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巷,巷口。


    須發皆白的龔世鏡立於龜裂的青色條石之上,眉頭緊皺、目光逡巡。


    巷口周遭的矮牆和枯樹都呈放射狀向四周倒伏,連同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一起圍成了一個巨大而詭異的死亡圓環。


    圓環中央一個披頭散發的壯漢頹然而坐,他嘴角掛著血痕,上身的衣物也都已碎裂成縷,傷口遍布,但那半截明晃晃的斷刃依舊被牢牢地握在手中。


    距他兩丈遠的空地上還躺著一人,此人麵色慘白、氣若遊絲,耳鬢旁的兩條細辮也早已披散開來,發絲隨著微風無力地擺動。他上身隻掛著一件殘甲,雙臂青筋爆突,虎口寸裂、血流不止。


    “韓巡檢,何以至此?”


    龔世鏡走至韓世忠身旁,半蹲下來,準備先為其檢查一下傷勢。


    “不必了,死不了。”


    韓世忠揮手表示自己並無大礙,但是扶著龔世鏡掙紮了幾次卻沒能站起身來。


    “不要逞強,待老朽為你恢複些氣力再說。”


    龔世鏡說罷,不顧韓世忠的反對,以手撫頂,先度了幾分剛烈的真炁給他。


    元氣入體,韓世忠頓感周身百骸飽滿充盈,就連四肢的疼痛也似乎迅速消弱了幾分。


    “有勞龔秉筆。”


    韓世忠盤膝而坐,調息片刻後緩緩地睜開雙眼說道。


    “無妨。韓巡檢不是調用了城防司三百名兵卒埋伏於此麽?怎麽竟無一人出現?”


    龔世鏡環顧了下地上那些死屍和稍遠處仍在痛苦哀嚎的北戎騎兵,卻並未發現一個城防司兵卒的身影在內。


    “嗬嗬。”


    韓世忠低頭苦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還不是全拜那守營主將王聰所賜?他臨戰之時暗傳口令,城防司以下任何人等都不得聽我調遣,否則按違令論處。沒想到那些兵卒竟也畏之如虎,縱然我手握兵符也難以驅使。無奈之下,韓某便隻能一人設伏於此。”


    “嘶~”


    龔世鏡聞言不禁牙關緊咬,“世間竟有如此歹毒之人!這王聰明目張膽地攜公器以泄私憤,不僅置韓巡檢的人身安危於不顧,更是間接縱容了這幫欲對宣撫大人不利的北戎強盜。其罪當誅!”


    “那王聰深耕鳳翔多年,連張宣撫也對其觀感頗佳,加之此番暗施手腳又是口口相傳、並無鐵證,如之奈何?”


    韓世忠搖了搖頭,一籌莫展地說道。


    “那也不能任他再繼續為所欲為,如此奸佞一日不除,秦州便難有清明之氣!”


    龔世鏡氣憤道。


    “這是哪位在背後說人壞話呢?小心百年之後下拔舌地獄哦。”


    正當龔世鏡對那王聰咒罵之時,一隊幾百人的兵馬浩浩蕩蕩地朝巷口走來,為首的正是那城防司守營主將王聰。


    “哼!此間戰事早已結束,王守營此時領兵前來不知是何用意?”


    龔世鏡聞言斜了一眼那來勢洶洶的王聰問道。


    “誰說戰事早已結束?本將看來卻是未必,這北戎賊首完顏撒離曷不是還沒有抓住嗎?”


    王聰行至近前,看了看不遠處躺在地上之人,目光狡黠。


    “那完顏撒離曷正待束手就擒,他手下五百賊寇或死或傷,也皆在此處,王守營可派人前去勘驗,看看是否夠數。”


    韓世忠說罷,勉強從地上站起,但臉上依舊毫無血色。


    “喲,說話之人可是韓巡檢?韓巡檢方才以一己之力將北戎五百鐵騎斬於馬下,端的是生猛無匹,簡直非人力所為,本將觀之當真是惶恐不安、自愧不如。”


    王聰說罷竟對著韓世忠躬身施禮。


    “不必惺惺作態,若非王守營在背地裏暗施手腳,也不會成就韓某人今夜之功。”


    韓世忠知其並無善意,所以言語之中也多是諷刺。


    “此話怎講?莫不是韓巡檢貪功冒進,不待我城防司兵卒就位便急於現身,提前泄露設伏之地不說,還險些……放跑北戎賊人。如此看來,韓巡檢何功之有?”


    王聰施禮之後又忽然挺直腰杆,隨後眉眼促狹、假裝不解地問道。


    “你……噗!”


    韓世忠聽罷不禁氣血翻湧,頓時一股鹹腥之感從胸腔直達喉頭,隨即一口鮮血便噴灑而出,身體搖搖晃晃,也幾欲栽倒。


    “哈……哈哈!沒想到悍勇絕倫的韓巡檢竟是如此心胸狹隘之徒,本將隨口幾句話,隻是闡述實情而已,你也至於口吐鮮血?”


    王聰看韓世忠已無力迴擊,便又昂首說道,“來人,將地上的完顏撒離曷綁了,隨本將迴行署找宣撫大人請功!”


    王聰手下聞令,立即上來三五個悍卒便要將地上的完顏撒離曷綁起擄走。


    “王守營也未免太過於目中無人了吧?”


    話音未落,一直攙扶著韓世忠的龔世鏡已閃身行至撒離曷身旁,隻是不見其有所動作,那幾名悍卒便一個挨一個倒退著飛出,摔倒在丈餘之外,雙手捂著胸口,表情扭曲。


    “喲嗬!這不是那位陳倉郡鎮妖司的秉筆大人麽?看來之前是本將小覷你了,眾目睽睽之下竟敢偷襲我城防司兵卒,該當何罪?!”


    那守營主將王聰忽然拾起官威,一臉正色地厲聲問道。


    “有功還是有罪不過介於王守營一念之間,請問二者有什麽分別嗎?”


    龔世鏡撚著胡須反問道。


    “哼,強詞奪理。本將率人擒得戎將完顏撒離曷乃是功,你龔秉筆悍然對我城防司兵卒用強便是罪,這還有什麽可狡辯的?來人,給我將其一並拿下,迴頭按通敵治罪!”


    王聰大手一揮,臉上橫肉也跟著兀自抖動。


    “荒唐,此間雖無妖,但你比那妖也不遑多讓,老朽豈容你在此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龔世鏡說罷袍袖鼓蕩,花白的胡須也隨之而起,氣勢一時無兩。


    那王聰見狀不禁大驚失色,急忙躲入身後的兵卒之中,並抽出刀來大聲叫嚷:


    “大……大膽!竟敢欲圖襲擊朝廷命官,來人,快給我拿下!不……不是,直接給我就地正法!還有那韓世忠,也給我立即擊殺!”


    “守營大人的反派人設已然展露無疑,不如也趁機將本天師一並誅殺吧?”


    說著一位青衣飄蕩、麵容俊朗的翩翩少年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正落在那王聰身後。


    隨著一聲殺豬般的哀嚎,王聰的脖頸便被這少年伸手提起,接著那肥碩的身體又被扔至人群之中的空地之上,止不住的翻滾。


    “曾寬,區區一個三錢天師,誰他媽給你的膽量竟敢對本將動手?!”


    頭發散亂的王聰癱坐於地上,歇斯底裏地指著曾寬罵道。


    “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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