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小島之後再次迴到了新宿。


    小船停泊在街道西側最下層的水道——位於澱橋街區的地下。


    這裏是被人們稱為“麵影橋”的船運樞紐港口。昏暗的水麵上林立著支撐上層城市的巨大石柱。往返於其他街道,行駛在鐵路線正下方的航路上的好幾艘大型貨船停泊於此。這是我們重要的城市生命線。


    在小船移動的過程中,在通過結界薄弱的地方的時候,我還是有些緊張。我現在正要前往那個結界的外側了,前方就是必由之路。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身體還是無法抑製恐懼感。


    一靠近街道,就收到了在島嶼上逗留期間未能接收到的琉璃姬的留言短信。短信內容是關於她第一次工作的始末。


    《秋葉原》也發生了違規召喚事件。琉璃姬立即出警處理那個事件。膝下無子的夫婦其中一人失去了和自己孩子一樣寵愛的從者導致的自殺未遂,傷勢非常嚴重。另外一人夥同他的從者攻擊了其他失去從者的市民。


    暴走的從者並沒有消失,琉璃姬自己也沒有受重傷,事件也順利結束了。


    “實屬萬幸啊”牛若丸的話語並非謊言。雖然她對辭藻的選擇沒有很多自信,但還是會提前迴信表示由衷的感謝。


    然而即便如此,日後這樣的時間也會與日俱增。隻要客體有著人類無法滿足的願望,悲劇就不會就此消失。如果現實可以像偵探劇一樣,犯人落網萬事大吉該有多好啊。


    在持續的痛苦和折磨中,他們的欲望會再次膨脹,將周遭的人們卷入其中。


    過去自己負責的事件當中也有過類似的事情。在激烈戰鬥之後抓獲了犯人,本應該是立即處死的犯人卻在當時選擇了改過自新。然而日後卻企圖出逃導致了更多無辜者犧牲的慘劇。


    自那以後,我便不再猶豫了。


    一想到今後琉璃姬和牛若丸也會經曆的苦惱,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痛了起來。


    小春在搭乘長長的扶手電梯的時候向我搭話。


    “繪裏世同學,我有一個請求。今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想先迴一趟萊登弗洛斯家,能允許嗎?”


    “等下….小春….請原諒我….”


    ——和千歲交涉之後,我也向小春轉達了關於她本人立場的變化。


    她嚇了一跳,呆了一會。但沒有對於和我與卡琳一起離島有所不滿,就一起出發了。就這樣平淡地接受了坎坷的命運。未免太過直率了。


    “….說老實話。我是不想讓小春迴家了…我覺得太過危險,而且我依然不能信任萊登弗洛斯家。”


    “….如果繪裏世不同意的話….”


    “啊這,但我也不是說那樣不好。以防萬一,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我想要在家族的書庫中進行一些調查,而且….我必須去答謝吾師的教導之情,就算是我懇求你…”


    (對於想要處分/處死自己的人,難道真的有必要盡到那樣的禮節嗎?!!!)


    最糟糕的是,他們可能會奪走小春的令咒…被那樣的不安驅使著,我也注意到了小春把自己當成是我的所有物對待,氣得我直咬牙。那樣的話,我豈不是和千歲,萊登弗羅斯家族的那些混蛋魔術師沒有什麽區別了嗎….!?


    卡琳向迷茫的我伸出了手。


    “我說,繪裏世。我也去吧,一起去小春的家。”


    “誒?卡琳你….?”


    “繪裏親在新宿還有事情需要完成吧?小春,沒問題吧?”


    “你確定嗎?!”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


    先不說卡琳個人,如果鬼女紅葉也一塊去的話,小春被魔術師使用精神手段洗腦的危險就會大大降低。我擔心讓卡琳前往我從來沒造訪過的地方,會拖小春後腿。但對於一般人來說,反而是很難下手的樣子…就是這樣。


    “我不介意,繪裏世….我會盡我所能多收集關於冬木以及馬賽克都市外麵的情報。而且….這也是我調節情緒的機會。”


    “…”


    還沒有從她口中清楚地聽到和我一起去冬木的決心。但是我還是對小春的積極態度心生感激。


    “我知道了,小春。以防萬一,我們進行魔術迴路的連接吧。”


    “….這樣好嗎?啊,沒有本家的許可,私自進行魔力連線對於我來說是很困難的——”


    “現在不是正處於保護狀態,無法被竊聽和跟蹤嗎?不過也沒關係,我跟千歲要來了契約書。現在我有連接的權限。”


    如果是魔術線路的話,像安全屋一樣在電波通信被切斷的區域也可以進行聯絡。但是因為連接的深度,一方被咒術汙染時,另一方也有傳染的危險。過去我也隻有和工作夥伴在限定期間內連接過幾次的經驗。


    “還是,不想要和我連接吧?”


    “不,不是那樣的….因為是第一次的經曆…所以有點吃驚….但是,我很開心…”


    缺乏他人關心的小春的臉頰有些微微泛紅,我也有些害羞。但是,卡琳立刻瞪向了我們——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你倆給我適可而止啊,空氣中的費洛蒙都快肉眼可見了。”


    “卡琳你好吵。我是很嚴肅的討論這個問題。”


    “哈哈。那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咯,自己檢點一點哦,繪 裏 親。”


    卡琳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春將她的發卡魔術禮裝和我的前劉海上的魔術禮裝接觸,調整好線路之後,就轉向了voyager。


    “我也要和voyager說幾句。繪裏世很強,但有些事情隻有你可以完成,因為你是她的從者。”


    “唔姆”


    voyager神情微妙地點了點頭。


    但是,那就是,小春——她寄托在加拉哈德身上的期盼。


    “還有卡琳小姐。”


    “嗯?”


    小春對卡琳說道。


    “那個時候在海灘上,你想對聖痕說些什麽呢?”


    “和繪裏世的祖母?啊,那個啊。我那會也穿著泳衣,不過是波爾多色….紅酒色的水手服來著。她是在哪裏買的呀。我在涉穀完全找不到,如果有機會再來新宿的話我也想整一個。”


    “啊,這,是這樣嗎….因為是聖痕的衣服,我想應該是禮裝吧….”


    “真符合卡琳的風格呢。不過我想《新宿》的紳士tailor都是私人訂製的產品吧…”


    *


    我和她們分開行動之後,前往了麗人座會館咖啡廳。


    這次的目標不是卡蓮·冰室——而是那位女性夜警,瑪琪。


    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我很擅長找人。上次從咖啡店離開的時候,我偷看了工作人員排班表上和瑪琪相似的名字。


    (但是瑪琪會在咖啡廳幹什麽呢…?像安妮·奧克利這樣的保鏢…?嗯,去眼見為實就行了吧)


    然而令人留意的是,即便我知道冰室與瑪琪的店鋪有所關聯。但要在那麽近的距離搞潛伏工作啊,這實在有點——不被抓到都是做夢吧。


    在乘坐有軌電車的時候,我再次想起了船上的對話。


    小春強烈主張,如果要合作行動的話,就必須好好掌握彼此的戰鬥力。特別是voyager這種尚不能戰鬥的從者。


    那的確是當務之急。小春的提案非常符合她的經曆——久經戰鬥的鬥士。這是不可能從秘密主義魔術師中出現的想法,而且我自己也是單打獨鬥挺久了。


    卡琳同樣吐露了她的能力,並且完全展現了作為新人類的,那種毫無猶豫和保留的性格。如果是正式的禦主,有關於自己的從者的特性,在某種程度上是作為知識賦予了的。在某些場合,即使是以數值作為基準量化的戰鬥力評測,也有直接從《聖杯》那裏導入情報的時候。


    我隻能一味想象,擁有從者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然而眼前的一切不停痛擊著我——自己什麽都不懂。對於其他禦主來說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我來說都是頭一次。無論是什麽都得從頭摸索。我所熟悉的領域隻有從者們作為英靈的過往以及他們的弱點,關於如何利用這些取得勝利的情報。


    ——一來二去,我還是在時隔兩日之後返迴了麗人座會館。


    黃昏之時將近,咖啡廳也變得擁擠起來。就和我預想的一樣,冰室並不在這裏。


    就像是守株待兔一樣的,voyager又被女給們包圍了起來。他真是受歡迎啊,我還挺意外的。當然我覺得當事人可能毫無意識就是了。


    “你們,是情婦嗎?…還是說是處女呢?”


    …你怎麽總是向周圍的女給們拋出如此可怕的問題啊…而且關於這個她們眾說紛紜,就好像庭院中盛開的五千朵玫瑰一般鬥豔。


    “喂!你們在摸什麽魚啊!給我迴到工作崗位去!”


    當我臉色蒼白地禮貌拒絕了她們喂食voyager的邀請的時候,瑪琪出現在前台朝著我們這邊怒斥到。啊啊,搞定了呢。


    女給們很快就四散而去,非常快呢。她們一邊離開一邊抱怨著不能違抗經理,因為經理是這裏的上帝,無可置疑的權威。


    看到人群散去之後留在原地的我和voyager,瑪琪也吃了一驚。然而對於我來說,倒是她那身出人意料的打扮特別令我詫異。與前幾日標致的男士西服不同,這是身著圍裙頭戴發飾的女招待禮服風格。她那頭長發麻利地紮束在後麵。


    “經理….?而不是女給…?”


    我本能地提了一個問題。瑪琪皺起眉,一副很不爽的樣子。


    “才不是經理….隻是因為人手不夠罷了….”


    “你這身很搭哦。這是認真的讚美而不是嘲諷。”


    “哼,冰室這個壞家夥,早點迴來我就不用摻和這種事了….”


    瑪琪她反複強調,自己在這裏不是女給,隻是大廳工作人員。她解釋說因為很多人想要以“女人”的身份得到報酬,所以咖啡廳的所有者冰室為了整頓店裏的紀律,將女給的管理權力全權委托給了經理,不對,應該說是半強製塞過來的。


    “——這樣的話就沒關係了。比起這個,更令人頭疼的是你,voyager。這個地方不是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來的。還有繪裏世…14歲的小姑娘不可能來這種地方找兼職吧。我知道了,那就換個地方吧,店裏人多耳雜。”


    被身穿女給服裝的瑪琪帶出咖啡廳的我們,來到了距離不遠的名叫kappy 的茶飲店。店裏很寬敞,所以也沒有必要考慮隔壁桌有人偷聽。即便如此,我還是能感覺她毫不放鬆地警惕著四周。


    “——你在搞什麽鬼啊。我們都和你說了那麽多了,腦子正常的人一般都不會再來了吧。真是小看你了…聖骸布我是絕對不會給你的,想都別想哦?”


    “我已經不期待拿迴那個了。我是要和你談談別的——我也必須這麽做。你是我的前輩,對吧?”


    “…哈啊….”


    (我挑好了時間拜訪了你,這次你總不能以工作為由暫時離開了吧。)


    走在對桌的瑪琪,感覺是在抽煙,實際上手裏拿著一杯葡萄柚果汁。我和voyager一進店就要了那種介於涼擔擔麵和macaroni pasta之間的神秘料理。


    “——那麽,第一個問題是關於朽目先生的,他是犯了什麽事呢?”


    “去問冰室啊。因為這是機密事項…我應該拒絕迴答這個問題。從結論而言,那家夥是清白的,真是白折騰了。”


    “你的意思是他什麽都沒交代嗎…?”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意識到我很高興。我知道這是一個絕對值得懷疑的地方。


    “啊啊。我懷疑是不是有人上傳了虛假的情報,而實際上那些情報是“令咒狩獵”的指南….但是….許多地方都有他的不在場證明錄像,也有目擊證人提供證詞。我之所以顯得如此可疑,是因為他正在街頭四處尋找演出場所。說實話我還真是不敢相信這個結果,這也就意味著進一步的拘束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被無罪赦免了。就算是原本的情報交換,也隻是我個人的交涉….結果就是我把錢浪費了那些掙零花錢的小混混身上。結論就是這樣。盡管如此,盯人還是不能鬆懈。”


    “…如此說來,他有關於天文館遭襲時的不在場證明嗎?”


    “嗯…?我也確定了那個。那天還留有《新宿》的記錄…你覺得他為什麽會在秋葉原,也就是競技場所在的地方,繪裏世?還有其他消息來源嗎?”


    並非是我親眼所言。隻是卡琳提到自己感覺到了朽目的氣息,這不足為證。


    “不,是我的冒失。有關於情報啊….說起來,那個人,朽目的從者是?”


    “他沒有從者。自打我第一次遇到他就沒看到。”


    “誒…不是吧?不過契約主的令咒總得有吧?”


    “是“召喚障礙”啊,繪裏世。這不是夜警的常識嗎?對沒有任何希望、生存動機稀薄的市民來說,從者有時不會被召喚出來。


    或者,即使被召喚,有時也不會現身。”


    “….啊我知道這個。雖然存在這種障礙的人不多,但是也是有一定比例的。但是….他們之中也可能藏有從者——”


    “不,不是哦。我很確定的。他就是一個【失落禦主】。”


    瑪琪用強調的語氣斷言到。雖然在魔術上是很難判斷的,但她充滿了自信。我之前從沒聽說過【失落禦主】這個說法,可能是她的玩笑吧。


    總覽朽目的情報而言,很難說他隻是一個路過的街頭音樂家。然而,關於這家夥是不是和阿努比斯還是別的什麽人同謀的猜忌已經煙消雲散了。


    (就算他不是個好家夥….如果不用和卡琳做痛苦的匯報就完事了的話….)


    坐在安心下來的我旁邊的,正在環顧茶飲店內部的voyager突然開口了。


    “拷打,你做了嗎?瑪琪?”


    我和瑪琪都被voyager突然拋出的問題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上次也很在意那樣的事情啊。voyager似乎很喜歡身為音樂家的朽目。我倒是對他沒啥感覺。瑪琪表情扭曲地迴答道。


    “沒,才沒有呢。那才不是拷問吧。隻是例行問詢而已。嘛,算了,為了不留下痕跡,所以隻稍微搞了一下…嗯?”


    瑪琪顯得有些慌張。她突然注視著少年,碰了一下他握著叉子的小手。然後似乎是在確認反饋的手感。


    “瑪琪小姐….怎麽了?我,我的從者,怎麽了——”


    “voyager,你….你難道不能靈體化嗎?”


    被瑪琪指出這一點之後,少年耿直地點了點頭。


    “嗯”


    “等,等下….voyager….”


    如果這家夥是敵人的話,這可是我們決不能暴露的弱點啊!


    我現在應該留意瑪琪了,她可是一眼就看破了voyager的狀態。然而,我卻感覺我作為禦主受到了侮辱,頓時漲紅了臉。這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陌生而難以


    忍受的情感。


    “…啊啊,voyager什麽都不會。無論是靈體化,還是心靈感知。普通從者應該有的常識也是欠缺的。”


    “太過分了,繪裏世。才不是那樣的。”


    voyager鼓起小臉以示抗議。他的確驅逐了恩讚比。但那件事的原理還是不清楚。


    “…繪裏世,不要責怪voyager哦。”


    瑪琪更加留意了周圍的情況,壓低了聲音。


    “恐怕…不能靈體化的原因在於身為禦主的你。你那無意識中將邪靈們賦予實體的靈障,同樣作用在了voyager身上。”


    “是我的…原因?是我的詛咒…?”


    現在憤怒的人,是我。


    “不,這不可能….這不是我的問題。voyager原本的形態就不是人類或者其他生物,而是機械從者。肯定是因為他的對靈體相性不好才會是這樣的。”


    “繪裏世….我對英靈的了解也不是很多,不過從者也不僅限於人類,不是嗎?怎麽說呢,我從認識的魔術師那裏聽說過,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或者機械,如果在世界上留下過豐功偉業,都會脫離輪迴之理,升華為英靈。動物,人偶,還是自動機械這類東西。神話中的人物雖然也有人形,但很難說他們是血肉之軀。”


    “….那倒是…”


    “這就是我所理解的全部了。就算我判明了無法靈體化的原因,但具體要怎麽說明…學識淺薄的我還是無法很好說明的。我所說的也隻是個人的直覺罷了。”


    “……”


    和上次二話不說就徑直離去的情況不同,今天的瑪琪非常好說話。可能因為現在她是休息狀態吧?


    (或者說,別看她工作的時候冷冰冰的,其實是很會照顧人的性格,是這樣嗎?想來也是,否則她也不會被冰室任命為經理——)


    voyager默默地看著沉默的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靈體化,做不到,所以也不會去做的。怎麽說呢,能用赤裸的手指捏起海邊的沙子,倒也挺好的。”


    “…挺好的….?”


    令人沮喪的發言啊。當小春提出需要確定戰鬥力的時候就察覺到的茫然焦慮,再一次襲上心頭。


    “如果是這樣,voyager,你能做些什麽呢?難道說,你是故意戲弄我的嗎?其實你是在隱瞞能做的事嗎?”


    “….是你才對吧,繪裏世,你才是什麽都沒告訴我。你是覺得我會被你傷到嗎?還是說,你害怕被我討厭?”


    “….什…什麽,我!?”


    簡直是伶牙俐齒。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家夥。而且還窮追猛打。


    “現在呢?你不覺得,你把一切都做過頭了嗎?辛香料也是。上麵的調料加過頭了,下麵的食物都看不見了。”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你才有問題吧,自己嘴饞吃了女給們的點心什麽的。簡直是吃飯不擦嘴還到處跑。我才是要丟死人了。”


    “我才沒有那麽做。為什麽繪裏世要覺得丟人呢?你才怪吧?”


    “一點都不奇怪!”


    “喂喂,….繪裏世?voyager?”


    我太生氣了,無視了不知咋辦的瑪琪,扯起voyager的圍巾,把他的臉裹起來(給老娘閉嘴啊)。


    “別鬧了。真的別鬧了!算我求你們行吧!”


    瑪琪乏力地站了起來,把我一把推開,像是要保護voyager一樣做出仲裁。


    瑪琪歎了一口氣,又一次坐下來,向我認真地說道。


    “你真的要去冬木嗎?繪裏世?”


    “….這件事我還沒和冰室說過。”


    “冰室可不是笨蛋。雖然她可是裝傻的行家。我覺得是那家夥觀察了數以萬計的人類之後懶得每次都單獨反饋了。總之,你今天是來我這裏了解冬木的故事的,是這樣吧?”


    我坦率地點了點頭,甚至有了些許期待。但是,得到的卻是意料之外的宣告。


    “首先我得告訴你的是。你的身體條件不能夠前往結界外麵。如果出去的話——不到一周就會死掉。”


    “….誒?!….”


    (如果我離開這個城市,就會死掉?)


    難以揣測的,十分唐突的言語。


    不可能完全相信她吧。


    魔術師在他們行為舉止的各個方麵都有著異於常人的價值觀。我對這種差異非常敏感。


    通過與瑪琪的兩次接觸,我分析了她的信息並且以夜警的思考方式對她進行了分類匯總。


    瑪琪表麵上是二十出頭,但從她的經曆來看,實際年齡是在四五十歲左右。也許會更年輕一些。如果是這樣,也就意味著她年紀輕輕就嚐過許多辛酸。她和那些從者之中常見的,外表年輕卻縱覽世界的年長者不同。


    根據她抓捕朽目時的身手來看,她經過充分的訓練,但她的體格和體術並非佼佼者之姿。


    (如果想要奪走聖骸布的話,應該可以做到吧…)


    等等,一瞬間就被這個念頭占據了思考。


    (…但她是冬木的幸存者之一。我十分確定她在外部調查的時候活用了她身為聖杯戰爭難民的經曆。外麵的世界對於一般市民來說是難以為生的異常地獄。冰室提到過她擁有規避危險的能力….)


    最關鍵的是,作為馬賽克都市的一員,她應該有自己的從者。她也表現出了符合這一猜想的行為,所以不能疏忽大意。


    冰室的介紹中,她是自由魔術使。的確,她的處事態度和正統魔術師不同。如果是混跡於一般人類社會,會表現得更加靈活,但又不會那麽精妙。不是出於探究心,隻是為了生存而學習魔術知識吧。


    在嚴酷的環境中,仿佛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雇傭兵一樣的覺悟。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奇跡般地保留著普通人應該有的感性。


    ——是鄰家好姐姐。作為魔術使隻是二流水平。


    這就是我對瑪琪的評價。但心頭的疑問依然高懸。為什麽我不記得這個和父母都很親近的人呢….?在知曉原因之前,我無法信任她,也無法相信她所說的。


    “如果你認為這是我的威脅也沒關係。如果你想冒險而死,那就隨你的便。我和千歲都不會阻止你。無論怎麽說,我隻是在將冬木的情況告訴你。你知道為什麽,我認為這些東西你知不知道都是沒有意義的嗎?——行了,休息時間結束了,我要迴去上班了。”


    瑪琪現在要離開咖啡廳了。可是我還沒有了解最重要的東西。為什麽沒能說出口…因為我在害怕。內心中的某個角落這樣叫喊著,“你最好什麽都別知道”但是——


    “又…又要離開嗎?留下我一個人….”


    聽到我那混雜著虛張聲勢的碎碎念之後,從座位上起身準備離開的瑪琪做出了易於理解的反應。


    “繪裏世….難道你的記憶恢複了….?”


    “….有人攪亂了我的記憶?是誰?是千歲嗎?或者——是阿努比斯?”


    “我….對阿努比斯了解不多。他隻是千歲的一個老對手而已。盡管時時刻刻在提防,但馬賽克都市很大。已經超過了我力所能及的範圍。”


    瑪琪懷舊的視線轉向了voyager。她正看著我送給他的護目鏡,現在正掛在他的脖子上。


    “…當時還是難民,在外麵廢墟上流浪的我被你的雙親邀請來到了馬賽克都市。那還是最初期,著手建設街道不久的時候。你的雙親是我所感激的恩人。很久很久以前


    了,是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


    “在我出生之前….父親和母親?”


    “啊啊….”


    瑪琪觀察著我的反應。


    “你….並沒有想起來啊…果然是騙我的。但是….已經瞞不住你了,你長大了啊。”


    “….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一直纏著你。工作什麽的想都別想”


    “哈哈…你總是給我添麻煩呢。你不怎麽記得雙親了吧。你大概以為自己以前就是在《新宿》生活吧?你的確是在《新宿》出生的。在千歲的老家。”


    (不是醫院…?為什麽?)


    “——但是,並非如此。《新宿》是馬賽克都市·二號。馬賽克都市群的第一座城市是《東京》。現在那裏已經是不適宜人類居住的禁區,沉沒在水底的廢墟…也被叫做冥府《東京》。你和雙親曾經一起生活在那裏。在《東京》變成廢墟之前。”


    “冥府….《東京》…?”


    我的心髒在劇烈跳動。恐懼感驅使著我飛速逃離這裏。但是無知又是另一種恐怖。


    “你的記憶中有遮蔽層。如果不是持續讀寫關於《東京》的信息,很快就會被那種東西塗改掉。因為是不愉快的東西,所以會無意識地規避。你的這個習慣,早就被親近的人所發現了吧。”


    “——那麽,瑪琪小姐。我不記得你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嗎?你以前曾經擔任過《東京》的夜警,不是嗎?”


    “…我說的太多了啊。”


    瑪琪依然地站了起來,沒有再迴答我的問題。神情也迅速冷卻下來,側顏又變成了夜警的空殼之相。我….說實話,我鬆了一口氣。


    她最後淡淡地說道。


    “真好啊繪裏世。你的從者已經來了…voyager。繪裏世就交給你了。”


    “嗯。我,會和繪裏世在一起的哦——bye,瑪琪。”


    *


    自港口一別,就再也沒和小春和卡琳聯係過。


    雖然同在《秋葉原》,但她們並沒有迴信。就連剛剛和小春進行的魔術連線都不行。從如此種種的跡象可以充分展現萊登弗羅斯家族的秘密主義。既然如此,杳無音信也不一定是危險的征兆。即使多少有些不安,也不能貿然行動。不能嚐試強行鏈接,否則在人前留下間諜之相。


    我也聯係了醫療局的約翰·斯諾。


    期待著有沒有阿努比斯他們動向的情報。


    接聽電話的是他的禦主,最終沒能和斯諾本人通話。我認識的禦主是一位留著蓬鬆短發的女護士。據她說,斯諾非常忙,私事被徹底拋在腦後。


    她很抱歉地低下了頭。也許是因為斯諾醫生的活動過於精力充沛,這個主從總是給人一種立場顛倒的印象。


    即便如此,我還是得到了有關於召喚障礙的病例以《新宿》為中心向四周逐漸擴散的情報。她還私下告訴我在巫術咒物“伊米烏特”發現點收集到的數據。這是非常大的收獲。


    “那個….我有個不明白的問題想問問….”


    突然想到了《東京》,也問了問她。對方愣住了一下,說那裏依然是無人廢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的報告。從她的話中,我並沒有聽出細微的差別。


    ——《新宿》再次迎來夜晚。


    和voyager一同走在有軌電車來往的高架橋旁邊的人行道上。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停下腳步,確定禮裝app的魔力檢測儀數值,或者監聽當局的通訊,這早就是夜警的習慣了。


    適度吵鬧雜亂,適度淫穢暴力的極其普通的夜晚。經曆過戰爭時代的受傷大人們,明明知道城市的經營容易被毀於一旦,卻還是緊緊擁抱這個現實。


    大眾劇場的三角屋頂上,閃閃發光的風車葉片正在轉動著。這是角筈有名的霓虹燈。今晚風有點大,有點冷。voyager捂著圍巾,突然冒出一句。


    “那個人,就好像是,繪裏世的母親一樣呢”


    “母親….?”


    他好像是說瑪琪。從我的姐姐升級了啊….


    “….作為宇宙探測器的你,認識自己的母親嗎?”


    “淨說些怪話!我知道的。那是像大海一樣的人”


    “誒。海….大海嗎?我有點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嗎?秋葉原,明明是被大海包圍了呢?”


    雖然代替我母親的是祖母千歲,但如果把她比作海洋的話,那就是冰封雪飄的北冰洋。隻是寒冷而美麗,即便索取溫暖,也隻會被拒絕。


    “….那,父親呢?不是海洋,而是天空?”


    “恩…有點難說。對於我來說,能稱作父親的人有很多。大家都心懷不同的夢想。”


    “與其說是夢想,不如說是野心和政治。nasa的科學家,工程師,程序員,還有被刺殺的美國總統….是那樣的地方?”


    “啊,是的。和我說話的朋友也有很多呢。”


    這幾天,voyager的氣質又發生了一些變化。不僅明確地表現了自己的意誌,還顯得有些成熟了。每當談及舊世界,他的時間就會流逝,逐漸追上我們的時代。原以為是那樣,卻仍然這樣做了。


    他突然跳上人行道旁的欄杆。欄杆的對麵是兩座有高低差的相鄰高樓。


    “很危險!快下來!”


    “唿唿….那些溫柔的人已經不在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等等…”


    沒辦法,隻好攙著他一隻手行走。每當我觸碰那雙手的時候,都會為那纖細的身體嚇一跳。


    原本他的船體所搭載的是隻有一台70kb存儲容量的計算機,不到1兆像素的普通數碼相機。利用愛迪生效應42的160w核能電池。即便是以現代眼光看來規格極其低的機械產品voyager,也有著作為其父母存在的記憶。


    “恩?那麽,voyager的母親是誰呢?你身邊有大海一般的人嗎?我沒看到過那樣的記錄哦。”


    “…”


    voyager 沒有迴答我這個簡單的問題。隻是翹嘴一笑。


    接著他說。


    “——繪裏世,我們去‘花園’吧,我想看看你出生的地方。”


    *


    我們向花園町走去。那是離開了五年的老家。


    年幼的我和父親一起生活的地方。如果瑪琪所言為真,那裏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本來打算去《新宿》明星波吉亞兄妹的連鎖酒店,卻被voyager牽著手,自然而然地來到了《新宿》的上層區域。


    正如‘花園’這個名字一樣,這裏是公園綠地和庭院樹木眾多的幽靜小鎮,但到了晚上,它的美麗就不比白日了。小鎮的一角還清晰地殘留著幾日前著火的痕跡。


    沿著熟悉的歸家之路,我久違地站在了故居門口。


    這是一棟古色古香的木結構獨棟住宅。果不其然,家裏沒有燈火,父親也不在。


    這一代和附近的愛住町並稱為“山手”住宅區,雖然沒有豪宅那般美麗,但每棟屋子的占地麵積都非常大。故居是兩層結構,有著寬敞的後院和單獨的溫室。院子裏的樹木也被整齊地保養著,讓人感覺不到歲月的流逝。


    “…不進去嗎?”


    voyager催促著站在昏暗玄關前的我。


    “嗯嗯”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鑲嵌毛玻璃的木製拉門上。我以為玄關的魔術鎖早就被換掉了,沒想到它冷不丁地從我身旁滑開了。鎖也好,鑰匙也罷,都和我離家出


    走的時候一模一樣,而且還是沒有關上的狀態。


    “隻是…現在…”


    絲柏木材和水泥地,令人懷念的家的味道一下子湧上心頭。裝飾在玄關的瑪利亞雕像和信樂燒的花瓶也沒有改變。什麽都沒有改變。隻是有一點,很多東西都變小了。


    空無一人的昏暗家中,掛鍾正在報時。我喜歡這種裝傻的聲音。喜歡那種卷著發條的咯吱咯吱的觸感。


    “嗚……嗚……”


    voyager將雙手貼在耳朵旁傾聽著。


    不管時鍾敲了多少次,我的身體都難以向前。我的心髒緊繃著,從邀請我的黑暗中迴過頭來,用力地搖了搖頭。


    “迴不去了…我還是迴不去啊”


    為什麽會來這種地方呢?隻是一些機緣巧合而已。


    我已經知道理由了。


    (我想迴去,因為我一直都想迴去——)。


    門都沒有關好,鎖也沒有上號就從現場逃走了。就像五年前的決別日一樣。


    *


    ——我在公園裏狂奔,公園是莖,將城市的葉與帶連接起來。


    在俯瞰《新宿》夜景的公園鐵欄杆上喘著粗氣。霓虹燈閃爍的花壇在我的淚水中滲出品紅色。


    不一會,趕上我的voyager他靜靜地站在我的身旁。


    “….對不起,繪裏世。”


    喧囂的風兒將他的頭發如同麥田裏的稻穗一樣吹亂。


    “是我帶你來的,沒想到你竟然這麽不樂意。”


    “…不是的…”


    不是voyager的過錯,該道歉的是我猜對。血脈賁張,雙耳泛紅的我緊緊抓著欄杆。


    “——我,對卡琳她們撒謊了。也瞞著你,voyager——那家夥說過,那隻黑狗,他會來接我。我是站在他們那邊的人。的確說過,會來迎接我的…那麽重要的事情——我卻沒有告訴大家”


    “….不要撒謊。隻是因為害怕而不敢說吧?”


    兩個人望著同一個夜晚的街道,他安慰著我,我卻越來越羞愧,縮成一團。


    “…比那個更糟糕啊。因為我希望你一定來接我。我一直在等待著啊。這才是我一直在這座城市徘徊的理由。我真的不希望為遇難者們報仇。卡琳和小春都被卷入其中,擅自珍惜,想要深信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情!”


    “不正確也沒關係的。不為了任何人,也可以的”


    “…啊…”


    他的麵容和路易重疊了起來。


    (‘死神’需要感情嗎?)俊美的王子如此詢問我的那副模樣。


    兩人所對應的,是截然不同,互為排斥的盡頭之光與奈落之底的黑暗,但這兩人的側臉卻驚人的相似。


    “——我也很害怕。繪裏世把我當成是孩子,是想讓我當個‘陌路人’,想讓我保持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態。正是因為討厭自己,所以才想保護好自己。”


    “…是啊…很恐懼啊。我不想了解真正的自己…”


    對我來說,從者就是“答案”。


    如果和英靈們簽訂契約的話,僅僅是這樣就能輕易抵達的真實。


    我想,即便是這樣卑微的自己,隻要伸出手來,就能得到滿天星一般繁多的正解。


    那樣的話,我就知道自己是什麽人了。在聖杯麵前明確地說出自己的願望。我相信能得到隻屬於我的聖杯。


    即便如此,他還是用那淡藍色的眼眸殘酷地追問我。


    “我,也有點害怕你哦”


    他伸出了手,落寞地微笑著握住了我的指尖。


    “對了,今晚,是個散步的好夜晚哦”


    少年用腳尖輕點地麵。我那沉重的身體就無視中立,輕飄飄地飄了起來。


    極速上升,驚慌失措的我,被如此輕易地拋向了夜空。


    花園的公園,令人懷念的家,我逃離的家,轉眼之間都變小了。


    “在飛…voyager,你會飛…!”


    “如果你,相信魔法的話。繪裏世。”


    被疾風吹起,飛得更高了。我抱住他纖細的胳膊。這種飛行的感覺,和通過減輕重量的魔術自由落體完全不同。看得出他還不習慣飛行。


    “….你還害怕我嗎?”


    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左手背的令咒很燙。


    “我討厭那種事。自己是孩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繪裏世,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是從很遠的地方獨自來到你身邊的。最寂寞的,你的身邊。”


    “voyager…你什麽都不和我說嘛?你不指出我的錯誤嗎?明明是我的從者,明明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從者….!”


    “我將成為你的向導。我能找到星星,告訴你風的方向。但是,駕駛航船的人是你自己。”


    為了不被冷風吹得七零八落,我們拚命抓住彼此的手臂相擁。


    就這樣,他在二人的相擁中,逐漸熟悉了飛行的方式。終於,開始冷靜地將目光投向眼下那壓倒性的城市光影。


    “繪裏世,我要摧毀這個世界。我要摧毀你的世界。誰也不知道這個夜晚的盡頭是什麽。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錯誤的,由你來決定。‘戰爭’就是這樣的東西”


    “我….”


    voyager在我的耳畔低語,那是最閃耀的語言,就好像星星在眨眼一般。


    “是的——我會讓你swing by,的哦。”


    不光是抱住他。


    我注意到隻要接觸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願望,飛快地飛翔。每一次,我隱藏的魔力都會傳給他。我也嚇了一跳。


    (我的令咒……。難道….!?)


    確定令咒並沒有被消耗,但魔力卻是在流逝。


    並不是可以無限飛行的。一迴到地麵上我就累得不行了。但這是舒適的疲勞。


    離開街道飽和的燈光,我也注意到天空的星星是如此的近。


    (swing…by…)


    swing by,正是作為宇宙探測器的他所獨有的能力。


    他以重力作為緩衝,迎上了公轉中的木星。然後分割了木星的動量,一口氣加速到了36000km/h。以此得到了飛出太陽係的逃逸速度。直到現在(2020s)為止,他仍舊是人類創造物中,飛的最快,走的最遠的存在。


    他的靈魂不可能在這裏….不可能在這裏。


    如果這樣的奇跡是被允許的話,是有意義的話。應該和他一同贏得的命運(明天)就在某處等著我們。


    “——你看啊,繪裏世。這顆行星就是我的母親。蔚藍而深邃,是海之星。如此巨大,如此溫暖。但是…一旦離開她,就變得非常小了,小得令人傷心。嗯,如果不一直盯著看的話,就要消失了啊…”


    我握住他顫抖的指尖。延展的《新宿》街道就像是他所比喻的海底珊瑚一樣。


    ——就像是在夜空中嬉戲的,彼得·潘和溫迪一樣。


    但其實有點頭疼。這個時候,某個地方的防空警報一定在嗡嗡作響,負責偵察的使魔也正在飛速趕來。他的圍巾閃耀著燦爛的光芒,映照在仰視夜空的人們眼中。


    我們還真是會惹麻煩啊。


    但是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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