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話 結束的開始／the beginning of the demise
記住了。
就算你再怎麽認為那是絕對，
總有一天，遲早會迎接結束。
「打擾了！」
響徹雲霄的粗野聲音吵醒了我們。
「真是的……一大清早幹嘛啦……？」
尼伊娜一邊揉眼睛，一邊氣嘟嘟地起床朝大門方向走去。
「喲！這真是位美麗的公主呢。請放心，在下絕對會救你的！」
「什麽？」
接著便聽到以上的對話，我就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了。
這，是那個吧……慣例的那個。
我邊打嗬欠，下床站起身，手拿長杖走出去。
「唔，你是何方神聖啊？」
從家門探出頭時，朝尼伊娜步步逼近的人是個穿著閃閃發亮的鎧甲和頭盔的劍士。
「你好，我就是邪惡的龍。」
「真的有龍變身成人類的模樣迷惑人心啊！原來如此，是個美少年、斯文男子呢。你就是用那身容貌誆騙公主吧！」
我輕輕點頭打招唿後，劍士看著我咬牙切齒地念著。
這個嘛，該謝謝他誇獎嗎……？
「我名為破嵐斷雷的弗利德裏西！讓我們一決勝負吧！」
他報上名號時拔出的劍，顏色是藍銀色，我不禁睜大眼睛。
「我要上了。」
我反射性用左手接住朝我揮下的劍。
超痛！
「什、什麽！你竟然接住了我的聖劍，葛萊姆桑德的攻擊……！」
「不過隻是混入藍龍物質做出來的東西，你真覺得這可以刺穿火龍鱗嗎……」
我拚死忍痛迴應的這句話嘶啞得恰到好處。
我捉住名字聽起來像是高級肉品的劍，揮下右手的長杖。
「嗚啊──！」
魔力的力場將他揍飛，這個名為弗利德裏西的男人非常華麗地飛遠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蠢蛋！要是學乖了，就別又一大早來！」
因為我很困啊。
雖然感覺他應該昏倒聽不見了，我還是如此說完，接著與尼伊娜對看。
「……都醒了，來吃早餐吧。」
「說得也是。」
＊ ＊ ＊
就在緋色村和平度日的這段期間，世界各地似乎出現了很大的變化。人類得到了越來越多與龍對抗的力量，偶爾能聽見各地傳來滅龍的事情，那是相當華麗，打敗龍的英雄故事。
但是龍也會襲擊、毀滅人類的城市，彼此半斤八兩啦。
不管怎樣，這應該可以表示，人類恐懼名為「龍」的天災生活的時代正逐漸成為過去。
問題是，有許多想要殺龍的人紛紛湧向傳說由龍治理的緋色村來。
看來，我似乎被認為相當容易對付……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麽說也沒錯啦，三不五時有人來挑戰。
但是，想打倒容易打的龍以獲得滅龍稱號，這種誌向太低的人也不可能多強。來者都是我能輕鬆對付的是也無所謂啦。
「今天那個人強嗎？」
「與其說強，倒不如說他有個好武器。」
吃完早餐後，我一邊讓尼伊娜替我治療弄痛的左手，一邊迴答克律絲。
雖然沒有劃傷我，但也弄出了一點瘀青。我有確實地施展防禦魔法，但還是被突破了。
「那大概是藍鱗鋼劍。他的動作本身沒什麽大不了，所以應該不是自己打倒，而是花錢買的吧。」
如果對方是能獨自打倒藍龍的戰士，我的手早該被砍斷了。藍龍鱗片裏含有那等魔力。
「打擾了！」
「又來了……」
聽見從外麵傳來的粗野聲音，我歎了一口氣。
算了，光是堂堂正正造訪，今天這家夥還算正經吧。
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有人會在我家放火。雖然不會燒死我，但和我一起住的尼伊娜、克律絲還有我們家的家具、財物可不耐火啊。
「我剛剛被你奇怪的法術迷惑，但這次可不會大意了。」
我還想說真少見一天來兩個人，結果又是剛剛那個叫弗利德裏西的男人。
他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頑強。
「不好意思，我也要使用武器。」
我不想又讓手受傷，所以決定使用長杖以外的道具。
「你是瞧不起我嗎！」
「我沒有……不，這看起來似乎是耶。」
因為我手上拿的東西是平底鍋，他會覺得我瞧不起他也是理所當然。
「吃我一擊……絕牙崩天擊！」
他使出一點也不特別的刺擊，我拿平底鍋擋下。
「這、這怎麽可能……！」
接著我與剛才相同……不，是稍微強力地用長杖把驚訝的他打飛。
根據依妮絲的理論，有魔力的物品與原本的強度無關，很堅固耐用。聽說是因為確實鍍上一層魔力的關係，所以不會劣化。
用莎草做成的紙撐不過百年就會腐朽，但用象皮紙做成的書經過數百年仍然健在，其中理由就在這裏。因為製紙過程中，重複施加魔法變軟，所以魔力早已滲入紙張內部。
順帶一提，這是我愛用的平底鍋。
堅固、質輕還不沾鍋。是用全日緋色金做出來的紅色平底鍋。
日緋色金這種金屬，就依妮絲所說，是把整塊魔力直接成形的東西，裏麵似乎蘊藏著足以與我的鱗片匹敵的魔力。剛剛受藍龍鱗劍一擊也毫發無傷。
用這個製作武器，應該會做出非常強力的武器吧，但日緋色金的產量太少了。可以如此奢侈使用的隻有我們家的廚房和劍部一族的宗家而已。日緋色金混鐵的緋金製作的劍還算是多，但這麽做的話魔力量似乎會降低許多。
「你不用去解開誤會嗎？」
「不用啦，麻煩死了。」
克律絲看著昏倒的男人這麽問，我揮揮手拒絕。
我一開始還會好好解釋我不是邪惡的龍，我和村民們可是相處融洽，打倒我也無法得到滅龍的榮耀，試圖取得對方的理解。
……但是。
這些想要打倒龍當英雄的人種，真的聽不懂人話啊。
就算我拚命說服他們，還請村民來替我證明我不會危害人類，他們還是會說我肯定欺騙了村民，說我是有邪惡智慧的惡龍。
如果隻有這樣也就算了，還有人說出這是擁護龍的邪惡村莊，這我就無法忍耐了。更別說對那些想要傷害村民的自稱英雄，我可沒耐心對付他們時還小心不讓他們受傷。
如果可能傷到村民，那我幹脆當個邪惡的龍，讓他們早點挫敗還比較快。因此，最近我都扮演惡龍徹底擊敗他們。
哎呀，緋色村民大多都比滅龍人還要強，就算想傷害他們也隻是反過來被打得落花流水而已啦……
「愛伊，你那邊怎樣？」
早晨的小運動結束後，我突然很在意，便聯係愛伊。
「是的，目前相當和平，托老師的福。」
不知是多虧她的據點位於許多魔獸居住的森林深處，還是因為有好幾頭龍群聚的關係，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有自以為是的自稱英雄跑去打擾她們。
「啊，是紅老師耶！」
聽見我們的通訊，已經完全學會日語的幼龍們吵吵鬧鬧地聚過來。
「還有粉紅老師和金色老師，你們好！」
就算是龍，但小孩果然天真無邪呢。
她們最近也完全親近克律絲等人，開始會輕鬆地跑來打招唿。
「……最近，我開始想著或許去你們那邊也不糟。」
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聊一陣子後，愛伊突然脫口而出這
句話。
「你在等的東西來了嗎？」
我驚訝一問，但愛伊搖了搖頭：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非得要留在這邊等。反正對方都不來，那在哪裏等都一樣吧。」
愛伊的語氣透露出半放棄的感覺。
「而且，這邊越來越窄了。」
愛伊一臉困擾，纏著她玩的三頭幼龍都已經長得比她更大了。
「尼伊娜。」
「無所謂，隨她高興不就好了。」
我轉過頭去確認，尼伊娜不怎麽感興趣地迴答。
但我知道，她擺出這種「我一點也沒興趣」的態度時，大多可以視為讚成。
現在支撐愛伊她們生活的，就是巨大的森林與可從中采集的各項資源。
實際做出這些的是愛伊她們，但做出指示與給建議的是我們。
不過我對森林幾乎一無所知，所以自然而然會去求助最清楚的人……也就是森林守護者、恩惠化身的尼伊娜。
我們大小事都要問，這讓尼伊娜越來越不耐煩，最後直接對愛伊下指示。
尼伊娜看似冷淡，但她原本就是感情深厚的女性。不管怎麽說，她都沒辦法放著有困擾的人不管。如果其中還牽扯到孩子，就更不用說了。
因為這樣，結果最近尼伊娜很常與愛伊她們聯絡。
「那麽，你們之後就搬過來吧。」
幸運的是，我們想著如果有萬一，可以從這邊運送支援物資過去，所以也整備好可供龍居住的環境，隻要稍微整理一下，她們就能立刻搬過來。
我太得意忘形了。
──講白一點，我太輕忽了。
不隻輕忽人類……也太輕忽龍了。
＊ ＊ ＊
我「砰」一聲地猛挺起身。
「怎麽了？」
連在我身邊坐起上半身的尼伊娜的提問也沒辦法迴答。
全身汗水淋漓，心髒劇烈跳動，我在昏暗中，隻能睜大雙眼。
那和我過去曾作過的模糊夢境完全不同。
已經超越確信，隻是個事實。
「母親……過世了。」
我……說出這句話。
第26話 魔彈／freikugel
肯定會射中的魔法箭？這個嘛，有兩個方法喔。
一個是在對方閃避之前射中對方。
另外一個就是不允許對方閃避。
──怠惰魔女?依妮絲
箭「咻」的一聲飛射出去。
他的動作完美地令人看得入迷，而且其中蘊含著驚人威力。
連龍也能殺死的一擊。
肩口承受這一擊後，紅龍大吼。
那不是怒吼，也不是因恐懼發出的悲鳴。
而是警告的大吼。
「快點逃！」
她一邊大吼，一邊吐出火焰吐息。那是燒盡、毀滅萬物的力量。
小小的身影往後飛躍，閃過攻擊。
那種閃躲根本不可能避開火龍的火焰。
火龍認真噴出來的火焰甚至能加熱周遭空氣，不直接碰觸也能熔鐵。
生物沐浴在這種溫度下，不可能還活著。
「哎呀哎呀。」
──但是。
小小的人影一點也不在意地繼續射箭。
紅龍展開雙翼，挺身擋下這一擊。翼膜被射穿，她沒辦法支撐自己巨大的身體，墜落至地麵。
能夠忍受火龍火焰的存在，在這塊土地上隻有兩類。
一類不用說，就是火龍自己。火龍的鱗片可以隔絕所有的熱，在岩漿中遊泳也不會被自己的吐息燒傷。
而另一類，就是白龍。龍之中最弱小的白龍，擁有能夠隔絕所有冷空氣的鱗片。
也就表示，極度不易導熱。
直接承受攻擊或許也撐不住，但還能防禦餘波程度的熱。
然後……
那個小人影，身上就裝備這兩種鱗片製作的武器與護具。
也就是白龍鱗鎧甲與紅龍鱗弓。
「……傷腦筋了。」
紅龍悠然地說出這句話，揮動龍爪。山一般巨大的身體揮出的那一擊，雖然看起來極為緩慢，其實比風更迅速。而且有著就算隻有爪尖稍微碰到，也能立刻將對手四分五裂的重量。
但是沒有打中，射手仿佛不受重力影響，不斷地往後跳，邊閃過爪子邊射箭。但那沒射中他瞄準的心髒，而是刺進肚子附近。
「哎呀、哎呀……」
紅龍看著射進身體裏的箭，露出苦笑。
與剛剛的射擊不同，不是因為她護著身後的東西，所以無法閃避。
而是她想要閃也閃不開。
「這是……怎麽一迴事啊……」
紅龍口吐鮮血低語。
她的爪子沒打中對方，也不是因為射手動作迅速，而是她的動作變得相當遲鈍。
「原來如此，原因是這個啊。」
紅龍拔出刺穿腹部的箭，被血染濕的箭頭並非帶著鋼鐵光澤的銀色，而是暗綠色。那是用被稱作毒龍，住在森林裏的綠龍鱗片做成。
如同紅龍鱗片帶熱、白龍鱗片帶冷，綠龍的鱗片就算離身也帶著毒，那是連龍也會受影響的毒。
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五色龍中的第三名……也就是這世界第三強的生物為何要帶著毒？當然是為了對抗比自己還強的生物，為了殺死火龍與雷龍。
而這不僅限於綠龍。
她的翼膜受到黑龍箭攻擊而腐蝕，她已經飛不起來了。
刺在肩頭的藍龍箭放出微弱的電流流過她的身體，讓她的動作變遲鈍。
不僅白龍與紅龍，射手拿出這世界所有龍種的武器來攻擊龍。
「快點逃！」
紅龍又再次大叫，朝邊逃也邊擔心看著她的白龍喊。
但這不是為了要保護白龍不受射手攻擊。
而是為了保護她們不受自己攻擊。
「小東西，你很厲害。你可是完美地打敗我了。」
紅龍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此說道。
「但是──我不會讓你去找那孩子。」
她的全身被火焰包圍。
是血。火龍的血液相當易燃。仿佛源源不絕添加硝化甘油和汽油的東西。承受好幾支箭的攻擊後，她拿自己的吐息點燃從中流出來的血液。
以此狀態衝撞敵人，那根本無從防禦起。那是隻要接近就會完全燃燒的單純毀滅聚合體。而在這世上，沒有生物奔跑的速度與距離可以超越火龍。
射手雖然使出全力逃跑，但立刻被火焰逮住了。
「那麽──」
但是，做出這種事，就連火龍也無法平安無事。即使不是這種狀況，她的身體早已承受好幾發致死毒的攻擊了。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她聲音平穩地低喃。
崇高的火龍，就在火焰中，倒下。
──那就是……
我所見到的，母親最後的身影。
＊ ＊ ＊
我太愚蠢了。
要攻擊，就會趁著她離開自己勢力範圍時攻擊。有記明明早給過我忠告了，但我幾乎沒考慮到她們移動時會遇到攻擊的可能性。
雖然其中三頭還是幼龍，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想一次攻擊四頭龍。
更別說，我完全沒想到竟然有人有能力殺害活那麽久的火龍。
「……老師，對不起……」
「不，這不是你的錯。」
過沒多久，我就從抵達緋色村的愛伊口中，證實我透過龍鱗弓看見的夢是事實。
母親與攻擊愛伊的滅龍者對戰，與對方同歸於盡。
我不知道母
親到底是怎麽得知這邊的事情，我也不難想像她仍一直默默守護著我。如果沒有母親，愛伊她們大概會毫無抵抗地被射手殺死吧。
母親把所有東西都帶上黃泉了。那把龍鱗弓也並非全部由紅龍鱗做成，就算鱗片沒被燒盡，大概也早已失去弓的形狀了。隻要不再做出相同東西，應該不會再發生那種悲劇。
……不對。
這不是「悲劇」，隻是單純發生了無可避免的事情而已。
我給予人類與龍對抗的力量，人類拿這股力量與龍對抗。
也就是說，這是我自作自受。
因為我根本沒想到，這股力量竟然會迴報在自己……迴報在自己重要的人們身上。
我太傲慢了，自以為就算朝自己攻擊也沒問題。
「這又不是你的錯。」
可能是看不下去了吧，尼伊娜開口安慰我。
「做出那把弓的人是弗伊，而鍛煉能力的是人類自己啊。你隻是剝下自己的鱗片而已，其他什麽也沒做啊。」
她這像是在表示「可別搶走別人功勞」的話讓我不禁苦笑。
「而且，不管這到底是不是你的錯，你現在該做的事情都不是沮喪吧。」
尼伊娜用力拍打我的背，我好不容易稍微打起精神來了。
「……嗯，說得也是。」
如果出現問題，那就去解決問題吧。
我至今都是這樣走來的。
「謝謝你，幫我大忙了，尼伊娜。」
「嗯。」
尼伊娜帶著冷淡卻又充滿柔情的表情點頭。
──但是。
但是，我並沒有這個機會。
當天。
真白國被消滅了。
第27話 選擇／choice
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
──威廉?莎士比亞
消滅，正如字麵所示。
建築物、裏頭的居民、城牆，一點也不剩。
在那裏的萬物被破壞殆盡，連痕跡也不留全部蒸發。
唯一留下的，隻有燒黑的焦土。
根本不須思考，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生物，能辦到這種事情……
不僅如此，這，並非結束。
真白國的下一個是羅伊羅，接下來是阿薩基。哈斯巴米、席翁，從東往西，人類的城市一個接一個被毀滅。
這與過去天災般零星發生的襲擊人類完全不同，那徹底的破壞讓我頓悟了。
──火龍，正打算徹底滅絕人類。
聽完從東方諸國逃出的人所說的話，我下定決心。
「……你打算要去吧。」
那晚，等到克律絲熟睡後。
尼伊娜開口如此說，我露出苦笑。
「我什麽也沒說，也不覺得自己有表現出那種態度，你為什麽會知道啊？」
而且那還不是問句，而是確定我會去。我真有那麽好懂嗎？
「你以為我認識你幾年了？」
尼伊娜背靠在坐在床沿的我身上，低語道。
「……你會死。」
「也不見得吧。」
如果火龍殺害人類的理由是為母親複仇，那還留有些許可能性。
如果他們有哀悼同胞之死的心情，或許願意聽我說話。
「而且這就樣等著，也隻會被消滅吧，我不願意啊。」
火龍不會認真區分是否為人類的住處，看見森林空曠處有村莊就會燒毀整個森林，看見山腳有村莊就會燒毀整座山。他們想要消滅緋色村時，大概也不會避開我們吧。
「……我，跟你去。」
「這可不行，你也知道吧？」
火龍攻擊時不會管對象是人類還是精靈族，而且，他們大概分不出人類與精靈族的差異。如果要說服他們，我隻能自己去。
尼伊娜一句話也沒迴答，因為她打從一開始就全明白了。
所以她才會背靠在我身上，不讓我看見她的臉。
「如果過了一周我還沒有聯絡，到時──」
「我知道。」
尼伊娜打斷我的話說道。
「我知道啦……」
隻有小小嗚噎聲在房裏微微響起。
＊ ＊ ＊
從緋色村飛去，僅僅一天，我馬上找到那個了。
正吐出火焰蹂躪小村莊的火龍身影。
『你是誰啊……？』
體長大概將近我的兩倍吧？
他發現我之後，有點困惑地歪頭。
『不……我知道，我知道你，你是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小鬼頭。』
火龍說出口的是母親的名字。
『沒錯，你認識我的母親嗎？』
『豈止是認識而已。』
火龍笑了。那與毀滅化身的印象相差甚遠……就上一秒才無情毀滅人類村莊的生物來說，他的笑容也太過爽朗了。
『我是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弟弟，艾魯達布雷斯伍特伍魯傅佳露莉努，就你來看，我是你的舅舅。』
『原來是舅舅啊！』
沒想到竟然是血親，我睜大眼睛，這還是個令人開心的誤算。
感覺比我想像得還來得容易溝通，我努力壓抑自己的興奮。
『這樣啊、這樣啊。我記得你也才十歲左右吧，聽到消息就趕來還真令人欣慰啊。那，你也去燒一下吧。』
『請等一下。』
舅舅努努下巴指著正猛烈燃燒的人類村莊，我下定決心說：
『那個……可以請您別再繼續燒死人類了嗎？』
『什麽？』
舅舅反問，看起來似乎沒有感到不悅。那隻是個單純的疑問。
『他們是弱小的生物，但是……母親很喜歡他們。所以，我不忍心殺了他們。』
我沒說謊。特地學會人類的語言，也接納了尼伊娜與克律絲，至少母親並不討厭人類。就算被人類打敗，我也不認為母親真心希望為了複仇而燒光人類。
『唔呣。』
舅舅念著，擺出了沉思的模樣。
行得通嗎……？
如果他不願意接受我的要求，或許也得要考慮戰上一場了吧。幸好，舅舅沒有先前巧遇的火龍那般壓倒性的恐怖，以及束手無策的感覺。
雖然我的體型比較小，但我有至今開發出來的人類睿智與魔法技能，下功夫是弱者的特權，我不認為原本就是最強種族的火龍會特別去研究戰鬥方法。
而那裏，肯定隱藏著我的勝算──
『聽見了嗎？你怎麽想啊，爺爺！』
舅舅出其不意地朝著虛空丟出這個問題。
『不需要用喊的也能聽見啦。』
我頓失言語，全身無法控製地顫抖。
突然從山後現身的，是以前見過的那頭紅龍。
──而他身後，還有另外三頭龍。
體型稍小，從額頭長出長獨角的火龍。
體型中等，有著一對彎曲山羊角的火龍。
體型巨大，後腦杓伸出三根角的火龍。
包含第一次見麵的舅舅在內，總共有五頭紅龍聚集。
後麵那三頭火龍似乎比我還年輕，但這個數量，根本無法靠下功夫或技巧勉強取勝啊。
我要是惹他們不悅，應該瞬間就被毀滅吧。
我如此確信。
『小鬼頭，你說別燒人類啊？』
舅舅叫他爺爺，那麽他應該是我的曾祖父吧。
以前母親大人曾經提過，超過兩百歲的龍。就人類的曆法計算，是超過兩萬歲的老龍。
『拜托……請饒過他們。』
『可以啊。』
我發抖著擠出所有勇氣說完後，曾祖父幹脆點頭，讓我眼珠差點掉出來。
『我們對那些東西根本沒興趣。』
『那麽……是為什麽？』
不是為了要報複嗎？
『是為了要把這東西的主人逼出來。』
曾祖父說完後拿給我看的是半熔的純白鱗片。
看見這東西的那瞬間，我的心髒重重跳了一拍。
『這、是……』
『純白者的鱗片，這上麵有你喚作人類的生物的氣味。』
那是，愛伊的鱗片，同時也是那個射手身上鎧甲的一部分。
那個，那身鎧甲……是過去愛伊沙穿在身上的那套鎧甲。
『殺死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就是這鱗片的主人，他混在人類裏生活，所以我們才這樣想逼他出來。』
原來如此，他們和我不同，沒看見母親死亡的所有過程，所以，根本沒想到母親竟是被人類殺害。
而麻煩的是，他的推論中，除了兇手不是愛伊這點之外，幾乎全猜對了。鱗片確實是愛伊的鱗片，而愛伊現在就在緋色村裏和人類一起生活。
這個誤解很難解開，要是解開了，他們可能會堅持要滅絕人類。
『……我不認為母親會那麽容易遭到殺害，對方該不會也已經死了吧？』
『那是有可能。』
曾祖父爽快點頭，算不了什麽般地迴答：
『但也可能還活著，繼續燒下去就知道。』
而實際上對他來說，這真的算不了什麽。
＊ ＊ ＊
「……我沒有關係。」
我迴緋色村一趟說明後，愛伊慢慢說出這句話。
「若殺了我一個能讓他們消氣，就再簡單不過了。那些孩子們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我怎麽可能同意！」
愛伊什麽也沒做。讓她頂罪，還送出去當祭品這種行為，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那麽，你要舍棄人類嗎？」
但這麽一問，我也不知該說什麽。這又是一個辦不到的事情。
「舍棄了也無所謂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尼伊娜突然開口。
「……尼伊娜？」
「說到底，錯在人類身上啊，殺了龍所以被龍所殺，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用毫無感情的音色冷淡地吐出這句話。
「你到今天已經做得夠好了，不隻是這個村莊的人，連其他國家的人也盡可能保護了。如果結果是這樣，那也沒辦法。就算你要舍棄，也不會有人責備你。」
認識這麽久了，我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心口不一。
「尼伊娜要站在人類這邊吧？」
她隻是，沒顧慮自己的安危而已。
「這也沒辦法吧。那些家夥要是沒有我就是群廢柴啊。」
尼伊娜聳聳肩。
她想說的就是這麽一迴事。
拋棄我們，和愛伊一起過幸福生活吧。
該舍棄愛伊保護人類？
還是該舍棄人類和愛伊生活？
──我麵臨了這終極的抉擇。
記住了。
就算你再怎麽認為那是絕對，
總有一天，遲早會迎接結束。
「打擾了！」
響徹雲霄的粗野聲音吵醒了我們。
「真是的……一大清早幹嘛啦……？」
尼伊娜一邊揉眼睛，一邊氣嘟嘟地起床朝大門方向走去。
「喲！這真是位美麗的公主呢。請放心，在下絕對會救你的！」
「什麽？」
接著便聽到以上的對話，我就知道是怎麽一迴事了。
這，是那個吧……慣例的那個。
我邊打嗬欠，下床站起身，手拿長杖走出去。
「唔，你是何方神聖啊？」
從家門探出頭時，朝尼伊娜步步逼近的人是個穿著閃閃發亮的鎧甲和頭盔的劍士。
「你好，我就是邪惡的龍。」
「真的有龍變身成人類的模樣迷惑人心啊！原來如此，是個美少年、斯文男子呢。你就是用那身容貌誆騙公主吧！」
我輕輕點頭打招唿後，劍士看著我咬牙切齒地念著。
這個嘛，該謝謝他誇獎嗎……？
「我名為破嵐斷雷的弗利德裏西！讓我們一決勝負吧！」
他報上名號時拔出的劍，顏色是藍銀色，我不禁睜大眼睛。
「我要上了。」
我反射性用左手接住朝我揮下的劍。
超痛！
「什、什麽！你竟然接住了我的聖劍，葛萊姆桑德的攻擊……！」
「不過隻是混入藍龍物質做出來的東西，你真覺得這可以刺穿火龍鱗嗎……」
我拚死忍痛迴應的這句話嘶啞得恰到好處。
我捉住名字聽起來像是高級肉品的劍，揮下右手的長杖。
「嗚啊──！」
魔力的力場將他揍飛，這個名為弗利德裏西的男人非常華麗地飛遠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蠢蛋！要是學乖了，就別又一大早來！」
因為我很困啊。
雖然感覺他應該昏倒聽不見了，我還是如此說完，接著與尼伊娜對看。
「……都醒了，來吃早餐吧。」
「說得也是。」
＊ ＊ ＊
就在緋色村和平度日的這段期間，世界各地似乎出現了很大的變化。人類得到了越來越多與龍對抗的力量，偶爾能聽見各地傳來滅龍的事情，那是相當華麗，打敗龍的英雄故事。
但是龍也會襲擊、毀滅人類的城市，彼此半斤八兩啦。
不管怎樣，這應該可以表示，人類恐懼名為「龍」的天災生活的時代正逐漸成為過去。
問題是，有許多想要殺龍的人紛紛湧向傳說由龍治理的緋色村來。
看來，我似乎被認為相當容易對付……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麽說也沒錯啦，三不五時有人來挑戰。
但是，想打倒容易打的龍以獲得滅龍稱號，這種誌向太低的人也不可能多強。來者都是我能輕鬆對付的是也無所謂啦。
「今天那個人強嗎？」
「與其說強，倒不如說他有個好武器。」
吃完早餐後，我一邊讓尼伊娜替我治療弄痛的左手，一邊迴答克律絲。
雖然沒有劃傷我，但也弄出了一點瘀青。我有確實地施展防禦魔法，但還是被突破了。
「那大概是藍鱗鋼劍。他的動作本身沒什麽大不了，所以應該不是自己打倒，而是花錢買的吧。」
如果對方是能獨自打倒藍龍的戰士，我的手早該被砍斷了。藍龍鱗片裏含有那等魔力。
「打擾了！」
「又來了……」
聽見從外麵傳來的粗野聲音，我歎了一口氣。
算了，光是堂堂正正造訪，今天這家夥還算正經吧。
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有人會在我家放火。雖然不會燒死我，但和我一起住的尼伊娜、克律絲還有我們家的家具、財物可不耐火啊。
「我剛剛被你奇怪的法術迷惑，但這次可不會大意了。」
我還想說真少見一天來兩個人，結果又是剛剛那個叫弗利德裏西的男人。
他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頑強。
「不好意思，我也要使用武器。」
我不想又讓手受傷，所以決定使用長杖以外的道具。
「你是瞧不起我嗎！」
「我沒有……不，這看起來似乎是耶。」
因為我手上拿的東西是平底鍋，他會覺得我瞧不起他也是理所當然。
「吃我一擊……絕牙崩天擊！」
他使出一點也不特別的刺擊，我拿平底鍋擋下。
「這、這怎麽可能……！」
接著我與剛才相同……不，是稍微強力地用長杖把驚訝的他打飛。
根據依妮絲的理論，有魔力的物品與原本的強度無關，很堅固耐用。聽說是因為確實鍍上一層魔力的關係，所以不會劣化。
用莎草做成的紙撐不過百年就會腐朽，但用象皮紙做成的書經過數百年仍然健在，其中理由就在這裏。因為製紙過程中，重複施加魔法變軟，所以魔力早已滲入紙張內部。
順帶一提，這是我愛用的平底鍋。
堅固、質輕還不沾鍋。是用全日緋色金做出來的紅色平底鍋。
日緋色金這種金屬，就依妮絲所說，是把整塊魔力直接成形的東西，裏麵似乎蘊藏著足以與我的鱗片匹敵的魔力。剛剛受藍龍鱗劍一擊也毫發無傷。
用這個製作武器，應該會做出非常強力的武器吧，但日緋色金的產量太少了。可以如此奢侈使用的隻有我們家的廚房和劍部一族的宗家而已。日緋色金混鐵的緋金製作的劍還算是多，但這麽做的話魔力量似乎會降低許多。
「你不用去解開誤會嗎？」
「不用啦，麻煩死了。」
克律絲看著昏倒的男人這麽問，我揮揮手拒絕。
我一開始還會好好解釋我不是邪惡的龍，我和村民們可是相處融洽，打倒我也無法得到滅龍的榮耀，試圖取得對方的理解。
……但是。
這些想要打倒龍當英雄的人種，真的聽不懂人話啊。
就算我拚命說服他們，還請村民來替我證明我不會危害人類，他們還是會說我肯定欺騙了村民，說我是有邪惡智慧的惡龍。
如果隻有這樣也就算了，還有人說出這是擁護龍的邪惡村莊，這我就無法忍耐了。更別說對那些想要傷害村民的自稱英雄，我可沒耐心對付他們時還小心不讓他們受傷。
如果可能傷到村民，那我幹脆當個邪惡的龍，讓他們早點挫敗還比較快。因此，最近我都扮演惡龍徹底擊敗他們。
哎呀，緋色村民大多都比滅龍人還要強，就算想傷害他們也隻是反過來被打得落花流水而已啦……
「愛伊，你那邊怎樣？」
早晨的小運動結束後，我突然很在意，便聯係愛伊。
「是的，目前相當和平，托老師的福。」
不知是多虧她的據點位於許多魔獸居住的森林深處，還是因為有好幾頭龍群聚的關係，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有自以為是的自稱英雄跑去打擾她們。
「啊，是紅老師耶！」
聽見我們的通訊，已經完全學會日語的幼龍們吵吵鬧鬧地聚過來。
「還有粉紅老師和金色老師，你們好！」
就算是龍，但小孩果然天真無邪呢。
她們最近也完全親近克律絲等人，開始會輕鬆地跑來打招唿。
「……最近，我開始想著或許去你們那邊也不糟。」
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聊一陣子後，愛伊突然脫口而出這
句話。
「你在等的東西來了嗎？」
我驚訝一問，但愛伊搖了搖頭：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非得要留在這邊等。反正對方都不來，那在哪裏等都一樣吧。」
愛伊的語氣透露出半放棄的感覺。
「而且，這邊越來越窄了。」
愛伊一臉困擾，纏著她玩的三頭幼龍都已經長得比她更大了。
「尼伊娜。」
「無所謂，隨她高興不就好了。」
我轉過頭去確認，尼伊娜不怎麽感興趣地迴答。
但我知道，她擺出這種「我一點也沒興趣」的態度時，大多可以視為讚成。
現在支撐愛伊她們生活的，就是巨大的森林與可從中采集的各項資源。
實際做出這些的是愛伊她們，但做出指示與給建議的是我們。
不過我對森林幾乎一無所知，所以自然而然會去求助最清楚的人……也就是森林守護者、恩惠化身的尼伊娜。
我們大小事都要問，這讓尼伊娜越來越不耐煩，最後直接對愛伊下指示。
尼伊娜看似冷淡，但她原本就是感情深厚的女性。不管怎麽說，她都沒辦法放著有困擾的人不管。如果其中還牽扯到孩子，就更不用說了。
因為這樣，結果最近尼伊娜很常與愛伊她們聯絡。
「那麽，你們之後就搬過來吧。」
幸運的是，我們想著如果有萬一，可以從這邊運送支援物資過去，所以也整備好可供龍居住的環境，隻要稍微整理一下，她們就能立刻搬過來。
我太得意忘形了。
──講白一點，我太輕忽了。
不隻輕忽人類……也太輕忽龍了。
＊ ＊ ＊
我「砰」一聲地猛挺起身。
「怎麽了？」
連在我身邊坐起上半身的尼伊娜的提問也沒辦法迴答。
全身汗水淋漓，心髒劇烈跳動，我在昏暗中，隻能睜大雙眼。
那和我過去曾作過的模糊夢境完全不同。
已經超越確信，隻是個事實。
「母親……過世了。」
我……說出這句話。
第26話 魔彈／freikugel
肯定會射中的魔法箭？這個嘛，有兩個方法喔。
一個是在對方閃避之前射中對方。
另外一個就是不允許對方閃避。
──怠惰魔女?依妮絲
箭「咻」的一聲飛射出去。
他的動作完美地令人看得入迷，而且其中蘊含著驚人威力。
連龍也能殺死的一擊。
肩口承受這一擊後，紅龍大吼。
那不是怒吼，也不是因恐懼發出的悲鳴。
而是警告的大吼。
「快點逃！」
她一邊大吼，一邊吐出火焰吐息。那是燒盡、毀滅萬物的力量。
小小的身影往後飛躍，閃過攻擊。
那種閃躲根本不可能避開火龍的火焰。
火龍認真噴出來的火焰甚至能加熱周遭空氣，不直接碰觸也能熔鐵。
生物沐浴在這種溫度下，不可能還活著。
「哎呀哎呀。」
──但是。
小小的人影一點也不在意地繼續射箭。
紅龍展開雙翼，挺身擋下這一擊。翼膜被射穿，她沒辦法支撐自己巨大的身體，墜落至地麵。
能夠忍受火龍火焰的存在，在這塊土地上隻有兩類。
一類不用說，就是火龍自己。火龍的鱗片可以隔絕所有的熱，在岩漿中遊泳也不會被自己的吐息燒傷。
而另一類，就是白龍。龍之中最弱小的白龍，擁有能夠隔絕所有冷空氣的鱗片。
也就表示，極度不易導熱。
直接承受攻擊或許也撐不住，但還能防禦餘波程度的熱。
然後……
那個小人影，身上就裝備這兩種鱗片製作的武器與護具。
也就是白龍鱗鎧甲與紅龍鱗弓。
「……傷腦筋了。」
紅龍悠然地說出這句話，揮動龍爪。山一般巨大的身體揮出的那一擊，雖然看起來極為緩慢，其實比風更迅速。而且有著就算隻有爪尖稍微碰到，也能立刻將對手四分五裂的重量。
但是沒有打中，射手仿佛不受重力影響，不斷地往後跳，邊閃過爪子邊射箭。但那沒射中他瞄準的心髒，而是刺進肚子附近。
「哎呀、哎呀……」
紅龍看著射進身體裏的箭，露出苦笑。
與剛剛的射擊不同，不是因為她護著身後的東西，所以無法閃避。
而是她想要閃也閃不開。
「這是……怎麽一迴事啊……」
紅龍口吐鮮血低語。
她的爪子沒打中對方，也不是因為射手動作迅速，而是她的動作變得相當遲鈍。
「原來如此，原因是這個啊。」
紅龍拔出刺穿腹部的箭，被血染濕的箭頭並非帶著鋼鐵光澤的銀色，而是暗綠色。那是用被稱作毒龍，住在森林裏的綠龍鱗片做成。
如同紅龍鱗片帶熱、白龍鱗片帶冷，綠龍的鱗片就算離身也帶著毒，那是連龍也會受影響的毒。
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五色龍中的第三名……也就是這世界第三強的生物為何要帶著毒？當然是為了對抗比自己還強的生物，為了殺死火龍與雷龍。
而這不僅限於綠龍。
她的翼膜受到黑龍箭攻擊而腐蝕，她已經飛不起來了。
刺在肩頭的藍龍箭放出微弱的電流流過她的身體，讓她的動作變遲鈍。
不僅白龍與紅龍，射手拿出這世界所有龍種的武器來攻擊龍。
「快點逃！」
紅龍又再次大叫，朝邊逃也邊擔心看著她的白龍喊。
但這不是為了要保護白龍不受射手攻擊。
而是為了保護她們不受自己攻擊。
「小東西，你很厲害。你可是完美地打敗我了。」
紅龍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此說道。
「但是──我不會讓你去找那孩子。」
她的全身被火焰包圍。
是血。火龍的血液相當易燃。仿佛源源不絕添加硝化甘油和汽油的東西。承受好幾支箭的攻擊後，她拿自己的吐息點燃從中流出來的血液。
以此狀態衝撞敵人，那根本無從防禦起。那是隻要接近就會完全燃燒的單純毀滅聚合體。而在這世上，沒有生物奔跑的速度與距離可以超越火龍。
射手雖然使出全力逃跑，但立刻被火焰逮住了。
「那麽──」
但是，做出這種事，就連火龍也無法平安無事。即使不是這種狀況，她的身體早已承受好幾發致死毒的攻擊了。
「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她聲音平穩地低喃。
崇高的火龍，就在火焰中，倒下。
──那就是……
我所見到的，母親最後的身影。
＊ ＊ ＊
我太愚蠢了。
要攻擊，就會趁著她離開自己勢力範圍時攻擊。有記明明早給過我忠告了，但我幾乎沒考慮到她們移動時會遇到攻擊的可能性。
雖然其中三頭還是幼龍，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想一次攻擊四頭龍。
更別說，我完全沒想到竟然有人有能力殺害活那麽久的火龍。
「……老師，對不起……」
「不，這不是你的錯。」
過沒多久，我就從抵達緋色村的愛伊口中，證實我透過龍鱗弓看見的夢是事實。
母親與攻擊愛伊的滅龍者對戰，與對方同歸於盡。
我不知道母
親到底是怎麽得知這邊的事情，我也不難想像她仍一直默默守護著我。如果沒有母親，愛伊她們大概會毫無抵抗地被射手殺死吧。
母親把所有東西都帶上黃泉了。那把龍鱗弓也並非全部由紅龍鱗做成，就算鱗片沒被燒盡，大概也早已失去弓的形狀了。隻要不再做出相同東西，應該不會再發生那種悲劇。
……不對。
這不是「悲劇」，隻是單純發生了無可避免的事情而已。
我給予人類與龍對抗的力量，人類拿這股力量與龍對抗。
也就是說，這是我自作自受。
因為我根本沒想到，這股力量竟然會迴報在自己……迴報在自己重要的人們身上。
我太傲慢了，自以為就算朝自己攻擊也沒問題。
「這又不是你的錯。」
可能是看不下去了吧，尼伊娜開口安慰我。
「做出那把弓的人是弗伊，而鍛煉能力的是人類自己啊。你隻是剝下自己的鱗片而已，其他什麽也沒做啊。」
她這像是在表示「可別搶走別人功勞」的話讓我不禁苦笑。
「而且，不管這到底是不是你的錯，你現在該做的事情都不是沮喪吧。」
尼伊娜用力拍打我的背，我好不容易稍微打起精神來了。
「……嗯，說得也是。」
如果出現問題，那就去解決問題吧。
我至今都是這樣走來的。
「謝謝你，幫我大忙了，尼伊娜。」
「嗯。」
尼伊娜帶著冷淡卻又充滿柔情的表情點頭。
──但是。
但是，我並沒有這個機會。
當天。
真白國被消滅了。
第27話 選擇／choice
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
──威廉?莎士比亞
消滅，正如字麵所示。
建築物、裏頭的居民、城牆，一點也不剩。
在那裏的萬物被破壞殆盡，連痕跡也不留全部蒸發。
唯一留下的，隻有燒黑的焦土。
根本不須思考，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生物，能辦到這種事情……
不僅如此，這，並非結束。
真白國的下一個是羅伊羅，接下來是阿薩基。哈斯巴米、席翁，從東往西，人類的城市一個接一個被毀滅。
這與過去天災般零星發生的襲擊人類完全不同，那徹底的破壞讓我頓悟了。
──火龍，正打算徹底滅絕人類。
聽完從東方諸國逃出的人所說的話，我下定決心。
「……你打算要去吧。」
那晚，等到克律絲熟睡後。
尼伊娜開口如此說，我露出苦笑。
「我什麽也沒說，也不覺得自己有表現出那種態度，你為什麽會知道啊？」
而且那還不是問句，而是確定我會去。我真有那麽好懂嗎？
「你以為我認識你幾年了？」
尼伊娜背靠在坐在床沿的我身上，低語道。
「……你會死。」
「也不見得吧。」
如果火龍殺害人類的理由是為母親複仇，那還留有些許可能性。
如果他們有哀悼同胞之死的心情，或許願意聽我說話。
「而且這就樣等著，也隻會被消滅吧，我不願意啊。」
火龍不會認真區分是否為人類的住處，看見森林空曠處有村莊就會燒毀整個森林，看見山腳有村莊就會燒毀整座山。他們想要消滅緋色村時，大概也不會避開我們吧。
「……我，跟你去。」
「這可不行，你也知道吧？」
火龍攻擊時不會管對象是人類還是精靈族，而且，他們大概分不出人類與精靈族的差異。如果要說服他們，我隻能自己去。
尼伊娜一句話也沒迴答，因為她打從一開始就全明白了。
所以她才會背靠在我身上，不讓我看見她的臉。
「如果過了一周我還沒有聯絡，到時──」
「我知道。」
尼伊娜打斷我的話說道。
「我知道啦……」
隻有小小嗚噎聲在房裏微微響起。
＊ ＊ ＊
從緋色村飛去，僅僅一天，我馬上找到那個了。
正吐出火焰蹂躪小村莊的火龍身影。
『你是誰啊……？』
體長大概將近我的兩倍吧？
他發現我之後，有點困惑地歪頭。
『不……我知道，我知道你，你是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小鬼頭。』
火龍說出口的是母親的名字。
『沒錯，你認識我的母親嗎？』
『豈止是認識而已。』
火龍笑了。那與毀滅化身的印象相差甚遠……就上一秒才無情毀滅人類村莊的生物來說，他的笑容也太過爽朗了。
『我是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弟弟，艾魯達布雷斯伍特伍魯傅佳露莉努，就你來看，我是你的舅舅。』
『原來是舅舅啊！』
沒想到竟然是血親，我睜大眼睛，這還是個令人開心的誤算。
感覺比我想像得還來得容易溝通，我努力壓抑自己的興奮。
『這樣啊、這樣啊。我記得你也才十歲左右吧，聽到消息就趕來還真令人欣慰啊。那，你也去燒一下吧。』
『請等一下。』
舅舅努努下巴指著正猛烈燃燒的人類村莊，我下定決心說：
『那個……可以請您別再繼續燒死人類了嗎？』
『什麽？』
舅舅反問，看起來似乎沒有感到不悅。那隻是個單純的疑問。
『他們是弱小的生物，但是……母親很喜歡他們。所以，我不忍心殺了他們。』
我沒說謊。特地學會人類的語言，也接納了尼伊娜與克律絲，至少母親並不討厭人類。就算被人類打敗，我也不認為母親真心希望為了複仇而燒光人類。
『唔呣。』
舅舅念著，擺出了沉思的模樣。
行得通嗎……？
如果他不願意接受我的要求，或許也得要考慮戰上一場了吧。幸好，舅舅沒有先前巧遇的火龍那般壓倒性的恐怖，以及束手無策的感覺。
雖然我的體型比較小，但我有至今開發出來的人類睿智與魔法技能，下功夫是弱者的特權，我不認為原本就是最強種族的火龍會特別去研究戰鬥方法。
而那裏，肯定隱藏著我的勝算──
『聽見了嗎？你怎麽想啊，爺爺！』
舅舅出其不意地朝著虛空丟出這個問題。
『不需要用喊的也能聽見啦。』
我頓失言語，全身無法控製地顫抖。
突然從山後現身的，是以前見過的那頭紅龍。
──而他身後，還有另外三頭龍。
體型稍小，從額頭長出長獨角的火龍。
體型中等，有著一對彎曲山羊角的火龍。
體型巨大，後腦杓伸出三根角的火龍。
包含第一次見麵的舅舅在內，總共有五頭紅龍聚集。
後麵那三頭火龍似乎比我還年輕，但這個數量，根本無法靠下功夫或技巧勉強取勝啊。
我要是惹他們不悅，應該瞬間就被毀滅吧。
我如此確信。
『小鬼頭，你說別燒人類啊？』
舅舅叫他爺爺，那麽他應該是我的曾祖父吧。
以前母親大人曾經提過，超過兩百歲的龍。就人類的曆法計算，是超過兩萬歲的老龍。
『拜托……請饒過他們。』
『可以啊。』
我發抖著擠出所有勇氣說完後，曾祖父幹脆點頭，讓我眼珠差點掉出來。
『我們對那些東西根本沒興趣。』
『那麽……是為什麽？』
不是為了要報複嗎？
『是為了要把這東西的主人逼出來。』
曾祖父說完後拿給我看的是半熔的純白鱗片。
看見這東西的那瞬間，我的心髒重重跳了一拍。
『這、是……』
『純白者的鱗片，這上麵有你喚作人類的生物的氣味。』
那是，愛伊的鱗片，同時也是那個射手身上鎧甲的一部分。
那個，那身鎧甲……是過去愛伊沙穿在身上的那套鎧甲。
『殺死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的就是這鱗片的主人，他混在人類裏生活，所以我們才這樣想逼他出來。』
原來如此，他們和我不同，沒看見母親死亡的所有過程，所以，根本沒想到母親竟是被人類殺害。
而麻煩的是，他的推論中，除了兇手不是愛伊這點之外，幾乎全猜對了。鱗片確實是愛伊的鱗片，而愛伊現在就在緋色村裏和人類一起生活。
這個誤解很難解開，要是解開了，他們可能會堅持要滅絕人類。
『……我不認為母親會那麽容易遭到殺害，對方該不會也已經死了吧？』
『那是有可能。』
曾祖父爽快點頭，算不了什麽般地迴答：
『但也可能還活著，繼續燒下去就知道。』
而實際上對他來說，這真的算不了什麽。
＊ ＊ ＊
「……我沒有關係。」
我迴緋色村一趟說明後，愛伊慢慢說出這句話。
「若殺了我一個能讓他們消氣，就再簡單不過了。那些孩子們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我怎麽可能同意！」
愛伊什麽也沒做。讓她頂罪，還送出去當祭品這種行為，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來。
「那麽，你要舍棄人類嗎？」
但這麽一問，我也不知該說什麽。這又是一個辦不到的事情。
「舍棄了也無所謂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尼伊娜突然開口。
「……尼伊娜？」
「說到底，錯在人類身上啊，殺了龍所以被龍所殺，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用毫無感情的音色冷淡地吐出這句話。
「你到今天已經做得夠好了，不隻是這個村莊的人，連其他國家的人也盡可能保護了。如果結果是這樣，那也沒辦法。就算你要舍棄，也不會有人責備你。」
認識這麽久了，我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既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心口不一。
「尼伊娜要站在人類這邊吧？」
她隻是，沒顧慮自己的安危而已。
「這也沒辦法吧。那些家夥要是沒有我就是群廢柴啊。」
尼伊娜聳聳肩。
她想說的就是這麽一迴事。
拋棄我們，和愛伊一起過幸福生活吧。
該舍棄愛伊保護人類？
還是該舍棄人類和愛伊生活？
──我麵臨了這終極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