽說的上田先生,以及用手掩嘴輕笑的和泉小姐,我不禁麵紅耳赤。


    「說、說得也是喔,我怎麽會說出這麽愚蠢的話。」


    「不,我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雖然河道有高低差,所以可能有點困難,不過假如是搭小船或獨木舟沿著高野川順流而下到鴨川,再繼續往下接到鴨川東,再換騎腳踏車到桃山的話,去程可能還算快,但迴程就有難度了。而且,對方是當天臨時要求他過去的,在這種突發狀況下,他不可能事先準備這些東西。」


    福爾摩斯先生冷靜地分析,同時幫我說話,讓我有種稍微得救的感覺。


    「那麽,這一切真的不可能辦到嗎?」


    和泉小姐縮著肩膀問。


    盡管她這麽說,但從她的表情看來,她似乎完全不認為他是清白的。


    在她的心裏,可能有一種無法用道理解釋的確信吧。


    「對啊,你未婚夫從會場消失的時間隻有一個小時,又要從鬆崎移動到桃山,想揭穿這個不在場證明可不容易哩。他該不會是坐直升機吧。」


    上田先生把自己的頭發抓得亂七八糟,歎了一口氣,接著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地探出身子。


    「欸,他們真的是在『她家』做的嗎?會不會是約在北山的旅館碰麵之類的哩?」


    聽見上田先生這麽說,我忍不住皺眉。


    「可是就算她撒這種謊,對她應該也沒有任何好處吧?假如是男方自己提起的就算了。」


    「喔,說得也是。」上田先生點點頭。


    這時,福爾摩斯先生帶著微笑把視線移到和泉小姐身上。


    「而且,和泉你應該已經認定他真的去她家了對吧?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讓你深信不疑的『某種東西』呢……」


    聽他這麽說,和泉小姐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某種東西』是什麽哩?」


    「我猜可能是她在網路上發表的文章之類的。」


    我們像表示『原來如此』般地點點頭,和泉小姐帶著痛苦的表情閉上雙眼。


    「……真不愧是小貴哩。」


    和泉小姐喃喃地說,福爾摩斯先生靜靜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正如小貴所說,她找我談完話之後,因為她給我的名片上有她的本名,所以我就去實名登錄製的社群網站搜尋。畢竟他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對方也可能隻是挾怨報複,所以我想要先確定之後再說。」


    聽完和泉小姐的說法,我深感佩服。


    她竟然沒有在當下亂了分寸,立刻跑去興師問罪。


    「結果我就看到了這篇文章……」


    和泉小姐拿出手機,滑到某個頁麵,接著略帶遲疑地給我們看。我們同時屏息,望向手機螢幕。


    螢幕裏是一名女性的自拍照,她看起來明顯像哭過,卻勉強擠出笑容。


    照片裏還有一張小沙發,上麵擺著抱枕;小桌子上擺著玻璃杯和兩瓶空的紅酒瓶。


    不管怎麽看,都看得出這是一名女性獨居的小房間。


    【二十九歲的生日。今天結束了一段感情。】


    文章的標題這麽寫著。


    【他突然跟我提分手,是上個月的事。


    據說他被安排了一場相親,對方是他爸爸朋友的女兒,因為這位朋友很照顧他爸爸,因此他推不掉。那個女孩子雖然長得漂亮,卻是個爛女人!她本來已經和別的男人論及婚嫁,可是一見到我男朋友,就甩掉她原來的未婚夫,要求她爸爸提出這門親事。


    可是我男朋友說他家其實有一些困難,所以我想這一切都難以轉圜了。當我對他說我想和他共度最後一次生日時,他說那天正好是他們的訂婚宴會。


    我本來自己一個人在家裏喝酒,但最後再也無法忍受,哭著求他:『拜托,請你來見我一麵』,沒想到他就從訂婚宴會偷溜出來找我了。


    我好開心。我覺得他這一生真正愛的人是我。


    未來他必須忍受一段沒有愛的婚姻。雖然很可憐,但我想把他帶給我的種種迴憶當成寶物,積極正向地往前邁進。


    這一篇文章,是我在他剛離開的房裏哭著寫完的。


    總而言之,此刻我已經恢複單身了。以後也請大家多多指教囉!】


    看完這篇文章,我們都說不出話來,和泉小姐的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我、我無法原諒。他怎麽可以這樣信口開河。」


    可能是因為太不甘心了吧,她的眼眶泛淚。


    「但他真的這樣說了嗎?」


    「所以啊!我實在無法原諒,所以就直接對他說了!我說,如果你真的這麽不情願,那這門親事就當作沒發生過。我可以去拜托我爸,雖然我不知道你爸和我爸之間有什麽金錢上的問題,但那些全都可以商量!可是他卻說:『你不要說這種傻話。這個人隻是自己在幻想,我是真的喜歡你,跟什麽父母之命沒有關係。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天我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去她家啊』。」


    「請問……她發文的日期,是訂婚宴會當天沒錯吧?」


    我又看了一次那篇文章後,這麽問道。她點點頭。


    發文時間是晚上九點三十二分。


    如果這篇文章真的是在他迴家之後才寫的,時間的確吻合。


    福爾摩斯先生默默地用食指指著手機螢幕。


    那篇文章上顯示的隻有『京都市』,並沒有詳細的地址。


    「我總算懂了。難怪你想要揭穿他的不在場證明哩,你現在處於一個什麽都無法相信的狀態,一定很難熬唄。」


    上田先生雙手抱胸,連連點頭。一道清淚滑過和泉小姐的臉頰。


    雖然這門親事是父母決定的,但因為前男友而傷透心的和泉小姐在遇見了這個人之後,一定深深被他吸引了。她想必認為這個人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吧。


    正因如此,她才更無法原諒對方的背叛,並且無論如何都想把事情弄清楚吧。


    「不過,這個人為什麽要特地把這件事公開寫出來呢?這也是故意想刺激和泉小姐嗎?」


    我看著文章喃喃自語說。


    「不,這篇文章是寫給朋友看的。」福爾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說。


    「寫給朋友看的?」


    「我猜這個女孩子可能經常向朋友炫耀自己有個充滿魅力的男朋友吧。然而她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被甩了,實在很沒麵子。因此她想透過這篇文章,向身邊的人解釋『我們明明互相愛著對方卻被迫分開,真是太可憐了』,同時博取同情。」


    ……唔,他還是一樣犀利。


    「在這篇文章裏,可以看到很多對她有利的說詞和解釋,不過他在宴會當天偷溜去她家的事,我想應該是真的。」


    福爾摩斯先生看著手機螢幕這麽說。


    「什麽嘛,怎麽好像又迴到原點了哩。難道他真的是搭直升機去的嗎?」上田先生再次聳肩。


    「不,應該不是搭直升機。」


    「我當然知道。不過,他到底是怎麽辦到的哩?」


    「這個嘛。我現在心裏有一個假設。」


    福爾摩斯先生抬起頭來,我們不約而同地發出「咦?」的一聲。


    「——和泉。」


    「是、是的。」


    「接下來我要說的,已經超出了『懷疑』的範圍,你已經做好得知真相的覺悟了嗎?有的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必要的。」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的問題,現場彌漫一陣沉默和緊張。


    「我就是再也沒辦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會來這裏的。」


    過了半晌,和泉小姐以堅定的眼神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滿意地頷首。


    「好,那麽請你去查一下我接下來說的事情。這會成為最大的證據。」


    「好、好的。」


    「等這些事證都湊齊了,請你聯絡我。之後的事,我們再慢慢討論吧。」


    福爾摩斯先生笑著對她說。


    「——好的。」


    和泉小姐盡管眼眶泛淚,但還是用力頷首。


    和泉小姐離開店裏之後,上田先生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福爾摩斯,抱歉哩。我之前在店門口遇到這孩子。


    我向她搭話:『這不是小泉嗎?好久不見了哩』,結果這孩子一看見我就開始流淚,說:『叔叔,請幫幫我。我已經沒有人能商量了』。她的表情真的很認真,所以我才對她說:『我會幫你拜托福爾摩斯』哩。前女友的請托,你一定很不想接受吧。」


    上田先生雙手合掌,對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


    「不,我跟她已經是過去式了。」


    「你這麽說的意思,是你沒有生氣嗎?」


    「隻要想到我又讓上田先生欠我一個人情,我就覺得很劃算。」


    福爾摩斯先生微微揚起嘴角。


    「什麽嘛,這更可怕哩。」上田先生縮起脖子說。


    話說迴來,揭穿未婚夫的不在場證明啊……


    ……就算得知了真相,一定也會很不舒服吧。


    我抱著沉重的心情歎了一口氣。


    「葵小姐,你不用煩惱啦。」


    福爾摩斯先生把地圖折起,冷靜地說。


    「說、說得也是喔。」


    這件事我擔心也沒用。


    5


    ——十天後。


    人們準備迎接聖誕節的到來。


    即使是京都這個古都,也因為聖誕節而充滿歡樂的氣氛。


    百貨公司擺出各種聖誕裝飾,走在路上,也會聽見聖誕歌曲傳入耳中。


    在這麽歡樂的氣氛中,盡管學校已經開始放寒假了,我卻沒有和同學出去玩,而是一如往常地在古董店『藏』打掃。


    我眺望著窗外,輕輕歎息。


    往來的情侶看起來好像比平常還要親密,是因為我的心很亂的緣故嗎?


    正值十七歲的花漾年華,聖誕夜卻沒有任何計劃,還有什麽比這更寂寞的呢?


    我本來想找香織一起過,她卻說要去京瓷巨蛋看偶像的聖誕夜演唱會,就興高采烈地去大阪了。


    我本來連聖誕節也會在『藏』打工,而且我以為和我一樣單身的福爾摩斯先生一定也會在店裏,所以應該不會太寂寞吧。


    可是事與願違,現在店裏隻有我一個人。


    福爾摩斯先生從二十日開始,就去北山的咖啡廳幫忙;而今天是他去幫忙的第四天,也就是最後一天。福爾摩斯先生不在,店長又忙著和出版社的人開會或收集資料,所以隻有我一個人顧店。


    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福爾摩斯先生不在的此刻,身為工讀生的我竟成為了這家店唯一的依靠。


    也因此,福爾摩斯先生在咖啡廳打工的模樣,我連一次都沒看過。


    不過今天畢竟是聖誕夜,還有店長在店內的吧台前努力寫稿,所以我可以提早下班。


    而店長現在暫時離開,去和編輯開會了。


    他什麽時候才會迴來呢?就在我心神不寧地看著窗外的時候,店門上的掛門風鈴總算響起,店長迴來了。


    「葵小姐,我迴來晚了,真抱歉。」


    店長滿臉愧疚地向我點頭致歉,我搖搖頭:


    「不會不會。我提早下班才抱歉呢。」


    「沒有沒有,最近每天都麻煩你顧店呢。希望你能度過一個美好的聖誕夜。」


    店長這麽說,同時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


    「好的,謝謝你。」


    雖然我完全沒有度過美好聖誕夜的計劃,但是至少可以去北山的文青時尚咖啡廳,看著福爾摩斯先生工作的模樣,享用美味的甜點……我在心裏這麽迴答。


    我用眼角餘光看著剛坐下的店長,走進茶水間,打算在離開前先替店長泡杯咖啡。


    店長從包包裏拿出原稿,點點頭,並拿起筆。


    他散發一股成熟的氣息。雖然沒有像福爾摩斯先生一樣吸引人的外表,但是有高雅的氣質,我覺得也很棒。


    身為知名作家的店長,就算有崇拜他的女粉絲,也一點都不足為奇。


    我感慨地這麽想,把剛泡好的咖啡放在吧台上。


    「請用。」


    「哇,嚇我一跳。我一直以為你準備迴家了呢。謝謝你,葵小姐總是這麽體貼呢。」


    「沒、沒有啦。還有,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我拿出一個禮物袋遞給他。


    「——這是?」


    店長驚訝地睜大雙眼,接過了禮物袋。


    「這是餅幹。因為聖誕節到了,所以我特地烤了餅幹答謝你們平時的照顧。請在工作的空檔享用。」


    「真是太令人高興了,謝謝你。」


    店長眯起眼睛笑著說,連我也感染了開心的情緒。


    「既然葵小姐都特地幫我準備了咖啡和餅幹,那我可得努力工作了。葵小姐,你可以先下班了。」


    「好的。辛苦了,那我先走囉。」


    我對店長鞠躬,正準備離開店裏的時候——


    「啊,葵小姐。」他又突然出聲叫我,我迴過頭。


    「聖誕快樂。」店長略帶靦腆地這麽說,我不禁嘴角上揚。


    「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店長。」


    我也有點害羞地這麽說,並對他鞠躬。


    6


    我趕忙騎著腳踏車前往北山通。


    冬天的寒風雖然讓臉頰刺痛,但由於我拚命踩著腳踏車,所以並沒有『冷』的感覺。


    腳踏車轉進北山通之後,我看見了寫著 cafe 北山』的招牌。


    在寒風中,有一大群女生在店門口排隊。


    門口有個看似臨時雇用的警衛,正大聲地說:「請排成一列,不要分散。」


    「——!」太、太驚人了。這間店這麽受歡迎喔?


    我跳下腳踏車,握著龍頭,緩緩地經過店門口。


    透過玻璃,我可以看見穿著黑色背心及黑色半身圍裙的帥哥們——當然也包括福爾摩斯先生在內。店裏已經客滿了。


    在外麵排隊的女孩子們看著店裏,發出尖叫。


    「哎唷——怎麽每個都那麽帥啊。」


    「今天就是那個人最後一天上班了對吧?真可惜。」


    「我要給他我的聯絡方式。」


    看起來像大學生的女孩,手裏拿著一張寫有自己聯絡方式的可愛名片,興奮地這麽說。


    就在這段期間,隊伍依然持續延伸。


    隔著窗戶,可以看見許多女客人對福爾摩斯先生投以熱切的視線。


    正如我想象,他帶著溫柔的微笑,把甜點送給客人。


    「…………」


    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寂寞。


    平常在『藏』看見的福爾摩斯先生,現在好像另一個人似的。


    ——迴家吧。


    反正我已經吃過這裏的甜點了,也看到福爾摩斯先生帥氣的模樣,這樣就夠了。


    我握緊腳踏車龍頭,往旁邊一轉,準備掉頭。


    我慢慢往前走,把不絕於耳的尖叫聲拋在身後。


    就在這時,我隱約覺得尖叫聲突然變大了,同時——


    「——葵小姐。」


    福爾摩斯先生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嚇了一跳,轉頭望去。


    站在那裏的,的確是福爾摩斯先生。


    看見他突然走出店外來找我,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在外麵排隊的女孩子們似乎也和我一樣驚訝,全都僵住了。


    「你特地來看我嗎?你已經要迴去了?」


    「啊,是,因為太多人了……」我愧疚地聳聳肩。


    「對啊,真不愧是上田先生。」


    他看著大排長龍的客人以及店裏滿滿的客人,輕輕微笑。


    不,這應該是包括福爾摩斯先生在內,所有帥哥店員們的功勞。


    (不過這一點或許也該說『真不愧是上田先生』就是了。)


    「還好我有看到你。」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我的心髒狂跳了一下。


    他的身上散發出和平常不同的香甜氣味,讓我有點頭暈目眩。


    「其實我正想聯絡你呢。如果可以的話,今天這裏打烊之後,你可不可以再來一趟呢?時間會有點晚,真是抱歉。」


    這間咖啡廳是晚上八點打烊。


    「咦?為什麽?」


    我不解地問。福爾摩斯先生彎下身子,在我耳邊悄聲說:


    「……和泉聯絡我了。今天打烊之後,和泉會和她未婚夫一起來這裏。所以如果葵小姐願意的話,我希望你也能來。畢竟這件事你也參與了一半嘛。」


    就在我心想『總算要做個了結了!』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啊——」的一聲幾乎像慘叫的聲音。「咦?」我和福爾摩斯先生同時驚訝地抬起頭來。


    看來周圍那些人以為福爾摩斯先生在我耳邊說了什麽令人害羞的話。眾人熱切的視線讓我不好意思得抬不起頭來。


    「我、我知道了。那我晚一點再過來!剩下的時間請加油喔。」


    我揮揮手,像竄逃般地跳上腳踏車,飛也似地離開。


    我的心跳直到現在都還很劇烈。


    但是剛才那種寂寞的心情,已經一掃而空。


    7


    到了晚上八點,我再次來到了北山的咖啡廳。


    ——啊,總算要解決了。


    我坐在窗邊的座位,將握緊的拳放到胸口。


    福爾摩斯先生坐在我對麵。上田先生坐在吧台的座位,托著腮幫子。


    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北山通上店家的燈光和聖誕節燈飾非常漂亮。


    然而店裏的氣氛卻和那幅閃閃發亮的景色相反,有一點沉重。


    萬一他們大吵起來怎麽辦?


    我吐了一口氣,福爾摩斯先生帶著歉疚的表情苦笑。


    「硬把你拉來陪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不,別這麽說。我也很想知道真相,我也很高興自己可以在這裏。隻不過我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吵起來……」


    「沒事的。」


    福爾摩斯先生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說。


    「……好的。」


    我的心情頓時變得輕鬆許多。真的很不可思議,每次都這樣。


    隻要福爾摩斯先生對我說『沒事』,我就會覺得應該真的沒事,可以放心。之前雖然也發生了很多事,但我感覺自己總是被福爾摩斯先生拯救。


    「你、你們好。」


    晚上八點五分左右,店門靜靜地開啟,和泉小姐走進店裏。


    「很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她對我們鞠躬。


    我們也站起來,對她微微躬身。


    她上次來到這裏,隻不過是十天前的事。


    但現在的她,看起來又比上次憔悴很多。一定是因為勞心的關係吧。


    「不會。你未婚夫呢?」


    「他應該很快就到了。」


    聽見她這句話,我又開始緊張了。


    「那我們就坐著等他吧。」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的時候。和泉小姐突然顫抖了一下,張大眼睛。


    「?」我一頭霧水地轉頭一看,隻見窗外站著一名穿著西裝的男子。


    他一看見和泉小姐就露出微笑。


    ——這個人就是她的未婚夫。


    他看起來大約三十歲左右,肩膀很寬,非常適合穿西裝;戴著眼鏡,第一眼的印象就像是個菁英上班族。


    他的五官很秀氣,看起來幹幹淨淨的,的確很有魅力。


    福爾摩斯先生也很俊俏帥氣,所以和泉小姐基本上都是喜歡這種類型的男性也說不定。


    「和泉小姐。」他一推開店門,就溫柔地喚道。


    「橘、橘先生。」


    和泉小姐的臉頰微微泛紅,接著低下了頭。


    她的模樣看起來完全是個『戀愛中的女人』。


    盡管想要揭穿對方的不在場證明,我仍然能感受到她非常喜歡自己的未婚夫。


    「——這位是?」他把視線移向福爾摩斯先生。


    他的身高和福爾摩斯先生差不多,直視著福爾摩斯先生的雙眼帶著犀利的眼神。


    「幸會,我叫做家頭清貴。」


    福爾摩斯先生對他明顯流露的警戒心視若無睹,露出親切的笑容。


    「我叫做真城葵。」我也對他鞠躬。


    「他是,那個,家頭誠司先生的孫子……」和泉小姐這麽說,橘先生可能是聽過這個名字吧,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聽過關於你的評價喔。據說你非常聰明,素有『寺町三條商店街的福爾摩斯』之稱呢。」


    橘先生微笑著說,朝他伸出手。


    「不,我之所以被稱為『福爾摩斯』,是因為我姓家頭的關係。太不敢當了。」福爾摩斯先生用他一貫的說辭迴答,同時握住對方的手。


    好厲害,福爾摩斯先生的風評竟然默默地傳開了。


    我在心裏默默地感到佩服。


    「……順帶一提,毫不害臊地到處宣傳我的事情的人,就是家祖父。」福爾摩斯先生小聲地這麽說。


    一不小心就被他看穿我的想法,同時又得知溺愛孫子的老板所做的好事,讓我差點嗆到,趕緊捂住嘴巴。


    「所以,家頭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呢?」


    他平穩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壓迫感。


    「因為和泉小姐找我商量事情。我會慢慢說明,總之請先坐下吧。」我們坐了下來。


    「——你是說訂婚宴會那天的事嗎?」


    上田先生幫我們衝了咖啡之後,福爾摩斯先生就切入主題,於是橘先生笑著這麽迴應。


    他的態度仿佛在說『怎麽又是那件事啊』。


    和泉小姐低著頭,不發一語。


    「關於那件事,我已經向和泉小姐解釋了,她應該也接受了才對呀。」


    橘先生將視線轉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和泉小姐。


    和泉小姐的肩膀顫抖了一下,露出痛苦的表情,緊咬著嘴唇。


    「就是因為她沒有辦法接受,所以才來找我商量啊。」


    福爾摩斯先生像是說教似地這麽說。


    「她和你是什麽關係?」他瞪著福爾摩斯先生說。


    「什麽關係……我們是高中同學。」


    看來他很難說出自己是『前男友』。話雖如此,他也沒有說謊。


    橘先生稍微愣了一下,但是立刻重整心情,揚起嘴角。


    「原來如此,有個這麽漂亮的高中同學上門求助,任誰都會想幫忙吧。」


    看見他露出更強的警戒心,我忍不住苦笑。


    看來他真的非常重視和泉小姐,但這樣下去根本不能靜下心來好好談。


    福爾摩斯先生或許跟我有一樣的想法吧,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不,我並不是因為這樣才接受她的請托。」


    福爾摩斯先生用堅定的口吻這麽說,橘先生皺起眉頭。


    「因為我也有未婚妻。」


    福爾摩斯先生露出微笑,將手伸向坐在他身邊的我,環住我的肩膀,輕輕把我拉向他。


    未、未婚妻?


    我縱然吃驚,但立刻明白這是為了讓他放下戒心的謊言,所以我盡管表情僵硬,仍點了點頭。


    「……喔,原來你們兩位也已經訂婚了啊。」


    橘先生似乎再次感到意外地說。


    「是的。所以和泉小姐所擔心的事,對我來說感同身受。」


    福爾摩斯先生用力點頭。


    至於我,則是因為一種說不上來的害臊而滿臉通紅。


    看見我們的模樣,橘先生似乎終於放下了戒心,露出溫和的笑容。


    「話說迴來,你們明明還這麽年輕,卻很早下決定呢。」


    「你可以說這是個睿智的決定。」


    「這、欸,福爾摩斯先生。」


    雖說是演戲,不,應該說正因為是演戲,所以令我感到坐立難安。


    我覺得很難為情,忍不住扯了一下福爾摩斯先生的袖子,於是橘先生哈哈大笑。


    「哎呀,兩位真是相配,讓人有些羨慕呢。我也想和和泉小姐變得像你們一樣。」


    橘先生開心地說,和泉小姐的雙頰泛紅,剛才的緊張感完全消失,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融洽。


    「那麽……」福爾摩斯先生把雙手放在桌上,輕輕地十指交錯。


    「可以請你說明一下訂婚宴會當天的狀況嗎?」


    「好啊,沒問題。我那天傍晚就到她家,一直在宴會上聊天,直到深夜,最後在她家借住了一晚。」他毫不猶豫地迴答。


    「你在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因為身體不舒服而離開會場大約一個小時,在另一間房裏休息對吧?」


    「——是的。那天因為我很高興,一不小心喝太多了。但是賓客們都是為了我們而來的,所以我打算稍微小睡片刻,就立刻迴去會場,因此我拜托她家的仆人一個小時之後叫醒我。」


    「你休息的房間是在一樓的會客室沒錯吧?」


    「是啊。那裏有一張大沙發,所以我就在那裏休息。」


    「據說你把會客室的房門鎖上了。」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橘先生挑了一下眉。


    「是的。因為宴會上還有很多親戚的小孩,我不希望他們闖進來。」


    他立刻帶著溫柔的笑容這麽迴應。


    「所以你一個小時之後,因為仆人敲門,便醒了過來。」


    「是的,沒錯。」


    他理所當然似地點頭,福爾摩斯先生也點點頭。


    「……不過,問題發生在五天後。有一名自稱是你前女友的女性來找和泉小姐,說你當天從訂婚宴會偷溜到她家去找她,而且還『緊緊地抱了她』。」


    「——是啊,這件事和泉小姐也告訴我了。害她遇到這種不愉快的事,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那名女性是我工作上認識的朋友,我知道她對我抱有好感,沒想到她竟然幻想到這種地步。」


    他露出沉痛的表情。


    「據說那名女性的說法,她似乎知道那天是你的『訂婚宴會』,請問這件事情是你告訴她的嗎?」


    「不,我隻有告訴我公司的同事,但沒有告訴她。我想她應該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吧。」橘先生聳聳肩,這麽迴道。


    「因而心生懷疑的和泉小姐拜托朋友去問了那名女性的同事,似乎也有人證實她曾經和你交往過。」


    「……這麽說雖然對她很抱歉,但那一切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


    「那麽,有關她在實名製的網站上發表的文章呢?」


    「喔,那我也看過了。可是那篇文章裏完全沒有提到我的名字對吧?她寫的並不是我。假如她真的是在寫我,那麽也隻是她幻想得太嚴重了。」


    「並不是什麽事情隻要說是對方的『幻想』,就能推得一幹二淨。也許是你的行為舉止讓她產生了誤會啊。事實上,你的確趁著在會客室休息的那一個小時,偷溜去她家找她了對吧?」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語帶尖銳地這麽說,橘先生笑了出來,聳聳肩。


    「或許我的言行舉止真的太過輕率,才引起了她的誤會,但我已經向和泉小姐解釋過了,她家住在桃山,從鬆崎到桃山,要怎麽一個小時來迴呢?這正是證明一切都是她在幻想的證據。」


    他麵帶笑容,但是語氣堅定地這麽反駁。


    「那麽可以請你聽聽看我的假設嗎?這一切都隻是我的『幻想』而已,請你不要打斷我,聽到最後。」


    福爾摩斯先生直視著他說。


    「……好的,請說。」橘先生稍微眯起雙眼,點了點頭。


    「——你和她曾經是『男女朋友』,這是事實。」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開門見山地這麽說,橘先生雖然看似想出言反駁,但還是不發一語地雙手抱胸。而和泉小姐依然垂著視線。


    「但是她對你來說,並不是可以成為『人生伴侶』的對象。至少你把父母安排的親事排在她之前。說不定你早就想結束這段關係了。想必你在對她提分手的時候,一定表現得很悲慘,說你沒有辦法反抗父母的命令吧。你可能甚至捏造事實,謊稱自己負了債。對於一名正值適婚年齡並認真考慮結婚的女性來說,負債的男人不管多麽具有魅力,都不會是考慮的對象。所以她也決定老老實實地退出。


    但是她想留下最後的迴憶,所以提出『希望能一起過生日』的要求。然而那一天正好就是訂婚宴會——不,也許訂婚宴會的日期根本就是你故意指定的。這樣你就沒辦法和她一起過生日了。」


    聽著福爾摩斯先生的敘述,當下的情景仿佛曆曆在目。


    「她生日當天,自己一個人在家裏喝酒,而且至少喝完了兩瓶。因為照片裏有紅酒的空瓶嘛。她雖然是自願分手的,但因為喝醉的關係,愈來愈無法控製自己,於是她聯絡了你。我不知道是用電話還是簡訊,但我猜內容一定讓你無法保持冷靜。我猜很可能是『如果你現在不馬上來找我,我就闖去你未婚妻家』之類的內容吧。這時你也開始緊張了,於是決定馬上去找她。」


    聽福爾摩斯先生說到這裏,我們全都屏氣凝神。


    「這裏出現了一個疑問——『你為什麽會那麽輕易屈服於她的威脅呢?』


    雖然她喝得爛醉,但是一個住在桃山的『成年人』,真的有可能查出和泉小姐的地址,大老遠跑來鬆崎嗎?就算她真的采取了行動,也可能在途中酒醒,覺得自討沒趣吧。橘先生之所以那麽害怕,會不會是因為她身在一個『隻要她想,就能馬上抵達的距離』呢?


    換言之,我們可以推測『她家就住在附近』。和泉小姐的家很大,應該是附近鄰居都知道的豪宅。而那名女性也住在北山通附近,知道和泉小姐就是那戶人家的女兒。如果她住在這麽近的地方,你就會擔心她很有可能真的借著酒膽找上門來。」


    我感到有點喘不過氣,悄悄把視線轉向橘先生,隻見他露出可怕的冷酷表情。


    「所以你就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溜了出去。從會客室可以看見整個院子,而且也有拖鞋吧。又或者是你一開始就偷偷把鞋子帶進去也說不定。總而言之,你就去找她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即使不用經過大門,也可以出去啊。


    「但是,就算你去見了她,也不能保證她未來不會再來找麻煩。畢竟她就住在這附近嘛。你覺得這樣風險太大了,所以在去她家之前,你先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提了款。沒錯,你準備了一筆錢當作『分手費』。之後你才離開這一帶。」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的分析,橘先生咬著牙關。


    「之後,你就去了她家。因為你真的來了,所以她感到心滿意足吧。你緊緊抱住感動得痛哭流涕的她,向她道歉。


    這時,你又告訴她你實在無能為力,並且給她一筆『分手費』。


    『很抱歉,你就用這筆錢搬家吧』——你對她這麽說。對她而言,一段已經結束的關係竟然還能讓她得到一大筆錢,縱使不情願,不過應該還是很高興吧。行事謹慎的你,在給她分手費的時候,或許還叫她簽下了切結書呢。」


    橘先生緊閉雙唇,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福爾摩斯先生。


    「順帶一提,據說她去找和泉小姐的時候,曾說你『緊緊地抱了我』,我認為那不是指性行為,而是『擁抱』而已。我想,假如你們真的發生了關係,而她又想刺激和泉小姐的話,她應該會選擇『激烈地抱了我』這樣的措辭才對。」


    聽完這番話,橘先生垂下視線。而和泉小姐可能是鬆了一口氣吧,紅著一張臉,眼眶含淚。


    「之後,她就遵照你的指示,立刻搬到『桃山』去了。畢竟她是一個人住,所以搬家並不會太麻煩。搬完家、一切上軌道之後,她恢複了冷靜,突然想罵那個把橘先生的人生毀掉的女人一頓,所以才來找和泉小姐……我想大概就是這麽一迴事吧。


    也就是說,這起事件裏的不在場證明,其實是一種巧妙的話術。是你讓和泉小姐誤以為她住在桃山,使她相信你根本不可能去找她。但事實上你根本不是來迴桃山,隻是去了她在附近的家而已,所以隻要一個小時就綽綽有餘了……這就是我的想法。」


    福爾摩斯先生說明完之後,橘先生先是沉默了一陣,接著「哈」一聲笑了出來,舉起雙手。


    「哎呀,你也很會幻想呢。我真是服了你。」


    橘先生幹笑著說。


    「這其實也不是幻想。和泉小姐已經掌握了證據,證明那位女性本來一個人住在北山附近,最近才剛搬家。你對和泉小姐說過『以前曾送她迴桃山的家』對吧?」


    福爾摩斯先生稍微探出身子問道,橘先生麵帶笑容地點頭。


    「是啊,我是這麽說的。咦——原來她一直到前陣子都住在北山附近啊,我不知道這件事呢。因為以前我送她,都是迴她在桃山的老家。」


    橘先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福爾摩斯先生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你真的非常謹慎呢。所以你指定她一定要搬到桃山囉?」


    他們兩人對彼此微笑,彼此之間卻迸出火花。


    看起來就像是兩個聰明人的較勁。


    「你在訂婚宴會那天晚上,一步都沒離開她家嗎?」


    福爾摩斯先生向他這麽確認。他看似無奈地聳聳肩。


    「……老實說,我為了快點醒酒,想到外麵去唿吸一下新鮮空氣,所以偷偷走到外麵去,還去了便利商店。」


    「原來如此。」福爾摩斯先生笑著說。


    福爾摩斯先生要和泉小姐去便利商店詢問店員。


    位在住宅區的便利商店,到了晚上一般都沒什麽客人,工讀生說他記得很清楚,當天在那個時間,有名身穿西裝的男子進來,而且停留在atm很久。


    橘先生大概也推測到我們已經掌握了便利商店店員的證詞,才故意這麽說的吧。這個人真的打算從頭到尾撒謊下去耶。


    「……他是這麽說的,和泉小姐,你覺得呢?」


    福爾摩斯先生一副無奈的樣子,把視線轉向和泉小姐。


    「……我、我……」


    和泉小姐低著頭,緊握著拳頭。


    我想和泉小姐一定深受他這種堅定而自信的個性所吸引吧。


    正因如此,她才無法說出重話。可是她又沒有辦法接受。


    就在這時候,橘先生抬起頭來。


    「就算你的假設都是真的,那一切也都已經結束了啊。」


    他這麽強調。


    對……沒錯。或許真的都已經結束了。


    ……可是。


    「我、我完全沒辦法接受!」我忍不住大聲喊道。


    大家全都驚訝地看著我。


    「你、你不論是對和泉小姐或是對前女友,都太不誠實了!就連不相幹的我,都看得出來你在說謊。和泉小姐也是因為知道你在撒謊,才會這麽痛苦又不甘心。就算是自己非常喜歡的人,看對方一直這樣說謊下去,未來根本無法信任對方。不管對方說什麽都會覺得是騙人的,也無法跟這樣的人共度婚姻生活!不管事實有多麽不堪,多麽傷人,她一定都希望你說出真相。不管你把話說得多漂亮,如果全是謊言,就一點意義也沒有。拜托你,假如你真的打從心底愛著和泉小姐,就請你說出真相!」


    我說話的同時,眼淚忍不住滴了下來。


    我完全可以體會和泉小姐的心情,所以非常難過。


    和泉小姐再也不想被他繼續蒙混下去。無論會受多麽重的傷,隻要他不說出真話,就沒有辦法繼續前進。


    我大口喘著氣,且一下子迴過神來——我到底在說什麽啊。


    「對、對不起,我這個外人……」


    我趕忙鞠躬道歉。和泉小姐輕輕搖頭,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葵、葵小姐,謝謝你幫我說出我心裏的話。橘先生,我想和你解除婚約。」


    聽見和泉小姐斬釘截鐵地這麽說,他睜大眼睛,像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我覺得很奇妙,我第一次和你見麵,就深深被你吸引。說來難為情,但我覺得這是『命運的安排』。可是如果你堅持不說出真相,那我們就沒辦法繼續走下去了。就像葵小姐說的,我沒有辦法和一個無法信任的人共度一生。說不定這次我真的會被父母斷絕關係,但我再也不想被蒙在鼓裏了。」


    和泉小姐流著淚這麽說。


    「……和泉小姐。」橘先生睜大雙眼,說不出話來。


    現場陷入一陣靜默。


    「……事實就差不多跟家頭先生的假設一樣。」


    過了半晌,橘先生喃喃地這麽說。我們不發一語地看著他。


    「我確實和她交往過,但我沒有和她結婚的打算。麵對有意無意透露結婚意圖的她,我覺得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就在這個時候,我被安排和你相親,我簡直感到歡天喜地。」


    「……歡天喜地?」


    和泉小姐一頭霧水地看著橘先生。


    「是,就如字麵上所說的『歡天喜地』。我想你應該沒有發現吧,我曾在很多場合見過你,一直非常仰慕你。當我得知你和前男友訂婚的消息時,我真的非常震驚。


    但是你們解除了婚約,理由是因為他的女性關係太複雜。於是我明白了,你雖然很溫柔,但內心非常堅強。當我得知要和你相親,我馬上一口答應,覺得幸運終於降臨在我身上了,我高興極了……所以我必須把目前的關係斷幹淨。我向她提分手之後,她簡直快發狂了。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分手是我單方麵的決定,而她一直以為我會跟她結婚吧。」


    他這麽說,深深吐了一口氣。


    「所以我騙她我爸爸向你爸爸借了一大筆錢,而且我是保證人。這就是這件婚事的原因。


    也就是說,假如我拒絕了這門親事,那麽我就必須背負龐大的債務。


    這是我最後的一搏。萬一她說『沒關係,我們一起慢慢還債』的話,我也會重新好好思考。


    我會這麽做,也是因為我一直覺得比起我這個人,她好像是被我的收入和頭銜所吸引才接近我的……結婚是人生大事,雖然對她很抱歉,但我測試了她。結果她立刻退縮,毫不猶豫地跟我分手了。」


    ……原來是這樣啊。


    「之後的事情,就真的如家頭先生所說了。」


    橘先生說完之後,又重重歎了一口氣。


    「和泉小姐和前男友解除婚約,是因為他『和女性的關係太複雜』,所以我心想,假如和你相親的我也是這樣,你一定會離我而去。所以我打算無論如何都要隱瞞到底……因為我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你……真的非常抱歉。」


    橘先生對和泉小姐深深一鞠躬。


    「……橘先生。」


    和泉小姐怔怔地張大了雙眼,全身微微顫抖。她的一雙大眼裏全是淚水。


    福爾摩斯先生看著他們,笑了出來。


    「……葵小姐,我們先離開吧。」


    福爾摩斯先生很快地起身。「咦?」我一瞬間雖然感到疑惑,但立刻點點頭,也跟著站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了。


    8


    離開咖啡廳之後,我看了一下時間,指針指著晚上九點。


    ……剛才大約談了一個小時。


    畢竟談話的內容非常紮實,所以感覺上好像過了更久。


    我和福爾摩斯先生想要散散步,於是我們悠閑地在北山通走著。


    我們經過一座教堂,聖歌從禮拜堂傳出。敞開的大門前放著一麵『歡迎自由入內』的看板。在聖誕燈飾和優美歌聲的吸引之下,我們走進了教堂的中庭,坐在一張長凳上。


    「葵小姐,剛才失禮了。」


    「咦?」


    「我擅自說你是我的未婚妻。」


    「啊,不會啦,因為那樣,才成功地讓橘先生放下戒心,順利進入正題嘛。」


    「當時你看著我的眼神非常驚恐,所以我擔心自己是不是讓你覺得不愉快。」


    「我、我隻是嚇了一跳而已,怎麽會驚恐呢?」


    我剛才真的露出那種表情了嗎?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福爾摩斯先生的微笑害我雙頰發燙。


    我們就這樣坐在長凳上,看著中庭的聖誕燈飾。


    眼前不斷有一家人或情侶經過,大家看起來和樂融融。


    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教堂的十字架上。


    我看著嘴裏吐出的白色霧氣溶解在空氣中。


    「……和泉小姐和橘先生不知道怎麽樣了呢。」


    我脫口而出。福爾摩斯先生附和道:


    「是啊。以結果來說,他是在結婚之前『斷清關係』,而且他們是兩情相悅。我相信他們的感情一定會愈來愈穩固。在結婚之前起這種衝突,反而是好事呢。」


    「這樣啊,說得也是呢。能夠在結婚之前說清楚自己討厭對方一直說謊,真是太好了。」


    我點點頭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像是有點愧疚地撩起劉海。


    「……對不起,葵小姐。其實我剛才說了一個謊。」


    「說謊?」


    「與其說是說謊,倒不如說我沒有老實說出我『真正的推測』。」


    「是什麽事情呢?」


    「當時我說橘先生從訂婚宴會偷溜出去找那位女性,應該隻是擁抱她而已,並沒有真的發生關係,對吧。」


    「啊,是的。」


    ……的確,福爾摩斯先生說假如他們真的發生了關係,那麽她的敘述應該會是『激烈地抱了我』,而不是『緊緊地抱了我』。


    「其實我覺得他們恐怕有發生關係。」


    「咦、咦咦?」我驚訝地大喊。


    「在自己生日當天,前男友從他的訂婚宴會偷跑出來,流著眼淚說『我們必須分開』——在這種戲劇效果之下,順勢發生『最後一次關係』也是很自然的。男方既然想要呈現『彼此愛著對方,卻不得不分開』的效果,再怎麽樣都不能拒絕。所以我認為他們真的有發生最後一次關係。」


    「不、不是啊,但這也隻是福爾摩斯先生的推測對吧?」


    我很不希望事實真如他所說,但是福爾摩斯先生嗬嗬地笑了。


    「因為葵小姐是女性,所以不了解男人的心態。」


    「咦?」


    「你認為橘先生為什麽那麽拚命地想要說謊到底呢?一定是因為那天晚上他真的犯了什麽錯,所以才拚命想要圓謊。而且當我說出『我認為他們並沒有發生關係』的時候,橘先生在一瞬間露出了像在說『得救了』的表情,垂下視線,握緊了拳頭。」


    「那、那你為什麽不說出來呢?」


    「就像葵小姐所說,如果對方一直對自己說謊,就沒辦法信任對方了。然而我則認為,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坦誠。更何況那也隻是我的推測,我並沒有確切的證據。我當時說的話,事實上也很合理。或許他們兩個真的隻有緊緊擁抱而已。我認為我沒有必要用不確定的揣測,讓和泉感到不愉快。」


    「的、的確是這樣呢。」


    「更重要的是,我體會到了他的心情……」


    「橘先生的心情嗎?」


    「是啊。男人是一種愚蠢的生物,每次都要在犯了錯之後,才因為不想失去自己最重視的人,而說謊來隱瞞自己的過錯。我可以體會到他有多麽不想失去和泉,所以忍不住幫了他一把。」


    福爾摩斯先生說完之後,抬頭仰望著夜空。


    「……福爾摩斯先生不會覺得心情很複雜嗎?」


    我擔心地問道,福爾摩斯先生輕輕搖頭。


    「不會,因為我跟她真的已經結束了。我現在反而覺得很輕鬆呢。」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並且對我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讓我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


    「謝謝你這麽替我著想。對了對了,葵小姐剛才的那段演說,說得太棒了。我再次體認到你真是一個非常率直的人。」


    「那、那才不是什麽演說呢,而且一點也不棒。我隻是可以感受到和泉小姐的心情,所以才沒有辦法保持沉默……」


    「原來如此。你是個『感性』的人呢。」


    「感性?」


    「對啊,就是感受性很強的意思。」


    「……是、是嗎?」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福爾摩斯先生閉起嘴巴,看著遠方的聖誕燈飾。


    那種有點寂寥的氣息,讓我心頭一揪。


    「你剛才說『男人是一種愚蠢的生物』……福爾摩斯先生也很愚蠢嗎?」


    「是啊,我不但愚蠢……還是個膽小鬼唷。」


    他用非常平靜的口吻說。


    什麽膽小鬼,我完全不這麽認為啊。


    我注視著他的側臉。


    「啊,對了。」福爾摩斯先生忽然抬起頭來。


    「怎麽了?」


    「今天是聖誕夜呢。」


    「對啊。」我點點頭。福爾摩斯先生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張像卡片的東西。


    「這是送你的聖誕禮物,隻是一點小心意。」


    「哇,真不好意思。謝謝你。這是什麽呢?」


    我興奮地打開,裏麵是兩張分別著寫著『植物園年票』和『京都市美術館之友會』的卡片。


    ……欸,這是什麽呀?


    「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植物園年票,還有京都市美術館之友會的會員卡。」


    「京都市美術館之友會是?」


    「『美術館之友』會員卡是愛好美術的人一定要擁有的一張卡,非常劃算喔。」


    福爾摩斯先生認真地這麽說,接著開始介紹『京都市美術館之友會』。


    有了這張卡,京都市美術館主辦的展覽及各美術團體的展覽,都可以免費參觀或享受打折;不僅如此,還有很多會員專屬優惠。


    例如可以免費參觀在百貨公司的美術廳或大廳舉辦的展覽。最後他還補充一句:『詳情請上網查詢』。


    看著雙眼閃閃發亮地解說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有點傻眼,同時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因為這個聖誕禮物,實在是太有福爾摩斯先生的風格了。


    我不小心嗬嗬笑了出來。


    「怎麽了嗎?」


    「沒、沒有啦,因為這個禮物實在太有福爾摩斯先生的風格了。謝謝你,我很高興。我一定會常常使用的。」


    「對,請你一定要用喔。其實我本來想送你更貼心的禮物,但是又怕這樣會讓你感到困擾,把你嚇跑。」


    「我、我怎麽可能會嚇跑呢。」


    不過,他現在就已經對我非常好了,要是再收下更多禮物,我可能真的會因為太不好意思而嚇跑呢。


    「……啊,對了,其實我也有一點小心意……」


    我想起自己身上帶著準備送給福爾摩斯先生的餅幹,於是趕緊把手伸進包包裏,拿出禮物袋。


    「咦?」


    福爾摩斯先生驚訝地張大雙眼。


    「我還算擅長,或是說很喜歡烤餅幹,雖然這拿來當作聖誕禮物有點太寒酸,但這代表我的感謝。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請收下吧。」


    我把禮物袋遞給福爾摩斯先生,他把眼睛張得老大。


    福爾摩斯先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突然覺得坐立難安。


    「你、你這麽照顧我,我卻隻送你手工餅幹,果然太寒酸了對吧。真抱歉。」


    其實我本來也想送他更貼心的禮物,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送福爾摩斯先生這種人什麽才好。所以最後決定,與其送他不不上不下的禮物,還不如送自己最拿手的烤餅幹。


    「不,我很高興。謝謝你。」


    福爾摩斯先生露出猶疑的表情接過了禮物袋。


    「……這樣真的不行哩。」他在嘴裏咕噥著。


    「……?」


    他剛才說的『真的不行哩』是什麽意思呢?


    難道是手工餅幹讓他產生了奇怪的誤解嗎?


    他可能覺得自己『收下了一份很貴重的東西』而感到困擾。其實我隻是想表達謝意而已,要是讓他感到困擾,那就違背了我的原意……


    「那、那包餅幹,我也送了一模一樣的給店長喔。他很高興呢。」


    我慌張地這麽說,試圖解釋『這隻是單純為了表達謝意的禮物,沒有其他意思』。沒想到福爾摩斯先生突然僵住。


    「……這樣啊。」他小聲地說,仿佛全身虛脫似地輕輕歎息。


    太好了,看來誤會總算解除了。


    我鬆了一口氣,忽然發現我的指尖很冰,於是將雙手舉到嘴巴前方摩擦。就在這時候,福爾摩斯先生輕輕用雙手包住我的手。


    「!」


    我驚訝地看著他,福爾摩斯先生也帶著堅定的眼神看著我。


    「……你的手都凍紅了呢。你出門的時候沒有戴手套嗎?」


    「是、是的,因為我急著出門,所以就忘了。」


    福爾摩斯先生也沒有戴手套,但他的手卻很溫暖。


    「真可憐,你的手冰得跟冰棒一樣。」


    福爾摩斯先生的大手溫柔地握著我的手。


    血液開始流到冰冷的指尖。


    不隻是指尖,就連心髒也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我覺得自己好像全身發燙。


    「那、那個,福爾摩斯先生……?」


    「……葵小姐。」


    「是、是的?」


    我緊張得眼神四處亂飄。就在福爾摩斯先生正準備開口的時候——


    「——該不會是小貴和葵小姐吧?」


    前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我們兩人都嚇了一跳,立刻把手放開。


    我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原來是和泉小姐和橘先生。他們手牽著手,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和泉小姐和橘先生!」


    看見他們兩個人的模樣,我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雖然橘先生所做的事讓人心情很複雜,但是話既然都講開了,老實說,我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幸福美滿。


    「福爾摩斯先生,太好了呢。」


    我轉過頭去,隻見福爾摩斯先生一手扶著額頭,看起來垂頭喪氣。


    「你怎麽了嗎?」


    「……沒有,沒事。對啊,他們的感情變得更穩固了,真是太好了呢。」


    福爾摩斯先生抬起頭,露出微笑。


    和泉小姐和橘先生連忙走向我們,雙雙對我們鞠躬。


    「小貴、葵小姐,這次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感謝你們。」


    「……真的非常感謝。葵小姐剛才所說的話,一直在我心裏迴蕩著。因為我的自私和不誠實,傷害了前女友,也傷害了和泉。我絕對不會忘記這一點,未來一定會做一個老實的人——我一定會讓和泉幸福的。」


    橘先生露出堅定的眼神,我們點點頭。


    「——你們一定要幸福喔。」我發自內心地祝福他們。


    從禮拜堂傳出的聖歌,歌聲優美無比,仿佛能赦免所有的罪。


    聖誕燈飾發出柔和的光芒,屋簷下,相愛的戀人們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好耀眼——那是一個幸福的聖誕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京都寺町三條商店街的福爾摩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望月麻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望月麻衣並收藏京都寺町三條商店街的福爾摩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