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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街道上,耳邊傳來輕快的節奏聲。?konchiki、konchiki?看來是主辦單位在播放祇園祭的※『禦囃子』,為即將到來的祭典暖身。(譯注:又稱「祭囃子」,日本舉辦祭典時演奏的音樂。)


    順帶一提,『konchiki』是代表祇園祭禦囃子的狀聲詞,但我怎麽都聽不出哪裏有『konchiki』。


    如果硬要形容的話,聽起來大概像『pyo——pyo——konkonkankankan』吧。


    這個音樂到底哪裏像『konchiki』呢?我實在很不懂。不過既然大家都說祇園祭的禦囃子是『konchiki』,那就是『konchiki』吧。


    祇園祭是京都三大祭中最有名的祭典,為了迎接這個盛大的夏日祭典,京都上上下下都非常興奮。


    我原本也多多少少對祇園祭抱有幾分期待……可是現在卻有些不一樣了。


    一封突如其來的電子郵件,打亂了我的心情。


    我歎了一口氣,眺望著已經開始打造的山鉾。


    所謂的山鉾,就是一種山車,一般會在山形的高台上插著矛或長刀等。祭典開始後,就會有許多山鉾在市區遊行。


    每年都有大批觀光客造訪。既然要來京都,大家可能自然就會想配合賞櫻或賞楓的季節,再不然就是祇園祭吧。


    我再度輕歎一口氣,一如往常地走進位於寺町三條商店街的『藏』。


    店門上的掛門風鈴響徹店內。同時——


    「喔——小葵,你好哇。」


    接待區有個帥哥滿臉笑容地向我揮手,而在他旁邊的則是笑得很開心的美惠子小姐。


    那個帥哥就是——


    「秋人先生?」


    沒錯,他就是我們大約十天前在鞍馬山莊認識的梶原家次男,也就是演員秋人先生。


    「怎、怎麽了嗎?」


    「我是來找小貴的哩。小貴雖然也很帥,不過秋人先生也非常有男子氣概哩。沒想到他是演員啊,真令人驚訝哩。」美惠子小姐興奮地說。


    我能理解美惠子小姐為什麽心花怒放,因為秋人先生真的很帥。


    隻不過有一點……不,是非常輕浮。


    話說迴來,他已經二十五歲了,怎麽還這麽輕浮呢?


    福爾摩斯先生比他穩重多了。


    「我是代表我們全家人來道謝的。其實應該更早來才對。」


    桌上放著一盒很大的甜點禮盒。「對了,那位福爾摩斯先生呢?」


    就在他四處張望的時候——


    「我剛剛在泡咖啡。」福爾摩斯先生從裏麵的茶水間走出來。


    「!」


    看見他身穿深藍色浴衣的模樣,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福爾摩斯先生穿浴衣超級好看!


    他有一頭充滿光澤的黑發,後頸也很漂亮。平常爽朗青年的形象,現在又添加了幾分性感。


    怎、怎麽辦,我心跳得好快。


    「我馬上就去幫葵小姐準備咖啡歐蕾喔。」


    福爾摩斯先生的微笑,給了我最後一擊。


    看我無言地僵立在原地,福爾摩斯先生滿臉疑惑。


    「怎麽了嗎?」


    「啊,沒有,隻是看見你穿浴衣,我嚇了一跳。」


    「喔,這是老板的要求。他希望從十日開始到祇園祭結束,我們在店裏都要穿浴衣。他說這是京都生意人的氣魄。所以家父也會穿浴衣來店裏喔。」福爾摩斯先生笑著說。


    原來如此。老板,做得好!


    「對啊對啊,我也是受老板之托才來的哩。他要我把這個給你。」


    美惠子小姐彷佛現在才想起來,把一個紙袋遞給我。


    「這……是什麽?」


    「老板說:『幫我替可愛的工讀生妹妹準備一套浴衣』。在祭典期間,你也要穿浴衣哩。」美惠子小姐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咦?幫我準備浴衣?」


    「對啊,這是我們店裏的浴衣哩。」


    是的,美惠子小姐是這條商店街裏一間女裝店的老板。


    「我想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會自己穿浴衣,所以我修改了這件浴衣的長度,好配合你的身高。你先自己穿穿看唄,腰帶的綁法我以後再教你,這次就先用現成的吧。」


    美惠子小姐把紙袋塞給我,我帶著一絲猶豫接了過來。


    「好、好的,謝謝。那我去換上。」


    我屈服在她的氣勢之下,拿著紙袋,走向茶水間後麵平常換衣服的地方。


    「竟然能看到小葵穿浴衣的模樣,我真是來對時候了呢。」


    聽見秋人先生堂而皇之地這麽說,我不由得有點難為情。


    他竟然能這麽自然地說出這種話,真是厲害。


    另外,也是因為這種態度,福爾摩斯先生才不喜歡他吧。


    我的腦海中浮現福爾摩斯先生一臉不悅地蹙眉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那我就穿穿看吧。


    以前住在埼玉的時候,我曾和朋友一起穿過浴衣,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我一邊這麽想,一邊從紙袋裏拿出浴衣。


    「……哇,好可愛喔。」那是一件白色的浴衣,上麵有紅色的石竹花圖樣,設計清純而亮眼。


    我不知道原來美惠子小姐的眼光這麽好。畢竟她是服裝店的老板嘛。


    呃,我記得穿和服的口訣是「右前」。我套上浴衣。


    因為美惠子小姐幫我改好了長度,所以穿起來比我想象的還要簡單。


    裝上現成的腰帶,打理整齊後——


    「我、我穿好了。」我從裏麵偷偷探出頭來。


    「哇,好可愛哩——是說,你那樣變成鬼了啦。」


    美惠子小姐一看見我的模樣,就脫口而出。


    「咦?鬼?」我瞪大了雙眼。


    「葵小姐,你浴衣前襟的交叉方式錯了唷。」


    福爾摩斯先生嗬嗬笑著說,我頓時臉頰發燙。


    「討、討厭,我怎麽穿錯了。可、可是,和服不是『右前』嗎?」


    所以我才把右邊衣襟放在前麵啊。


    「葵小姐,所謂的『右前』,指的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右邊衣襟在內側的意思唷。」


    福爾摩斯先生親切地告訴我。秋人先生也點點頭說:「對啊對啊。」同時站了起來,繞到我的身後。


    「說得更簡單一點呢,就是當男人從後麵抱住你的時候,右手可以順利地滑進你的胸口,這樣就穿對了。」


    秋人先生摟著我的雙肩,從背後探出頭來對我說。


    「咦,呃……」


    「和服的設計很猥褻對吧。」


    秋人先生意味深長地笑著說,我滿臉通紅。


    臉、臉好近。秋人先生的臉靠我好近。秋人先生真的很輕浮耶!


    「不好意思,請不要在我們店裏做出性騷擾的行為好嗎?」


    福爾摩斯先生一把抓住秋人先生的手腕,並且往後扭。


    「好痛好痛好痛!我、我知道了,知道了啦。」


    秋人先生趕緊逃離福爾摩斯先生,摸著剛剛被他抓住的手腕。


    「哈哈哈,秋人先生,你這樣不行喔。好了,小葵,你去重穿一次唄。這麽漂亮的模樣,變成鬼就糟蹋哩。」美惠子小姐笑著說。


    「啊,好的。」我趕緊再到後麵去。


    真、真是的,秋人先生真的很令人困擾耶。


    可是多虧了他,我現在已經牢牢記住和服的穿法了。


    『當男人從後麵抱住你的時候,右手可以順


    利地滑進你的胸口』的穿法。喜歡的人從背後緊緊抱著我,右手就這樣伸進我的胸口……


    突然之間,福爾摩斯先生的臉浮現在我的腦海。


    啊,啊啊啊啊,我在想什麽啊!我趕緊搖搖頭,把浴衣穿對。


    「真是的,福爾摩斯很會吃醋呢。」


    秋人先生愉快的說話聲傳來,讓我嚇了一跳。


    咦……吃、吃醋?


    「因為你對我們店裏重要的工讀生做出性騷擾的行為,我當然要製止啊。」


    「什麽工讀生,小葵和福爾摩斯不是在交往嗎?」


    「不,她是在我們店裏打工的學生。」


    聽見福爾摩斯先生不假思索地迴答,不知為何我有點心痛。


    不過他說的也沒錯就是了。


    「是喔。先不管這個了,浴衣真的很不錯呢,我也想穿浴衣了。而且我想要女孩子從背後把手伸進我胸口裏。」


    「您不會自己把手伸進去就好了嗎?」


    「是說,你果然在生氣對吧?」


    聽見秋人先生緊張地這麽說,我忍不住偷笑。


    的確,福爾摩斯先生還是一如往常地犀利。


    秋人先生,請節哀順變。福爾摩斯先生本來就很討厭像秋人先生那種輕浮的『自大霸道帥哥』嘛,因為以前搶走他女朋友的就是這種類型的人。


    既然他到現在都討厭這種人,是不是就表示他其實對前女友還有一絲留戀呢?


    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啊?


    我打起精神,喊道:「我換好了。」並從裏麵走出來。大家發出「哇!」的


    聲音。


    「再看一次,還真不錯哩。」


    「嗯,很可愛喔,小葵。」


    美惠子小姐和秋人先生毫不吝嗇地誇獎我。


    福爾摩斯先生不知道覺得怎麽樣呢?


    我轉向福爾摩斯先生。


    「非常可愛呢,很適合你。」


    就在我們視線交會的瞬間,福爾摩斯先生便對我微笑。


    「謝、謝謝你。」


    哇——我的臉頰好燙。


    「不錯不錯。剛才雖然變成鬼,不過也算穿得很好了。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那我差不多該迴店裏去囉。我另外還準備了幾件,在這段期間,你就穿著浴衣加油吧。」


    美惠子小姐一口氣喝完了咖啡,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美惠子小姐像一陣風似地離開之後,秋人先生開心地笑著說:


    「真是個充滿活力的阿姨呢。」


    「她是在這條商店街經營女裝店的老板,是家祖父的老朋友。」


    福爾摩斯先生把特別為我衝泡的咖啡歐蕾放在桌上。


    「秋人先生帶了『綠壽庵清水金平糖』來,我們就來喝點下午茶吧。」


    「綠壽庵清水金平糖?」我疑惑地歪著頭。


    「咦,小葵,你不知道嗎?那是京都著名的高級金平糖唷。」


    秋人先生露出有點得意的笑容。


    「綠壽庵清水是一間位在左京區的金平糖專賣店,在一八四七年開業後,一五〇年來始終遵守傳統製法,是『皇室禦用』的高級金平糖呢。他們的金平糖有許多不同口味,每一種都很好吃,味道非常典雅喔。」福爾摩斯先生狀似愉悅地這麽說明。


    「真是的,所以說高學曆的男人就是這樣。」秋人先生咂嘴。


    「金平糖的知識和學曆沒有關係吧。秋人先生,請不要把您對學曆的自卑感加諸在我身上好嗎?」


    「我、我才沒有對學曆自卑呢。」


    秋人先生氣唿唿地大聲說,福爾摩斯先生揚起微笑。


    「那真是失禮了。說得也是呢,因為您選擇走上演藝這條路,所以隻要專心繼續走下去就好了。而且我認為,就算您有一絲這種自卑感,也要把它當作自己的養分,這才是藝術之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笑容和這番話太有魄力,秋人先生瞬間無言以對。


    「對、對啊,我會把我老爸留給我的那番話放在心裏,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演員。」


    作家梶原老師留給秋人先生一幅北齋的『富士越龍圖』。


    畫裏隱藏著父親的心意——假如你真心喜愛演藝這條路,希望你堅持到底。


    「……在那之後,綾子夫人還好嗎?」


    福爾摩斯先生平靜地問道。


    沒錯,那天說明梶原家遺物的意義時,綾子夫人突然衝出了山莊。


    而我們就這樣迴來了。


    我一直很在意後續情形,而且看來福爾摩斯先生也很掛心。


    「喔,我那天送你們到車站之後,迴到山莊時,我媽已經在客廳裏了。


    之後,我哥和我媽兩個人私下談了一會兒。


    聽說,得知老爸送她的海藍寶石戒指中隱藏的訊息時,我媽嚎啕大哭。我想她可能一直以來都抱著罪惡感吧。」


    秋人先生這麽說,而我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頷首。


    「我爸媽感情非常好,在我們的眼中,我媽完全是個『理想的妻子』,老爸也對媽媽很好。可是,該怎麽說呢,一想到可能是對彼此的罪惡感讓他們如此,我的心情就有點複雜。」


    秋人先生歎了一口氣。


    ……的確,孩子的心情或許會很複雜吧。


    「那是他們夫妻之間的問題,並不是秋人先生該背負的事。我相信,在小孩的眼裏看起來很幸福的模樣,絕對不是假裝的。」


    福爾摩斯先生溫柔地這麽說,秋人先生再次沉默,接著突然趴在桌上。


    「……是說,福爾摩斯,你幾歲來著?」


    「我二十二歲。怎麽了嗎?」


    「我好像也應該要再成熟一點……」


    秋人先生趴在桌上低聲說。我心想,的確是這樣沒錯……


    (但這實在太沒禮貌了。)


    之後我們一起享用了秋人先生帶來的美味高級金平糖,繼續閑聊了一陣子。


    「對了,秋人先生現在住在關東對吧?您會繼續待在這裏一陣子嗎?」


    「是啊,我在這裏有工作。剛好祇園祭就要開始了,所以今年我打算好好享受這場祭典。」


    「那太好了,請您務必好好享受祭典。」


    福爾摩斯先生彷佛觀光大使一樣,高興地彎起眼睛。


    「祇園祭啊……我們班上的同學都不去呢,大家都說人太多、太擠了,很討厭。可是出町柳商店街的祭典,他們卻開開心心地去參加。」


    聽見我這麽說,秋人先生哈哈大笑。


    「啊,我懂。當地人都是這樣嘛。我以前住在京都的時候,也不會特別想去參加紙園祭。」


    「或許很多人都是這樣沒錯,但是站在我的立場,我還是很希望大家能仔細欣賞每個町的山鉾。畢竟這些山鉾有『移動美術館』之稱呢。」


    福爾摩斯先生帶著平常的笑容,但是口氣十分堅定。


    「移動美術館?」我和秋人先生不禁同時發出疑問。


    「是的,祇園祭是一個始於一千多年前的祭典;而山鉾遊行,則是為了保護各地不受災害侵襲,同時淨化各地……」


    福爾摩斯先生從他背後的書架上拿出一本很厚的書,攤開在桌上讓我們看。書上刊載著最近經常看到的祇園祭『山鉾』的照片。


    「祇園祭的山鉾,從一千年前開始,就由三十三個地區的※町內會小心翼翼地保管至今。那些山鉾乍看之下如出一轍,但其實全都不同。請看這個。」(譯注:地區自治團體。)


    福爾摩斯先生指著一張照片,上麵有寫著『山伏山


    』、『太子山』等名稱的山鉾。


    掛在側麵的壁毯,怎麽看都不像日本的東西。


    「啊,這個看起來好有中國風喔。」


    「對啊,這個好像印度的喔。」


    我和秋人先生看著照片脫口而出,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沒錯,這是從中國明朝傳來的壁毯,而這個山鉾則是從印度來的。最有意思的是這個叫做鯉山的山鉾。」


    他所指的照片中的壁毯,看起來完全就是歐洲的※緙織壁毯。(譯注:tapestry,指以緙織工藝紡織而成、掛在牆壁廊柱上的裝飾用的藝術品。)


    壁毯上畫著一個戴著王冠的國王。


    「這是歐洲的東西嗎?」


    「在祇園祭?」我和秋人先生驚訝地大聲說,而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


    「這是在十七世紀初的布魯塞爾·布拉班特……也就是在比利時製作的。上麵的圖案是荷馬的作品《伊利亞德》裏的一幕,畫裏的人物是特洛伊國王普裏阿摩斯與皇後赫庫芭。這麵壁毯在很久以前從歐洲傳到日本,之後又被用於祇園祭上,直到現在。」


    「咦,可是我記得當時應該還是鎖國時代對吧?」


    「是這樣沒錯,不過當時歐洲唯一能和日本進行貿易的就是荷蘭,所以一般認為這是從荷蘭進口的。」


    「對了,這麽說來,為什麽隻有荷蘭能和日本進行貿易呢?」


    我們明明在討論祇園祭,但是秋人先生卻問了一個明顯毫不相關的問題。那是很普通的曆史常識吧。


    可是……說來汗顏,其實我也有同樣的疑問。


    究竟為什麽隻有荷蘭可以和日本做生意呢?


    「如果非常簡單扼要地說,是因為荷蘭人沒有把基督教帶來日本。」


    福爾摩斯先生真的非常簡單扼要地說明,而這個答案實在是太簡單明了,所以我們兩個人不由得用力點頭說:「原來如此。」


    「裝飾在『月鉾』上的,是蒙兀兒帝國的壁毯;之前還曾經應邀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過一段時間呢。」


    「在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過!」


    「而裝飾在第一個『長刀鉾』上的壁毯,雖然沒有明確證據,但一般認為是從『蒙古帝國』傳來的,據說現在世界上沒有第二條一樣的。」


    福爾摩斯先生指著裝飾在山鉾側麵的褐色壁毯這麽說。「不管是『山伏山』上布魯塞爾·布拉班特的緙織壁毯,或是蒙兀兒帝國的壁毯,它們能以這麽良好的狀態保存到今天,簡直近乎奇跡。那是因為從一千年前開始,每個地方的町內會就非常謹慎地保存它們,隻有在舉行祭典的時候才拿出來展示。


    這種曾受邀至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富有高度曆史價值的藝術品,我們竟然可以在祭典上看到——說祇園祭是奇跡的祭典也不為過呢。」


    福爾摩斯先生帶著堅定的眼神說著,我為此震懾不已。


    原來如此……難怪山鉾會被稱為『移動美術館』。


    宛如奇跡的祭典。原來這是一場這麽了不起的祭典啊。


    「在了解這些背景之後,再去參加祭典,相信一定會有不一樣的體驗。既然都住在可以就近參觀祭典的地方了,我希望大家至少好好地欣賞一次。


    參加遊行的那些山鉾,全是蘊藏著千年前人們心意的瑰寶呢。」


    我的心頭莫名湧上一股熱意。


    「哎呀,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福爾摩斯,跟你在一起好像會變聰明耶。」


    秋人先生感慨萬千地說,讓我不禁噗哧一笑。


    過了半晌,秋人先生看了看立鍾。


    「——哎呀,我得先走啦,等一下還要去排練。」


    秋人先生站了起來。


    「排練?」


    「我現在在大阪演舞台劇,如果不嫌棄的話,歡迎來看喔。」


    他從包包裏拿出一張《仲夏夜之夢》的傳單。


    「莎士比亞嗎?」


    福爾摩斯先生接過後,彷佛很感興趣似地注視著傳單。


    「秋人先生演的是『拉山德』啊,好像很適合您呢。」


    「拉山德?」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色胚。」


    「喔,原來如此。」


    我完全理解了。福爾摩斯先生的說明總是簡單明了。


    「我一定會去看的。」


    福爾摩斯先生笑著說,秋人先生也看起來很高興地搔頭。


    不隻是歌舞伎,各種戲劇表演福爾摩斯先生好像都很喜歡。


    畢竟那也是藝術的一環嘛。


    「好,請務必來看喔。那我先走了。」


    秋人先生揮揮手,離開了『藏』。


    2


    秋人先生一離開,原本熱鬧的『藏』突然變得安靜。


    耳裏隻聽見爵士樂優雅的旋律。


    福爾摩斯先生正在整理資料,而我則把空咖啡杯放在托盤上。


    「……我還是不太習慣浴衣呢。感覺工作時動作都變慢了。」


    因為會一直很在意袖子部分,是不是應該用※櫸把袖子綁起來呢?(譯注:將和服的袖子或下擺紮起固定的繩子。)


    「浴衣是我們擅自要求你穿的,在這段期間,你可以不用太勉強做事沒關係唷。」


    「不行不行,怎麽可以。我們班的同學也有人在餐廳打工,聽說平常也都是穿著和服工作。既然他們都能好好工作,我一定也可以。」


    聽我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笑了出來。「葵小姐總是這麽耿直,很棒呢。」


    「咦,耿直……嗎?」從來沒有人這麽說過我。


    「是啊,就算我和家父一直強調你隻要幫我們顧店,我們就已經很感激了,但你卻說既然已經領了薪水,就一定要好好工作,一直主動找自己能做的事。看起來你心裏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美學,並且一直依照著這個準則做事。」


    「這、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啦。假如我真的聽福爾摩斯先生和店長的話,隻是在這裏坐領幹薪,我一定會充滿罪惡感,覺得坐立難安。更重要的是,一直呆坐著也很無聊啊。」


    我覺得他對我太過譽了,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而且我其實並不耿直啊。每次遇到一點小事就會動搖,內心很軟弱耶。」


    我用抹布擦著桌子,故意不直視他的眼睛。


    因為要是視線交會,總覺得一切似乎都會被他看透……


    「……我覺得你最近好像很沒精神,所以有點擔心。發生什麽事了嗎?」


    福爾摩斯先生輕柔地問道。


    ……啊,原來他早就看透了啊。


    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停下擦桌子的手,緩緩抬起頭。


    櫥窗外人來人往。


    與安靜的店裏相比,彷佛是另一個世界。


    「其實……那個……」


    就在我略帶猶豫地開口的瞬間,掛門風鈴忽然響起。


    走進店裏的是一名身穿洋裝的年輕女性。


    她的身材纖細,留著一頭及肩的卷發。


    看起來很可愛的她,眼神裏卻帶著一絲絲畏懼。


    我嚇了一跳,沒能馬上說出『歡迎光臨』。


    「和泉……?」


    福爾摩斯先生略顯訝異地揚聲說道。


    「你、你好,清貴。」她縮著肩膀說。


    福爾摩斯先生在一瞬間露出疑惑的神色,但隨即恢複平常的笑容「好久不見了,看見你這麽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沒錯,平常的笑容。不,可能比平常更燦爛。


    「討厭哩,幹嘛對我說敬語啦。」


    她語帶無奈地


    說。福爾摩斯先生隻是眯眼微笑著。


    「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你。」


    ——要結婚了。


    我本來就猜測『她該不會是……』,聽見這句話,就更確定了。她就是福爾摩斯先生的前女友。


    原來她叫做和泉小姐啊。怎麽會有這麽漂亮又可愛的人呢。


    她所散發令人憐惜的氣質,和齋王代佐織小姐有幾分神似。


    「其實我有個東西想請你鑒定。」


    她忸忸怩怩地走近。


    「請坐。」福爾摩斯先生站起來,把椅子拉開。


    「……謝謝。」


    和泉小姐客氣地坐下。


    店裏出現一股莫名的緊張感。


    我不發一語地走進茶水間,先準備咖啡。


    福爾摩斯先生在的時候,咖啡都是由他準備的……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不想讓那個人喝到福爾摩斯先生泡的美味咖啡。


    「清貴,你說的沒錯,我……快要結婚了。」


    她的聲音傳進了茶水間。


    「再次恭喜你。」福爾摩斯先生沉穩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謝謝。我住在神戶的阿姨送我一個餐具當作結婚賀禮,我男朋友叫我鑒定一下這個值多少錢,所以……」


    她吞吞吐吐地說。聽完她的話,說實在地,我很驚訝。


    因為她所說的『阿姨』,並不是男方的阿姨,而是和泉小姐的阿姨吧?


    自己阿姨送的餐具,男朋友卻叫她拿去鑒定?


    真是難以置信。


    不過……他可能不是打算賣掉,而隻是單純好奇這個東西值多少錢吧?我忍不住苦笑,同時讓咖啡慢慢滴下。


    咖啡柔和的香氣彌漫在店裏。


    「……麻煩你了。」


    和泉小姐把一個盒子輕輕放在桌上,福爾摩斯先生一如往常地戴上白手套。我也很想看看是什麽東西,所以急忙將咖啡倒進杯子裏,輕輕放在桌上。


    「那麽,請讓我鑒定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隻見裏麵放著一個畫有風景的方形盤子。


    盤子的顏色很淡、十分優雅,怎麽看都像是西洋的東西。


    福爾摩斯先生連西洋古董也會鑒定嗎?店裏雖然有各國古董,不過現在迴想起來,我好像沒看過他鑒定西洋的物品。


    「……這是皇家哥本哈根手繪名瓷呢。」


    「啊,果然。我阿姨也這麽說,但是說到哥本哈根,我們隻知道『年度紀念盤』而已。」


    和泉小姐不好意思地聳聳肩說。


    說到皇家哥本哈根,就想到年度紀念盤。


    說來可悲,我的認知也隻有這樣而已。


    「是啊,事實上,皇家哥本哈根的『年度紀念盤』就是這麽受歡迎,所以大家才會第一個想到呀。畢竟年度紀念盤是從一九〇八年至今,每年都推出的產品嘛。」


    「啊,原來如此。」


    聽著福爾摩斯先生流利的說明,和泉小姐看起來有些驚訝地睜大了雙眼。難道這是她第一次看福爾摩斯先生進行鑒定嗎?


    話說迴來,原來福爾摩斯先生對西洋古董也很熟悉啊。我暗自在心中感到佩服。


    「其實是因為我男朋友說哥本哈根的圖樣都是以鈷藍繪製,所以懷疑這會不會是假的。」


    「的確,皇家哥本哈根自古深受日本古伊萬裏染付的影響,因此最大的特征就是以鈷藍手繪的圖樣,不過也有很多作品並非如此。這個盤子是在六十多年前製作的歐洲各地風景係列之一,至於金額嘛……因為這在市麵上很常見,所以大概隻有兩~三萬左右吧。」


    「兩~三萬……」


    和泉小姐點點頭,看起來沒有很高興,但也無失望之色。


    「弄清楚這一點真是太好了。這是個很棒的盤子,我會好好珍惜的。」


    可能是因為福爾摩斯先生一直使用敬語吧,和泉小姐也恭謹地微微鞠躬。


    「請務必好好珍惜它。」


    我輕輕歎息,接著轉過身,在距離他們稍遠的地方開始撢灰塵。


    「清貴……你好厲害喔。我雖然知道你會鑒定,但沒想到你這麽了不起。」


    「嗯……這是我們家的家業嘛。」


    「……清貴剛才對我說『好久不見』,可是對我來說,其實並不是『好久不見』喔。」


    和泉小姐下定決心似地說。我不由得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咦?」就連福爾摩斯先生也感到不解。


    「我之前就從『藏』外麵經過好幾次,看見你的身影,也去過京都大學的校園……啊,清貴,你上了京都大學的研究所對吧。好厲害喔。」


    「……謝謝。」


    「我、我其實好幾次都想和我男朋友分手。因為他出軌了好幾次……」


    聽見她滿臉通紅、低著頭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不發一語。


    那個自大霸道的帥哥,原來不隻對她,對其他女人也不改本色啊。


    「但是每一次發現他出軌,他就會對我說他隻愛我一個人……所以每次都不了了之。可是每次發生這種事,我都會想起清貴,一直想和你見麵。隻是事到如今,我實在沒臉見你,所以隻能從門外經過。」


    福爾摩斯先生依舊不發一語,隻是靜靜聆聽她熱切地訴說。


    「……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原諒他一再出軌,就在我下定決心認真向他提分手的時候,他又哭著向我道歉,還說『我們結婚吧』。


    當時我因為感動而一口答應,可是等到真的要結婚了,我卻覺得很不安,一直擔心結婚以後他會不會繼續出軌?這個人真的好嗎?更重要的是,當我決定和這個人結婚的時候,腦海中卻一直浮現清貴的臉。清貴以前一直很珍惜我,但是當時我太年輕,不明白你的心意,我真是笨蛋。」


    和泉小姐說著說著,身體開始顫抖,撲簌簌地流下了眼淚。


    她那惹人憐愛的模樣,正是會激起男人保護欲的類型……


    我的內心莫名激動。


    就在福爾摩斯先生準備開口的那瞬間——


    「現在什麽也別說。我知道我在說傻話。」


    和泉小姐打斷了他。


    福爾摩斯先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噤聲。


    她是在結婚前感到不安,所以來向他傾訴心情的嗎?


    可是這又能怎麽樣呢?


    在一陣沉默當中,和泉小姐擦去眼裏的淚水,輕輕歎息。


    「……清貴,你現在也很喜歡和歌嗎?」


    「和歌嗎?……呃,算是吧。」


    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你現在也很喜歡和歌嗎?』,使得在一旁偷聽的我感到一頭霧水。


    「……我想請你也鑒定一下這個。我後天會來拿,請在那之前完成鑒定。」


    和泉小姐這麽說,並從紙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


    「後天之前?」


    後天是十五日。


    「嗯,我想要你仔細地鑒定……因為這是在滋賀的山上製作的。」


    和泉小姐站了起來。


    「滋賀的山上……」


    福爾摩斯先生微微皺眉。


    和泉小姐將手伸向門把,忽然停下腳步,迴首顧盼。


    「今天謝謝你。我下定決心來找你真是太好了。浴衣很適合你喔。」


    她微笑著這麽說。


    「謝謝。」


    和泉小姐就這樣離開了店裏。


    福爾摩斯先生默默地打開和泉小姐留下的小盒子。


    裏麵是一個抹茶茶杯。以膚色為底,上麵的圖樣是綠色的……


    「這


    是葉子嗎?」


    我忍不住問道,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


    「……是的,這是蓬草呢。」


    「這很有價值嗎?」


    我探出身子問道,福爾摩斯先生沒有迴答我的問題,隻是溫柔地眯起眼。看來他現在不想討論這個杯子的價值。


    「福爾摩斯先生喜歡和歌嗎?」


    我換了個話題,福爾摩斯先生輕輕笑了出來。


    「其實還好……我和她是因為和歌才變得親近的。」


    「因為和歌?」


    「是啊,高二那年的秋天,我們學校舉辦了校外教學活動,大家一起去東山的東福寺賞楓。」


    「學校的校外教學活動……」我心髒一緊。


    「當時她看著鮮紅的楓葉漂流在小河裏的模樣說:『哇,這讓人想到那首很有名的和歌呢。「千早神代時,猶未聞此事」……後半首是什麽呀?』因為她說得很大聲,所以我就接著迴答了『紅葉隨風舞,赤染龍田川』。


    經過這件事,她似乎覺得我很喜歡和歌,而她也因此喜歡上我了。」


    「……原、原來如此。」


    看著被楓葉染成一片鮮紅的小河,滿心感動的時候,身邊又有這麽俊美的帥哥吟出後半首詩歌,會評然心動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隻是,我對和歌的喜愛,並沒有像她認為的那麽深。」


    福爾摩斯先生有點慚愧地聳了聳肩,我噗哧一笑。


    對福爾摩斯先生來說,他可能隻是迴答出他所知的事情而已吧。


    「……話說迴來,女性真是種很容易動搖的生物呢。」


    他拿著茶杯,自言自語般地說。我歎了口氣。


    「或許是這樣吧。」


    因為我也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動搖。


    「對了,我們剛才說到一半呢。」


    「咦?」


    「我說我覺得最近葵小姐沒什麽精神,所以有點擔心。發生了什麽事嗎?」


    「啊——……是的,聽說我之前在埼玉的學校……呃,也是因為學校舉辦校外教學活動,所以大家要來參觀祇園祭。」


    聽我這麽說,福爾摩斯先生有點驚訝地張大了眼。


    「好像是文化研修旅行之類的吧。所以以前和我比較要好的那群朋友們聯絡我,說想和我見麵,要我去他們住宿的旅館大廳找他們。


    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也在那群朋友裏麵,而且說不定也會遇到前男友,所以我的心情很複雜。可是我很想見其他朋友,所以就答應他們,說我會過去了。」我幹笑了幾聲。


    「……這樣啊。」福爾摩斯先生緩緩站了起來。


    「……這不是很好嗎?葵小姐現在應該還很迷惘吧?假如不用迴埼玉就能見到他們,或許是個好機會。」


    福爾摩斯先生低下頭,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我。我的胸口忽然一緊。


    「……是的,或許是這樣沒錯。」


    「你什麽時候要去找他們呢?」


    「十五日,『宵宵山』那天。他們說晚上七點半在四條室町通的旅館大廳碰麵。」


    宵宵山,就是祇園祭的前前夜祭。


    那天會有很多攤販,山鉾也會沿路排列,還會打燈,是祭典的起始。


    當天我會在『藏』打工到晚上七點,結束後正好可以直接去找他們。


    福爾摩斯先生說的沒錯,我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隻是我覺得很不安,心裏很亂。


    「……不用那麽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他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對我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我的心裏小鹿亂撞。


    「福爾摩斯先生……」


    這時,福爾摩斯先生的手機發出震動。


    他看了一下手機說:


    「——對了,我有一份數據必須送去給工會,我馬上就迴來,麻煩你顧一下店囉。」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快步走出店外。


    「啊,好的。」


    我出聲響應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已經不見蹤影了。我不經意地望向他放在桌上的茶杯。


    ……畫著蓬草圖案的茶杯。


    在『藏』打工的這幾個月來,我覺得自己的眼光也慢慢進步了。


    這個茶杯不管怎麽看……都像出自外行人之手。


    這麽一來,這就是和泉小姐做的囉?


    她拿自己製作的東西來鑒定?


    『清貴,你現在也很喜歡和歌嗎?』


    她問了這個問題之後,便拿出這個茶杯。


    在滋賀的山上製作的……嗎?說不定她把某一首和歌寄托在這個茶杯上。


    沒錯,她一定是用這個茶杯代表某一首和歌,藉此傳達某種訊息!


    我恍然大悟,抬起頭,立刻望向店裏的書架。


    店裏的書架上整齊地擺放著許多資料。


    我決定先拿出地圖,查查看位在滋賀的山。


    索引是用五十音順序排列的。


    伊吹山、金糞嶽、白倉嶽、射能山、禦池嶽……這裏的山比我想象得還多。


    「……看不出來啊。」


    我注視著位於滋賀的山名半晌,但完全沒有頭緒。


    滋賀本來就以信樂燒與陶藝聞名,或許『在滋賀的山上製作的』這句話並沒有特別的意思。那我查查看蓬草好了。


    蓬草……因為根會往四麵八方伸展,因此又稱四方草,另有艾、灸花等別名,在和歌裏也稱為『艾草』。百人一首中有兩首和歌提到它。


    「百人一首……」


    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拿出和歌集翻閱。


    艾草……艾草……


    終於,我在百人一首裏找到兩首出現『艾草』一詞的和歌。


    『誠心許誓約,宛如艾草露,信之以苟活,秋來即已逝——藤原基俊』意思是……呃……


    『你曾經說過我可以仰賴你對吧。我始終相信你,仰賴那番話活下來,但最後卻沒有實現。』


    解說:這是一首表達怨恨的詩歌。作者拜托中間人提攜自己的兒子,最後對方卻食言。


    「…………」


    拜托中間人提攜兒子,卻因最後沒有實現而感到怨恨應該不是這一首吧。那另外一首呢?


    『私心仰慕君,欲言卻又止,伊吹山艾草,熊熊燃情意——藤原實方』


    伊吹山的艾草……伊吹山,滋賀的山。


    我用顫抖的手指查詢這首和歌的意思。


    『我如此戀慕你,卻說不出口。


    因為說不出口,所以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我內心這份情意,宛如伊吹山上的艾草般熊熊燃燒——』


    我的心髒猛烈地跳了一下。


    原來……這個茶杯是和泉小姐費盡心思的表白啊。


    隻不過,與其直接說『我還是很喜歡你,直到現在都忘不了你』,倒不如送一個寄托著和歌的陶瓷茶杯,更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福爾摩斯先生。


    就像她當時聽見福爾摩斯先生吟出下半首和歌,而墜入情網之時。


    她希望他看見這個茶杯,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並且接受這份心意。


    她說後天,也就是十五日會來聽他的迴答。


    福爾摩斯先生一定一眼就看出這個茶杯所傳達的訊息了。


    他到底會怎麽做呢?


    畢竟對方也是他非常喜歡的人,再加上這種像猜謎一樣的告白,他一定會動心吧?


    『我如此戀慕你,卻說不出口。』


    我在滿頭冷汗的狀態下輕輕將數據收迴書架上,發呆了一陣子之後,掛門風鈴響起,福爾摩斯先生迴


    來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花這麽多時間。店裏沒事吧?」


    「啊,是的。沒有客人來,電話也沒響。」


    我微笑著說,手拿著櫸,就這樣轉身背對他。


    ——有山鉾點綴的宵宵山,十五日。


    湊巧的是,那一天也是我必須做個了結的日子。


    3


    七月十五日,祇園祭『宵宵山』(前前夜祭)。


    大批觀光客造訪京都,想要欣賞展示在各條道路上的山鉾,讓京都變得更加熱鬧。


    一字排開的攤販,身穿浴衣的男女老少在路上來來往往。


    那一天,我一如往常,放學後立刻前往『藏』。


    「早安。」


    不管是幾點來到店裏,我都會說『早安』。


    就在我像平常一樣邊打招唿邊走進店裏的時候——


    「啊,小葵,你來啦。我今天會好好幫你穿浴衣喔。」


    「咦?」


    似乎已經等我很久的美惠子小姐突然把我拉去後麵,用一條紅色的腰帶幫我打上一個可愛的蝴蝶結。浴衣則是我之前拿到的那件白底紅石竹花的浴衣。


    「嗯,很不錯哩。這樣就不會鬆掉了。很適合你哩。」


    美惠子小姐在狹窄的更衣室裏幫我打好腰帶之後,便帶著自豪的表情點點頭。


    她自己則穿著淡紫色的浴衣,看起來很清爽。


    真不愧是資深的京都女人。感覺她替我穿浴衣的手法十分熟練,而且經驗十足。


    「謝謝你。美惠子小姐的浴衣也好漂亮喔。」


    「謝謝。這件很不錯吧,我很喜歡它的顏色哩。」


    「是啊,非常適合你。我的浴衣也很可愛,美惠子小姐的眼光真好耶。」


    我把手放在腰帶上這麽說,但美惠子小姐卻睜大了眼睛。


    「哎呀,嗯,或許我的眼光真的很不錯吧,不過你的浴衣是小貴幫你選的哩。」


    「咦?」我的心髒噗通地猛跳了一下。


    「老板雖然拜托我幫你準備,可是我不知道現在年輕人流行什麽款式,所以就去問小貴,他說這一件很適合你哩。其實我本來覺得更華麗一點也不錯,沒想到這件真的很適合你。不愧是慧眼獨到的小貴。」


    美惠子小姐愉快地說,我頓時沉默地低下了頭。


    之後,美惠子小姐便說她還有事要忙,於是又匆匆地離開了。店裏就像平常一樣,剩下我和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先生坐在櫃台記賬。他今天穿著深灰色的浴衣,係著黑色的腰帶。深藍色的浴衣雖然也很好看,但今天這件看起來更成熟,讓人評然心動。


    真是的,怎麽會有這麽適合穿浴衣的男人呢?真不愧是京都男孩!


    「……外麵熱鬧嗎?」


    福爾摩斯先生眼睛看著賬簿,用溫柔的語氣問道。我迴過神來,抬起頭。


    連我都明顯地感覺自己現在一定麵紅耳赤。


    ——原來這件浴衣是福爾摩斯先生幫我挑的,我好開心。


    「啊,是的。真不愧是祇園祭呢。」


    「時間過得好快,今天已經是宵宵山了。葵小姐,你是今天要和埼玉的朋友碰麵對吧?」


    聽見他這麽說,我又嚇了一跳——這次是另一種心跳。


    「啊,是的。呃,我會去一間叫做『綠苑』的旅館大廳。」


    「喔,原來是綠苑啊。那間旅館從以前就經常接待校外教學的學生喔。」


    「這樣啊。」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同時將視線瞥向放在櫃台上的紙袋。


    那是和泉小姐做的茶杯。


    「……我記得和泉小姐今天會來對吧?」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出內心非常好奇的問題。


    「對啊,她是說今天會來呢。」


    福爾摩斯先生也幹脆地點點頭,語氣彷佛那並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


    難道福爾摩斯先生並沒有察覺和泉小姐的表白嗎?


    不,誰都有可能沒發現,唯有福爾摩斯先生絕對不可能。他一定已經察覺了。


    當福爾摩斯先生收下那個茶杯的時候,等於同時收下了她的心意。而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可以在此見證一切。


    在那之後,我就要去見埼玉的朋友們……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啊!


    4


    ——總覺得今天的時間過得比平常還慢。


    三條商店街依然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但沒有人走進古董店『藏』。


    畢竟這間店的氣氛並不會讓人想輕易踏足,在有活動的時候更是如此。時間就在幾乎沒有客人上門的情況下一點一滴地流逝。


    也不見和泉小姐的蹤影。


    今天因為有祭典,所以『藏』七點就會關門了。


    (平常是八點關門,不過今天應該不會有客人來了吧。)


    但是直到傍晚六點五十分,和泉小姐還是沒有出現。


    ……她為什麽還不來呢?


    難道她改變心意了嗎?


    我焦急地猜想和泉小姐到底什麽時候會來,但福爾摩斯先生的態度卻和平常沒兩樣。


    難道他們已經用訊息之類的聯絡過了嗎?


    我覺得心裏很悶,不由自主地甩甩頭。


    已經七點了。


    「啊,我……差不多該把浴衣換下來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如此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抬起頭看了看時鍾。


    「啊,已經這麽晚了。葵小姐,今天是祇園祭,你要不要直接穿著浴衣出門呢?」


    「咦?」


    「你的朋友們也是為了『體驗祇園祭的文化』而來的,大家說不定也都穿著浴衣喔。」


    「啊…可能喔。」


    「更重要的是這件浴衣很適合你。」福爾摩斯先生輕笑著說,我的臉頓時飛紅。


    「是、是嗎?那麽,既然機會難得,我就穿著浴衣去好了。反正我也有束口袋。」


    就在這個時候,店門上的掛門風鈴響起——和泉小姐來了。


    「……清貴。」


    「歡迎光臨。」


    福爾摩斯先生用非常燦爛的笑容迎接有點別扭的她。我的胸口感到一陣刺痛。


    「請坐。」


    「謝謝。」


    「外麵很熱鬧吧?」


    「真的哩。」


    他們兩人開心地說笑。


    上次那股緊張感已經消失了……兩人之間的氣氛非常好。


    原來如此。和泉小姐知道今天七點關門,所以刻意在快要關門的時候來嗎?


    說不定她想和他一起去參加祭典。


    搞不好他們早就約好了。


    無論如何,這都和我無關。我必須趕快離開了。


    「啊,那麽,我就……先下班了。辛苦了。」


    我鞠了個躬後,便像逃難似地離開了店裏。


    走出店外的瞬間,夏天的熱氣讓我不禁眯起眼睛。


    在昏暗的天空下,許多觀光客來來往往。


    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鍾。


    我可以慢慢走向旅館。


    我現在的心情之所以這麽沉重,是因為即將見到好友和前男友嗎?


    還是因為太在意福爾摩斯先生和和泉小姐?


    我隻是覺得好多事情都很討厭,可是自己想做什麽、自己到底盼望著什麽……卻完全搞不清楚。


    反正我就是這樣,所以無法獲得幸福,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在心裏這麽想,嘴角揚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konchiki、konchik


    i?禦囃子的樂聲響遍四周。


    色彩鮮豔的山鉾浮現於夜色漸濃的黑暗中。


    無數燈籠照亮夜晚。


    那雖然無疑是日本的景致,卻充滿奇幻的感覺,讓人彷佛在異世界迷失了方向。


    因為身著穿不慣的浴衣,我踏著緩慢的腳步前進,從店裏走到其實不算太遠的旅館,就花了將近二十分鍾。


    我確認了『綠苑』的招牌之後,便走進大廳。


    那是一間有點小的旅館,彌漫著不算和風的昭和氣息。


    就在我走進大廳的瞬間——


    「哇——是葵!」一陣接近歡唿的聲音傳進耳裏。


    我訝異地抬起頭,眼前是那群以前和我很要好的朋友們。


    我立刻尋找搶走我男朋友的摯友——早苗,卻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我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因為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們而露出笑容。


    正如福爾摩斯先生所說,大家真的都穿著浴衣。我發自內心地覺得我沒有換下浴衣真是太好了。


    「大家好久不見!」


    「等一下,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嘛,葵!」


    「你穿浴衣超可愛的說!」


    大家用開朗的笑容迎接我。


    好高興,大家都沒變。幸好我鼓起勇氣來了。


    正當我打從心底這麽想的時候——


    「其實啊,早苗和克實他們說有話想要跟你說。」


    朋友突然一臉認真地這麽說,讓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咦?」


    下一個瞬間,彷佛已經安排好似的,我的前男友克實和我的最要好的朋友早苗雙雙從柱子後方走了出來。


    他們的臉上都帶著沉痛的表情。


    麵對這個突發狀況,我隻能任憑心髒狂跳。老實說,我光是要好好站穩都費盡了力氣。


    他們兩人麵帶歉疚地走到我麵前。


    「——葵,對不起。」


    「對不起。」


    他們對我深深鞠躬。


    「……我想你已經從別人那裏聽到傳聞了吧,我們正在交往。」


    這個我一直不願意聽見的事實,果然讓我痛徹心扉。


    「葵轉學之後,我和克實都覺得很寂寞。我們想,葵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既然我們同病相憐,就一起排解寂寞吧,所以開始經常一起玩……」


    「好啦,夠了,讓我來說。葵,真的很抱歉。我很喜歡你,也很喜歡早苗,自從你離開之後,我真的很失落……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和早苗經常兩個人去唱ktv。」


    「都、都是我不好。後來我就漸漸喜歡上克實了。」


    「不,是我不好。我也漸漸沒有辦法離開早苗……」


    「真的很抱歉!」


    他們兩人爭相向我懺悔,並數度鞠躬道歉。


    「葵,我們一開始也覺得這樣實在太過分了,可是早苗真的很在乎你,還為此罹患了輕微的厭食症呢。」


    「對啊,而且克實也是在和你說清楚之後,才開始和早苗交往的。」


    朋友們也紛紛幫他們說話。


    ……這是怎樣?


    ——啊,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他們說想要見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見我……


    原來隻是想單方麵消除自己的罪惡感而已嘛。


    原來這裏已經沒有半個替我著想的朋友了。


    隻要像這樣對我鞠躬道歉、對我懺悔,等我說:『夠了,沒關係。』他們就可以心無罣礙地交往了對吧?


    我該怎麽做呢?


    除了笑著原諒他們……我別無選擇了吧。


    『那是你們的借口吧!你們自顧自地道歉了事,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就算我這麽說,也於事無補吧?


    這是一出以我會原諒他們為前提的鬧劇。


    我為了不讓人看出我在顫抖,隻好握緊拳頭。


    我強忍著一鬆懈可能就會哭出來的情緒,硬是擠出笑容。


    「沒、沒關係啦。畢竟我們兩個是因為遠距離才走不下去的嘛……」


    我這麽說並不是為了他們。


    而是不想讓自己顯得更悲慘。


    「看見自己的男朋友和摯友交往,老實說我的心情很複雜……可是既然已經喜歡上了,也沒有辦法。」


    我願意說出你們最想聽的話,所以拜托你們從我麵前消失吧。


    「你們不用顧慮我,好好交往吧。」


    我想我一定成功帶著笑容說完了吧。


    朋友們發出歡唿。


    「謝謝你。」早苗哭了出來,克實摸摸她的頭。


    我覺得嘴裏一陣苦澀,鼻頭酸了起來。


    怎麽辦,我真的快哭出來了。覺得好不甘心、好丟臉、好悲慘……


    「葵,你超帥的!」


    「嗯,好崇拜你唷。」


    「欸,那我們大家一起去參加祭典好不好?」


    大家在一陣興奮之下這麽說。


    不要再說了……拜托。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啊。


    我光是忍住淚水,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欸,我們走吧。」


    就在其中一個朋友將手伸向我的時候——


    「——葵小姐?」


    福爾摩斯先生的聲音突然在大廳響起。


    「咦?」


    一迴頭,隻見穿著浴衣的福爾摩斯先生正站在那裏,我頓時頭腦一片空白。福爾摩斯先生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一頭霧水,隻感到心跳加速。


    看見突然出現的福爾摩斯先生,朋友們你看我、我看你,難掩激動。


    「咦?那是誰?超帥的耶!」


    「穿浴衣的男生好帥喔。」


    「他是葵的朋友嗎?」


    「呃……嗯,對啊。」


    我雖然滿心疑惑,還是點點頭。福爾摩斯先生走到我的身旁,揚起微笑。


    「各位幸會,我叫家頭清貴。謝謝各位千裏迢迢從埼玉來到參加『祇園祭』。」


    福爾摩斯先生彷佛觀光大使般這麽說。


    為什麽這個人總是覺得自己對京都和美術品有責任呢?


    「呃,請問你是祇園祭的工作人員嗎?」


    我的朋友問了一個對他們而言理所當然的問題,福爾摩斯先生輕輕笑了出來。


    「不,我在大學主修『文獻文化學』。對了,大家都是高中生嘛。如果你們對京大有興趣,請務必來玩。我可以幫各位帶路。」


    聽見他這麽說,大家紛紛驚訝得用手捂住嘴巴,麵麵相覷。


    「什麽,你是京大的學生?」


    「好厲害喔!」


    就在我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的時候,福爾摩斯先生低頭望向我。


    彷佛將我的心全部看透一樣,直視著我的雙眼。


    「你們談完了嗎?」


    「啊……是的。」


    「那我們一起去參加祭典吧。」


    福爾摩斯先生這麽說,同時把手伸向我,我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在沒有任何人了解我的這一刻,隻有福爾摩斯先生……


    隻有福爾摩斯先生了解我。


    他感受到了我現在立刻就想離開這裏的心情。


    我的眼淚雖然已經在眼眶打轉,但我絕對不在這裏哭。


    「好,我們一起去吧。」


    我用力點點頭,握住他伸向我的手。這時,大家眼睛發亮,發出『哇』的聲音。


    「等一下,原來是這麽一迴事啊——葵!所以你才穿著浴衣啊!」


    「你竟然交到一個超


    帥的京大男朋友,也太令人羨慕了吧!」


    「你們就去祭典好好放閃吧!下次一定要聽你說你們的事!」


    大家興奮地大聲說。


    與此同時,早苗有點茫然又帶點複雜的表情,還有克實愣住的模樣,讓我印象深刻。


    「嗯、好。那大家再見囉。」


    「我們走吧,葵小姐。」


    就在我們手牽著手,準備離開的時候——


    「葵!」


    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克實突然衝了出來,抓住我的手腕。


    「這是怎樣?你才跟我分手沒多久,竟然就和京大生交往,這是怎麽事?」


    『啊?』聽見克實的話,我和在場的大家都不禁傻眼。


    「你……你在說什——」就在我一頭霧水地開口的瞬間——


    「等一下,克實,你在說什麽啊?你不是已經有早苗了嗎?」


    「而且明明就是你先背叛葵的耶。」


    「對啊,你是看到葵現在和超帥的京大生發展得很順利,才覺得惋惜嗎?是怎樣啊?也太扯了吧?」


    朋友們齊聲譴責,早苗則像是難以忍受似地跑開。


    「啊,等等,早苗!」克實趕緊追上去。


    ——所以,繼鬧劇之後,現在開始演出午間連續劇了嗎……


    眼前情景已經令我超越了震驚,隻能無奈地苦笑。


    就在這瞬間,我覺得一直以來累積在心裏的一切,彷佛全部都煙消雲散了。


    ……這就是所謂的感情瞬間冷卻嗎?


    不過,太好了。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是逞強,而是真的可以跟過去的戀情道別了。


    「……葵小姐。」


    「啊,好。」


    福爾摩斯先生緊緊牽著我的手,領著佇立原地的我走出旅館。


    我們來到大馬路,走在因為祭典而熱鬧非凡的街道上。


    仍然手牽著手。


    燈籠的光線溫柔地照亮了黑夜。


    「這裏人太多了。從這裏穿過去,就不會那麽擠了喔。」


    福爾摩斯先生帶我走進巷子裏。


    這條充滿京都氣息,寬度隻能讓一個人通過的狹窄小路,是個靜謐又彌漫著日本傳統氛圍的空間,方才洶湧的人潮彷佛作夢一樣。


    「……福、福爾摩斯先生,我嚇了一跳。謝謝你來找我。」


    其實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


    你和和泉小姐在那之後怎麽了?我有好多問題。


    可是我最先脫口而出的卻是這句話。


    這時,福爾摩斯先生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放心不下。總覺得……葵小姐好像在哭。」


    這句話直擊我的胸口。他真的……什麽都看穿了。


    「真、真不愧是福爾摩斯先生。」


    聽見我這麽說,他默默地轉過頭,溫柔地俯視著我。


    「我其實已經瀕臨極限了。他們兩個人一直自顧自地對我懺悔,我的朋友們也全都站在他們那邊,沒有人考慮到我的心情……就在這個時候,福爾摩斯先生來找我,我嚇了一大跳。」


    他真的拯救了我。


    「我、我祝福了他們唷。可是當下我心裏想的是『這份祝福並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我自己』。


    ……這樣不行對吧。既然都要祝福別人了,應該要誠心一點才行啊。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不過這樣也好,我一直以來都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的,現在我總算可以脫胎換骨了。謝謝你擔心我,特地來找我,還幫助了我。」


    我努力擠出笑容,對他鞠躬。就在這時,福爾摩斯先生用力歎了一口氣。


    「不用勉強笑沒有關係哩。剛剛實在太扯了。」


    他貌似有點生氣地用京都腔這麽說。


    「咦?」


    我驚訝地抬起頭,看見福爾摩斯先生皺著眉。


    「如果他們真的覺得對葵小姐過意不去,誠心想要道歉,那根本不用找一堆朋友來助陣啊。那種做法未免太卑鄙了。」


    福爾摩斯先生的口吻很強硬,跟平常溫柔又優雅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從他的措辭,可以感受到他真的動怒了。


    ——他為了我感到憤怒……


    「……福爾摩斯先生。」


    我本來沉重的心情瞬時輕盈不少,胸口因為喜悅而湧上一陣溫暖。


    福爾摩斯先生有來找我,真是太好了……


    就在我低下頭的瞬間,一隻大手忽然輕輕撫摸我的頭。


    「……你一定很難受吧,葵小姐。」


    就在他溫柔地這麽對我說的瞬間……


    「————!」


    我的心中彷佛有什麽東西決堤了,眼淚奪眶而出。


    「福爾摩斯先生!」


    「盡量哭吧,你已經很努力哩。」


    福爾摩斯先生輕柔地拍著我的背。


    一迴神,我已經撲向他的胸口,嚎啕大哭。


    我現在……真的可以哭泣了。


    曾經最愛的男朋友、曾經最要好的摯友,甚至其他朋友全都離我而去,我真的很難受。


    但我在那個當下不能哭。我打死也不想哭出來。


    可是,在這裏,我可以盡情地大哭了。


    ……福爾摩斯先生!


    他的手輕柔地撫摸著我,他的胸膛好溫暖。


    浴衣飄出淡淡的香甜味道,紅色的燈籠因為眼淚而變得模糊。


    祭囃子的樂聲遠遠地傳來。


    5


    我們走了一趟欣賞山鉾之後,再次迴到寺町三條商店街的『藏』。這麽說來,我的製服和書包都還放在店裏呢。


    夜裏的商店街非常安靜,隻有『藏』透出淡淡的燈光。


    「——請用。」


    福爾摩斯先生像平常一樣幫我泡了一杯咖啡歐蕾。


    「謝謝你。」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美味在嘴裏漸漸擴散。


    我望向櫃台,和泉小姐的茶杯已經不見了。


    「……福爾摩斯先生注意到和泉小姐隱藏在茶杯裏的訊息了嗎?」


    我這麽問道,福爾摩斯先生略顯驚訝地瞪大雙眼看著我。


    「是啊。反而應該說葵小姐發現了這件事,真是了不起呢。」


    「呃,沒有啦,嗯,這個……」


    我實在很難坦承我因為太好奇,所以偷偷查了數據。


    「那你最後怎麽迴答呢?」


    我隱藏我的心虛,於是繼續問道。福爾摩斯先生把手上的咖啡杯輕輕放下。


    「我感覺到她想要我收下那個杯子,並要求我給她一首『返歌』,所以我好好地迴複她了。」


    所謂的『返歌』,就是用和歌迴複吧?真不愧是福爾摩斯先生!


    「那、那你怎麽迴答呢?」


    「『夏夜一夕夢,恣意動念故,若惹薄幸名,抱憾悔不休』——我仿作了周防內侍的和歌,和茶杯一起還她了。」


    「……那是什麽意思呢?」


    「原本的和歌是『春夜一夕夢,懷中共枕眠,若惹薄幸名,抱憾悔不休』,意思是『隻為了宛如春夜一場夢那樣短暫虛幻的一夜共枕,我們之間如果傳出了什麽無聊的謠言,會讓我感到很困擾』。」


    「……呃。」


    也就是說……他表示『隻為了你那宛如夏夜一夢般短暫虛幻、一時興起的表白,我們之間如果傳出了什麽無聊的謠言,會讓我感到很困擾』,幹脆地拒絕了。


    他果然還是一樣,既優雅又犀利。


    (真不愧是京都男孩。)


    「


    可、可是,你沒有動搖嗎?你以前那麽喜歡的人,現在傾注一切的心意向你表白耶?」


    「我並沒有動搖喔。當時的失戀的確讓我消沉了好一陣子,但是那段感情在我心裏早就已經結束了。而且她雖然表麵上像傾盡一切對我表白,可是她製作的茶杯,從線條就看得出滿是『算計和猶豫』。我可以感受到,她之所以重燃對我的感情,隻不過是為了『逃避』而已。」


    「線條……」我不禁屏息。


    「是啊,就像家父的小說一樣,每個創作品,都會顯露出作者無法隱藏的本質。我除了老實告訴她這件事,還建議她『如果你對結婚感到這麽猶豫,我想你還是再次和你男友以及你父母好好談談比較好,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喔』,結果她就氣唿唿地走了。」


    「原來是這樣啊……」


    福爾摩斯先生果然很冷靜。


    他竟然看透了她的本質,沒有被她一時起意的表白迷惑……


    不過,對福爾摩斯先生而言,他和和泉小姐真的已經結束了吧。


    一想到這裏,我竟然鬆了一口氣。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疑惑。


    我為什麽會感到安心呢?


    就在我這麽想的同時,腦海中忽然掠過自己在福爾摩斯先生懷裏哭泣的事,雙頰頓時變得滾燙。


    「葵小姐,你怎麽了嗎?」


    他突然望著我,害我不由自主地往後仰。


    「沒、沒有,沒什麽。真的。」


    我的心裏小鹿亂撞。


    為什麽心會跳得這麽快?


    就在這時,店門突然開啟。


    「喔——我就想說看到燈光了嘛,原來真的還開著啊。」


    「一定是清貴啦。」


    走進來的是老板和店長。


    他們兩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剛從祇園祭迴來,手上都拿圓扇。


    老板看著我們,「喔!」的一聲,睜大了眼。


    「什麽嘛,孤男寡女在這麽昏暗的燈光下,真是猥褻哩。」


    「會想到那方麵的你才猥褻呢。你這樣對葵小姐很沒禮貌吧?我去泡咖啡。」


    福爾摩斯先生不為所動地起身。


    另一方麵,不知為何,我的心髒像是瀕臨爆炸般劇烈跳動。


    我到底為什麽會如此悸動呢?


    「葵小姐,宵宵山怎麽樣啊?」


    店長溫柔地問道,我總算迴過神來,看著他的眼睛。


    「啊,是。我覺得非常夢幻,非常美麗。」


    「今年比去年更盛況空前呢。」


    福爾摩斯先生手拿著托盤從茶水間走出來。


    正當他把咖啡放在桌上的時候,店門又打開,這次是美惠子小姐猛然衝了進來。


    「哎呀,我就想說燈光怎麽亮著,原來大家都在啊。我在祭典上遇到了上田先生和秋人先生哩。」


    「喔——咖啡好香喔。」


    「我依約來看祇園祭了唷。」


    緊接著傳來上田先生和秋人先生宏亮的聲音,同時,兩人走進了店裏。


    看見這些熟麵孔,讓我瞬間鬆懈下來。


    「福爾摩斯,我也要咖啡。」


    「紅酒也可以唷。」


    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說:「好、好。」


    「葵小姐,你要再一杯咖啡歐蕾嗎?」他再次注視著我。


    「……啊,麻煩你了。」我的心髒又再次狂跳。


    到底為什麽內心會這麽悸動啦!


    大概是因為我在福爾摩斯先生的懷裏大哭的關係吧。


    因為福爾摩斯先生寬闊的胸膛、香甜的氣味,還有他的大手都那麽溫柔又暖和。


    所以我隻要一想起來,就感到心動不已。


    可是另一方麵,我的心情卻如此清明……


    我總算真的把過去全都拋開了。


    在祇園祭之後,我就要和一直迴首過去的自己訣別從現在開始,我要往前走。


    我點點頭,喝了一口咖啡歐蕾,輕輕揚起嘴角。


    在大家熱烈的談笑中,寺町三條的夜更深了。


    ——那是在祭典之後,一段快樂又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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