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界海。


    一座灰藍色的巨大人形洲陸寂靜無聲地漂浮於虛空之中。


    四周,滾滾混沌源質奔湧如流,匯入這人形洲陸之上的諸多竅穴。


    囟門、眼、耳、口、鼻、下陰……


    口竅處,混沌源質奔湧不息,不時有從遠處飛來的流光,直直落入其中。


    此刻,口竅深處。


    鎮守口竅的‘殷墟道場’之內。


    白渠殷氏祖祠。


    殷天誌負手而立,微微抬頭,望著殷氏的曆代先輩牌位,卻怔怔出神。


    身後的八位殷氏渡劫老祖,皆都麵色沉凝,周圍氣氛肅穆。


    便在這時,九祖殷蓬萊低聲開口道:


    “大祖,如今不是猶豫的時候,靈源府和幻空界上一次便已經有心要拿下咱們殷氏,若非當初太一真人橫空出世,咱們說不得已經著了道,這次他們再度暗中聯合,目的無非便是咱們……咱們若是與嶗溫派、金水泊結盟,雖與虎謀皮,但至少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殷天誌聞言,仍是靜靜望著麵前的牌位,沉默不語。


    身後的另一位老祖忍不住道:


    “是啊大祖,無上真佛早晚會來,大家心底也都清楚,章屍之墟必須要擰合在一起,否則根本無力和他們對抗,大亂已現,若不趁早站隊,隻怕反倒成為眾矢之的……”


    “大祖!”


    “大祖。”


    幾位老祖皆是出聲相勸。


    殷天誌聽著眾人的勸說,微微沉默,隨即輕歎一聲,幽幽道:


    “靈源府和幻空界,未必便是咱們的敵人,兩家暗中結盟的消息,可是嶗溫派送來的,消息未必是真,而嶗溫派和金水泊這兩家,一旦真的與之結盟,隻怕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殷氏成長至今極為不易,我自然清楚如今殷氏麵對的是何等困處,可這決定,實在是關乎我們殷氏上下存亡,不容輕慢,你們還是再讓我考慮考慮,考慮考慮吧!”


    聽到殷天誌的話,在場的幾位老祖也不禁陷入了沉默當中。


    章屍之墟的形勢,如今不說有多混亂,但所有人都能感知到,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短暫寧靜。


    無論是距離殷氏最近的‘靈源府’、‘幻空界’,還是鎮守耳竅之一的‘金水泊’,以及鎮守囟門的‘嶗溫派’,都已經開始頻頻與四周勢力接觸。


    有的勢力自覺實力不足,因此想要提前下注,也有的勢力早已經秣馬厲兵,時刻為一統整個章屍之墟做準備。


    白渠殷氏作為比較年輕的勢力,在章屍之墟開創殷氏基業的殷天誌尚還安在,相比於墟內一些老牌勢力,終究差了些底蘊和後手。


    也許看起來各家渡劫修士數量都差不多,但真正在這個時候,卻能明顯看出各家底蘊的差別來,至少對於殷氏這九位渡劫修士而言,卻無人有站出來,一統章屍之墟的想法。


    實力與準備皆是不足,能在這場動亂之中安然保存下殷氏便已經是邀天之幸,遑論其他。


    殷蓬萊似是想到了什麽,也不禁歎息了一聲:


    “可惜……若是太一真人還在這裏,咱們說不定便沒有這般被動了。”


    聽到這個名字,祖祠內有人讚同,有人卻是微微搖頭:


    “老九,都說了,雲天界的那位太一真人,不可能是咱們家的那位太一供奉……他雖也驚才絕豔,可畢竟也隻是初入渡劫前期,和那位太一真人實在是有不小的差距。”


    “我怎麽不知道當初他還是合體境時,便是我親自邀請的他!”


    殷蓬萊忍不住反駁道:


    “可界海果真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咱們這裏剛走了一個太一真人,雲天界那邊便又多了個太一真人……我雖也不太敢相信,可總不會那麽巧吧”


    “何況,即便不是雲天界的那位太一真人,若是咱們那位供奉太一道友還在,以他當日一劍斬破萬魔宮假宮主的能耐,咱們也仍要寬裕了許多。”


    “那他人呢你可能找他迴來”


    方才開口的那位老祖反問了一句。


    “可是……”


    殷蓬萊正要再度反駁。


    “行了。”


    殷天誌微微側首低叱了一句,隱隱可見臉上的倦色,沉聲道:


    “不管供奉的太一道友,是不是之前雲天界大戰中的太一真人,遠水畢竟解不了近渴,何況,當日雲天界被攻破之後,有人看到那位太一真人被北方大菩薩追殺,這些年也不見風聲,想來也已經是兇多吉少……蓬萊,就不必再多提了。”


    殷蓬萊略有些不甘,但還是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他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眼下急於辯駁,也隻是借機發泄心中的憋屈罷了。


    白渠殷氏之前何等風光,如今卻要夾在靈源府、嶗溫派這些勢力中間,左右為難。


    他們不曾犯錯,唯一錯的便是他們在此地終究是立足時間短暫了些,底蘊不足,在這種大風大浪中,終究不能泰然處之。


    而殷天誌此刻的心中,亦是帶著一絲憋屈與遺憾。


    當初在萬魔宮假宮主的煽動之下,靈源府、幻空界等勢力齊聚殷墟道場之外,逼迫太一供奉離去。


    他雖竭盡所能,終究還是隻能看著對方被逼走。


    如若太一供奉還在,如今的白渠殷氏,或許真的如殷蓬萊所說,不必這般被動了。


    隻是他到底沒有沉浸在這樣無意義的情緒當中,轉而沉聲道:


    “玉堂府、龍蔥府他們近來可有動靜”


    二祖微微搖頭:


    “和咱們接觸過,也是說要結盟,不過我看他們多半也是打著穩住咱們的心思,趁機消化萬魔宮的遺澤……嶗溫派與他們近來摩擦愈發嚴重,這關頭,嶗溫派怕是擔心咱們和玉堂府他們合作,所以才搶先下手。”


    玉堂府和金水泊都是鎮壓耳竅的勢力,龍蔥府和萬魔宮則是鎮壓眼竅的勢力,嶗溫派則是鎮壓囟門的勢力。


    五家勢力彼此相近,也是章屍之墟勢力最為繁雜的地方。


    然而自之前萬魔宮宮主無聲無息間被無上真佛的人取代,僅次於宮主的鳩浮屠也被太一真人擒走,群龍無首之下,卻是被周圍的四大勢力都瞧見了機會,從雲天界迴來之後,四家勢力便同時出手,瓜分了萬魔宮。


    殷氏、靈源府和幻空界雖然察覺,卻是鞭長莫及,加之本身也互相提防,待得抽出手來,萬魔宮已經不複存在,隻餘下被四家同時占據,卻又彼此爭奪,不讓一步的萬魔宮原址。


    那裏也是混沌源質的入口之一,截取此處,對於任意一方勢力,都是不小的好處,是以無人願意放棄。


    猶豫了下,二祖低聲道:


    “大祖,嶗溫派在章屍之墟立足多年,當年開派祖師更是成就大乘,飛升上界,如今雖然沒落,但到底根基尚在,派主‘成練子’亦是章屍之墟內,最接近渡劫後期之人,隨時有可能跨入渡劫後期,放眼觀之,恐怕也隻有嶗溫派最有希望一統章屍之墟……”


    “然後呢”


    殷天誌麵容漸冷,看向二祖,冷聲道:


    “嶗溫派得勢,甚至是一統章屍之墟,便能留我殷氏一席之地麽”


    “成練子這人,我比你熟悉,外寬內忌,刻薄寡恩。”


    “許多年前,一批初來章屍之墟的散修投靠他們,給他們做了不知多少髒活,最終卻是被成練子盡數煉成了人丹!”


    “真要是將章屍之墟都拿下來了,我們殷氏怕是給他當牛做馬,他都嫌棄未曾將咱們榨到極致!”


    “這……”


    二祖聞言,麵露驚愕之色,惴惴之下,終於慚然低頭:


    “是我失之慎重了。”


    殷天誌冷哼了一聲,卻也終究沒有再繼續發火。


    心中泛起了一抹無奈和少有的彷徨。


    雖然他十分清楚嶗溫派的情況,可老二說得也的確沒什麽問題,即便是在他看來,章屍之墟十三家大勢力中,嶗溫派從中脫穎而出的可能性的確是最大的。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覺糾結。


    殷蓬萊遲疑了下,出聲提醒道:


    “大祖、二祖,嶗溫派和金水泊的信使便在外麵候著,那咱們該如何迴他們”


    殷天誌沉默了下,心中百轉千迴,終於還是點點頭:


    “讓信使過來吧,我這便手書一封,給他們……”


    正說話間,一道身影推開祖祠,匆匆跑入,又喜又急道:


    “大祖,諸位老祖!喜事!大喜事!”


    “殷富”


    殷天誌微微皺眉,倒也不曾責怪對方莽撞。


    殷蓬萊連忙出聲問詢:


    “殷富,什麽喜事,讓你這般激動”


    殷氏總管殷富喜上眉梢,焦急地指著外麵:


    “太、太一供奉!”


    “太一供奉就在道場外麵,前來拜訪!”


    此言一出,祖祠內頓時一片寂靜。


    短暫的沉寂之後,殷天誌卻是直接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大祖,大祖,那信使該怎麽辦”


    殷蓬萊連忙大聲唿喊。


    二祖在一旁微微搖頭,低聲道:


    “有什麽怎麽辦的,先拖著。”


    隨即也消失不見。


    殷蓬萊見狀,也顧不得什麽,吩咐了殷富一句,隨即也匆匆離開了道場。


    而殷天誌方出道場,便見道場之外一尊熟悉的青袍身影正負手而立,不知在想什麽,正自出神,察覺到動靜,轉目望來,隨即含笑抬手:


    “多年未見,殷道兄別來無恙”


    “哈哈!真是太一道友!我還道殷富誑我!”


    “還好還好,道友一別多年,卻是叫我好生想念!”


    殷天誌又驚又喜,飛身而落,又不禁後退兩步,仔細上下打量,隨即眼中露出了一抹驚容:


    “我竟已經瞧不出道友如今境界……”


    王魃哈哈一笑:


    “隱匿氣息之小道耳!我觀道兄,神采更甚從前,看來修行又有精進”


    殷天誌聞言,不禁搖頭苦笑:


    “說笑了,些許突破,不值一提。”


    說著,精神一振:


    “怠慢了,道友此番迴來著實不易,先迴道場內再說。”


    王魃聞言,倒也不曾拒絕。


    兩人隨即把臂同入道場之內。


    殷氏的二祖等人,卻是都已在入口處等著,見到了王魃,俱是由衷露出了欣喜、激動的笑容。


    王魃當日飛來一劍,斬破了萬魔宮假宮主的隱藏,給他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更不提其以一人之力,輕鬆擊潰多位同階修士,風采絕倫。


    論起鬥法之強,不遜渡劫中期修士,自然無人不敬。


    這廂間,殷富卻是已經在道場內風景絕佳處,安排好了宴席。


    殷天誌直接便拉著王魃,一起坐在了上席。


    其他渡劫老祖作陪。


    靈酒、瓜果、點心、歌舞不提。


    飲至酣處,殷天誌慨歎出聲道:


    “我卻是羨慕太一道友,雲遊四海,無拘無束,卻不似我等,名為散修,卻終究要受俗務困宥。”


    王魃聞言,泰然如常,放下酒杯,淡笑道:


    “殷氏坐擁一竅之地,道兄又有何煩惱”


    聽得此言,殷天誌大倒苦水:


    “太一道友想來也是知道,上次那雲天界之戰,無上真佛雖大破雲天界,最終卻引得東方琉璃佛界一同出手,以致無功而返,這便罷了,無上真佛雖然失利,卻並未傷筋動骨,可雲天界已經半殘……章屍之墟距離無上真佛終究太近,我等也都害怕被無上真佛的人盯上。”


    “如今墟內各家都在合縱連橫,明爭暗鬥,隻為決出最後的贏家,我殷氏無有野心,隻是身處其中,卻也不知該如何自處。”


    王魃眉頭微挑:


    “何妨遷離此處”


    殷天誌苦笑了一聲:


    “雖有萬般不好,畢竟安土重遷……”


    王魃輕笑道:


    “那便沒辦法了,世間安得兩全法既不願走,那自然便要得其煩擾。”


    殷天誌見狀,心知對方多半早已看透自己的想法,當下搖搖頭,也不再掩飾,竟是直接離席,抬手朝著王魃深深一禮:


    “殷氏身陷泥濘,難以自拔,殷某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太一道友能助我殷氏一臂之力,保全自身。”


    宴席上的二祖等人見殷天誌竟如此禮賢下士,無不吃驚。


    王魃卻是並未避開,笑著反問道:


    “道兄何以覺得我能幫得上殷氏這個忙”


    話已經說開,殷天誌倒也坦率:


    “道友當日驚鴻一現,鬥法之上,隻怕已經不輸於我,你我聯手,等若兩位渡劫中期修士坐鎮,想來一般勢力也不敢輕擾,有此威懾,也便足夠了,其餘事情,自有殷氏出麵解決。”


    王魃聞言,微有些恍然。


    隨即卻是連連搖頭。


    殷天誌心中一沉,有些失望:


    “道友不願也能理解,隻是能否告訴殷某,為何……”


    王魃笑了笑,糾正道:


    “非也,我的意思是,道兄這辦法算不得如何。”


    殷天誌微微一愣,一時未曾反應過來:


    “那道友有什麽辦法”


    “簡單。”


    王魃輕抬指尖,朝著道場之外輕輕點去。


    霎時間,多道流光從指尖處急射而出,迅速遠遁……


    “這、這是……”


    殷天誌和二祖等人皆是茫然。


    王魃淡然一笑,輕輕收手,隨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殷天誌見狀遲疑地端起了酒杯,也如王魃一般,一口飲下。


    神不屬思地看著麵前扭動的舞姬,妙音入耳,此刻卻頗覺嘈雜刺耳。


    王魃什麽也不說,隻是笑著與他飲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直至一道流光驀然從道場外飛來,落在了殷天誌的手中。


    殷天誌心中一凝,和王魃歉然一笑後,連忙便打開了傳訊的內容。


    待看到其中的內容,不禁愕然,下意識抬頭看向王魃:


    “三日之後,你要前往靈源府登門拜訪樊風雷”


    “這就是道友的辦法”


    王魃點頭道:


    “隻要勝了他們,應該便可解決道兄的煩惱了吧”


    感受到王魃語氣中的平靜和平靜之下的自信,殷天誌心中暗驚,卻又有些無奈,解釋道:


    “道友或許不太清楚,這不光是一個靈源府的問題,還有其他……”


    話音未落。


    卻是又有一道流光驟然飛來,頓時打斷了殷天誌的話。


    他不得不朝著王魃歉然一笑,隨後匆匆打開。


    而隻是看了一眼,他便不由得愣住。


    驚愕地抬頭看向王魃:


    “你、你還準備去找幻空界也是三日後”


    王魃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


    僅僅數息之後。


    七八道流光接連飛來!


    看到這些流光,殷天誌的心頭隱隱升起了一絲不敢置信的猜測和情緒。


    他下意識掃過這些流光:


    “一、二……八、九!”


    九家!


    而整個章屍之墟的大勢力,除去已經被滅的萬魔宮之外,算上殷氏,攏共也就十家!


    “也就是說……”


    他看向王魃,眼中充滿了震撼:


    “你、你同時找了九家!”


    “章屍之墟內部的那些小勢力也要贏下來才行麽”


    王魃眉頭微挑,有些意外。


    “不,我的意思是……”


    一貫從容鎮定的殷天誌這一刻竟莫名有些詞窮,搜腸刮肚,終於想到了要說什麽:


    “道友這些年或許進境多半不小,他們一對一未必是道友對手,可他們卻也不會坐以待斃,且一旦暴露出道友的實力,諸方勢力忌憚你我聯手,若是聯合起來,到時候……”


    “聯合起來”


    王魃麵色微肅,多了幾分重視:


    “那倒是不能跑錯了。”


    殷天誌愣愣地看著王魃,一時語噎。


    這位太一道友,怎麽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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