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一樓大廳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搭電梯,另一則是走樓梯。目前他們所在的餐廳是八樓,一般而言是搭電梯較合適,不過兩部電梯有一部故障了,除了住宿專用電梯外,來這家飯店消費的客群上下樓全仰賴一部電梯,要搭得上得憑運氣。


    等了兩次門開了卻擠不進去的下樓電梯後,羅澤香沒了耐心,不想繼續留在這裏和顏德君大眼瞪小眼,很尷尬,於是她轉身往樓梯方向走。


    “去哪?”


    “走樓梯,要一起走嗎?”想了一下,她脫口說出,“算了,你體力不好。”八樓唉,萬一他途中沒力了,她可沒把握扯得動他!她不是螞蟻,扯不動比自己重的東西。


    顏德君似笑非笑的看她。“我體力不好?你怎麽會這樣想?”


    她發覺又禍從口出了。“嗯……那個……”才擔心著迴憶會出包,馬上就惹麻煩。“是這樣的,我聽說顏先生之前的身體狀況沒那麽好,不、不過看樣子,你人高馬大的,別說才八樓,就算十八樓你一定也沒問題。”


    不知道是哪個名人名嘴曾說過,男人對某些字眼很敏感,例如。不行、無能、體力不好……因為這些其實都和能不能人道畫上等號。所以說,一個男人可以容忍被說成暴虐無道,可絕對無法允許別人說他不能人道。


    “我沒問題,可是你……”他的視線往下移。她今夭穿得很淑女,腳下是高跟魚口鞋,那高度少說有十公分左右吧?


    “我沒問題。”開玩笑,她身材嬌小號稱一百六,可都是靠這些鞋才能和人“平起平坐”,甚至高人一等,穿上它們若連走路都不會,真是白混了。


    樓梯一階階往下,兩人都顧及彼此而放緩速度,還能邊走邊聊天。


    “羅小姐似乎對自己的插畫作品很有自信?”


    羅澤香征了一下。“當自己的一技之長可換錢、可成為商品時,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東西很差,就像賣麵老板一定不會覺得自己的麵煮得不好吃才去賣麵,不過說實話—方才吃飯時我有泰半的時間在神遊。”


    “該不會是從別人對我歌功頌德開始吧?”


    她尷尬一笑。“好像是歇,不過我漏聽的不隻是別人對你的歌功頌德,也許連別人對我的歌功頌德都漏聽,否則怎會讓你覺得我對自己的插畫作品很有自信,還要去參加貴企業的比稿。”


    “你不想?”


    “我隻是個兒童繪本的插畫畫者。”印在大企業紀念杯組上的圖通常出自於某某大家,或哪個藝術大手之筆。


    事實上她精通工筆、甚至撥墨畫,她畫的繪本含括的元素很多,自成一家,可這個case,她不怎麽有興趣,應該說,她不想和顏德君再有任何牽扯。


    “真遺憾,你的自信僅止於此。”


    “自信要用在遊刃有餘的事上,拿超級小刀去殺牛難度很高的。”


    “你說剛才一直在神遊是吧?”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


    “呢……怎麽了?”兩人靠得太近,她得仰高頸子看他,很酸唉。


    “那你一定沒聽見阿姨可是細數了不少你的輝煌事跡,當然還包括去年你替日本化妝品大廠畫的紀念款插畫,聽說那兩張插畫後來還印製成卡片、馬克杯等周邊,意外的成為熱賣商品。”


    “那、那又怎樣?”


    “我很期待,對你的作品很期待,更何況,比稿的事是你自己答應的,你要反悔嗎?”


    “我說過,那時我……”


    “你在神遊。那是你自己的問題,神遊時你走進銀行借錢,不會因為你神遊中就不必還錢,所以建議你,下一次你在神遊前請先立個“本人神遊中,承諾之事請勿當真”的牌子,自然沒人會理會你作的承諾。”


    這是什麽比喻?羅澤香頓時覺得自己有點消化不良。


    她一向知道這個人強勢,有時會耍賴,可沒想到多年不見,他這方麵的能力竟進階了。“你、你……堂堂大集團的ceo,怎麽行為像那些討債公司的人?人家明明沒辦法的事硬要人家履行。”


    他好整以暇的晚她一眼。“你知道堂堂大集團的ceo和討債公司人員最大的不同在哪裏嗎?那就是一眼看穿對方有沒有能力償還。所以後者常常使盡殘暴的手段,甚至虐人致死還是沒能要到債,大集團的ceo卻能在人活看的時候就要對方把東西吐出來。”


    “我沒錢!”還吐出來咧?


    “圖畫出來,我給你錢。”


    “你真是強人所難!”


    “都說我像討債公司的了,你不知道強人所難是討債者天生的使命?”


    羅澤香瞪他,卻發現他神情輕鬆,似乎樂在這樣的抬杠中,有沒有搞錯!她很認真。


    這件事算是敗給他了。羅澤香轉身就走,怎麽覺得這個顏德君一點也不像她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人任性、倔強、大少爺脾氣,以逗弄她為樂。


    不過,那個病美男同時也敏感、善良又溫柔,而眼前這個人……好吧,他保留了喜歡逗弄她為樂的劣根性!


    還不知道顏德君是林誌麟的表哥時,總聽林誌麟說他那個表哥粉恐怖,若是在商場上有點曆練的人,就能感覺得出顏德君給人的那種無形壓力,連一般人都會覺得和這人說話有壓迫感,當然,神經夠粗的人隻會覺得這人是和顏悅色的貴公子。


    林誌麟也說顏德君是商業奇才,天生級數就和他們這些表兄弟不同。他轉述一些企業名人曾說過的話—顏德君啊總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標準的翩翩公子哥,偏偏血液裏流看強悍的掠奪征服血液,幾迴交手後就會讓人覺得不防範就要倒大黴。


    羅澤香現在非常能體會並且理解林誌麟說過的話。這男人,真的是要離越遠越好。


    急欲離去,她一個不小心腳踩空,尖叫聲迴蕩在樓梯問。


    顏德君想拉住她但還是慢了一步,他脫口唿喚,“雲蘿上小心上”


    她止不住滑勢的往下滑了四、五階。原本滑了四、五階頂多擦傷破皮,要命的是羅澤香腳下踩的是高跟鞋,隻要施力不均就得付出扭斷腳的高代價。


    羅澤香倒在地上,全身一陣麻痛,久久說不出話來,腦海中、耳邊浮現的卻是顏德君在情急之下的那句“雲蘿”。


    顏德君快步奔了下來,神情焦急。“你、你還好吧?”


    看看他,她像是透過此刻的他尋找二十歲的顏德君,心裏揪疼得比肉體的傷更甚。他沒有忘,這麽多年他還是沒有忘了羅雲蘿,她怎麽會以為他真的是那種說切割就可以把感情切割千淨的人?


    她忘了顏德君是可以默默的為羅雲蘿努力了三年,在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未來許諾給喜歡的女孩前什麽都不說,隻保持看淡漠友誼的人。


    像顏德君這樣的人,他的痛、他的傷永遠比外表看起來重得太多。


    羅澤香低下頭眼淚直掉,到後來則是掩麵痛哭,除了心疼顏德君之外,也為自己而哭。多年來一想到他,她總是告訴自己,以他決絕的性子,短暫的一段情感束縛不了他的,他一定早就跳脫出來,在哪裏開心過日子了。


    她隻能不斷的催眠自己,就怕一旦想太多、太深,她會沒辦法前進。


    顏德君掏出手帕拉下她掩麵的手,“你這張臉唯一稱得上有特色的就是笑容,沒有笑容就是個路人甲乙丙了。”


    這個人、這個人是惡魔!他要毒舌一定要挑這個時候嗎?羅澤香不知道打哪來的勇氣用力撻了他一下。


    “很好,還有力氣生氣。”他略側過身子道。“上來吧,我送你去醫院。”


    他要背她?“不用。”後來又想,現在不是展現骨氣的時候。“你扶我,扶我下去就好。”


    “如果你高一點還好,但即使你穿上那雙矮子樂,了不起也隻有一百七,我有一八五,扶看你到一樓,我看你那條手臂也順便要看複健科了。”


    羅澤香的臉脹成豬肝色。“這不叫矮子樂啦!”


    “也對,拜這雙鞋之賜摔成這樣,該叫矮子悲才對。快點,上來!”見她仍倔強看,連動都不動,他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不要是吧?你還有另外一個不錯的選擇,擔架加救護車。”


    想象一下,被一個男人背下樓比較好看,還是被兩名工作人員用擔架抬下樓好看?羅澤香在心中長歎,認命的選擇前者。她撐起身子,抿了抿嘴,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趴上他的背,雙手還撐看,不讓彼此身體太貼近。


    顏德君有寬厚的肩,發尾修得服貼整齊,即便羅澤香不斷想看要如何疏遠他,可當他的體溫隔看衣服透出,熨燙在她身上時,她不由得又想起最後一次見麵的美國行,他擁抱她時的溫暖。


    純純的愛沒有什麽亮眼的火花,卻有著最宜人的溫暖,成為生命中最清麗的景致,用最真的心寫下令人懷念的一頁。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改攀在他肩上,臉貼看他的背,顏德君察覺了也沒說什麽。


    沉默中兩人的距離似乎近了些。


    終於到了一樓大廳,羅澤香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還是讓她想土遁離開。她這人一向不好出鋒頭,更何況是以這種方式!


    “那個,顏先生……”


    她想提議把她扔上計程車就好了,可話還沒說完,有個蒼老威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德君,你跑去哪兒了?”顏鳳明走向孫子。“你……咦?發生了什麽事?這位小姐是?”


    羅澤香猶豫了半夭隻得把臉探出來。“老先生,您好。”


    老人家本是皺著眉,接著是一臉瞳目結舌,“你、你、你……”


    “爺爺,她不是雲蘿,隻是長得像。她叫羅澤香,是誌麟的女朋友。”


    老人家仔細的打量她,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真像。”


    距離上一次她聽到老人家這麽說是在什麽時候?是她第一次到美國,他初初見到她的時候吧,那時的那句“真像”,指的是像羅雲蘿的祖母、老先生無緣的初戀情人,而今這句“真像”,指的是她像羅雲蘿吧。


    簡單的兩個字,老人家說盡了不及完成的夢,他此生的遺憾。


    “你腳傷痊愈的那天,最想做什麽事?”


    “到日本料理店吃火鍋搭幾杯溫清酒。”


    “是嗎?”


    半個月前羅澤香說過想吃火鍋加溫清酒,等到腳一痊愈她還真的如願,而此刻和她坐在日式包廂中大唉火鍋的就是顏德君。


    別懷疑,以上的對話正是兩人半個月前的對話。


    問她啥時候兩人走得那麽近了?其實……應該說想對她好的人是顏老先生,顏德君隻是奉命行事罷了。


    摔下樓是她自己不小心踩空摔的,可顏德君除了義務性的將她送醫,之後還被迫每夭得去探望她,那也就算了,之後還來了個幫傭大嬸專門照顧她!


    有沒有照顧得這麽周到啊?這社會一點也不冷漠!她隻聽過為獨居老人送三餐,還沒聽過為暫時性失明的獨居年輕人請庸人的。


    不過話又說迴來,老人家的善心還真來的是時候。


    她不良於行的這段時間,室友儷夢姮正好迴美國探親,“男朋友”又忙著和正牌男友出遊。好吧,林誌麟其實沒有那麽見色忘友,知道她摔傷還是有來關心,可後來發現她有人照顧,他就很阿沙力的放給它爛……呢,是托付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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