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微妙的時機、如此弄人的巧合, 在沒有dna檢測技術的宸朝, 蕭弋的降生,天然便帶著一種原罪。


    所幸古代滴血認親的法子並無切實的科學依據可言,隻要盛血的清水沒有動過手腳, 任何活人的血都能凝合為一。


    正因如此, 那個差點被當做宮廷秘聞“處理”掉的嬰兒,總算靠著所謂的證據活了下來。


    怎奈從古至今的帝王大都多疑,哪怕有血水作保, 當時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也厭透了這個新出生的兒子。


    ——仿佛一頂活生生、會走會跳的綠帽子,隻要看到對方,他就會聯想到自己心愛女人的過去。


    在上位者刻意的冷待打壓下,明麵頂著皇子名號的蕭弋,實則過得連宮裏最普通的奴才都不如。


    無論是其他或年長或年幼的皇子公主、還是稍微能在禦前說得上話的體麵宮婢,所有人都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去找“五皇子”撒氣。


    誰叫這是來自陛下的默許,隻要保證蕭弋活著,不管他們做什麽,周圍的人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許是八字太硬、又許是命不該絕,在這樣充滿惡意欺壓的環境中,蕭弋仍舊全須全尾地活到了六歲。


    原本還帶著些孩子氣的五官逐漸張開,他的麵相幾乎和先帝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反倒像極了那位恩寵不衰的容貴妃。


    也就是在這時,宮內漸漸流傳起“五皇子並非陛下親生”的謠言,素來神神叨叨的欽天監,更是在蕭弋身上貼了個“喋血弑親”的標簽。


    重重危機疊加,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接連碰到幾處死線的五皇子蕭弋,絕等不來他七歲的春天。


    直到一貫高傲的容貴妃親自求情。


    在蕭弋即將被秘密處死之前,這位厭世到冷漠的貴妃,終於想起了她還有一個兒子。


    但這對蕭弋而言卻不是什麽好事。


    沒有愧疚、更沒有愛,貴妃容氏會救下這個兒子,隻是因為對方的長相,還有欽天監的預言——


    懷疑蕭弋是自己與亡夫的骨肉,她很想有一天能看到對方手刃仇敵。


    倘若錯了,父子相殘也是出極解氣的戲碼。


    多年困於深宮、連自殺都不能的囚鳥生活早已讓容貴妃失了理智,每當她覺得蕭弋某些表現很像亡夫時,便會輕聲軟語,溫柔的像個母親;


    可若是她從蕭弋身上看到了某些更像先帝的特質,便會忽然變臉,歇斯底裏地打罵責罰。


    這樣的生活比之前更好嗎?


    年幼的蕭弋說不上來。


    縱然每天可以吃飽穿暖,但這永安宮裏的空氣卻沉悶極了,仿佛一睜眼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


    更令他難以忍受的是,每當那個禦前當紅的太監掐著嗓子宣召侍寢時,“母親”便會把自己塞進宮中寢殿的一個小櫃子裏,灌些難喝的湯藥讓他保持清醒。


    “記住,記住這些,我和宋郎受到的屈辱,往後都要你從他身上百倍、千倍、萬倍地討迴來。”


    成熟早慧,本能般地,蕭弋開始對那些白花花交疊在一起的肉塊感到惡心。


    可他卻知道自己必須要忍耐。


    因為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能讓他繼續活下去的,就隻有容貴妃一個。


    若想自救,他需要變得更強。


    強到能坐上那把冷冰冰的龍椅。


    於是,在容貴妃逝世、老皇帝發瘋想送他去陪葬的那天,蕭弋隨手抄起殿內的花瓶,麵無表情地了結了對方的生命。


    “……其實朕很清楚誰是朕的父親,畢竟隻有蕭家人,身體裏才會流著那樣瘋狂的血,”眸中血色逐漸加深,蕭弋的手一點點移到沈裴頸間,“不過為了騙那女人配合,朕也隻能暗中搜羅那位‘宋郎’的訊息,在她麵前裝得風光霽月。”


    像是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他忽而笑道:“你知道嗎?那女人最後幾乎殺光了這宮裏的所有孩子,可他居然還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


    “那些張口閉口倫理綱常的大臣更是把血脈看得比天還大,爭來論去,竟把朕這個遞刀弑父的劊子手推上了龍椅。”


    “可憐那些曾經變著花樣欺辱朕的皇子嬪妃,搶得頭破血流、鬥得你死我活,最後卻被一個‘外人’撿了便宜。”


    “倘若世間真有鬼魂,他們會不會和先帝一樣,死不瞑目、最後氣得墳都塌了?”


    暴雨傾盆,狂風大作,隨著殿內燈花爆開,一直乖巧配合的黑發青年突然打了個顫兒。


    薄唇輕勾,蕭弋搭在青年頸間的指尖微微收緊:“怕?”


    “沒有,”老老實實地搖頭,黑發青年小聲打了個噴嚏,“就是好冷。”


    ——常年少食淺眠的男人本就氣血虧損體質陰寒,如今經秋夜大雨一澆,便更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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