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秦青轉了眼瞧過去:“你是跟在娘娘身邊的人?”


    “是。”


    “娘娘若是說不餓,難道你們就不準備午膳了麽?”


    宮人語塞,立時便就捧了藥碗起身:“奴婢這就去熬。”


    秦青的眼隨著她出去才緩緩複又落在了榻上人的臉上,陳怡榕睡得很安靜,連一絲掙紮也沒有,與落水之時何其相似。


    方鬼門關裏爬過的人,脈象穩定,這實在是詭異。陳怡榕求死,卻也是有人,不想她即刻醒來吧。


    隻是偏偏她被聖旨帶來,這人攔不下,是才鬆了口。秦青覆手在她額上,那麵上冰涼:“陳三,你便就這般傻麽?”


    陳怡榕覺得自己似乎是睡了很久,是入宮以來,睡得最沉的一次。那夢裏似是有很多人,卻千人一麵,他們忽近忽遠,皆是在喚她三小姐。


    他們喚她三小姐,卻並未予過她好顏色。她喜歡玩皮筋兒,自有人來告訴她不可以,免得那皮筋繃上皮膚有了印痕,往後入不得宮。她玩毽子,亦有人上前催她去溫書。她終於是被關在那小小的房間裏,背著厚厚的書,背得磕磕絆絆。


    耳邊有小丫頭坐在簷下竊竊私語,她偷偷趴過去聽了一耳朵。


    “三小姐一點也不像是陳家小姐,我看二公子與大公子,讀書都讀得好。”


    “那你也不瞧瞧她是哪裏來的。”


    “三小姐不是夫人所生……”


    “噓!別說出去,裏頭那個,可不是夫人生的。”


    “怎麽會?”


    “還是老媽媽吃酒醉了說的,據說啊,三小姐是夫人祈福時候撿來的。”


    “難怪,你聽,又沒聲音了,定是背書又偷懶睡了。”


    “嘖嘖嘖”


    陳怡榕覺得耳朵發著燙,連帶著臉麵也燙起來。她推了門出去,兩個丫頭趕忙站起來,又堆起笑臉蹲下來喚她:“三小姐怎麽了?可是餓了?”


    她便就點了頭。


    於是她就不想努力了,縱是爹爹常有責罰,她也不想努力了。直到那一年她遠遠瞧見了一個人,那個人高高在上,卻弱不禁風的模樣,一眼就叫人心疼。


    她偷偷溜出來吃果子,正是逢見那人也出來,滿口的果漿不及咽下,她便拍了拍手爬起來:“你是皇子嗎?”


    那人走過來,便就是這幾步,都走得有些緩滯,她下意識去扶了他,髒手蹭上了他明黃的衣袖,落了幾個爪印。


    “對不起啊,弄髒你了。”


    “無妨。”那人笑了,是她見過的最真誠的笑,他說,“你是太師家的小女兒麽?”


    “是。”她終於瞅見了他衣服的不同,恍然瞪眼,“你是太子嗎?!”


    “我叫仰桓。”那人按住心口,又一頓咳嗽,險些栽在她身上,她骨架小,架得很不容易,卻不敢鬆手,半晌,才聞著耳邊一聲喘息的“謝謝”。


    那一刻,她隻覺得,天都亮了起來。


    “桓哥哥,明年我還進宮陪你看宮燈好嗎?”


    “有什麽好瞧,年年如是。”那人卻有一勾唇,“不過榕兒若是能來陪我,我還是很開心。”


    “好!我一定來陪你!”


    後來,她來了,不僅來了,還留了下來。可是她的桓哥哥卻不再對她那般笑了。她日日歡歡喜喜去尋他,隻得他幾句關照,似乎前時種種,不過她自己的一場空期待。


    “殿下……是不是討厭我?”


    “為何這麽說?”那人還是笑著,卻笑不進眼中,一如她在那目光裏,從來尋不見自己身影。


    “就是感覺。”


    “榕兒想多了。”那人緩緩走過來,身形已經又見高大,不知何時,竟是去了些文弱,多了些說不上的氣息,叫人心悸,無端唬得她後退了一步。


    “榕兒怎麽了?”


    “殿下,榕兒的心從來都是殿下的,殿下,信我。”


    聞言那人略微停頓,下一刻,手指便就撫上她鬢角:“好,本宮信你。”


    可他騙了她,從他利用她尋了秦姐姐起,從她親眼瞧見他將自己送去的湯盅倒了出去起,她知道——她終究在他眼中,不過是陳家的傀儡,他不信她。


    那一夜,她問自己,活著做什麽呢?為了報陳家收養她的恩情嗎?為了卑微地愛他嗎?


    可她是個人啊,為什麽沒有人在意過,她會不會真的死去呢?


    落水的時候,她聽見岸上人喚她娘娘,那是秦姐姐的聲音,對不起,她想說話,口中卻是苦澀的河水,直衝鼻根,她咬了牙,放任自己沉下去。


    沉了很久,沉到她能感受到自己似是變成了一尾魚,被一片冰涼包裹,胸腔悶得快要炸裂,她突然聽見有人與她說,你這般無用,倒不若是死了。


    是呀,倒不如是死了。死了,就不用報恩了,死了會不會變成鬼呢?若是化成了一縷孤魂,她是不是就可以,肆無忌憚,無牽無掛地去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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