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話 獨立／being indepe
我第一次知道，這世界上也有充滿喜悅的喪失。
「各位～～天亮了喔～！趕快起床～！」
鏗鏘敲響的，是火紅色的金屬。那是已經使用了幾百年，用日緋色金製成的平底鍋。
「爸爸、尼伊娜，今天也是個晴朗好天氣喔！」
「嗯……早安，克律絲……」
窗簾「唰」的一聲被拉開，照入室內的亮光，炫目到讓我眯起眼。
「爸爸早安。」
在滿溢的朝陽包圍下，克律絲開朗笑著。
「嗯……咦？克律絲……」
尼伊娜在我身邊慢慢起身，邊忍住哈欠，發出疑惑的聲音。
「你是不是長大了？」
「咦，真的嗎？」
克律絲用力跳起，急急忙忙跑到客廳拿出卷尺又跑迴來。
「爸爸、爸爸，幫我量！」
「好好好，不可以墊腳喔，這樣會不準。」
邊安撫興奮的克律絲，我配合她的身高，在柱子上畫下一道痕跡。
「哎呀，真的呢。比上次量的時候高兩公分。嗯……是一百三十三公分呢。」
「太棒了！爸爸，我十年沒有長高了耶！」
克律絲跳來跳去，表現她的喜悅。
「以最近來說，十歲左右的平均身高大概就是這樣。」
尼伊娜邊伸懶腰邊說。克律絲的實際年齡到今年正好是六十歲。她的成長依然相當不安定，但就傾向來說，似乎是年年趨緩。
「我還以為我不會再長高了。」
「下次可能是百年之後了吧。」
尼伊娜嗬嗬笑著，克律絲壓著自己的頭悶哼。
「發色也變得更像粉紅色了呢。」
撩起她留長的頭發，我感慨萬千地說著。剛出生時，原本是金色直發，每次一成長，粉紅色也變得更深，也逐漸變成蓬鬆的卷發。以前隻是透光時感覺帶有粉紅色而已，現在在昏暗處也能明顯看出來是粉紅帶金色。
「那吃早餐了喔！今天做了尼伊娜喜歡的烤魚喔！」
「好好好。」
克律絲跳起來拉住尼伊娜的手，尼伊娜雖然懶懶的，也乖乖跟她走。
「那我去叫醒其他貪睡鬼吧。」
這讓人會心一笑的畫麵令我露出笑容，我往遲遲不肯起床的其他居民的房間方向走去。
「啊，爸爸。」
克律絲對著我的背說話。
「什麽？」
「她們兩個大概都已經起——」
她的警告慢了幾秒。我聽到這句話時早已轉開門把，最近增設的房間內部出現在眼前。
由佳、玲和我，仿佛時間靜止般動也不動。
「……床，正在換衣服了喔。」
破碎聲和克律絲的聲音同時響起。
＊ ＊ ＊
「對不起，老師……還很痛嗎？」
「不，沒關係。是我沒敲門的錯。」
玲相當擔心地看著我，我努力露出笑容迴答。
無吟唱咒語、無預備動作就能發動的水彈，根本無從躲避起。直接承受攻擊的肚子老實說還隱隱作痛，但我裝作毫無異狀。
「我覺得爸爸真的很少根筋。」
「嗯，你說得沒錯，真的無臉見人。」
克律絲邊傻眼說著，邊俐落地把飯盛進飯碗裏，接著交給我。
「克律絲，別念了啦，我可是完全不在意呢。」
「我覺得由姐多在意一點會比較好耶……」
和大聲尖叫，施放水彈的玲不同，由佳連遮也不遮，繼續換衣服。
「平常一起洗澡時，不就已經看到彼此的裸體了嗎？」
「和爸爸一起洗澡已經是三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耶！」
尼伊娜毫不在意地啃著爽脆的漬菜，克律絲大聲反駁。
就在此時，鍾聲「當當當」響起。
「咦？已經這麽晚了嗎？」
玲歪過頭問，我立刻站起身。
「……不，不對。這是通知災害的鍾聲。」
轉頭一看，身邊的由佳早已把劍插在腰上，做好萬全準備了。不僅如此，連碗盤也收拾好了，到底是什麽時候做完的啊？
「走吧。」
雖然我才吃到一半，但刻不容緩。待會兒再繼續享用愛女烹煮的早餐，我們立刻衝出房子。
「……火災！」
一走出外麵，看見直飛衝天的黑煙，我和由佳同時大喊。
「等等，我也去！」
玲接著現身，「唰」的一聲把雙手變成翅膀。
「飛行〈fly〉！」
抓住她的肩膀，我和由佳也立刻施展魔術。這樣能增加推進力，能比一個人時更加快速飛過天際。
在城市出現的災害中，最讓人恐懼的就是火災。緋色村裏基本上都是磚造建築，防火性高，但裏頭也有家具，並非完全沒有使用木頭。火焰能迅速蔓延，製造出非常多傷亡。
更別說那若是自然精靈災害，危險度就會三級跳。擁有自我意誌的火焰喜愛破壞及混亂，管他磚頭還是石頭，全會燒毀。
「——不好了。」
而事態似乎是最糟的狀況。如舔拭建築物跳躍的火焰非常開心地跳來跳去玩耍。那很明顯是擁有自我意誌的自然精靈。
「由佳、玲，我來對付那個精靈，可以拜托你們疏散和支援嗎？」
可以確實阻止火焰精靈的其中一個方法，就是我變成龍後一口吞下。但是，已經被火燒得脆弱的建築物，根本無法支撐我長達數十公尺的巨大身體。大規模破壞建築物，讓磚瓦四散，可能會造成二次傷害，但總比起放任火焰精靈不管來得好。
「等等，老師！」
我原本不等迴應就要變迴龍形，玲揚聲阻止我。
「看那個！」
視線前方，有無數的黑影奔馳而來。
「那是……？」
黑影毫不畏懼火焰衝入建築物中，腋下夾著小孩們又衝出來。火焰精靈發現後，從屋頂上跳下來，朝他口吐火焰。
但是，那火焰被巨大的金屬塊阻擋。火焰照射下，發出鈍色光芒的金屬塊張開雙手、伸出雙腳，變成人形，它的巨大手掌猛力抓住火焰精靈。
接著，一道閃亮光風從天而降，在閃耀白光的風吹拂下，仿佛用掃帚掃落葉般，火焰瞬間消失殆盡。
「冰霜傑克！」
白色光芒聚集一地，變成一個巨大雪人，雪人張大他半月形的嘴巴。
「吃掉他吧！」
一口吞下鐵巨人丟過來的火焰精靈。
我們抵達時，周遭早已變得鴉雀無聲，連小火花都沒看見。建築物雖然有點熏黑，但沒到崩壞程度。
「你們來得真快呢。」
飄浮空中的沙發飛過來，依妮絲調侃地說著。
「老師，傑克很厲害對不對～！」
梅兒抱著縮小的冰霜傑克，滿臉笑容。
「救援完畢！就我所見範圍，應該沒有重傷者，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帶他們去醫院。」
帶領著無數的影子，阿朗中規中矩地來向我報告。
「……嗯，辛苦你們了。急急忙忙跑過來，看來沒有我們出手的餘地了呢。」
「不！這全多虧了有老師指導！那麽，我去確認有沒有遺漏。」
阿朗說完後，繼續迴去工作。
「……嚇我一大跳啊。」
能做出分身的影子魔法。
利用賦予魔術操控的鐵人偶。
以及冰雪精靈冰霜傑克。
這全都是我相當熟悉的技術，也知道是他們為了災害做準備而訓練的。但是——沒想到隻靠他們的力量，就能俐落地完全處理啊。
「難怪克律絲也長大了啊。」
由佳不禁脫口而出，她的臉上帶著複雜表情。
「如果是我們，大概沒辦法處理得這麽漂亮吧。」
「就是說啊……」
那是很開心、很悲傷、又很落寞的——
「這個村莊……不，這個國家，大概就快要離開我，獨立自主了吧。」
我現在臉上肯定也浮現了完全相同的表情。
第21話 原點／in
隻要迴頭，你總是在身邊。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也無從判斷起。
是梅兒創造出來的自然精靈，可以吞掉我操控的火蜥蜴時嗎？
還是阿朗操控的影法師，可以將影子實體化的魔術創造出來之時呢？
又或者……是我聽見，依妮絲領會了我過去那般焦急追求的長生不老之術時吧。
我已經半放棄去努力理解所有魔術了。
所有人都能使用魔術、不管誰來用都能發揮相同效果，還可以讓渡給其他人。這劃時代的技術在各個領域中變得更加專業，更加精深。
這個世界的魔法，成就於名字之上。
優秀的魔法師，也就是知道許多名字的人。
但魔術師不同，他們可以自己孕育、創造出新名字。
優秀的魔術師，就是不被既有觀念束縛，可以創造出全新概念的人——
也就是說，擁有越多未知者。未知不僅僅隻是代表不知道而已，那還代表著現有知識的進化，尚未抵達的知識。
而我的知識基本上，隻停留在前世記得的範圍內。
——那些知識，和這世界的「未來」毫無關聯。
前世知識的優越性消失的現在，我不過隻是個原始時代的魔法師而已。
「你一臉無趣的表情耶。」
就在我鬱悶思考著這些事情時，突然有人搭話，我反射性抬頭。
「尼伊娜……你的工作呢？」
「今天休息，我昨天做到快死了。」
她邊打嗬欠邊說，接著往床上一倒。昨天為了治療因為火災送到醫院的病患，尼伊娜迴家時，日期早已是今天了。
「你才是，不去學校可以嗎？」
「嗯，是啊。」
老實說，就算去大學，我也幾乎沒什麽能教的了。每個學生都很優秀，他們的魔術能力遠遠比我還先進。
「你這麽不開心村莊發展嗎？」
「怎麽可能，我再開心也不過了。」
這是貨真價實的真心話。雖然緋色村民離開我的羽翼讓我感到些許落寞，但我更加開心。
「隻不過，一想到我已經派不上任何用場了，就有點難過。」
「你以前有派上多少用場嗎？」
脫口而出軟弱話後，得到嚴苛的迴應。
「我覺得……也算是派上不少吧……」
尼伊娜這樣一說後，我也變得沒自信了。
「和身為醫生，拯救過無數生命的你相比，你會這樣覺得也無可奈何吧。」
我這段話讓尼伊娜露出奇怪表情。一副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說的表情。
「我也不是……因為想要派上用場才做那些事啊。反正人類遲早會死……隻是覺得沒必要這麽簡單就死而已啦。」
尼伊娜吞吞吐吐說著。和我不同，她不管什麽事都能精明做到，唯一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這樣的她，正努力地想告訴我什麽。
「所以，你口中的……想派上用場這類的，我沒那樣想過。如果我沒工作可做了，反而是好事。」
尼伊娜沒工作可做，也就表示沒有傷痛、沒有疾病。那確實是個理想吧。我……是怎麽樣呢？我能斷言，緋色村的人們不再需要我的幫忙才是好事嗎？
「……不，我還是沒辦法像你一樣完全放開啊。」
我稍微思考後，如此迴答。緋色村的發展讓我很開心，這無庸置疑。
但問到如果我再也沒任何事情可做開不開心，我也毫無疑問會給出否定的答案。
「現在又不是在說我自己的事情！」
隻見尼伊娜生氣地迴答。
咦、咦咦～怎麽一迴事？她剛剛不就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嗎？
「真是的……我們到底認識幾年了啊，你好歹也要理解我想說什麽吧。」
「對不起，我們大概認識九百五十年了，但我還是不了解啊。」
邊計算年數，我再次想著「已經這麽久了啊」，這是一段能讓我前世的人生重複十次以上的漫長、漫長時光。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尼伊娜陪著我營運魔法學校，幫我讓緋色村變得繁榮啊……
嗯？
感覺我的腦海閃過一點怪異，是什麽？
「將近千年，對精靈族來說，應該也不是短暫的時光，真虧你一直陪著我啊。」
「比起一直待在那個森林裏好太多了啦。和你在一起，完全不會無聊。」
尼伊娜邊笑邊說。
「然後呢，你再來要幹嘛？」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感到閃電般的衝擊。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喉嚨深處不自覺湧出笑聲。
「尼伊娜，謝謝你！我想起來了！」
「呃、喂！」
我忍不住抱緊尼伊娜，這還不夠，輕鬆抱起她輕盈的身體。
「我都忘了……為什麽我會忘了這麽簡單的事情啊！」
「你、你、你幹嘛啦！」
我直接抱著尼伊娜邊轉圈邊大叫。
剛才如烏雲般低垂密布在我心中的奇妙不快感徹底消失，神清氣爽的心情包圍著我。
「夠了，停下來！」
尼伊娜的手刀砍在我的眉心，我失去平衡，兩個人就這樣一起倒在床鋪上。
「……然後呢，你是忘了什麽啊？」
「我出生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啦。」
我緊盯著眼前尼伊娜的眼睛，如此迴答。沒錯，全部都反過來了。
「我不是為了發展緋色村而研究魔法、創建學校，而是為了研究魔法才創建學校啊。」
神秘。
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法解明的謎團。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興奮雀躍的體驗、未能發現的世界破綻，我就是為了尋找這一切，才會到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來的啊！
魔術相當便利，不管是誰都能使用，不管是誰來用都能發揮相同效果，還可以讓渡給他人。這劃時代的技術讓文明出現飛躍性發展，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豐饒、更加舒適。這無庸置疑是相當棒的事情，肯定也充滿著許多浪漫。
但是，太無趣了。
一點也不有趣。因為這些——不就和科學相同嗎？
如果我對這種東西有興趣，我現在就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就是這個。」
尼伊娜「叩」的一聲，把鼻尖貼上我的額頭，笑容更深了。
「這張臉。當你說出鬼主意時，總會露出這張表情……非常樂在其中的表情。」
她的藍瞳閃耀光芒，我的臉倒映其上。
插圖p229
「你啊……就一直保持這個表情吧。如果我能幫忙，我也都會幫你的啦。」
「尼伊娜……」
我感慨萬千，又更用力抱住她。
「我迴
來了～！」
「嗚哇！」
克律絲的聲音在此時出現，我們同時從床上跳起。
「爸爸、尼伊娜，我迴來了喔。」
「啊、啊啊，克律絲，歡迎迴來。」
「你今天……還真早迴來呢。」
我故作平靜，迴答探頭進寢室的克律絲。
「對啊，爸爸不在，研究完全沒有進度啊。話說迴來，爸爸不在我還去學校，讓我覺得很蠢，所以就跑迴來了。」
雖然外表還是孩子，但克律絲已經六十歲了。老早以前就從小學畢業，現在在大學裏工作。就立場來說是阿朗他們的同事，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迴來……」
克律絲側彎身體，探看坐在床上的尼伊娜的臉。
「尼伊娜，你臉很紅耶，沒事吧？」
「沒事，隻是有點熱而已。」
「咦咦……現在是冬天耶……？」
克律絲一臉疑惑地偷偷看我。
「沒什麽啦，因為她說很冷要我提高一點溫度，結果我不小心熱過頭了。」
「原來如此～爸爸很不擅長細微調整啊，要小心點喔。」
沒錯，什麽事情都沒有。
隻是尼伊娜幫了迷失目標的我，我們隻是確認彼此的友情而已。
僅僅如此而已。
時至今日，我和她之間怎麽可能萌生戀愛關係之類的東西。
因為——
我可是老早以前，就被她甩了啊。
第22話 不老／anti ageing
怠惰魔女用她的睿智，將文明推進了千年。
卻花上百年時間，才說出一瞬間就能說完的那句話。
「依妮絲！」
隔天，我和克律絲一起去大學，朝著飄浮半空中的沙發打招唿。
「哎呀，老師今天乖乖來學校了啊，好棒好棒～」
依妮絲一如往常邊在沙發上翻身，語氣調侃地迴應我。
「我也才休息一天而已啊。」
「但是啊～我，被稱為怠惰魔女的這個我喔，可是沒翹班乖～乖來學校耶，老師怎麽可以裝病請假呢？」
沒錯，過分地一如往常了。
我不知道依妮絲正確的年齡，但她進入大學也已將近七十年，也就是說，她肯定已經超過八十歲了。
光這點，在人類中已經算相當長壽了，但依妮絲的外表和當時完全相同。仍然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甚至能稱得上年幼。
毫無變化到說她是童顏精靈族也會有人相信，但她是貨真價實的人類。沒有尖耳朵，我還能往前說出她上麵三十代的祖先們。
「還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問我？」
我對歪頭的她點頭，繼續說：
「是關於你所使用的長生不老魔術。」
過去，她外表毫無變化一事讓我覺得疑惑，逼問後，她很幹脆地向我坦白。當時她有對我說明其中原理，但除了難以理解外，我也毫無興趣，所以聽過就忘了……
「好啊，那我就說明嘍。首先，人類身體的可塑性比其他種族還要高出許多。這稱為形質可塑性，把甲的各個體的身高設作『乙』時，其平均值當作『丙』，乙與丙的分布差可從乙分之一減掉甲加上丙之後再除以……」
「等等等等、你等等。」
依妮絲從沙發中抽出筆記本，開始唰唰地寫起算式來，我連忙阻止她。
「我想問的，是更單純的事情。」
就算她拿出數字開始說明理論，我也完全搞不懂。說到底，我連該怎麽看她寫出來的那些算式都不清楚。
「那是賦予魔術對吧？」
「這還用說，因為我的專業就是賦予魔術啊。」
依妮絲有點不滿地肯定我的疑問。雖然她被稱為怠惰魔女，但她在說明自己的研究領域時，會突然變得相當有活力。隻是包含她的弟子在內，幾乎沒人能跟上。
「那我和精靈族之所以長壽也是？」
「……我覺得應該不同。」
依妮絲稍微思考後迴答。
「我想要創造不老魔法時，一開始想到的，是把年老的肉體變成年輕肉體的方法。」
我點點頭，不管是誰，都會最先想到這個方法吧。
「但你也知道，魔術隻要失效後，就會迴到原來的狀態。失效後就會變迴原本的老人，而且想要創造巨大變化，也需要付出相當大的力量。將年老肉體變成年輕肉體，人類是辦不到啦。精靈族或是小妖精……還有就是人魚吧，這些擁有強大魔力的種族或許能辦到。但精靈族原本就不需要這種魔術啦。」
魔法的強弱會因為種族不同而有差異。為了方便起見，被我稱為「魔力」的東西，在魔術出現之後，已經可以明確測量出來了。
「人魚也辦不到喔，付出巨大代價來換取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代價……代價啊。原來如此，也有這個方法啊。」
依妮絲聽到我的迴答後恍然大悟，把身體埋在沙發中思考著什麽。
「那麽，依妮絲是怎麽辦到的？」
「啊，抱歉。這個嘛，用非常粗暴的說法來說，就是我把身體變老的機能拿掉了。用這個方法的話，隻要定期重新施展魔術就好了。」
我又問了陷入思考的她，而她這麽迴答。
「……那表示……」
「沒錯，年紀增長和成長是一體兩麵。隻要使用這個魔術後，我就不會變老，但同時也不會成長。但龍和精靈族並非如此，對吧？」
我點點頭，精靈族長到一個年齡後，成長就會變得極度緩慢，但並非完全沒有變化。連一千多歲的尼伊娜，也還一點一滴在改變。
而我就更顯著了。人類的外型沒有太大變化，但我原本的龍的外型則是年年變大。對龍來說，九十八年才等於一年的話，我也才終於長到十歲而已。說我還在成長期也不為過。
「就老師所說，龍和精靈族的壽命將近無限吧？」
「應該是。」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龍和精靈族會成長呢？如果永生不死的話，也不需要生孩子，打一開始就是完全成熟的狀態不就好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依妮絲的問題。這是因為我一直認為就是這樣。感覺我們既然是生物，誕生與成長就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但這樣一說，死亡也是不可或缺。
「反過來說，如果會生小孩、會成長，就得要有壽命的存在。所謂的可塑性，就是指這個。」
依妮絲斬釘截鐵地說道。
確實，如果沒有壽命的生物不斷增加，這個世界最終會被這個種族擠滿。更別說火龍和精靈族不同，根本沒有天敵。不管繁殖力再怎麽低落都沒關係，總有一天會到處都是火龍。
但是並沒有出現這種狀況，其中也有什麽謎團吧……還是說，還在發展中階段呢？
「那個，依妮絲使用的長生不老魔術，每個人都可以用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克律絲突然提出這個疑問。
「應該還沒辦法吧。還沒有辦法規格化，所以這不是魔術，隻是魔法。」
依妮絲繃著一張臉迴答。改變物質、肉體的性質、狀態的所有魔法，都被稱為賦予魔法，將其換成文字敘述的過程就叫作規格化。
最近慢慢發現，人類在使用魔法時，會無意識地抑製，然而將咒語用文字記述後，不管誰來啟動都能獲得相同效果。換言之，就是去除了無意識抑製的部分。
要把無意識控製轉換成文字，並且發揮出相同效果，隻要魔術變得複
雜，其過程也會變得更加困難。長生不老的魔法，應該是依妮絲那有如神助的天分才能辦到吧。應該還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看見緋色村平均壽命大幅提升。
「你都為了能和阿朗在一起而想出這麽高難度的魔法了，到現在還沒告白啊？」
我的眼睛確實看見，克律絲天真的疑問化作一把長槍刺穿依妮絲胸口。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啊……」
「沒有為什麽啊，不知道的人大概隻有阿朗了吧。」
依妮絲努力擠出聲音呻吟地問，克律絲反而困惑地皺起眉頭。
如果是四十幾年前目擊依妮絲躲起來哭泣的那時也就算了，現在的克律絲似乎已經足以理解她的心意。
「又、又沒有關係！反正時間還有非常多啊……」
依妮絲逞強說著，但我覺得這等從容反而會斬斷可能性啊。總有種「如果剩下的壽命不多，反而能做好覺悟說出自己心意」的感覺。
「然後呢，你為什麽想問不老魔術？這和你們兩個人都沒關係吧。」
「嗯，因為我就是想要知道那些與我無關的事情。」
依妮絲轉移話題清清喉嚨，我點點頭。
什麽是神秘、什麽是非神秘。這是相當困難的問題。
那到底是位於現在技術的延長線上呢？亦或者永遠都是不可思議呢？
想要確認這點，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問現在位於技術最尖端的人。而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那肯定是依妮絲。
「……雖然不太懂，但這可以解決老師最近在煩惱的事情嗎？」
哎呀，連依妮絲也看穿了啊。看來我似乎相當容易表現在態度上呢。
「嗯，但這也不是全部啦。我還想去問問其他人，好久沒有離開村子了啊……」
在我所知範圍內，依妮絲是最為精通現代技術的魔術師。
但還有其他擁有更加廣泛知識的存在。
「不在緋色村裏嗎？」
「對。」
克律絲歪著頭問我，我點頭迴答。
「在我的老家。」
第23話 歸鄉／homeing
火龍的父母是火龍。
——傳承於緋色一族，用以比喻「孩子的個性與父母相似」的典故成語
「絕對不行！」
「咦咦～為什麽啦～？」
一聽到尼伊娜劈頭反對，克律絲不滿大喊。
「為什麽……這還用說嗎？太危險了啊。」
「隻是要去見爸爸的媽媽耶？」
事情相當單純。
克律絲說想要跟著我一起迴老家，但尼伊娜反對……更正確來說，是堅決禁止。
「爸爸……」
「唔～」
克律絲轉過頭來向我求救，但其實我也相當煩惱。
「那是我的母親，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啦……」
「你看！爸爸也這樣說啊！」
「你又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我試著伸出援手，尼伊娜對著我齜牙咧嘴，幾乎要衝上來咬我。但她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啦。
「這家夥的母親，也就是火龍耶。是毀滅的化身、破壞的具現化、將一切燃燒殆盡之物、有形之死、這世界最強的生物耶！」
這些綽號也太誇張了吧，我心裏無關己事地想著。但充分成長之後的火龍，確實擁有符合這些綽號的力量。
「但是，爸爸也是火龍啊。」
克律絲單純的反擊，讓尼伊娜呻吟。
「是沒錯……但這家夥是特例！世界上哪會有那麽多隻奇怪的火龍啊！」
「尼伊娜有見過爸爸以外的火龍嗎？」
一記反擊，讓尼伊娜的舌鋒完全失去勢頭。
「這……倒是沒有……」
「雖然這樣說，也真的很危險啦。」
「真是的！爸爸到底幫誰啦！」
我開口幫忙無話可說的尼伊娜後，克律絲生氣地鼓起腮幫子。
「我也沒特別幫誰啦，隻是說出事實而已。」
我安撫著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已經好幾百年沒見麵了，但母親終究是母親。
「我也不知道一般來說，火龍的個性是怎樣，但我的母親是相當悠哉、沉穩的火龍喔。應該也不會討厭人類或精靈族吧。」
「你怎麽知道，你問過嗎？」
我搖頭迴答尼伊娜：
「沒問過。對火龍來說，人類和精靈族根本就是不足掛齒的存在。你會對沒辦法刺你也沒辦法咬你的蟲感到憤怒或是憎恨嗎？」
「……但是，發現之後，也可能隨隨便便就動手殺了啊。」
確實如此。
「其實，我最害怕這點。要是才剛見麵，她一句『咦？你身上有怪東西喔』，然後沒惡意地噴火，克律絲可是會立刻就燒焦喔。」
原本以為我站在她那邊而得意洋洋的克律絲，立刻繃起臉來。
「既然這麽危險，你為什麽不阻止克律絲啊？」
尼伊娜突然驚覺，看著我的眼睛。
「反過來說，隻要一開始見麵時沒發生什麽事情，就沒那麽危險了啊。舉例來說，我自己先去說明狀況，她應該就不會攻擊了。而且……」
我稍微猶豫該不該說之後，才說：
「我也想要把自己的家人介紹給母親。」
聽到這句話後，尼伊娜生氣地眼角上揚、嘴巴撇向一邊、咬緊牙根、皺起眉頭、緊緊閉上眼發顫。
「唔唔唔唔～……」
然後低鳴、握緊拳頭。最後突然全身放鬆，深深歎一口氣。
「……好啦，克律絲，你可以跟這家夥迴家。」
克律絲舉高雙手歡唿，尼伊娜眼神銳利地看著她說：
「但是，……我也要跟，這是條件。」
＊ ＊ ＊
『哎呀、哎呀、哎呀！』
從結論來說。
『怎麽有這麽可愛的女孩們啊！哎呀、哎呀，我還這麽年輕就已經當奶奶了啊！』
尼伊娜的擔心，完全是杞人憂天。
為了慎重起見，我先把尼伊娜和克律絲放在山腳，接著自己去找母親，但母親問我『你為什麽把朋友們丟在半路上啊？』我拜托母親，把她們帶來後也別攻擊她們，母親生氣罵我：『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啊！』
『那麽，哪個是你的妻子？』
『母親，兩個都不是。比較小的那個是我的女兒克律絲……大的這個，是朋友尼伊娜。』
『這樣啊，小人們和龍不同，就算不是夫妻也能生小孩嘍。』
『不，雖然說是女兒，但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我忍不住吐槽仍舊有點脫線的母親。
「……噯，你的母親在說什麽啊？」
被比我的龍形還要大上兩倍的母親緊緊盯著，就連尼伊娜臉色也不太好。
「她說你們兩個人都很可愛。」
「……真是謝謝她誇獎。」
我忽略了不妥的部分翻譯後，尼伊娜呻吟地迴答。
『那麽，你今天是要來問什麽？』
母親突然這樣問我，讓我驚訝地眨眨眼。
『你每次迴來這裏，都是有問題想問吧。』
這樣說來好像也是耶，我決定直接提問。
『母親，靈魂這東西，是真實存在嗎？』
『哎呀，真不可思議，你怎麽會問這個問題？』
大概這問題太過無厘頭，母親不解歪頭。
『是不是真實存在，你應該是最清楚這一點的吧？』
但是，我誤會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那是該稱為靈魂、心，還是記憶，但你……應該擁有另一個相同東西吧？』
母親這番話讓我屏息。
『……你發現我有前世的記憶嗎？』
『這當然，再怎麽說我也是你母親啊。』
母親微笑著迴答我。
『所以，我才沒替你取名字啊。』
『我還以為那是龍的習慣耶。』
母親笑著說：
『怎麽可能。如果我替剛出生的你取名字，你原本的名字肯定會被壓毀。所以我才沒有幫你取名字啊。』
『但是母親，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耶。』
我一說完後，換母親嚇了一跳。
『……哎呀……？這樣一說，我的確沒告訴過你耶。』
這個人果然有點天然呆啊。
『我的名字是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很長很難用對吧？根本沒告訴過其他人，我都忘了。』
『……母親，這該不會是真正的名字吧？』
『對啊，怎麽了嗎？』
母親一副「有什麽問題嗎？」的表情歪著頭。
『被人知道真正的名字之後，不是會被控製嗎？』
『那種小事，把對方咬碎不就得了嗎？』
母親理所當然地迴答。感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符合「世界最強生物」名號的舉止。
「那、那個！」
大概是從氣氛中察覺對話告一個段落了，克律絲突然開口。
「爸爸，你可以幫我問奶奶一件事嗎？」
「你想問什麽啊，克律絲？」
聽見母親用流利的日文迴答，我們全嚇一跳。
「奶奶，你會說緋色語啊？」
「當然，這可是我兒子和孫子使用的語言啊。」
再怎麽說，她都是被稱為毀滅化身的存在。除了吃飯以外，幾乎不和其他生物往來，到底是從哪學會的啊？
「……那跟這家夥的對話也用緋色語不就好了嗎？」
「哎呀，聽你這樣一說也對耶。」
聽見尼伊娜不小心脫口而出的低喃後，母親嗬嗬笑著。
「那麽，克律絲，你想要問什麽呢？」
「那個……我……」
克律絲努力伸長脖子抬頭看母親，對著大自己幾十倍的龍問：
「我……到底是什麽？」
第24話 親子／family
對我來說，老媽的味道這東西，是世界上第二名。
不，我不是指好不好吃，而是指材料的強度。
「我……確實不是人類，但也不是精靈族、不是龍。」
抓住自己的角，克律絲痛切地傾訴。
「玲姐……幾十年來在世界旅行的人，和從沒聽過的遙遠國家前來的旅人，也說沒看過像我這樣長角的人類。」
啊，原來如此。
克律絲之所以不顧尼伊娜反對也想要跟我迴家的理由。
就隻是想要問這個問題而已。
插圖p249
「奶奶。如果是奶奶……是活了幾千年的龍，會知道我是什麽嗎……？」
克律絲眼中蘊藏著殷切想法看著母親，母親溫柔迴看她。
「克律絲，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你。」
這個迴答，讓克律絲眼睛染上失望色彩。
「但是啊，你是這孩子和……尼伊娜的孩子喔。即使那和普通生命誕生的方法不同，這樣也不行嗎？」
克律絲閉上眼，仿佛在領略母親慢條斯理說出的這段話。
「——好。」
接著，終於才用力點頭。看她的表情，就能隱約明白她沒完全接受這個答案。但她似乎已經有某種程度理解了。
「那麽，接下來該換你們告訴我了。我兒子到目前為止，到底做了些什麽事情啊？」
「包在我身上。」
母親開朗的聲音改變了氣氛，尼伊娜立刻接下這個任務。
「……還請你手下留情啊。」
我苦笑著說，但尼伊娜完全沒聽進去。
知道我大半龍生的搭檔，真的相當愉快地開始將我龍生中的汙點毫無保留地通盤托出。
＊ ＊ ＊
「啊，真開心呐，好幾年沒這麽開心了呢。」
隔天早上，在母親的山上度過一晚的眾人，完全意氣相投，笑容滿麵——除了被揭發出無數黑曆史而憔悴的我。
「嗯，非常開心。」
「我也是！」
尼伊娜和克律絲聽到遇見我之前的事情，也相當滿足。
「噯，還可以再來玩嗎？」
尼伊娜難得說出這樣的話，我驚訝地睜大眼。她會如此親近他人，真的相當罕見。
「那應該不行了吧。」
可沒想到竟然得到否定的答案。
「為什麽？」
「因為我也差不多該離開這裏了。」
尼伊娜大概以為被拒絕，悲傷地迴問，母親對她說明。
「以居所為中心，一天能飛到的距離。這就是一頭龍的勢力範圍。如果有其他龍進入這個勢力範圍，就代表著敵對意義……」
「我們的村莊完全進入母親的勢力範圍內了耶。」
因為用我的翅膀，也隻需要幾分鍾就能飛到，母親應該更快吧。
「住在這附近的龍以綠龍和藍龍居多，對年幼的龍來說有點危險。」
「我第一次聽到！」
我很清楚自己的臉一瞬間刷白。
這個世界似乎有五種龍，白、黑、綠、藍、紅，分別也被稱為冰龍、沼龍、毒龍、雷龍、火龍。白龍最小最弱，而紅龍最大最強。雖然這樣說，白龍對一般生物來說也是相當大的威脅。
「現在的你已經沒有問題，你已經長夠大了……用你們的曆法來說，包含我們火龍在內，沒人會想要挑戰活過千年的火龍啦。」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母親的身體將近我的兩倍。
反過來說，我已經超過母親身體一半的大小了。
認真打起來，十之八九會輸吧……但這也表示十次裏有機會贏一兩次。至少不是單方麵被蹂躪，而能戰得不相上下。
那麽，不管是多貪婪的火龍……不，正因為貪婪，火龍才不會互相挑起鬥爭。因為這世界上多的是輕輕鬆鬆就能得到的土地。
「所以呢，我得要離開這裏才行了。就算是母子，龍的勢力範圍相互重疊還是會發生麻煩事。更別說你那個奇怪的巢穴，應該還會越變越大吧。」
「……但是……」
這不就像是我把母親趕出去一樣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火龍會在最近的地方守護自己的孩子長大，等到時機成熟，就會搬家。我也是像這樣繼承了這個地方，現在輪到你了，僅此而已。」
母親諄諄教誨著一臉不甚認同盯著她看的我。
聽到這段話，我才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即使知道緋色村的村民遲早有一天會離開我的羽翼，我還是一直在旁守護。
這一點，母親也是相同。
她現在也正品嚐著我曾感受到的喜悅與落寞吧。
我們走出火山後，母親巨大的身體仿佛火箭般從洞窟中飛出來。如煙火般美麗的光景奪走我的注意力，我突然感到一點怪異。
「保重喔～！」
克律絲用力揮手大叫，母親像要迴應她一般在空中盤旋兩三次之後
，朝北方飛去。
「……為什麽那麽涼啊？」
比起這個，我的注意力全被怪異感吸引。
母親所在的大空間，溫度相當低。那邊本來有岩漿流動，普通的生物根本無法忍受那種炎熱。
但是，現在卻涼爽到尼伊娜和克律絲能舒服過上一晚，根本不見以前在旁流動的岩漿。
——該不會是……
胸口掠過不好的預感，應該不可能，龍的壽命應該沒有盡頭。那應該不是代表著母親的衰老……
就在我出現這種想法時，遙遠的彼方，母親飛在天空那頭的身體突然不自然傾斜——
接著，猛烈的衝擊襲擊我們。
眼前的火山爆發了。
『對不起～』
母親在空中邊轉過頭，邊用著響亮聲音不疾不徐說：
『我忘了我把火山的總開關關掉了～』
「這可不是瓦斯爐耶！」
看她的樣子，應該還能輕輕鬆鬆活過一兩萬年吧。
我拚命用翅膀保護尼伊娜她們不受從天而降的火山噴發物傷害，邊怒吼迴去。
第25話 月光的引領／moonlight guidance
微弱又虛幻的月光，有時比太陽
更能鮮明照出真相。
「好不容易相處這麽融洽，真是太可惜了。」
「哎呀，再去見她不就好了，隻是稍微變遠了一點而已。」
返迴緋色村的路上，克律絲和尼伊娜在我背上如此交談。
「你也聽到了吧？龍盡量不要移動會比較好。」
「你不要跟去不就得了？」
「你要去幹嘛！」
警告了輕輕鬆鬆說出要去找母親的尼伊娜後，她竟然如此迴我。
不管再怎麽說，這也要好過頭了吧。
「啊，爸爸，是阿朗耶。」
克律絲從我頭上探出身子，指著前方，我順著看過去，阿朗確實朝著這個方向跑來。稍微遠一點，依妮絲和梅兒也跟在他身後。
「要降落了喔，抓緊。」
提醒背上的人後，我收起翅膀降落地麵。
「嗨，阿朗，怎麽了嗎？」
「什、什麽『怎麽了嗎』！那座山突然噴火，我們很擔心……！」
啊，對喔。
母親住的那座山雖然是火山，但這千年以來從沒爆發過。
就算熱和火焰不會造成危害，但火龍非常討厭火山爆發時伴隨的火山灰、岩石、煙和氣體，所以母親相當細心地管理著吧。
這座山突然噴火，愛操心的阿朗會擔心也是當然。
「你看，我就說了不需要擔心啊。」
「哇～！好久沒有看見老師變龍了～！」
從後麵追上來的依妮絲傻眼說著，梅兒則是一路衝到我身上抱住我。我變成龍時，似乎不被她算在「拜托別黏著我」的要求範圍內。
「不，你們要想，身為火龍，老師當然不把火焰這類的看在眼裏，但是尼伊娜老師和克律絲可就危險了啊。」
「……比起凡事都很能幹的尼伊娜老師，我反而比較擔心老師耶，這是為什麽呢？」
看見阿朗認真地迴答，依妮絲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低語。雖然感到相當遺憾，但我自己也如此認為，所以無法迴嘴。
「就是這樣，這家夥都沒事了，我怎麽可能會有危險。」
不僅如此，尼伊娜還站在我頭上如此宣言。再怎麽說，我也保護她們不受火山噴發物傷害耶，她的語氣怎麽好像根本沒這迴事啊。
「阿朗，你受傷了耶。」
克律絲突然從我頭上一躍而下，輕輕拉起阿朗的手。上麵有一道劃傷的傷口，鮮血凝固在上麵。
「嗯？喔，這隻是一點小擦傷啦。」
「咦～不可以啦，要確實處理才行啊……」
「拿去。」
克律絲一轉過頭，繃帶、藥品紛紛從我頭上往下掉。這是尼伊娜從穿慣的白衣裏拿出來的。真不愧是醫生，準備真周到。
「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冒出一個沒看過的類型的自然精靈……花了點功夫而已。」
我一問，站在俐落替阿朗包紮傷口的克律絲身邊的依妮絲代替阿朗迴答。
「阿朗為了保護依妮絲才受傷，是榮譽的負傷～」
「鐵人雖然有力氣，缺點就是缺乏機動性。但是『透明執事』又沒有足夠的力氣。」
梅兒說明之後，依妮絲相當悔恨地碎碎念著這些內容。明明被喜歡的人保護了，卻毫無甜蜜氛圍。該怎麽說呢，這孩子的戀情之所以毫無進展，就是因為這點吧……
「大家都有很多事情不如意呢～」
「嗯？大家是誰？」
梅兒如此低語後，我迴問她，隻見她難得露出傷腦筋的表情苦笑。
＊ ＊ ＊
在拜訪母親後的第十天，滿月之夜。
「尼伊娜，睡覺前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嗯，好喔。」
我一問，尼伊娜連問也沒問，直接點頭。
「你不問是什麽事情嗎？」
「你的說明很難懂，所以就算了。」
她毫不修飾的迴應讓我大受打擊，唯有尼伊娜，我不想被她批評我的說明能力啊……！
「爸爸，我也要去。」
克律絲則是隱約察覺我的目的了吧。平常日落就上床睡覺的她，叫住準備要出門的我們，如此宣言。
「……嗯，一起去吧。」
稍微思考後，我坦率地點點頭。
我們三人一同往外走。
日落後的緋色村相當昏暗，因為無論魔法還是魔術，都尚未克服經過一段時間就會失效的缺點。不管做得再怎樣持久，最多隻能維持兩龍刻，無法持續一整晚。
當然，隻要晚上輪流重新施展燈光魔術後，就能一整晚維持光亮，但現下治安也沒壞到那種程度，也並非連晚上都得工作，所以就維持現狀。
亦或者……當簡簡單單就能讓世界整晚充滿光芒時，或許就真的是完全不需要我的時候了吧。
我思考著這些事情，三人一同在昏暗的道路上前進。
順帶一提，龍和精靈族，還有不知道種族的克律絲，晚上視力都很好，就算不點燈也沒太大的問題。
最後，我們終於走到緋色村的最北端，一個小小的森林。
分開高聳的樹木，往更深處走。
有好幾棵樹並排，落葉鋪蓋地麵，小生物們生活著的那個地方，正確來說並非森林。
接著，我終於走到目的地，抬頭仰望比其他樹更高大的這棵樹。
——那麽，該怎麽辦呢？
雖然已經有一定程度的確信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想法。
「你可以拜托他借給我們一根樹枝嗎？」
我稍微煩惱一下之後，拜托尼伊娜。
尼伊娜點點頭，輕輕高舉手，隻是這樣而已，眼前的大樹「啪嚓」一聲，一根樹枝從天而降，那大概有克律絲的手腕這麽粗，長度與我的身高差不多。
其切斷麵工整到根本無法想象是樹自己折斷的，一握之後，總覺得奇妙地順手。
「月亮啊，見證一切之星啊，反射陽光而發出光輝者啊。」
我對著天空高高舉起帶著樹葉的樹枝，吟唱咒語。
「請你將光芒借給我，借我可以照亮沉睡於人類身體深處的光輝。」
說完後，朝著閃耀光輝的滿月高舉的樹枝，仿佛不將遠近感當一迴事，散發出一圈淡淡的光芒。
我將其像火炬般高舉，指向尼伊娜的胸口：
「月光啊，反射日光之物啊。請你照亮吧——照亮她的靈魂。」
靈魂是真實存在的。母親……活了數千年的龍掛保證了。
不知道那該叫作靈魂、該叫作心，還是該叫作記憶。但那不是我的錯覺，肯定存在。
如果是這樣，肯定也能找出來。
「……沒有發光耶。」
但是，尼伊娜的胸口沒有如我想象般發光。
尼伊娜看著自己的胸口，皺起眉頭。不僅這樣，還抓住自己的雙峰，用力往中間擠。
「呃，我覺得你這樣做也沒用吧。」
「你找碴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因為胸部大小和本質、靈魂這類的東西沒有關係，我才會說沒有用啊……
「本質……本質啊。」
「你是想說我的本質是這個嗎！」
「不是啦。」
尼伊娜不知為何變得很激動，我輕敲她的額頭，她幹嘛眼眶稍微泛淚啊？
「尼伊娜，旁邊沒有任何人吧？」
「沒有啊，幹嘛？」
我把樹枝抵在尼伊娜胸口，拉近身體距離，臉靠近她。
「你、你幹嘛……」
她難得發出如此慌張的聲音，我靠在她的耳邊低語：
「尼娜。」
下一刻，她的胸口傾泄出太陽般的光芒，將周遭變為宛如白晝般明亮……但也不會刺眼到睜不開眼。
「這就是靈魂的光芒……！」
我直覺如此確信。靈魂，也就是一個人的根源。
所以，不唿喊真名就不可能召喚出來。
「爸爸，我也可以拜托你嗎？」
克律絲帶著下定決心的僵硬表情問我。
雖然她外表隻是個孩子，但不管是活著的年歲還是她的內心，都不是孩子了。她大概和我有相同想法。
克律絲該不會是活死屍吧。
這就是我以及……大概也是克律絲自己想出來的答案。
我們曾告訴她我們發現嬰兒的她時的狀況。因為她敬為雙親的人是火龍和精靈族，而且還不是夫妻，根本無從蒙混起。
我們擊退的食屍鬼附身在野獸的屍體上，但如果那附身在人類的嬰兒上呢？是不是就會變成克律絲這樣的存在呢？
如果是這樣，她大概沒有靈魂吧。
「克律絲……克律希妮絲。」
我將月光抵在她的胸口，抱著祈禱心情唿喊她的真名。
——接著。
「發光了……」
克律絲抱著自己的身體，自然湧出般小聲脫口而出。
與尼伊娜的靈魂相比，隻是小小的光芒。
但光輝確實就出現在那。
「我有……我也有！爸爸，我也有靈魂……！」
「嗯，你有。你也確實有靈魂呢！」
我抱緊撲在我身上的她，手臂加重了力道。
雖然變得更不清楚她是什麽了，但那根本無所謂。她確實有靈魂這件事，讓我比什麽都還要開心。
「拿去。」
和克律絲一陣喜悅後，尼伊娜撿起從我手中掉落的樹枝，交給我。
「這還不是全部吧？」
「是啊，但這樣看來，第二件事應該做不到吧。」
到這裏的目的，或者該說特地去拜訪母親的目的，包含克律絲的事情在內總共有三個，每件事都與「靈魂是否存在」有關。
第一個，是克律絲的真實身份。
「月光啊，反射日光之物啊。請你照亮吧，照亮殘留在此的靈魂餘香……照亮愛伊的靈魂。」
而第二個，就是我過世的第一任妻子——愛伊去了何方。
無庸置疑，她肯定轉世了，且再次死亡。
問題在那之後，她是否第二次轉世。
是否轉世了第三次、第四次了呢？
不用想也知道。
絕對轉世了。
那孩子就是那樣的人，如果隻有我這樣覺得，或許還能說我妄想，但尼伊娜和我持相同意見。
但是，愛伊依然沒在我麵前出現。
那麽，我隻能主動去找她了。
這裏不是森林，而是墓地。
過去，隻要有人過世，尼伊娜就會在那裏種下新苗當作墓碑。
這些新苗接著長成樹木、變成大樹、叢集為一片森林。
因為太占空間了，所以一陣子過後就取消這種方法了……
愛伊的靈魂，現在肯定也還在這棵樹的懷抱中，就在給我這段樹枝的，愛伊的樹中。
「沒有發光耶。」
但是，樹木毫無反應，我不禁苦笑。
愛伊已經死掉了，或許根本不會留下任何靈魂碎片在這裏。
就算留下，也可能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而無法召喚出來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愛伊的真名。
她深藏在心中的那個真名，我從未開口問過。
為了避免萬一有人得知了，會進一步操控她。
我真的做出蠢事了。
「尼伊娜……你也不知道愛伊的真名嗎？」
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詢問後，她一臉沉痛地點點頭。隻是我太蠢了而已，也不用露出這種表情吧。
「那麽，最後一個測試。」
借著滿月光芒和愛伊之樹的力量，描繪出靈魂，其第三個目的。
與之同時，這也是我要探求尚未解名的神秘中最重大的一項。
我將樹枝抵在自己胸口，有點煩惱。
我有兩個真名，龍的真名和人類的真名。
雖然母親沒有替我命名，但尼伊娜替我取了一個龍的真名。
想要召喚靈魂，該喊哪個名字好呢？
「關口、龍司。」
根本無需思考，我喊出自己身為人的名字。
超越尼伊娜數倍的光芒，從我胸口滿溢出來。
我還以為光芒強弱取決於活到現在的年數，似乎也並非如此，雖然就年齡來說，加上前世的年齡，我的確比尼伊娜還要老。
「光啊，請告訴我。」
不管怎樣，我問光芒：
「你來自何方？」
下一刻，光芒開始集聚成束，接著直直往上伸長。
「……太不可思議了。」
光芒指向天上，天空的彼方。但那不是正上方，而是稍微有個角度，指向空中的一點。
我正確理解了光芒的意思。
那不是異世界。
就在這片天空的那一方……就位於宇宙裏的某一處。
我的故鄉——地球。
我第一次知道，這世界上也有充滿喜悅的喪失。
「各位～～天亮了喔～！趕快起床～！」
鏗鏘敲響的，是火紅色的金屬。那是已經使用了幾百年，用日緋色金製成的平底鍋。
「爸爸、尼伊娜，今天也是個晴朗好天氣喔！」
「嗯……早安，克律絲……」
窗簾「唰」的一聲被拉開，照入室內的亮光，炫目到讓我眯起眼。
「爸爸早安。」
在滿溢的朝陽包圍下，克律絲開朗笑著。
「嗯……咦？克律絲……」
尼伊娜在我身邊慢慢起身，邊忍住哈欠，發出疑惑的聲音。
「你是不是長大了？」
「咦，真的嗎？」
克律絲用力跳起，急急忙忙跑到客廳拿出卷尺又跑迴來。
「爸爸、爸爸，幫我量！」
「好好好，不可以墊腳喔，這樣會不準。」
邊安撫興奮的克律絲，我配合她的身高，在柱子上畫下一道痕跡。
「哎呀，真的呢。比上次量的時候高兩公分。嗯……是一百三十三公分呢。」
「太棒了！爸爸，我十年沒有長高了耶！」
克律絲跳來跳去，表現她的喜悅。
「以最近來說，十歲左右的平均身高大概就是這樣。」
尼伊娜邊伸懶腰邊說。克律絲的實際年齡到今年正好是六十歲。她的成長依然相當不安定，但就傾向來說，似乎是年年趨緩。
「我還以為我不會再長高了。」
「下次可能是百年之後了吧。」
尼伊娜嗬嗬笑著，克律絲壓著自己的頭悶哼。
「發色也變得更像粉紅色了呢。」
撩起她留長的頭發，我感慨萬千地說著。剛出生時，原本是金色直發，每次一成長，粉紅色也變得更深，也逐漸變成蓬鬆的卷發。以前隻是透光時感覺帶有粉紅色而已，現在在昏暗處也能明顯看出來是粉紅帶金色。
「那吃早餐了喔！今天做了尼伊娜喜歡的烤魚喔！」
「好好好。」
克律絲跳起來拉住尼伊娜的手，尼伊娜雖然懶懶的，也乖乖跟她走。
「那我去叫醒其他貪睡鬼吧。」
這讓人會心一笑的畫麵令我露出笑容，我往遲遲不肯起床的其他居民的房間方向走去。
「啊，爸爸。」
克律絲對著我的背說話。
「什麽？」
「她們兩個大概都已經起——」
她的警告慢了幾秒。我聽到這句話時早已轉開門把，最近增設的房間內部出現在眼前。
由佳、玲和我，仿佛時間靜止般動也不動。
「……床，正在換衣服了喔。」
破碎聲和克律絲的聲音同時響起。
＊ ＊ ＊
「對不起，老師……還很痛嗎？」
「不，沒關係。是我沒敲門的錯。」
玲相當擔心地看著我，我努力露出笑容迴答。
無吟唱咒語、無預備動作就能發動的水彈，根本無從躲避起。直接承受攻擊的肚子老實說還隱隱作痛，但我裝作毫無異狀。
「我覺得爸爸真的很少根筋。」
「嗯，你說得沒錯，真的無臉見人。」
克律絲邊傻眼說著，邊俐落地把飯盛進飯碗裏，接著交給我。
「克律絲，別念了啦，我可是完全不在意呢。」
「我覺得由姐多在意一點會比較好耶……」
和大聲尖叫，施放水彈的玲不同，由佳連遮也不遮，繼續換衣服。
「平常一起洗澡時，不就已經看到彼此的裸體了嗎？」
「和爸爸一起洗澡已經是三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耶！」
尼伊娜毫不在意地啃著爽脆的漬菜，克律絲大聲反駁。
就在此時，鍾聲「當當當」響起。
「咦？已經這麽晚了嗎？」
玲歪過頭問，我立刻站起身。
「……不，不對。這是通知災害的鍾聲。」
轉頭一看，身邊的由佳早已把劍插在腰上，做好萬全準備了。不僅如此，連碗盤也收拾好了，到底是什麽時候做完的啊？
「走吧。」
雖然我才吃到一半，但刻不容緩。待會兒再繼續享用愛女烹煮的早餐，我們立刻衝出房子。
「……火災！」
一走出外麵，看見直飛衝天的黑煙，我和由佳同時大喊。
「等等，我也去！」
玲接著現身，「唰」的一聲把雙手變成翅膀。
「飛行〈fly〉！」
抓住她的肩膀，我和由佳也立刻施展魔術。這樣能增加推進力，能比一個人時更加快速飛過天際。
在城市出現的災害中，最讓人恐懼的就是火災。緋色村裏基本上都是磚造建築，防火性高，但裏頭也有家具，並非完全沒有使用木頭。火焰能迅速蔓延，製造出非常多傷亡。
更別說那若是自然精靈災害，危險度就會三級跳。擁有自我意誌的火焰喜愛破壞及混亂，管他磚頭還是石頭，全會燒毀。
「——不好了。」
而事態似乎是最糟的狀況。如舔拭建築物跳躍的火焰非常開心地跳來跳去玩耍。那很明顯是擁有自我意誌的自然精靈。
「由佳、玲，我來對付那個精靈，可以拜托你們疏散和支援嗎？」
可以確實阻止火焰精靈的其中一個方法，就是我變成龍後一口吞下。但是，已經被火燒得脆弱的建築物，根本無法支撐我長達數十公尺的巨大身體。大規模破壞建築物，讓磚瓦四散，可能會造成二次傷害，但總比起放任火焰精靈不管來得好。
「等等，老師！」
我原本不等迴應就要變迴龍形，玲揚聲阻止我。
「看那個！」
視線前方，有無數的黑影奔馳而來。
「那是……？」
黑影毫不畏懼火焰衝入建築物中，腋下夾著小孩們又衝出來。火焰精靈發現後，從屋頂上跳下來，朝他口吐火焰。
但是，那火焰被巨大的金屬塊阻擋。火焰照射下，發出鈍色光芒的金屬塊張開雙手、伸出雙腳，變成人形，它的巨大手掌猛力抓住火焰精靈。
接著，一道閃亮光風從天而降，在閃耀白光的風吹拂下，仿佛用掃帚掃落葉般，火焰瞬間消失殆盡。
「冰霜傑克！」
白色光芒聚集一地，變成一個巨大雪人，雪人張大他半月形的嘴巴。
「吃掉他吧！」
一口吞下鐵巨人丟過來的火焰精靈。
我們抵達時，周遭早已變得鴉雀無聲，連小火花都沒看見。建築物雖然有點熏黑，但沒到崩壞程度。
「你們來得真快呢。」
飄浮空中的沙發飛過來，依妮絲調侃地說著。
「老師，傑克很厲害對不對～！」
梅兒抱著縮小的冰霜傑克，滿臉笑容。
「救援完畢！就我所見範圍，應該沒有重傷者，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帶他們去醫院。」
帶領著無數的影子，阿朗中規中矩地來向我報告。
「……嗯，辛苦你們了。急急忙忙跑過來，看來沒有我們出手的餘地了呢。」
「不！這全多虧了有老師指導！那麽，我去確認有沒有遺漏。」
阿朗說完後，繼續迴去工作。
「……嚇我一大跳啊。」
能做出分身的影子魔法。
利用賦予魔術操控的鐵人偶。
以及冰雪精靈冰霜傑克。
這全都是我相當熟悉的技術，也知道是他們為了災害做準備而訓練的。但是——沒想到隻靠他們的力量，就能俐落地完全處理啊。
「難怪克律絲也長大了啊。」
由佳不禁脫口而出，她的臉上帶著複雜表情。
「如果是我們，大概沒辦法處理得這麽漂亮吧。」
「就是說啊……」
那是很開心、很悲傷、又很落寞的——
「這個村莊……不，這個國家，大概就快要離開我，獨立自主了吧。」
我現在臉上肯定也浮現了完全相同的表情。
第21話 原點／in
隻要迴頭，你總是在身邊。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也無從判斷起。
是梅兒創造出來的自然精靈，可以吞掉我操控的火蜥蜴時嗎？
還是阿朗操控的影法師，可以將影子實體化的魔術創造出來之時呢？
又或者……是我聽見，依妮絲領會了我過去那般焦急追求的長生不老之術時吧。
我已經半放棄去努力理解所有魔術了。
所有人都能使用魔術、不管誰來用都能發揮相同效果，還可以讓渡給其他人。這劃時代的技術在各個領域中變得更加專業，更加精深。
這個世界的魔法，成就於名字之上。
優秀的魔法師，也就是知道許多名字的人。
但魔術師不同，他們可以自己孕育、創造出新名字。
優秀的魔術師，就是不被既有觀念束縛，可以創造出全新概念的人——
也就是說，擁有越多未知者。未知不僅僅隻是代表不知道而已，那還代表著現有知識的進化，尚未抵達的知識。
而我的知識基本上，隻停留在前世記得的範圍內。
——那些知識，和這世界的「未來」毫無關聯。
前世知識的優越性消失的現在，我不過隻是個原始時代的魔法師而已。
「你一臉無趣的表情耶。」
就在我鬱悶思考著這些事情時，突然有人搭話，我反射性抬頭。
「尼伊娜……你的工作呢？」
「今天休息，我昨天做到快死了。」
她邊打嗬欠邊說，接著往床上一倒。昨天為了治療因為火災送到醫院的病患，尼伊娜迴家時，日期早已是今天了。
「你才是，不去學校可以嗎？」
「嗯，是啊。」
老實說，就算去大學，我也幾乎沒什麽能教的了。每個學生都很優秀，他們的魔術能力遠遠比我還先進。
「你這麽不開心村莊發展嗎？」
「怎麽可能，我再開心也不過了。」
這是貨真價實的真心話。雖然緋色村民離開我的羽翼讓我感到些許落寞，但我更加開心。
「隻不過，一想到我已經派不上任何用場了，就有點難過。」
「你以前有派上多少用場嗎？」
脫口而出軟弱話後，得到嚴苛的迴應。
「我覺得……也算是派上不少吧……」
尼伊娜這樣一說後，我也變得沒自信了。
「和身為醫生，拯救過無數生命的你相比，你會這樣覺得也無可奈何吧。」
我這段話讓尼伊娜露出奇怪表情。一副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說的表情。
「我也不是……因為想要派上用場才做那些事啊。反正人類遲早會死……隻是覺得沒必要這麽簡單就死而已啦。」
尼伊娜吞吞吐吐說著。和我不同，她不管什麽事都能精明做到，唯一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想法。這樣的她，正努力地想告訴我什麽。
「所以，你口中的……想派上用場這類的，我沒那樣想過。如果我沒工作可做了，反而是好事。」
尼伊娜沒工作可做，也就表示沒有傷痛、沒有疾病。那確實是個理想吧。我……是怎麽樣呢？我能斷言，緋色村的人們不再需要我的幫忙才是好事嗎？
「……不，我還是沒辦法像你一樣完全放開啊。」
我稍微思考後，如此迴答。緋色村的發展讓我很開心，這無庸置疑。
但問到如果我再也沒任何事情可做開不開心，我也毫無疑問會給出否定的答案。
「現在又不是在說我自己的事情！」
隻見尼伊娜生氣地迴答。
咦、咦咦～怎麽一迴事？她剛剛不就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嗎？
「真是的……我們到底認識幾年了啊，你好歹也要理解我想說什麽吧。」
「對不起，我們大概認識九百五十年了，但我還是不了解啊。」
邊計算年數，我再次想著「已經這麽久了啊」，這是一段能讓我前世的人生重複十次以上的漫長、漫長時光。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尼伊娜陪著我營運魔法學校，幫我讓緋色村變得繁榮啊……
嗯？
感覺我的腦海閃過一點怪異，是什麽？
「將近千年，對精靈族來說，應該也不是短暫的時光，真虧你一直陪著我啊。」
「比起一直待在那個森林裏好太多了啦。和你在一起，完全不會無聊。」
尼伊娜邊笑邊說。
「然後呢，你再來要幹嘛？」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感到閃電般的衝擊。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
喉嚨深處不自覺湧出笑聲。
「尼伊娜，謝謝你！我想起來了！」
「呃、喂！」
我忍不住抱緊尼伊娜，這還不夠，輕鬆抱起她輕盈的身體。
「我都忘了……為什麽我會忘了這麽簡單的事情啊！」
「你、你、你幹嘛啦！」
我直接抱著尼伊娜邊轉圈邊大叫。
剛才如烏雲般低垂密布在我心中的奇妙不快感徹底消失，神清氣爽的心情包圍著我。
「夠了，停下來！」
尼伊娜的手刀砍在我的眉心，我失去平衡，兩個人就這樣一起倒在床鋪上。
「……然後呢，你是忘了什麽啊？」
「我出生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啦。」
我緊盯著眼前尼伊娜的眼睛，如此迴答。沒錯，全部都反過來了。
「我不是為了發展緋色村而研究魔法、創建學校，而是為了研究魔法才創建學校啊。」
神秘。
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法解明的謎團。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興奮雀躍的體驗、未能發現的世界破綻，我就是為了尋找這一切，才會到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來的啊！
魔術相當便利，不管是誰都能使用，不管是誰來用都能發揮相同效果，還可以讓渡給他人。這劃時代的技術讓文明出現飛躍性發展，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豐饒、更加舒適。這無庸置疑是相當棒的事情，肯定也充滿著許多浪漫。
但是，太無趣了。
一點也不有趣。因為這些——不就和科學相同嗎？
如果我對這種東西有興趣，我現在就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就是這個。」
尼伊娜「叩」的一聲，把鼻尖貼上我的額頭，笑容更深了。
「這張臉。當你說出鬼主意時，總會露出這張表情……非常樂在其中的表情。」
她的藍瞳閃耀光芒，我的臉倒映其上。
插圖p229
「你啊……就一直保持這個表情吧。如果我能幫忙，我也都會幫你的啦。」
「尼伊娜……」
我感慨萬千，又更用力抱住她。
「我迴
來了～！」
「嗚哇！」
克律絲的聲音在此時出現，我們同時從床上跳起。
「爸爸、尼伊娜，我迴來了喔。」
「啊、啊啊，克律絲，歡迎迴來。」
「你今天……還真早迴來呢。」
我故作平靜，迴答探頭進寢室的克律絲。
「對啊，爸爸不在，研究完全沒有進度啊。話說迴來，爸爸不在我還去學校，讓我覺得很蠢，所以就跑迴來了。」
雖然外表還是孩子，但克律絲已經六十歲了。老早以前就從小學畢業，現在在大學裏工作。就立場來說是阿朗他們的同事，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迴來……」
克律絲側彎身體，探看坐在床上的尼伊娜的臉。
「尼伊娜，你臉很紅耶，沒事吧？」
「沒事，隻是有點熱而已。」
「咦咦……現在是冬天耶……？」
克律絲一臉疑惑地偷偷看我。
「沒什麽啦，因為她說很冷要我提高一點溫度，結果我不小心熱過頭了。」
「原來如此～爸爸很不擅長細微調整啊，要小心點喔。」
沒錯，什麽事情都沒有。
隻是尼伊娜幫了迷失目標的我，我們隻是確認彼此的友情而已。
僅僅如此而已。
時至今日，我和她之間怎麽可能萌生戀愛關係之類的東西。
因為——
我可是老早以前，就被她甩了啊。
第22話 不老／anti ageing
怠惰魔女用她的睿智，將文明推進了千年。
卻花上百年時間，才說出一瞬間就能說完的那句話。
「依妮絲！」
隔天，我和克律絲一起去大學，朝著飄浮半空中的沙發打招唿。
「哎呀，老師今天乖乖來學校了啊，好棒好棒～」
依妮絲一如往常邊在沙發上翻身，語氣調侃地迴應我。
「我也才休息一天而已啊。」
「但是啊～我，被稱為怠惰魔女的這個我喔，可是沒翹班乖～乖來學校耶，老師怎麽可以裝病請假呢？」
沒錯，過分地一如往常了。
我不知道依妮絲正確的年齡，但她進入大學也已將近七十年，也就是說，她肯定已經超過八十歲了。
光這點，在人類中已經算相當長壽了，但依妮絲的外表和當時完全相同。仍然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甚至能稱得上年幼。
毫無變化到說她是童顏精靈族也會有人相信，但她是貨真價實的人類。沒有尖耳朵，我還能往前說出她上麵三十代的祖先們。
「還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問我？」
我對歪頭的她點頭，繼續說：
「是關於你所使用的長生不老魔術。」
過去，她外表毫無變化一事讓我覺得疑惑，逼問後，她很幹脆地向我坦白。當時她有對我說明其中原理，但除了難以理解外，我也毫無興趣，所以聽過就忘了……
「好啊，那我就說明嘍。首先，人類身體的可塑性比其他種族還要高出許多。這稱為形質可塑性，把甲的各個體的身高設作『乙』時，其平均值當作『丙』，乙與丙的分布差可從乙分之一減掉甲加上丙之後再除以……」
「等等等等、你等等。」
依妮絲從沙發中抽出筆記本，開始唰唰地寫起算式來，我連忙阻止她。
「我想問的，是更單純的事情。」
就算她拿出數字開始說明理論，我也完全搞不懂。說到底，我連該怎麽看她寫出來的那些算式都不清楚。
「那是賦予魔術對吧？」
「這還用說，因為我的專業就是賦予魔術啊。」
依妮絲有點不滿地肯定我的疑問。雖然她被稱為怠惰魔女，但她在說明自己的研究領域時，會突然變得相當有活力。隻是包含她的弟子在內，幾乎沒人能跟上。
「那我和精靈族之所以長壽也是？」
「……我覺得應該不同。」
依妮絲稍微思考後迴答。
「我想要創造不老魔法時，一開始想到的，是把年老的肉體變成年輕肉體的方法。」
我點點頭，不管是誰，都會最先想到這個方法吧。
「但你也知道，魔術隻要失效後，就會迴到原來的狀態。失效後就會變迴原本的老人，而且想要創造巨大變化，也需要付出相當大的力量。將年老肉體變成年輕肉體，人類是辦不到啦。精靈族或是小妖精……還有就是人魚吧，這些擁有強大魔力的種族或許能辦到。但精靈族原本就不需要這種魔術啦。」
魔法的強弱會因為種族不同而有差異。為了方便起見，被我稱為「魔力」的東西，在魔術出現之後，已經可以明確測量出來了。
「人魚也辦不到喔，付出巨大代價來換取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代價……代價啊。原來如此，也有這個方法啊。」
依妮絲聽到我的迴答後恍然大悟，把身體埋在沙發中思考著什麽。
「那麽，依妮絲是怎麽辦到的？」
「啊，抱歉。這個嘛，用非常粗暴的說法來說，就是我把身體變老的機能拿掉了。用這個方法的話，隻要定期重新施展魔術就好了。」
我又問了陷入思考的她，而她這麽迴答。
「……那表示……」
「沒錯，年紀增長和成長是一體兩麵。隻要使用這個魔術後，我就不會變老，但同時也不會成長。但龍和精靈族並非如此，對吧？」
我點點頭，精靈族長到一個年齡後，成長就會變得極度緩慢，但並非完全沒有變化。連一千多歲的尼伊娜，也還一點一滴在改變。
而我就更顯著了。人類的外型沒有太大變化，但我原本的龍的外型則是年年變大。對龍來說，九十八年才等於一年的話，我也才終於長到十歲而已。說我還在成長期也不為過。
「就老師所說，龍和精靈族的壽命將近無限吧？」
「應該是。」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龍和精靈族會成長呢？如果永生不死的話，也不需要生孩子，打一開始就是完全成熟的狀態不就好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依妮絲的問題。這是因為我一直認為就是這樣。感覺我們既然是生物，誕生與成長就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但這樣一說，死亡也是不可或缺。
「反過來說，如果會生小孩、會成長，就得要有壽命的存在。所謂的可塑性，就是指這個。」
依妮絲斬釘截鐵地說道。
確實，如果沒有壽命的生物不斷增加，這個世界最終會被這個種族擠滿。更別說火龍和精靈族不同，根本沒有天敵。不管繁殖力再怎麽低落都沒關係，總有一天會到處都是火龍。
但是並沒有出現這種狀況，其中也有什麽謎團吧……還是說，還在發展中階段呢？
「那個，依妮絲使用的長生不老魔術，每個人都可以用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克律絲突然提出這個疑問。
「應該還沒辦法吧。還沒有辦法規格化，所以這不是魔術，隻是魔法。」
依妮絲繃著一張臉迴答。改變物質、肉體的性質、狀態的所有魔法，都被稱為賦予魔法，將其換成文字敘述的過程就叫作規格化。
最近慢慢發現，人類在使用魔法時，會無意識地抑製，然而將咒語用文字記述後，不管誰來啟動都能獲得相同效果。換言之，就是去除了無意識抑製的部分。
要把無意識控製轉換成文字，並且發揮出相同效果，隻要魔術變得複
雜，其過程也會變得更加困難。長生不老的魔法，應該是依妮絲那有如神助的天分才能辦到吧。應該還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看見緋色村平均壽命大幅提升。
「你都為了能和阿朗在一起而想出這麽高難度的魔法了，到現在還沒告白啊？」
我的眼睛確實看見，克律絲天真的疑問化作一把長槍刺穿依妮絲胸口。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啊……」
「沒有為什麽啊，不知道的人大概隻有阿朗了吧。」
依妮絲努力擠出聲音呻吟地問，克律絲反而困惑地皺起眉頭。
如果是四十幾年前目擊依妮絲躲起來哭泣的那時也就算了，現在的克律絲似乎已經足以理解她的心意。
「又、又沒有關係！反正時間還有非常多啊……」
依妮絲逞強說著，但我覺得這等從容反而會斬斷可能性啊。總有種「如果剩下的壽命不多，反而能做好覺悟說出自己心意」的感覺。
「然後呢，你為什麽想問不老魔術？這和你們兩個人都沒關係吧。」
「嗯，因為我就是想要知道那些與我無關的事情。」
依妮絲轉移話題清清喉嚨，我點點頭。
什麽是神秘、什麽是非神秘。這是相當困難的問題。
那到底是位於現在技術的延長線上呢？亦或者永遠都是不可思議呢？
想要確認這點，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問現在位於技術最尖端的人。而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那肯定是依妮絲。
「……雖然不太懂，但這可以解決老師最近在煩惱的事情嗎？」
哎呀，連依妮絲也看穿了啊。看來我似乎相當容易表現在態度上呢。
「嗯，但這也不是全部啦。我還想去問問其他人，好久沒有離開村子了啊……」
在我所知範圍內，依妮絲是最為精通現代技術的魔術師。
但還有其他擁有更加廣泛知識的存在。
「不在緋色村裏嗎？」
「對。」
克律絲歪著頭問我，我點頭迴答。
「在我的老家。」
第23話 歸鄉／homeing
火龍的父母是火龍。
——傳承於緋色一族，用以比喻「孩子的個性與父母相似」的典故成語
「絕對不行！」
「咦咦～為什麽啦～？」
一聽到尼伊娜劈頭反對，克律絲不滿大喊。
「為什麽……這還用說嗎？太危險了啊。」
「隻是要去見爸爸的媽媽耶？」
事情相當單純。
克律絲說想要跟著我一起迴老家，但尼伊娜反對……更正確來說，是堅決禁止。
「爸爸……」
「唔～」
克律絲轉過頭來向我求救，但其實我也相當煩惱。
「那是我的母親，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啦……」
「你看！爸爸也這樣說啊！」
「你又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我試著伸出援手，尼伊娜對著我齜牙咧嘴，幾乎要衝上來咬我。但她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啦。
「這家夥的母親，也就是火龍耶。是毀滅的化身、破壞的具現化、將一切燃燒殆盡之物、有形之死、這世界最強的生物耶！」
這些綽號也太誇張了吧，我心裏無關己事地想著。但充分成長之後的火龍，確實擁有符合這些綽號的力量。
「但是，爸爸也是火龍啊。」
克律絲單純的反擊，讓尼伊娜呻吟。
「是沒錯……但這家夥是特例！世界上哪會有那麽多隻奇怪的火龍啊！」
「尼伊娜有見過爸爸以外的火龍嗎？」
一記反擊，讓尼伊娜的舌鋒完全失去勢頭。
「這……倒是沒有……」
「雖然這樣說，也真的很危險啦。」
「真是的！爸爸到底幫誰啦！」
我開口幫忙無話可說的尼伊娜後，克律絲生氣地鼓起腮幫子。
「我也沒特別幫誰啦，隻是說出事實而已。」
我安撫著她，想起自己的母親。已經好幾百年沒見麵了，但母親終究是母親。
「我也不知道一般來說，火龍的個性是怎樣，但我的母親是相當悠哉、沉穩的火龍喔。應該也不會討厭人類或精靈族吧。」
「你怎麽知道，你問過嗎？」
我搖頭迴答尼伊娜：
「沒問過。對火龍來說，人類和精靈族根本就是不足掛齒的存在。你會對沒辦法刺你也沒辦法咬你的蟲感到憤怒或是憎恨嗎？」
「……但是，發現之後，也可能隨隨便便就動手殺了啊。」
確實如此。
「其實，我最害怕這點。要是才剛見麵，她一句『咦？你身上有怪東西喔』，然後沒惡意地噴火，克律絲可是會立刻就燒焦喔。」
原本以為我站在她那邊而得意洋洋的克律絲，立刻繃起臉來。
「既然這麽危險，你為什麽不阻止克律絲啊？」
尼伊娜突然驚覺，看著我的眼睛。
「反過來說，隻要一開始見麵時沒發生什麽事情，就沒那麽危險了啊。舉例來說，我自己先去說明狀況，她應該就不會攻擊了。而且……」
我稍微猶豫該不該說之後，才說：
「我也想要把自己的家人介紹給母親。」
聽到這句話後，尼伊娜生氣地眼角上揚、嘴巴撇向一邊、咬緊牙根、皺起眉頭、緊緊閉上眼發顫。
「唔唔唔唔～……」
然後低鳴、握緊拳頭。最後突然全身放鬆，深深歎一口氣。
「……好啦，克律絲，你可以跟這家夥迴家。」
克律絲舉高雙手歡唿，尼伊娜眼神銳利地看著她說：
「但是，……我也要跟，這是條件。」
＊ ＊ ＊
『哎呀、哎呀、哎呀！』
從結論來說。
『怎麽有這麽可愛的女孩們啊！哎呀、哎呀，我還這麽年輕就已經當奶奶了啊！』
尼伊娜的擔心，完全是杞人憂天。
為了慎重起見，我先把尼伊娜和克律絲放在山腳，接著自己去找母親，但母親問我『你為什麽把朋友們丟在半路上啊？』我拜托母親，把她們帶來後也別攻擊她們，母親生氣罵我：『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啊！』
『那麽，哪個是你的妻子？』
『母親，兩個都不是。比較小的那個是我的女兒克律絲……大的這個，是朋友尼伊娜。』
『這樣啊，小人們和龍不同，就算不是夫妻也能生小孩嘍。』
『不，雖然說是女兒，但和我沒有血緣關係。』
我忍不住吐槽仍舊有點脫線的母親。
「……噯，你的母親在說什麽啊？」
被比我的龍形還要大上兩倍的母親緊緊盯著，就連尼伊娜臉色也不太好。
「她說你們兩個人都很可愛。」
「……真是謝謝她誇獎。」
我忽略了不妥的部分翻譯後，尼伊娜呻吟地迴答。
『那麽，你今天是要來問什麽？』
母親突然這樣問我，讓我驚訝地眨眨眼。
『你每次迴來這裏，都是有問題想問吧。』
這樣說來好像也是耶，我決定直接提問。
『母親，靈魂這東西，是真實存在嗎？』
『哎呀，真不可思議，你怎麽會問這個問題？』
大概這問題太過無厘頭，母親不解歪頭。
『是不是真實存在，你應該是最清楚這一點的吧？』
但是，我誤會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那是該稱為靈魂、心，還是記憶，但你……應該擁有另一個相同東西吧？』
母親這番話讓我屏息。
『……你發現我有前世的記憶嗎？』
『這當然，再怎麽說我也是你母親啊。』
母親微笑著迴答我。
『所以，我才沒替你取名字啊。』
『我還以為那是龍的習慣耶。』
母親笑著說：
『怎麽可能。如果我替剛出生的你取名字，你原本的名字肯定會被壓毀。所以我才沒有幫你取名字啊。』
『但是母親，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耶。』
我一說完後，換母親嚇了一跳。
『……哎呀……？這樣一說，我的確沒告訴過你耶。』
這個人果然有點天然呆啊。
『我的名字是雷克賽姆斯威芙路耶路德芙嘉露莉努。很長很難用對吧？根本沒告訴過其他人，我都忘了。』
『……母親，這該不會是真正的名字吧？』
『對啊，怎麽了嗎？』
母親一副「有什麽問題嗎？」的表情歪著頭。
『被人知道真正的名字之後，不是會被控製嗎？』
『那種小事，把對方咬碎不就得了嗎？』
母親理所當然地迴答。感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符合「世界最強生物」名號的舉止。
「那、那個！」
大概是從氣氛中察覺對話告一個段落了，克律絲突然開口。
「爸爸，你可以幫我問奶奶一件事嗎？」
「你想問什麽啊，克律絲？」
聽見母親用流利的日文迴答，我們全嚇一跳。
「奶奶，你會說緋色語啊？」
「當然，這可是我兒子和孫子使用的語言啊。」
再怎麽說，她都是被稱為毀滅化身的存在。除了吃飯以外，幾乎不和其他生物往來，到底是從哪學會的啊？
「……那跟這家夥的對話也用緋色語不就好了嗎？」
「哎呀，聽你這樣一說也對耶。」
聽見尼伊娜不小心脫口而出的低喃後，母親嗬嗬笑著。
「那麽，克律絲，你想要問什麽呢？」
「那個……我……」
克律絲努力伸長脖子抬頭看母親，對著大自己幾十倍的龍問：
「我……到底是什麽？」
第24話 親子／family
對我來說，老媽的味道這東西，是世界上第二名。
不，我不是指好不好吃，而是指材料的強度。
「我……確實不是人類，但也不是精靈族、不是龍。」
抓住自己的角，克律絲痛切地傾訴。
「玲姐……幾十年來在世界旅行的人，和從沒聽過的遙遠國家前來的旅人，也說沒看過像我這樣長角的人類。」
啊，原來如此。
克律絲之所以不顧尼伊娜反對也想要跟我迴家的理由。
就隻是想要問這個問題而已。
插圖p249
「奶奶。如果是奶奶……是活了幾千年的龍，會知道我是什麽嗎……？」
克律絲眼中蘊藏著殷切想法看著母親，母親溫柔迴看她。
「克律絲，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你。」
這個迴答，讓克律絲眼睛染上失望色彩。
「但是啊，你是這孩子和……尼伊娜的孩子喔。即使那和普通生命誕生的方法不同，這樣也不行嗎？」
克律絲閉上眼，仿佛在領略母親慢條斯理說出的這段話。
「——好。」
接著，終於才用力點頭。看她的表情，就能隱約明白她沒完全接受這個答案。但她似乎已經有某種程度理解了。
「那麽，接下來該換你們告訴我了。我兒子到目前為止，到底做了些什麽事情啊？」
「包在我身上。」
母親開朗的聲音改變了氣氛，尼伊娜立刻接下這個任務。
「……還請你手下留情啊。」
我苦笑著說，但尼伊娜完全沒聽進去。
知道我大半龍生的搭檔，真的相當愉快地開始將我龍生中的汙點毫無保留地通盤托出。
＊ ＊ ＊
「啊，真開心呐，好幾年沒這麽開心了呢。」
隔天早上，在母親的山上度過一晚的眾人，完全意氣相投，笑容滿麵——除了被揭發出無數黑曆史而憔悴的我。
「嗯，非常開心。」
「我也是！」
尼伊娜和克律絲聽到遇見我之前的事情，也相當滿足。
「噯，還可以再來玩嗎？」
尼伊娜難得說出這樣的話，我驚訝地睜大眼。她會如此親近他人，真的相當罕見。
「那應該不行了吧。」
可沒想到竟然得到否定的答案。
「為什麽？」
「因為我也差不多該離開這裏了。」
尼伊娜大概以為被拒絕，悲傷地迴問，母親對她說明。
「以居所為中心，一天能飛到的距離。這就是一頭龍的勢力範圍。如果有其他龍進入這個勢力範圍，就代表著敵對意義……」
「我們的村莊完全進入母親的勢力範圍內了耶。」
因為用我的翅膀，也隻需要幾分鍾就能飛到，母親應該更快吧。
「住在這附近的龍以綠龍和藍龍居多，對年幼的龍來說有點危險。」
「我第一次聽到！」
我很清楚自己的臉一瞬間刷白。
這個世界似乎有五種龍，白、黑、綠、藍、紅，分別也被稱為冰龍、沼龍、毒龍、雷龍、火龍。白龍最小最弱，而紅龍最大最強。雖然這樣說，白龍對一般生物來說也是相當大的威脅。
「現在的你已經沒有問題，你已經長夠大了……用你們的曆法來說，包含我們火龍在內，沒人會想要挑戰活過千年的火龍啦。」
我突然發現一件事，那就是母親的身體將近我的兩倍。
反過來說，我已經超過母親身體一半的大小了。
認真打起來，十之八九會輸吧……但這也表示十次裏有機會贏一兩次。至少不是單方麵被蹂躪，而能戰得不相上下。
那麽，不管是多貪婪的火龍……不，正因為貪婪，火龍才不會互相挑起鬥爭。因為這世界上多的是輕輕鬆鬆就能得到的土地。
「所以呢，我得要離開這裏才行了。就算是母子，龍的勢力範圍相互重疊還是會發生麻煩事。更別說你那個奇怪的巢穴，應該還會越變越大吧。」
「……但是……」
這不就像是我把母親趕出去一樣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火龍會在最近的地方守護自己的孩子長大，等到時機成熟，就會搬家。我也是像這樣繼承了這個地方，現在輪到你了，僅此而已。」
母親諄諄教誨著一臉不甚認同盯著她看的我。
聽到這段話，我才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即使知道緋色村的村民遲早有一天會離開我的羽翼，我還是一直在旁守護。
這一點，母親也是相同。
她現在也正品嚐著我曾感受到的喜悅與落寞吧。
我們走出火山後，母親巨大的身體仿佛火箭般從洞窟中飛出來。如煙火般美麗的光景奪走我的注意力，我突然感到一點怪異。
「保重喔～！」
克律絲用力揮手大叫，母親像要迴應她一般在空中盤旋兩三次之後
，朝北方飛去。
「……為什麽那麽涼啊？」
比起這個，我的注意力全被怪異感吸引。
母親所在的大空間，溫度相當低。那邊本來有岩漿流動，普通的生物根本無法忍受那種炎熱。
但是，現在卻涼爽到尼伊娜和克律絲能舒服過上一晚，根本不見以前在旁流動的岩漿。
——該不會是……
胸口掠過不好的預感，應該不可能，龍的壽命應該沒有盡頭。那應該不是代表著母親的衰老……
就在我出現這種想法時，遙遠的彼方，母親飛在天空那頭的身體突然不自然傾斜——
接著，猛烈的衝擊襲擊我們。
眼前的火山爆發了。
『對不起～』
母親在空中邊轉過頭，邊用著響亮聲音不疾不徐說：
『我忘了我把火山的總開關關掉了～』
「這可不是瓦斯爐耶！」
看她的樣子，應該還能輕輕鬆鬆活過一兩萬年吧。
我拚命用翅膀保護尼伊娜她們不受從天而降的火山噴發物傷害，邊怒吼迴去。
第25話 月光的引領／moonlight guidance
微弱又虛幻的月光，有時比太陽
更能鮮明照出真相。
「好不容易相處這麽融洽，真是太可惜了。」
「哎呀，再去見她不就好了，隻是稍微變遠了一點而已。」
返迴緋色村的路上，克律絲和尼伊娜在我背上如此交談。
「你也聽到了吧？龍盡量不要移動會比較好。」
「你不要跟去不就得了？」
「你要去幹嘛！」
警告了輕輕鬆鬆說出要去找母親的尼伊娜後，她竟然如此迴我。
不管再怎麽說，這也要好過頭了吧。
「啊，爸爸，是阿朗耶。」
克律絲從我頭上探出身子，指著前方，我順著看過去，阿朗確實朝著這個方向跑來。稍微遠一點，依妮絲和梅兒也跟在他身後。
「要降落了喔，抓緊。」
提醒背上的人後，我收起翅膀降落地麵。
「嗨，阿朗，怎麽了嗎？」
「什、什麽『怎麽了嗎』！那座山突然噴火，我們很擔心……！」
啊，對喔。
母親住的那座山雖然是火山，但這千年以來從沒爆發過。
就算熱和火焰不會造成危害，但火龍非常討厭火山爆發時伴隨的火山灰、岩石、煙和氣體，所以母親相當細心地管理著吧。
這座山突然噴火，愛操心的阿朗會擔心也是當然。
「你看，我就說了不需要擔心啊。」
「哇～！好久沒有看見老師變龍了～！」
從後麵追上來的依妮絲傻眼說著，梅兒則是一路衝到我身上抱住我。我變成龍時，似乎不被她算在「拜托別黏著我」的要求範圍內。
「不，你們要想，身為火龍，老師當然不把火焰這類的看在眼裏，但是尼伊娜老師和克律絲可就危險了啊。」
「……比起凡事都很能幹的尼伊娜老師，我反而比較擔心老師耶，這是為什麽呢？」
看見阿朗認真地迴答，依妮絲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低語。雖然感到相當遺憾，但我自己也如此認為，所以無法迴嘴。
「就是這樣，這家夥都沒事了，我怎麽可能會有危險。」
不僅如此，尼伊娜還站在我頭上如此宣言。再怎麽說，我也保護她們不受火山噴發物傷害耶，她的語氣怎麽好像根本沒這迴事啊。
「阿朗，你受傷了耶。」
克律絲突然從我頭上一躍而下，輕輕拉起阿朗的手。上麵有一道劃傷的傷口，鮮血凝固在上麵。
「嗯？喔，這隻是一點小擦傷啦。」
「咦～不可以啦，要確實處理才行啊……」
「拿去。」
克律絲一轉過頭，繃帶、藥品紛紛從我頭上往下掉。這是尼伊娜從穿慣的白衣裏拿出來的。真不愧是醫生，準備真周到。
「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冒出一個沒看過的類型的自然精靈……花了點功夫而已。」
我一問，站在俐落替阿朗包紮傷口的克律絲身邊的依妮絲代替阿朗迴答。
「阿朗為了保護依妮絲才受傷，是榮譽的負傷～」
「鐵人雖然有力氣，缺點就是缺乏機動性。但是『透明執事』又沒有足夠的力氣。」
梅兒說明之後，依妮絲相當悔恨地碎碎念著這些內容。明明被喜歡的人保護了，卻毫無甜蜜氛圍。該怎麽說呢，這孩子的戀情之所以毫無進展，就是因為這點吧……
「大家都有很多事情不如意呢～」
「嗯？大家是誰？」
梅兒如此低語後，我迴問她，隻見她難得露出傷腦筋的表情苦笑。
＊ ＊ ＊
在拜訪母親後的第十天，滿月之夜。
「尼伊娜，睡覺前可以占用你一點時間嗎？」
「嗯，好喔。」
我一問，尼伊娜連問也沒問，直接點頭。
「你不問是什麽事情嗎？」
「你的說明很難懂，所以就算了。」
她毫不修飾的迴應讓我大受打擊，唯有尼伊娜，我不想被她批評我的說明能力啊……！
「爸爸，我也要去。」
克律絲則是隱約察覺我的目的了吧。平常日落就上床睡覺的她，叫住準備要出門的我們，如此宣言。
「……嗯，一起去吧。」
稍微思考後，我坦率地點點頭。
我們三人一同往外走。
日落後的緋色村相當昏暗，因為無論魔法還是魔術，都尚未克服經過一段時間就會失效的缺點。不管做得再怎樣持久，最多隻能維持兩龍刻，無法持續一整晚。
當然，隻要晚上輪流重新施展燈光魔術後，就能一整晚維持光亮，但現下治安也沒壞到那種程度，也並非連晚上都得工作，所以就維持現狀。
亦或者……當簡簡單單就能讓世界整晚充滿光芒時，或許就真的是完全不需要我的時候了吧。
我思考著這些事情，三人一同在昏暗的道路上前進。
順帶一提，龍和精靈族，還有不知道種族的克律絲，晚上視力都很好，就算不點燈也沒太大的問題。
最後，我們終於走到緋色村的最北端，一個小小的森林。
分開高聳的樹木，往更深處走。
有好幾棵樹並排，落葉鋪蓋地麵，小生物們生活著的那個地方，正確來說並非森林。
接著，我終於走到目的地，抬頭仰望比其他樹更高大的這棵樹。
——那麽，該怎麽辦呢？
雖然已經有一定程度的確信了，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想法。
「你可以拜托他借給我們一根樹枝嗎？」
我稍微煩惱一下之後，拜托尼伊娜。
尼伊娜點點頭，輕輕高舉手，隻是這樣而已，眼前的大樹「啪嚓」一聲，一根樹枝從天而降，那大概有克律絲的手腕這麽粗，長度與我的身高差不多。
其切斷麵工整到根本無法想象是樹自己折斷的，一握之後，總覺得奇妙地順手。
「月亮啊，見證一切之星啊，反射陽光而發出光輝者啊。」
我對著天空高高舉起帶著樹葉的樹枝，吟唱咒語。
「請你將光芒借給我，借我可以照亮沉睡於人類身體深處的光輝。」
說完後，朝著閃耀光輝的滿月高舉的樹枝，仿佛不將遠近感當一迴事，散發出一圈淡淡的光芒。
我將其像火炬般高舉，指向尼伊娜的胸口：
「月光啊，反射日光之物啊。請你照亮吧——照亮她的靈魂。」
靈魂是真實存在的。母親……活了數千年的龍掛保證了。
不知道那該叫作靈魂、該叫作心，還是該叫作記憶。但那不是我的錯覺，肯定存在。
如果是這樣，肯定也能找出來。
「……沒有發光耶。」
但是，尼伊娜的胸口沒有如我想象般發光。
尼伊娜看著自己的胸口，皺起眉頭。不僅這樣，還抓住自己的雙峰，用力往中間擠。
「呃，我覺得你這樣做也沒用吧。」
「你找碴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因為胸部大小和本質、靈魂這類的東西沒有關係，我才會說沒有用啊……
「本質……本質啊。」
「你是想說我的本質是這個嗎！」
「不是啦。」
尼伊娜不知為何變得很激動，我輕敲她的額頭，她幹嘛眼眶稍微泛淚啊？
「尼伊娜，旁邊沒有任何人吧？」
「沒有啊，幹嘛？」
我把樹枝抵在尼伊娜胸口，拉近身體距離，臉靠近她。
「你、你幹嘛……」
她難得發出如此慌張的聲音，我靠在她的耳邊低語：
「尼娜。」
下一刻，她的胸口傾泄出太陽般的光芒，將周遭變為宛如白晝般明亮……但也不會刺眼到睜不開眼。
「這就是靈魂的光芒……！」
我直覺如此確信。靈魂，也就是一個人的根源。
所以，不唿喊真名就不可能召喚出來。
「爸爸，我也可以拜托你嗎？」
克律絲帶著下定決心的僵硬表情問我。
雖然她外表隻是個孩子，但不管是活著的年歲還是她的內心，都不是孩子了。她大概和我有相同想法。
克律絲該不會是活死屍吧。
這就是我以及……大概也是克律絲自己想出來的答案。
我們曾告訴她我們發現嬰兒的她時的狀況。因為她敬為雙親的人是火龍和精靈族，而且還不是夫妻，根本無從蒙混起。
我們擊退的食屍鬼附身在野獸的屍體上，但如果那附身在人類的嬰兒上呢？是不是就會變成克律絲這樣的存在呢？
如果是這樣，她大概沒有靈魂吧。
「克律絲……克律希妮絲。」
我將月光抵在她的胸口，抱著祈禱心情唿喊她的真名。
——接著。
「發光了……」
克律絲抱著自己的身體，自然湧出般小聲脫口而出。
與尼伊娜的靈魂相比，隻是小小的光芒。
但光輝確實就出現在那。
「我有……我也有！爸爸，我也有靈魂……！」
「嗯，你有。你也確實有靈魂呢！」
我抱緊撲在我身上的她，手臂加重了力道。
雖然變得更不清楚她是什麽了，但那根本無所謂。她確實有靈魂這件事，讓我比什麽都還要開心。
「拿去。」
和克律絲一陣喜悅後，尼伊娜撿起從我手中掉落的樹枝，交給我。
「這還不是全部吧？」
「是啊，但這樣看來，第二件事應該做不到吧。」
到這裏的目的，或者該說特地去拜訪母親的目的，包含克律絲的事情在內總共有三個，每件事都與「靈魂是否存在」有關。
第一個，是克律絲的真實身份。
「月光啊，反射日光之物啊。請你照亮吧，照亮殘留在此的靈魂餘香……照亮愛伊的靈魂。」
而第二個，就是我過世的第一任妻子——愛伊去了何方。
無庸置疑，她肯定轉世了，且再次死亡。
問題在那之後，她是否第二次轉世。
是否轉世了第三次、第四次了呢？
不用想也知道。
絕對轉世了。
那孩子就是那樣的人，如果隻有我這樣覺得，或許還能說我妄想，但尼伊娜和我持相同意見。
但是，愛伊依然沒在我麵前出現。
那麽，我隻能主動去找她了。
這裏不是森林，而是墓地。
過去，隻要有人過世，尼伊娜就會在那裏種下新苗當作墓碑。
這些新苗接著長成樹木、變成大樹、叢集為一片森林。
因為太占空間了，所以一陣子過後就取消這種方法了……
愛伊的靈魂，現在肯定也還在這棵樹的懷抱中，就在給我這段樹枝的，愛伊的樹中。
「沒有發光耶。」
但是，樹木毫無反應，我不禁苦笑。
愛伊已經死掉了，或許根本不會留下任何靈魂碎片在這裏。
就算留下，也可能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而無法召喚出來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愛伊的真名。
她深藏在心中的那個真名，我從未開口問過。
為了避免萬一有人得知了，會進一步操控她。
我真的做出蠢事了。
「尼伊娜……你也不知道愛伊的真名嗎？」
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詢問後，她一臉沉痛地點點頭。隻是我太蠢了而已，也不用露出這種表情吧。
「那麽，最後一個測試。」
借著滿月光芒和愛伊之樹的力量，描繪出靈魂，其第三個目的。
與之同時，這也是我要探求尚未解名的神秘中最重大的一項。
我將樹枝抵在自己胸口，有點煩惱。
我有兩個真名，龍的真名和人類的真名。
雖然母親沒有替我命名，但尼伊娜替我取了一個龍的真名。
想要召喚靈魂，該喊哪個名字好呢？
「關口、龍司。」
根本無需思考，我喊出自己身為人的名字。
超越尼伊娜數倍的光芒，從我胸口滿溢出來。
我還以為光芒強弱取決於活到現在的年數，似乎也並非如此，雖然就年齡來說，加上前世的年齡，我的確比尼伊娜還要老。
「光啊，請告訴我。」
不管怎樣，我問光芒：
「你來自何方？」
下一刻，光芒開始集聚成束，接著直直往上伸長。
「……太不可思議了。」
光芒指向天上，天空的彼方。但那不是正上方，而是稍微有個角度，指向空中的一點。
我正確理解了光芒的意思。
那不是異世界。
就在這片天空的那一方……就位於宇宙裏的某一處。
我的故鄉——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