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included in your life
三角的距離無限趨近零 作者：岬鷺宮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好、好吃……！」
探店的幾天後。
傍晚過後，在日料店——
我把最先端上來的「某種看上去很高級的豆腐」放到嘴裏，反射性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個……真的是豆腐嗎!? 這麽，濃厚……」
跟我平常吃的，完全不一樣。
舌頭的觸感十分順滑。清晰感受到的鮮味，穿過鼻子的香氣。還有，愉快的嚼勁……
這樣……豆腐觀要變了……
迄今為止對豆腐的印象，被整體替換了……！
旁邊，春珂也用手捂著嘴，睜大了眼睛。感想好像跟我一樣。
這才剛第一道菜……開頭就上這麽美味的東西嗎。
這種一眼看上去甚至有點土氣的料理，居然能到這種地步……！
真厲害啊——出版社接待用的飯店。
「這個，大概是芝麻的香味吧。」
「似乎是呢。嗯，挺好吃……」
對麵的兩人——野野村先生和柊戶傾小姐，也互相說著，露出滿足的表情。
——我們所在的飯店，位於中堅出版社町田出版社附近。
為答謝我們之前迴應了作家柊戶傾小姐的取材，他們帶我們來到了這個略高級的餐廳。
我基本上沒在這種店裏吃過飯。
我以為會遇到什麽餐桌禮節、慣例，有所防備，但這裏似乎完全不是那種感覺。
這裏隻是讓人在放鬆的氛圍下享受美食，所以似乎也經常被用在接待作家上。
「就是這樣……重新說一遍，上次謝謝你們哦」
吃完豆腐後，野野村先生一邊喝茶一邊這樣說，對我們低下頭。
「多虧了矢野君，戶傾小姐的新作平安交稿了。哎呀，真的幫大忙了！」
「不，我才要謝謝您！我得到了非常好的經驗。然而，您還帶我來這麽好的店……而且還讓她來……」
說著，我瞥了一眼春珂。
「真的可以嗎？接受取材的，隻有我……」
——如果還有一個人的話，可以帶來哦。
——你看，比如取材的時候說到的，跟矢野君關係複雜的那個女孩。
——抱歉，我問過百瀨了，是來職場體驗的水瀨同學吧？
前幾天，聯絡這次餐會的時候，野野村先生給出了這個令我十分感激的提議。
確實——這麽一說，秋玻和春珂也某種意義上為取材做出了貢獻，或許姑且有被叫到這裏的權利。
但是……我環視店內，還是不安起來。
單間被間接照明柔和地照亮。裝橫有漂亮的木紋，十分惹眼。背景音樂播放的是安靜的爵士樂……
……嗯，應該很貴吧。
比起我們前幾天看過的家庭餐廳、卡拉ok……毫無疑問這家店的價位較高。我一個來享用就有點犯怵，還讓秋玻／春珂一起叨擾……
但是——
「啊，這個應該說是我拜托野野村君邀請的」
戶傾小姐一副美味的樣子喝幹啤酒，這樣說道。
「我說，務必讓我多管中窺豹一下矢野君平常的人際關係。嗬嗬嗬，所以，不如說，你就當作仍在繼續取材吧。我期待你能再次展示出有趣的一麵哦……」
「……感、感覺有點可怕啊」
……該不會又像上次那樣一個勁問東問西吧。要是像細野和柊同學被當作小說題材那樣，刨根問底……
還有，我們在說這種事情，春珂卻在旁邊一邊感到驚訝還一邊吃著豆腐，也真夠豪爽的……她平常都軟塌塌的，可這種時候倒莫名地有膽啊……
「那麽……那之後怎麽樣了？」
話題跑到了這方麵，戶傾小姐趁機發問，向這邊探出身。
「最近，矢野君生活中在做什麽？……看你的表情，像是從各種煩惱中解放出來了一樣」
「啊……是這樣呢」
我大致跟兩人說了取材那天到現在的事情。
我講了我第一次想多暫停休息一會。
然後是現在想升學到東京都內的大學。接著，我又講了我正在想仔細思考一下將來的事情——甚至還講了最近在準備解散會。
「所以……這樣啊，解散會嗎……」
說到這，忽然——我想起來了。
這樣下去，聚會似乎就會變成普通的聚會……
我想做點什麽。想是想……但我該怎麽辦呢，怎麽做比較好呢……這樣下去聚會也應該不錯，所以我也不能隨便做，真是煩惱。
「怎麽樣？解散會感覺會開心嗎」
戶傾小姐問道。她的臉頰不知不覺間開始顯出桃色。
仔細一看，她喝的東西已經從啤酒變成了熱日本酒，似乎感覺很好，開始醉了。
「矢野君，你在對什麽感到不安？」
「總感覺……會變得普通啊」
說著——我瞥了一眼春珂。
春珂在旁邊，吃著端上來的小碟沙拉。
「我還是想讓聚會特別一些……想讓它跟普通的班級聚會不一樣，能深深留在大家的記憶裏……可是實在是做不成那樣……」
「唔嗯，特別啊……」
戶傾小姐一邊說，一邊用指尖摩挲著酒盅。
「確實，這很難啊。並不是出奇就好，必須讓所有人享受。而且要是前所未有的……和小說一樣啊，很難……」
——她的表情，莫名地認真。
那正是我想象中「作家」的形象。我再次認識到，這位戶傾小姐是受歡迎的職業作家。
「……在野野村君看來，怎麽樣？」
戶傾小姐說著，將視線投向野野村先生：
「野野村君，你可是總在思考這種事情的編輯，而且每年町田的忘年會都是你當負責人吧？有沒有什麽好點子？」
「沒，我也是每個作品都苦惱這件事啊。忘年會也是，每年隻是重複同樣的運營方案，不是從頭計劃整個活動」
「啊，是這樣啊……。……唔？但是」
戶傾說到這，露出想到什麽的表情：
「那個不是非常好嗎。你看，跟百瀨的婚禮」
——聽到這句話。
聽到『和百瀨的婚禮』，專心吃飯的春珂猛地抬起頭。
春珂非常喜歡戀愛八卦，之前也對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的過去表示出了異常的興趣。
她一有空就問千代田老師他們是怎麽好起來的，逼老師拿出丈夫的照片，最後在町田出版的職業體驗中，還對野野村先生問個不停。
他們兩人應該都對春珂這種勢頭感到為難。
所以，如果是平常，這些話題——婚禮的話題，他應該會搪塞過去，然而——
「那個是……的確是呢」
或許是野野村先生久違地放鬆了。
他這樣說著，順著講起來：
「那時候，發生了很多啊……確實，在老家那邊好像也是前所未有的呢，那種婚禮——」
「——是什麽樣的婚禮啊!?」
——果然如此。
果然，春珂以驚人的勢頭開始追問。
她放下筷子，探出了身——眼睛放出前所未見的光芒，向野野村先生問道：
「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舉辦了什麽感覺的婚禮呢!?」
「誒、誒……」
似乎到這時候——野野村先生才終於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他苦笑著打算避開。
「不過，是在我和百瀨的老家辦的……政府也稍微幫了點忙，讓我們弄出了特別的感覺……」
但是——春珂當然不會放跑他。
「有照片的吧!? 真的！」
「唔，是……」
「不如說，視頻之類有很多吧!?」
「是，啊……」
「……可以給我看看嗎!?」
「唔……倒是，可以……」
野野村先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但好像還是沒有完全下定決心。
「但是，給你看太多的話，百瀨也會跟我發火呢。之前也是，因為我給矢野君看了視頻，她訓了我……」
「……有什麽不好」
戶傾小姐罕見地用溫柔的聲音對野野村先生說。
「我也跟百瀨說一下。說到底，這是為了給她的班級辦解散會吧？我覺得，百瀨也不該舍不得犧牲呢」
聽到這番話，野野村先生深深唿出一口氣。
然後——
「……是呢，行吧」
他說著，開始擺弄手機。
「那麽，熟人給我們拍了不少……就給你們看這個吧」
「太好了——！」
春珂開心地喊起來，那勢頭就好像要開始手舞足蹈。
「非常感謝！真期待啊……是什麽樣的婚禮呢!?」
「……給，就是這種感覺」
野野村先生擺弄了一會手機之後——
他這樣說著——把屏幕朝向我們。
顯示出來的，好
像是視頻。
小小的屏幕裏，映出許多人圍著兩個人——
「——哇，好漂亮！千代田老師特別漂亮！」
首先，春珂發出了歡騰的聲音。
「婚紗……真棒！千代田老師穿得非常合身！」
「……真的啊」
——我也忍不住看入迷了。
畫麵裏，千代田老師穿著純白的婚紗。
衣裝與千代田老師的那種纖細又有些神秘的氛圍十分相稱……之前我沒太注意，因為她是班主任所以我沒用這種眼光看，但是我重新感受到，她是個相當漂亮的人。
再加上——
「野野村先生也挺不錯啊。白色的夾克很合身……」
站在旁邊的野野村先生也十分凜然。
他穿的和平常的便服不一樣，是精幹的晨禮服。
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讓人特別單純地感覺他們很般配。
——不過，視頻裏。
畫麵中映出的光景裏——有一件事比兩人的裝扮還要令人在意。
「這個……是哪裏？」
我重新看向野野村先生，這樣問道。
「這裏，不是……教會，神社之類的地方吧？野野村先生，您是在哪辦的婚禮？」
那是石造亭子一樣的建築物。
建築物對麵，恐怕是北海道的街道和藍色的海——
怎麽看都是室外，有點高度的山腰。
這到底是……
「啊，這裏是……展望台」
野野村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迴答。
「這是我跟百瀨相遇的高中附近的展望台。最開始被百瀨告白，就是這裏……」
「……唔誒誒誒！哇啊啊啊啊啊！」
——春珂露出了今天最興奮的表情。
表情和語調透著要融化一般的憧憬、羨慕、激動——
「太棒了……棒呆了，在充滿兩個人迴憶的地方，舉行婚禮……！」
春珂雙手摸著臉頰，身子一扭一扭的。
但是，她的眼睛仍然死死盯著屏幕：
「但是，在這種地方居然能辦婚禮……看上去和普通的公園一樣……」
「沒錯沒錯。所以，我最開始也沒想在這裏把婚禮辦完呢」
野野村先生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他一邊喝著水，一邊調整唿吸。
「但是，那個地方有特別深的迴憶，所以我們就諮詢了一下政府，婚禮、婚宴、二次會有沒有能在那辦的。結果……市長好像很想弄，說，既然是兩位宇田路出身的年輕人要結婚，那地方都拿去用吧……」
「誒……這位市長真好啊！」
「那是觀光都市，可能也同時在測試麵向遊客的計劃吧……啊，到下一個視頻了，這個是二次會呢」
就像野野村先生說的那樣——迴過神來，視頻變了。
這次是室內……恐怕是普通的飯店。
那是在飯店裏二次會的情景。
我隱約感覺這個跟印象裏一樣。我一次也沒去過，但婚禮的二次會大概就是這種樣子吧。活動就是以這種氛圍在進行著。
不過，春珂好像也挺羨慕這個：
「嗚哇，真好啊……這裏所有人都是來祝賀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的吧。哈啊……真是像夢一樣的空間……」
她說著，入神地望著屏幕。
然後——接下來的瞬間。
屏幕上，飯店裏的燈滅了——
然後，隨著開始播放的背景音樂——飯店深處的大熒幕上開始顯示出影像。
首先，是被毛毯裹著的嬰兒的照片。
下麵的字幕——寫著「九十九君誕生！xx年xx月xx日！」。
接下來顯示出的是另一個嬰兒的照片。下麵是「小百瀨誕生！——」。
「——這是經常有的東西呢」
戶傾小姐望著手機，簡短地說道。
「這是婚禮二次會上的慣例環節呢。從新郎新娘的出生，到相遇、到現在，用影片和照片迴顧」
「原來是慣例的環節嗎？」
我一邊守望著屏幕中兩人的成長，一邊問道。
我基本上沒參加過婚禮，唯一有過的是很早以前的小時候。
我沒有當時的記憶，而且搞不好沒參加二次會。
所以，至少對我來說，我是第一次看這種視頻……
「沒錯，我參加的二次會，十有八九都有這個環節吧。算是老套中的老套吧」
「是這樣啊……」
「但是，這個挺……」
戶傾小姐說著，看向手機。
顯示出來的——是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
她看著高中時的兩人，眯起濕潤的眼睛——
「挺讓人……每次都很感動呢……」
「……是呢」
——戶傾小姐說得沒錯。
手機裏，時間繼續前行，顯示出兩人大學時代的樣子。
與之前相比，兩人的樣子與現在相近了不少，但是，莫名能感覺到年輕……
……當然，我隻看了幾分鍾視頻。
我不過是憑借幾個圖片和視頻，窺視了從出生到現在的兩人。
即便如此……一想到兩人迄今的足跡和兩人結婚的未來……怎麽說呢……莫名有種感慨萬千的感覺……
……話說，
「嗚、嗚嗚……」
——在哭。
旁邊的春珂，已經看著視頻發出這種聲音，用桌上的紙巾擦著淚。
「太好了……二位在未來能結合在一起，太好了……」
她居然共情到這個地步了啊。隻是通過幾分鍾視頻看了成長經曆……
……話雖如此，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也感覺，有點想哭……
我正拚命忍著淚水，春珂——忽然朝向我。
「……唔？什、什麽啊……」
那種表情，好像她下定了什麽決心，好像她堅定了某種意誌。
當我正莫名地感到心跳加速——
「矢野君——來做這個吧！」
春珂——以透著昂揚的語調，對我這樣說道。
「在解散會上，二年四班，做這個吧！」
＊
「——原來如此，迴憶的照片，播放視頻……」
「沒錯，就是這樣！」
跟野野村先生、柊戶傾小姐吃飯後的第二天。
放學後的活動室裏，春珂挺著胸，深深點頭。
今天，仍然在這個狹窄的房間裏，滿是灰塵的空氣沉澱下來，破破爛爛的硬皮書排列在書架上，收錄機上貼著外星人貼紙，地球儀上還存在蘇聯——這一切都在守望著我們。
其中——春珂一副入神的表情繼續說：
「我真的特別感動呢。千代田老師和野野村先生的婚禮影片……我隻是看了很短的一段視頻，就感覺，好像自己以前就在支持他們兩人，好像一直在守望著他們……」
「……是啊」
「但是，我看過班主任老師的視頻就那麽好了……要是做出我們自己的那種視頻，真的太棒了吧？要是能和大家一起看，解散會就能成為一生的迴憶吧……？」
「……確實，是這樣啊」
隻是想象一下，我就有點感動。
做成視頻，迴顧過去的一年……
從剛剛與秋玻／春珂相遇的時候，班級還有點生疏，經過文化祭、修學旅行等活動，追尋關係變好的過程。
「所以，我想一定要嚐試一下……怎麽樣？」
「……好啊，我覺得不錯」
我覺得，這是讓人毫無怨言的好主意。
不僅是大家聚起來吃飯，要迴顧迄今為止的事情。
而且——要看著編排好的視頻。
……嗯。
這是個不錯的點子，比之前的班級聚會更進一步。
我希望再稍微……隻是稍微，增加一些點子。
我感覺，如果要真的把聚會變得特別，還需要些工夫，但這還需要再想想。
首先，我想先衝著實現這個點子的方向行動起來。
「采用這個點子吧。立馬開始準備視頻吧」
「太好了！」
春珂露出笑容——一口氣接近我。
「謝謝你矢野君！啊，要是能讓大家開心就好了……」
「等、等下春珂！好近！」
「誒，這個房間太小了嘛，沒辦法啊……」
「不，怎麽看都還有空間吧！這樣很難說話你離遠點！」
「……唔……」
春珂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還是老實地拉開了距離。
太好了。她要是在那麽近的地方，我就心跳不已，都沒法仔細思考。
「……那麽，首先來說這個」
說著，我拿起手機，顯示出相冊。
日常生活中拍攝的圖片和視頻被列出來——
「要怎麽做視頻。我記得，用手機和電腦的軟件功能，製作本身應該不難……但是素材要怎麽辦」
「是呢……隻用我和矢野君有的，感覺不
夠呢」
我滑動了一下屏幕……嗯，很少。
我在日常生活中拍的照片少得驚人。
文化祭和修學旅行的時候，我多多少少拍了一些。但是，要是沒那種活動，我就算拍也是每周大概一兩張。
我把相簿往上劃，轉眼間到了一年前。
順帶一提，春珂則是——
「秋玻，拍得太少了啊……」
她一邊檢查手機，一邊這樣說著撅起嘴。
「我出來的時候拍了不少……但秋玻完全不拍。所以，素材還是有點……應該說嚴重不足吧」
……我猜也是。
我基本上沒見過秋玻用手機拍照。
隻是……假設秋玻是那種經常拍照的人，然後假設我也勤於日常拍攝，老實說我覺得這樣也收集不到足夠的素材來製作視頻。
而且隻有我們三個人的話，視角就太偏了……
還有很多一次都沒拍到的同學，如果要在班級聚會上讓大家看，我希望他們能一個不漏地在視頻裏出場。
「……要跟大家募集嗎？」
春珂抱起手臂，這樣說道。
「大概明天班會的時候，跟所有人問問」
「唔，這樣倒也可以……」
我說著，抱起手臂，想了一會之後：
「……你有沒有想弄成驚喜？」
「……驚喜？」
「嗯。當然，我覺得隻憑我們是不行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不跟班裏所有人說，到時候突然展示出來……」
我覺得，這樣是最感人的。
以我自己而言，我不擅長應付快閃那種特別有派對感的驚喜，我不太想弄成那種氣氛。但是……我覺得如果是突然播視頻的感覺，班裏的大家都會開心。
「確實！」
春珂也一下子同意了我。
然後，她又噌的一下把身子靠過來：
「那麽……大概就是，選一些人來拜托他們幫忙吧！那種東西，也可以拜托其他班的人——」
「——所以說太近了！太近！拜托你保持適當的距離！」
——我們就這樣說著——
開始按順序列出實際要拜托收集素材的人——
＊
「——謔謔，二年四班的，一年間的視頻……」
「原來如此……這點子不錯啊」
第二天的午休。
我很快跟須藤、修司說了昨天的事情——他們低聲說了幾句，爽快地同意了。
「當然，我會幫忙……！」
「啊，我也是哦。照片之類的，我應該算有很多的……」
「真的嗎。幫大忙了，謝謝……」
我一麵對積極的迴應感到安心，向他們兩人道了謝。
順帶一提，秋玻和春珂今天好像有檢查，並不在場。
而且，接下來一段時間好像要一直去醫院，這幾天我要單獨行動。
這樣挺困難，但考慮到她們的情況，我也不能勉強她。我打算一個人撐過這個狀況。
進一步說……關於會場，現在還在繼續討論。
要是播視頻，就需要顯示器、熒幕之類，所以我正在給家庭餐廳、卡拉ok發郵件詢問，能不能準備這些。
「順帶一提，我的相簿是這種感覺」
「喔，好厲害啊」
「真的啊，拍了這麽多……！」
我們三個人一起看須藤展示出的手機。
哎呀——真不少。
大量的照片、視頻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屏幕上——
日常中毫無意義的學校風景，便當，活動中的照片。
還有很多跟學校沒關係的，比如貌似自己家做的菜，比如好像新買的一套時髦衣服，比如鏡子裏須藤自己的照片。
這個……存了有幾百，或者有幾千張吧？
確實，印象上須藤平常就經常拍照呢。
「謝謝……有這麽多的話，應該能用上不少」
「真的？太好了……」
須藤看上去很開心，雙馬尾一跳一跳的。
「順帶一提，我是這種感覺」
「……喔，修司也有不少啊」
——十分意外。
修司性格比較冷靜，所以我有點意外，他的相簿也有許多照片。
憑我的記憶，我沒見過他在生活中架起手機，他到底什麽時候拍的……
「你看……我經常被班裏的各種聊天群邀請」
修司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疑問，這樣向我解釋。
「大家在群裏都很平常地在交換照片。我把在意的保存下來，就變成了這樣……」
「這麽迴事啊……沒，真的幫忙了，謝謝」
「不用謝」
我跟修司互相點頭後，再一次——望著兩人的相簿。
我們度過的日常，排列在屏幕裏。
有些是讓我印象深刻的風景，像修學旅行、文化祭之類……這個是在哪拍的？話說，這是什麽時候的照片？——也有讓我這麽想的、十分普通的景色。
「……但是啊」
一起看著手機的須藤，這樣說道。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呢。有好事，有驚人的事，也有略微寂寞的事……」
「是啊……」
修司也感慨萬千，接著她的話說下去：
「仔細想想，這一年可能是我人生中最豐富的……真是轉眼間就過去了啊……我雖然不像須藤那樣，但還是有點告一段落的感覺呢。畢竟明年就是考生了……」
「是吧？」
說著，須藤一副親密的樣子看向修司的臉。
「所以，我真的不願意二年級結束……班級也會變得特別分散……」
「是啊……」
聽到他們這樣說，我想起來了。
說起來……這兩個人，明年第一次不在一個班級呢。
他們迄今一直在對方身邊，終於要在生活中稍微產生距離。
「這方麵怎麽樣？」
我忽然在意起來，問道：
「須藤和修司，要第一次在不同班吧？會不會特別寂寞？」
——當我說出來之後。
我稍微感到一點焦急，自己問了糟糕的問題。
仔細想想，修司今年春天被須藤甩了。他們不僅僅是關係好的兩個人……根據迴答，氣氛可能會變得有點尷尬……
但是——
「不，也沒有吧」
十分意外——修司爽快地說道。
「畢竟，我們來往了這麽久。事到如今，這點事不會改變我們的關係。就是有點新鮮吧」
「喔，是這樣嗎……」
說著，我安心下來。
太好了，似乎沒有那種戀戀不舍的感覺。
可是——
「……誒，真的？」
——須藤發出了這種聲音。
那聲音仿佛她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我驚訝地看向了她。
「修司真的不覺得寂寞……？」
當我注意到，須藤——露出了一副好像真的很受打擊的表情。
她看著修司，好像被重要的人背叛了一樣。
「我，還挺……應該說真的，挺失落的」
「誒……？你在失落……？」
「嗯。班級會四分五裂。我真的不願意……」
然後，須藤皺起眉頭——
「……修司，不是這樣啊」
「……沒、沒有！」
——修司發出了我從未聽過的慌張聲音。
然後，他用根本不像他的語速說道：
「與其說不寂寞，我隻是覺得沒有分離啊！要是真的分開很遠，我也會覺得寂寞！」
「但是，換個班級就無所謂吧……」
「不、不是這樣……」
——總感覺，這對話有點讓我意外。
須藤感到寂寞，修司若無其事。
這樣，就好像須藤喜歡修司一樣……
……啊，現在沒空說這些啊。我得幫腔。
「算了算了，先冷靜下來吧……」
我慌忙走到兩人中間，想要讓須藤冷靜下來。
「那是當然，你跟修司在一起這麽久，當然會感到寂寞，但反過來修司要更安定——」
「——不隻是修司」
須藤仍然一副不滿的表情，看向我。
「跟矢野還有秋玻春珂分到不同班，我也真的不願意。我想多跟你們在一起啊」
——我吃了一驚。
須藤的這番話裏，有著我從未想到的、她對我們的「思念」。
我之前有感覺到她親近我們。她是重要的朋友。
但是，沒想到——她會這樣。
隻是因為要分班，她就毫不羞恥地展露出寂寞……
「可是，大家沒當迴事啊……即使跟我分開……」
「……不，跟須藤分開，我也當然不開心啊。還有跟矢野和水瀨同學分到不同班！」
「但是，剛才你說沒那種感覺——」
——我聽著他們再次展開的對話。
我注意到，自己好像又開始有罪惡感了。
須藤……不，一定不僅是她。
須藤和修司，都在
親近我們。
他們遠比我自己以為的要更珍視我和秋玻／春珂。
——可是。
可是，我還沒向他們講明我們的事情。
我用『下次講』這種模糊的言語逃避，沒有解釋現在自己在想什麽、我們是什麽樣的關係——
隱約地，我在害怕。
害怕被他們知道自己丟人的苦惱。
害怕被他們知道我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被他們保持距離。
——我明明知道，他們兩人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疏遠我。
……當然，也有真的不能說的事情。
這也跟秋玻和春珂的隱私相關，也有沒必要說的事情、被問到會為難的事情。實際上，修司和須藤或許都沒想知道那些事情。
但是——我已經沒法這樣下去了。
我不能恍恍惚惚，對心中的牆壁置之不理。
「……那個」
迴過神來——我已經對爭論的兩人開口了。
然後——
「——秋玻和春珂，讓我選擇」
「……誒？」
「唔……？」
修司和須藤被打斷了對話，呆住了。
我繼續對兩人說：
「她希望我說清楚喜歡哪一邊，讓我選擇秋玻和春珂其中一人」
——短暫的沉默降臨。
周圍的談笑聲，午間的校內廣播，都好像被過濾了一樣，聽上去十分遙遠。
「……那、那個喜歡是說」
在仍然睜大眼睛的須藤旁邊，修司好像誠惶誠恐地說道：
「是戀愛意義上的喜歡？不是那種，友情的意義……」
「嗯，是啊。我，肯定是喜歡秋玻和春珂其中一人……但是，我不知道這是對誰的感情。有一段時間，她們說這樣也好……但是，前段時間，她終於對我說，讓我選擇」
「……是、是嗎」
「我現在——想說出來。我想，不再對你們倆藏著掖著」
「嗯、嗯……」
修司說完，沉默下來。
……果然，我添了麻煩吧。他們不想知道這種事情吧。
我被奇怪的使命感驅使著，擅自以為不該藏著，毫無鋪墊地插嘴了……但這都是我自己的方便。
他們兩人可能完全不感興趣……
須藤還是和剛才一樣，呆呆地看著我。
但是——她隔了幾秒：
「……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這樣喊著——原地腿一軟坐了下來。
「……誒，怎、怎麽了啊！沒、沒事吧!?」
身體不適!? 那種，有蟲子跑到後背上了!?
我剛剛慌忙蹲到須藤旁邊，須藤就仰天長歎——
「……你終於肯告訴我了！」
「……誒？」
「你終於告訴我，你現在是什麽感覺了！啊啊啊啊啊啊……！是這種狀態嗎！哈啊啊啊啊啊！」
「……怎麽迴事？」
「……實際上啊」
旁邊的修司，帶著苦笑跟我解釋。
「我和須藤……還有，細野和柊同學也是。我們一直很在意，矢野和水瀨同學是什麽樣的感覺」
「是、是這樣的嗎……？」
「嗯，不，看到就能明白你們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你們交往又分手……但很好奇你們到底怎麽樣了。每當四個人見麵，我們都聊得很熱鬧……」
「真、真的嗎……」
我完全沒注意到……
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在意……
「但是……我們覺得不能去問。這件事很纖細，而且會深入隱私……」
「沒錯！就是這樣！」
這時候，須藤終於變迴原本的勢頭，像是玩具人偶一樣點頭。
「哎呀真是……她不是有雙重人格的事情嗎。所以，我絕對不想傷害秋玻和春珂，也不想說奇怪的話，讓她失落……不過呢，我真的很在意，你們怎麽樣了，現在是什麽樣的關係……」
探店的幾天後。
傍晚過後，在日料店——
我把最先端上來的「某種看上去很高級的豆腐」放到嘴裏，反射性地說出了這句話。
「這個……真的是豆腐嗎!? 這麽，濃厚……」
跟我平常吃的，完全不一樣。
舌頭的觸感十分順滑。清晰感受到的鮮味，穿過鼻子的香氣。還有，愉快的嚼勁……
這樣……豆腐觀要變了……
迄今為止對豆腐的印象，被整體替換了……！
旁邊，春珂也用手捂著嘴，睜大了眼睛。感想好像跟我一樣。
這才剛第一道菜……開頭就上這麽美味的東西嗎。
這種一眼看上去甚至有點土氣的料理，居然能到這種地步……！
真厲害啊——出版社接待用的飯店。
「這個，大概是芝麻的香味吧。」
「似乎是呢。嗯，挺好吃……」
對麵的兩人——野野村先生和柊戶傾小姐，也互相說著，露出滿足的表情。
——我們所在的飯店，位於中堅出版社町田出版社附近。
為答謝我們之前迴應了作家柊戶傾小姐的取材，他們帶我們來到了這個略高級的餐廳。
我基本上沒在這種店裏吃過飯。
我以為會遇到什麽餐桌禮節、慣例，有所防備，但這裏似乎完全不是那種感覺。
這裏隻是讓人在放鬆的氛圍下享受美食，所以似乎也經常被用在接待作家上。
「就是這樣……重新說一遍，上次謝謝你們哦」
吃完豆腐後，野野村先生一邊喝茶一邊這樣說，對我們低下頭。
「多虧了矢野君，戶傾小姐的新作平安交稿了。哎呀，真的幫大忙了！」
「不，我才要謝謝您！我得到了非常好的經驗。然而，您還帶我來這麽好的店……而且還讓她來……」
說著，我瞥了一眼春珂。
「真的可以嗎？接受取材的，隻有我……」
——如果還有一個人的話，可以帶來哦。
——你看，比如取材的時候說到的，跟矢野君關係複雜的那個女孩。
——抱歉，我問過百瀨了，是來職場體驗的水瀨同學吧？
前幾天，聯絡這次餐會的時候，野野村先生給出了這個令我十分感激的提議。
確實——這麽一說，秋玻和春珂也某種意義上為取材做出了貢獻，或許姑且有被叫到這裏的權利。
但是……我環視店內，還是不安起來。
單間被間接照明柔和地照亮。裝橫有漂亮的木紋，十分惹眼。背景音樂播放的是安靜的爵士樂……
……嗯，應該很貴吧。
比起我們前幾天看過的家庭餐廳、卡拉ok……毫無疑問這家店的價位較高。我一個來享用就有點犯怵，還讓秋玻／春珂一起叨擾……
但是——
「啊，這個應該說是我拜托野野村君邀請的」
戶傾小姐一副美味的樣子喝幹啤酒，這樣說道。
「我說，務必讓我多管中窺豹一下矢野君平常的人際關係。嗬嗬嗬，所以，不如說，你就當作仍在繼續取材吧。我期待你能再次展示出有趣的一麵哦……」
「……感、感覺有點可怕啊」
……該不會又像上次那樣一個勁問東問西吧。要是像細野和柊同學被當作小說題材那樣，刨根問底……
還有，我們在說這種事情，春珂卻在旁邊一邊感到驚訝還一邊吃著豆腐，也真夠豪爽的……她平常都軟塌塌的，可這種時候倒莫名地有膽啊……
「那麽……那之後怎麽樣了？」
話題跑到了這方麵，戶傾小姐趁機發問，向這邊探出身。
「最近，矢野君生活中在做什麽？……看你的表情，像是從各種煩惱中解放出來了一樣」
「啊……是這樣呢」
我大致跟兩人說了取材那天到現在的事情。
我講了我第一次想多暫停休息一會。
然後是現在想升學到東京都內的大學。接著，我又講了我正在想仔細思考一下將來的事情——甚至還講了最近在準備解散會。
「所以……這樣啊，解散會嗎……」
說到這，忽然——我想起來了。
這樣下去，聚會似乎就會變成普通的聚會……
我想做點什麽。想是想……但我該怎麽辦呢，怎麽做比較好呢……這樣下去聚會也應該不錯，所以我也不能隨便做，真是煩惱。
「怎麽樣？解散會感覺會開心嗎」
戶傾小姐問道。她的臉頰不知不覺間開始顯出桃色。
仔細一看，她喝的東西已經從啤酒變成了熱日本酒，似乎感覺很好，開始醉了。
「矢野君，你在對什麽感到不安？」
「總感覺……會變得普通啊」
說著——我瞥了一眼春珂。
春珂在旁邊，吃著端上來的小碟沙拉。
「我還是想讓聚會特別一些……想讓它跟普通的班級聚會不一樣，能深深留在大家的記憶裏……可是實在是做不成那樣……」
「唔嗯，特別啊……」
戶傾小姐一邊說，一邊用指尖摩挲著酒盅。
「確實，這很難啊。並不是出奇就好，必須讓所有人享受。而且要是前所未有的……和小說一樣啊，很難……」
——她的表情，莫名地認真。
那正是我想象中「作家」的形象。我再次認識到，這位戶傾小姐是受歡迎的職業作家。
「……在野野村君看來，怎麽樣？」
戶傾小姐說著，將視線投向野野村先生：
「野野村君，你可是總在思考這種事情的編輯，而且每年町田的忘年會都是你當負責人吧？有沒有什麽好點子？」
「沒，我也是每個作品都苦惱這件事啊。忘年會也是，每年隻是重複同樣的運營方案，不是從頭計劃整個活動」
「啊，是這樣啊……。……唔？但是」
戶傾說到這，露出想到什麽的表情：
「那個不是非常好嗎。你看，跟百瀨的婚禮」
——聽到這句話。
聽到『和百瀨的婚禮』，專心吃飯的春珂猛地抬起頭。
春珂非常喜歡戀愛八卦，之前也對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的過去表示出了異常的興趣。
她一有空就問千代田老師他們是怎麽好起來的，逼老師拿出丈夫的照片，最後在町田出版的職業體驗中，還對野野村先生問個不停。
他們兩人應該都對春珂這種勢頭感到為難。
所以，如果是平常，這些話題——婚禮的話題，他應該會搪塞過去，然而——
「那個是……的確是呢」
或許是野野村先生久違地放鬆了。
他這樣說著，順著講起來：
「那時候，發生了很多啊……確實，在老家那邊好像也是前所未有的呢，那種婚禮——」
「——是什麽樣的婚禮啊!?」
——果然如此。
果然，春珂以驚人的勢頭開始追問。
她放下筷子，探出了身——眼睛放出前所未見的光芒，向野野村先生問道：
「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舉辦了什麽感覺的婚禮呢!?」
「誒、誒……」
似乎到這時候——野野村先生才終於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他苦笑著打算避開。
「不過，是在我和百瀨的老家辦的……政府也稍微幫了點忙，讓我們弄出了特別的感覺……」
但是——春珂當然不會放跑他。
「有照片的吧!? 真的！」
「唔，是……」
「不如說，視頻之類有很多吧!?」
「是，啊……」
「……可以給我看看嗎!?」
「唔……倒是，可以……」
野野村先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但好像還是沒有完全下定決心。
「但是，給你看太多的話，百瀨也會跟我發火呢。之前也是，因為我給矢野君看了視頻，她訓了我……」
「……有什麽不好」
戶傾小姐罕見地用溫柔的聲音對野野村先生說。
「我也跟百瀨說一下。說到底，這是為了給她的班級辦解散會吧？我覺得，百瀨也不該舍不得犧牲呢」
聽到這番話，野野村先生深深唿出一口氣。
然後——
「……是呢，行吧」
他說著，開始擺弄手機。
「那麽，熟人給我們拍了不少……就給你們看這個吧」
「太好了——！」
春珂開心地喊起來，那勢頭就好像要開始手舞足蹈。
「非常感謝！真期待啊……是什麽樣的婚禮呢!?」
「……給，就是這種感覺」
野野村先生擺弄了一會手機之後——
他這樣說著——把屏幕朝向我們。
顯示出來的，好
像是視頻。
小小的屏幕裏，映出許多人圍著兩個人——
「——哇，好漂亮！千代田老師特別漂亮！」
首先，春珂發出了歡騰的聲音。
「婚紗……真棒！千代田老師穿得非常合身！」
「……真的啊」
——我也忍不住看入迷了。
畫麵裏，千代田老師穿著純白的婚紗。
衣裝與千代田老師的那種纖細又有些神秘的氛圍十分相稱……之前我沒太注意，因為她是班主任所以我沒用這種眼光看，但是我重新感受到，她是個相當漂亮的人。
再加上——
「野野村先生也挺不錯啊。白色的夾克很合身……」
站在旁邊的野野村先生也十分凜然。
他穿的和平常的便服不一樣，是精幹的晨禮服。
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讓人特別單純地感覺他們很般配。
——不過，視頻裏。
畫麵中映出的光景裏——有一件事比兩人的裝扮還要令人在意。
「這個……是哪裏？」
我重新看向野野村先生，這樣問道。
「這裏，不是……教會，神社之類的地方吧？野野村先生，您是在哪辦的婚禮？」
那是石造亭子一樣的建築物。
建築物對麵，恐怕是北海道的街道和藍色的海——
怎麽看都是室外，有點高度的山腰。
這到底是……
「啊，這裏是……展望台」
野野村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迴答。
「這是我跟百瀨相遇的高中附近的展望台。最開始被百瀨告白，就是這裏……」
「……唔誒誒誒！哇啊啊啊啊啊！」
——春珂露出了今天最興奮的表情。
表情和語調透著要融化一般的憧憬、羨慕、激動——
「太棒了……棒呆了，在充滿兩個人迴憶的地方，舉行婚禮……！」
春珂雙手摸著臉頰，身子一扭一扭的。
但是，她的眼睛仍然死死盯著屏幕：
「但是，在這種地方居然能辦婚禮……看上去和普通的公園一樣……」
「沒錯沒錯。所以，我最開始也沒想在這裏把婚禮辦完呢」
野野村先生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他一邊喝著水，一邊調整唿吸。
「但是，那個地方有特別深的迴憶，所以我們就諮詢了一下政府，婚禮、婚宴、二次會有沒有能在那辦的。結果……市長好像很想弄，說，既然是兩位宇田路出身的年輕人要結婚，那地方都拿去用吧……」
「誒……這位市長真好啊！」
「那是觀光都市，可能也同時在測試麵向遊客的計劃吧……啊，到下一個視頻了，這個是二次會呢」
就像野野村先生說的那樣——迴過神來，視頻變了。
這次是室內……恐怕是普通的飯店。
那是在飯店裏二次會的情景。
我隱約感覺這個跟印象裏一樣。我一次也沒去過，但婚禮的二次會大概就是這種樣子吧。活動就是以這種氛圍在進行著。
不過，春珂好像也挺羨慕這個：
「嗚哇，真好啊……這裏所有人都是來祝賀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的吧。哈啊……真是像夢一樣的空間……」
她說著，入神地望著屏幕。
然後——接下來的瞬間。
屏幕上，飯店裏的燈滅了——
然後，隨著開始播放的背景音樂——飯店深處的大熒幕上開始顯示出影像。
首先，是被毛毯裹著的嬰兒的照片。
下麵的字幕——寫著「九十九君誕生！xx年xx月xx日！」。
接下來顯示出的是另一個嬰兒的照片。下麵是「小百瀨誕生！——」。
「——這是經常有的東西呢」
戶傾小姐望著手機，簡短地說道。
「這是婚禮二次會上的慣例環節呢。從新郎新娘的出生，到相遇、到現在，用影片和照片迴顧」
「原來是慣例的環節嗎？」
我一邊守望著屏幕中兩人的成長，一邊問道。
我基本上沒參加過婚禮，唯一有過的是很早以前的小時候。
我沒有當時的記憶，而且搞不好沒參加二次會。
所以，至少對我來說，我是第一次看這種視頻……
「沒錯，我參加的二次會，十有八九都有這個環節吧。算是老套中的老套吧」
「是這樣啊……」
「但是，這個挺……」
戶傾小姐說著，看向手機。
顯示出來的——是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師。
她看著高中時的兩人，眯起濕潤的眼睛——
「挺讓人……每次都很感動呢……」
「……是呢」
——戶傾小姐說得沒錯。
手機裏，時間繼續前行，顯示出兩人大學時代的樣子。
與之前相比，兩人的樣子與現在相近了不少，但是，莫名能感覺到年輕……
……當然，我隻看了幾分鍾視頻。
我不過是憑借幾個圖片和視頻，窺視了從出生到現在的兩人。
即便如此……一想到兩人迄今的足跡和兩人結婚的未來……怎麽說呢……莫名有種感慨萬千的感覺……
……話說，
「嗚、嗚嗚……」
——在哭。
旁邊的春珂，已經看著視頻發出這種聲音，用桌上的紙巾擦著淚。
「太好了……二位在未來能結合在一起，太好了……」
她居然共情到這個地步了啊。隻是通過幾分鍾視頻看了成長經曆……
……話雖如此，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也感覺，有點想哭……
我正拚命忍著淚水，春珂——忽然朝向我。
「……唔？什、什麽啊……」
那種表情，好像她下定了什麽決心，好像她堅定了某種意誌。
當我正莫名地感到心跳加速——
「矢野君——來做這個吧！」
春珂——以透著昂揚的語調，對我這樣說道。
「在解散會上，二年四班，做這個吧！」
＊
「——原來如此，迴憶的照片，播放視頻……」
「沒錯，就是這樣！」
跟野野村先生、柊戶傾小姐吃飯後的第二天。
放學後的活動室裏，春珂挺著胸，深深點頭。
今天，仍然在這個狹窄的房間裏，滿是灰塵的空氣沉澱下來，破破爛爛的硬皮書排列在書架上，收錄機上貼著外星人貼紙，地球儀上還存在蘇聯——這一切都在守望著我們。
其中——春珂一副入神的表情繼續說：
「我真的特別感動呢。千代田老師和野野村先生的婚禮影片……我隻是看了很短的一段視頻，就感覺，好像自己以前就在支持他們兩人，好像一直在守望著他們……」
「……是啊」
「但是，我看過班主任老師的視頻就那麽好了……要是做出我們自己的那種視頻，真的太棒了吧？要是能和大家一起看，解散會就能成為一生的迴憶吧……？」
「……確實，是這樣啊」
隻是想象一下，我就有點感動。
做成視頻，迴顧過去的一年……
從剛剛與秋玻／春珂相遇的時候，班級還有點生疏，經過文化祭、修學旅行等活動，追尋關係變好的過程。
「所以，我想一定要嚐試一下……怎麽樣？」
「……好啊，我覺得不錯」
我覺得，這是讓人毫無怨言的好主意。
不僅是大家聚起來吃飯，要迴顧迄今為止的事情。
而且——要看著編排好的視頻。
……嗯。
這是個不錯的點子，比之前的班級聚會更進一步。
我希望再稍微……隻是稍微，增加一些點子。
我感覺，如果要真的把聚會變得特別，還需要些工夫，但這還需要再想想。
首先，我想先衝著實現這個點子的方向行動起來。
「采用這個點子吧。立馬開始準備視頻吧」
「太好了！」
春珂露出笑容——一口氣接近我。
「謝謝你矢野君！啊，要是能讓大家開心就好了……」
「等、等下春珂！好近！」
「誒，這個房間太小了嘛，沒辦法啊……」
「不，怎麽看都還有空間吧！這樣很難說話你離遠點！」
「……唔……」
春珂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還是老實地拉開了距離。
太好了。她要是在那麽近的地方，我就心跳不已，都沒法仔細思考。
「……那麽，首先來說這個」
說著，我拿起手機，顯示出相冊。
日常生活中拍攝的圖片和視頻被列出來——
「要怎麽做視頻。我記得，用手機和電腦的軟件功能，製作本身應該不難……但是素材要怎麽辦」
「是呢……隻用我和矢野君有的，感覺不
夠呢」
我滑動了一下屏幕……嗯，很少。
我在日常生活中拍的照片少得驚人。
文化祭和修學旅行的時候，我多多少少拍了一些。但是，要是沒那種活動，我就算拍也是每周大概一兩張。
我把相簿往上劃，轉眼間到了一年前。
順帶一提，春珂則是——
「秋玻，拍得太少了啊……」
她一邊檢查手機，一邊這樣說著撅起嘴。
「我出來的時候拍了不少……但秋玻完全不拍。所以，素材還是有點……應該說嚴重不足吧」
……我猜也是。
我基本上沒見過秋玻用手機拍照。
隻是……假設秋玻是那種經常拍照的人，然後假設我也勤於日常拍攝，老實說我覺得這樣也收集不到足夠的素材來製作視頻。
而且隻有我們三個人的話，視角就太偏了……
還有很多一次都沒拍到的同學，如果要在班級聚會上讓大家看，我希望他們能一個不漏地在視頻裏出場。
「……要跟大家募集嗎？」
春珂抱起手臂，這樣說道。
「大概明天班會的時候，跟所有人問問」
「唔，這樣倒也可以……」
我說著，抱起手臂，想了一會之後：
「……你有沒有想弄成驚喜？」
「……驚喜？」
「嗯。當然，我覺得隻憑我們是不行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不跟班裏所有人說，到時候突然展示出來……」
我覺得，這樣是最感人的。
以我自己而言，我不擅長應付快閃那種特別有派對感的驚喜，我不太想弄成那種氣氛。但是……我覺得如果是突然播視頻的感覺，班裏的大家都會開心。
「確實！」
春珂也一下子同意了我。
然後，她又噌的一下把身子靠過來：
「那麽……大概就是，選一些人來拜托他們幫忙吧！那種東西，也可以拜托其他班的人——」
「——所以說太近了！太近！拜托你保持適當的距離！」
——我們就這樣說著——
開始按順序列出實際要拜托收集素材的人——
＊
「——謔謔，二年四班的，一年間的視頻……」
「原來如此……這點子不錯啊」
第二天的午休。
我很快跟須藤、修司說了昨天的事情——他們低聲說了幾句，爽快地同意了。
「當然，我會幫忙……！」
「啊，我也是哦。照片之類的，我應該算有很多的……」
「真的嗎。幫大忙了，謝謝……」
我一麵對積極的迴應感到安心，向他們兩人道了謝。
順帶一提，秋玻和春珂今天好像有檢查，並不在場。
而且，接下來一段時間好像要一直去醫院，這幾天我要單獨行動。
這樣挺困難，但考慮到她們的情況，我也不能勉強她。我打算一個人撐過這個狀況。
進一步說……關於會場，現在還在繼續討論。
要是播視頻，就需要顯示器、熒幕之類，所以我正在給家庭餐廳、卡拉ok發郵件詢問，能不能準備這些。
「順帶一提，我的相簿是這種感覺」
「喔，好厲害啊」
「真的啊，拍了這麽多……！」
我們三個人一起看須藤展示出的手機。
哎呀——真不少。
大量的照片、視頻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屏幕上——
日常中毫無意義的學校風景，便當，活動中的照片。
還有很多跟學校沒關係的，比如貌似自己家做的菜，比如好像新買的一套時髦衣服，比如鏡子裏須藤自己的照片。
這個……存了有幾百，或者有幾千張吧？
確實，印象上須藤平常就經常拍照呢。
「謝謝……有這麽多的話，應該能用上不少」
「真的？太好了……」
須藤看上去很開心，雙馬尾一跳一跳的。
「順帶一提，我是這種感覺」
「……喔，修司也有不少啊」
——十分意外。
修司性格比較冷靜，所以我有點意外，他的相簿也有許多照片。
憑我的記憶，我沒見過他在生活中架起手機，他到底什麽時候拍的……
「你看……我經常被班裏的各種聊天群邀請」
修司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疑問，這樣向我解釋。
「大家在群裏都很平常地在交換照片。我把在意的保存下來，就變成了這樣……」
「這麽迴事啊……沒，真的幫忙了，謝謝」
「不用謝」
我跟修司互相點頭後，再一次——望著兩人的相簿。
我們度過的日常，排列在屏幕裏。
有些是讓我印象深刻的風景，像修學旅行、文化祭之類……這個是在哪拍的？話說，這是什麽時候的照片？——也有讓我這麽想的、十分普通的景色。
「……但是啊」
一起看著手機的須藤，這樣說道。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呢。有好事，有驚人的事，也有略微寂寞的事……」
「是啊……」
修司也感慨萬千，接著她的話說下去：
「仔細想想，這一年可能是我人生中最豐富的……真是轉眼間就過去了啊……我雖然不像須藤那樣，但還是有點告一段落的感覺呢。畢竟明年就是考生了……」
「是吧？」
說著，須藤一副親密的樣子看向修司的臉。
「所以，我真的不願意二年級結束……班級也會變得特別分散……」
「是啊……」
聽到他們這樣說，我想起來了。
說起來……這兩個人，明年第一次不在一個班級呢。
他們迄今一直在對方身邊，終於要在生活中稍微產生距離。
「這方麵怎麽樣？」
我忽然在意起來，問道：
「須藤和修司，要第一次在不同班吧？會不會特別寂寞？」
——當我說出來之後。
我稍微感到一點焦急，自己問了糟糕的問題。
仔細想想，修司今年春天被須藤甩了。他們不僅僅是關係好的兩個人……根據迴答，氣氛可能會變得有點尷尬……
但是——
「不，也沒有吧」
十分意外——修司爽快地說道。
「畢竟，我們來往了這麽久。事到如今，這點事不會改變我們的關係。就是有點新鮮吧」
「喔，是這樣嗎……」
說著，我安心下來。
太好了，似乎沒有那種戀戀不舍的感覺。
可是——
「……誒，真的？」
——須藤發出了這種聲音。
那聲音仿佛她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我驚訝地看向了她。
「修司真的不覺得寂寞……？」
當我注意到，須藤——露出了一副好像真的很受打擊的表情。
她看著修司，好像被重要的人背叛了一樣。
「我，還挺……應該說真的，挺失落的」
「誒……？你在失落……？」
「嗯。班級會四分五裂。我真的不願意……」
然後，須藤皺起眉頭——
「……修司，不是這樣啊」
「……沒、沒有！」
——修司發出了我從未聽過的慌張聲音。
然後，他用根本不像他的語速說道：
「與其說不寂寞，我隻是覺得沒有分離啊！要是真的分開很遠，我也會覺得寂寞！」
「但是，換個班級就無所謂吧……」
「不、不是這樣……」
——總感覺，這對話有點讓我意外。
須藤感到寂寞，修司若無其事。
這樣，就好像須藤喜歡修司一樣……
……啊，現在沒空說這些啊。我得幫腔。
「算了算了，先冷靜下來吧……」
我慌忙走到兩人中間，想要讓須藤冷靜下來。
「那是當然，你跟修司在一起這麽久，當然會感到寂寞，但反過來修司要更安定——」
「——不隻是修司」
須藤仍然一副不滿的表情，看向我。
「跟矢野還有秋玻春珂分到不同班，我也真的不願意。我想多跟你們在一起啊」
——我吃了一驚。
須藤的這番話裏，有著我從未想到的、她對我們的「思念」。
我之前有感覺到她親近我們。她是重要的朋友。
但是，沒想到——她會這樣。
隻是因為要分班，她就毫不羞恥地展露出寂寞……
「可是，大家沒當迴事啊……即使跟我分開……」
「……不，跟須藤分開，我也當然不開心啊。還有跟矢野和水瀨同學分到不同班！」
「但是，剛才你說沒那種感覺——」
——我聽著他們再次展開的對話。
我注意到，自己好像又開始有罪惡感了。
須藤……不，一定不僅是她。
須藤和修司，都在
親近我們。
他們遠比我自己以為的要更珍視我和秋玻／春珂。
——可是。
可是，我還沒向他們講明我們的事情。
我用『下次講』這種模糊的言語逃避，沒有解釋現在自己在想什麽、我們是什麽樣的關係——
隱約地，我在害怕。
害怕被他們知道自己丟人的苦惱。
害怕被他們知道我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被他們保持距離。
——我明明知道，他們兩人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疏遠我。
……當然，也有真的不能說的事情。
這也跟秋玻和春珂的隱私相關，也有沒必要說的事情、被問到會為難的事情。實際上，修司和須藤或許都沒想知道那些事情。
但是——我已經沒法這樣下去了。
我不能恍恍惚惚，對心中的牆壁置之不理。
「……那個」
迴過神來——我已經對爭論的兩人開口了。
然後——
「——秋玻和春珂，讓我選擇」
「……誒？」
「唔……？」
修司和須藤被打斷了對話，呆住了。
我繼續對兩人說：
「她希望我說清楚喜歡哪一邊，讓我選擇秋玻和春珂其中一人」
——短暫的沉默降臨。
周圍的談笑聲，午間的校內廣播，都好像被過濾了一樣，聽上去十分遙遠。
「……那、那個喜歡是說」
在仍然睜大眼睛的須藤旁邊，修司好像誠惶誠恐地說道：
「是戀愛意義上的喜歡？不是那種，友情的意義……」
「嗯，是啊。我，肯定是喜歡秋玻和春珂其中一人……但是，我不知道這是對誰的感情。有一段時間，她們說這樣也好……但是，前段時間，她終於對我說，讓我選擇」
「……是、是嗎」
「我現在——想說出來。我想，不再對你們倆藏著掖著」
「嗯、嗯……」
修司說完，沉默下來。
……果然，我添了麻煩吧。他們不想知道這種事情吧。
我被奇怪的使命感驅使著，擅自以為不該藏著，毫無鋪墊地插嘴了……但這都是我自己的方便。
他們兩人可能完全不感興趣……
須藤還是和剛才一樣，呆呆地看著我。
但是——她隔了幾秒：
「……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這樣喊著——原地腿一軟坐了下來。
「……誒，怎、怎麽了啊！沒、沒事吧!?」
身體不適!? 那種，有蟲子跑到後背上了!?
我剛剛慌忙蹲到須藤旁邊，須藤就仰天長歎——
「……你終於肯告訴我了！」
「……誒？」
「你終於告訴我，你現在是什麽感覺了！啊啊啊啊啊啊……！是這種狀態嗎！哈啊啊啊啊啊！」
「……怎麽迴事？」
「……實際上啊」
旁邊的修司，帶著苦笑跟我解釋。
「我和須藤……還有，細野和柊同學也是。我們一直很在意，矢野和水瀨同學是什麽樣的感覺」
「是、是這樣的嗎……？」
「嗯，不，看到就能明白你們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你們交往又分手……但很好奇你們到底怎麽樣了。每當四個人見麵，我們都聊得很熱鬧……」
「真、真的嗎……」
我完全沒注意到……
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在意……
「但是……我們覺得不能去問。這件事很纖細，而且會深入隱私……」
「沒錯！就是這樣！」
這時候，須藤終於變迴原本的勢頭，像是玩具人偶一樣點頭。
「哎呀真是……她不是有雙重人格的事情嗎。所以，我絕對不想傷害秋玻和春珂，也不想說奇怪的話，讓她失落……不過呢，我真的很在意，你們怎麽樣了，現在是什麽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