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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奏的莉芙蓮 Refrain of Outro 作者：物草純平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身為歌唱人偶，應該在master身邊無時無刻寸步不離。
這是人偶的義務，道具的責任，莉芙蓮的矜持……不，覺得歌唱人偶談矜持這件事本身就「有哪裏不對勁」。
且不談這些，起因就是這樣。
「……這身製服，胸部有點緊呢」
現在，莉芙蓮來到了安托萬學園。
光明正大地來上學——終歸不可能。她喬裝成了學生，潛入進來。
既然她的master塔斯克在這裏上學，她遲早應該在學園裏正式取得身份，但不巧現在還沒有準備好必須的手續。戶籍、履曆、社會保障編號，要把這些完美湊齊，需要花費不小的功夫和金錢。
因此，目前便隻好偷偷叨擾了。
「話說，步入到了麻煩的時代呢。換做以前，明明各種方麵都更加簡單……現在光弄到這身製服就耗費了不少氣力」
莉芙蓮一邊嘀咕一邊走在校園中。
現在似乎是『午休』時段，在校庭、長椅和人工草坪等戶外區域，學生的身影隨處可見。
莉芙蓮在早上潛入學園，但由於塔斯克到午休才離開教室，莉芙蓮也就到了時間才開始跟過去。
「但是怎麽說呢……周圍的目光特別的紮人啊」
為什麽呢？擦身而過的學生不分男女都很大概率會朝自己迴頭。
不是學園學生的事情暴露了——應該不可能。否則叫做〈amp〉的警備隊早就飛奔過來了。
「為什麽呢？是我的行動算法有什麽紕漏嗎？」
途中，有個少年一邊與朋友談笑一邊頭扭向身後往前走，結果絆到腳險些摔倒。莉芙蓮溫柔地攙扶住他，關懷地問了聲「你沒事吧？」結果那名少年滿臉通紅地逃掉了。
莉芙蓮實在有些傷心，而且謎團越來越深。
「算、算了，畢竟都過去300年了。人的舉止和行動原理都得重新再學了」
莉芙蓮這麽說著繼續往前走，沒過多久目標建築便出現在視野中。
那裏似乎是家露天咖啡廳風格的餐廳，注釋標記剛才便已出現在立體影像指引圖中。
雖說還無法用視覺傳感器捕捉到塔斯克的身影，但人工島範圍內的任何聲音都逃不過莉芙蓮的耳朵。
塔斯克——還有那個女孩，正在進行以下內容的交談。
『我被驚呆了。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你怎麽就稀鬆平常地來上學了？你神經到底多大條？』
『……沒什麽。你們沒法大肆主張莉芙蓮的所有權，肯定有什麽麻煩的內情吧。既然這樣，待在公眾的目光下反而更安全』
『那你留宿的地方呢？想不到我會盯上那個破破爛爛的工坊嗎？』
『不勞費心，那邊已經拜托莉芙蓮了』
然後我又把任務移交給了蘭帕斯，對不起，塔斯克先生——莉芙蓮在內心中道歉。
這也沒辦法，莉芙蓮分身乏術，無法同時保護塔斯克和傑羅姆。身為歌唱人偶，自然不能輕視master的安全，因此分工必然就變成工坊周邊的警戒由蘭帕斯負責，莉芙蓮則暗中保護塔斯克。
「……塔斯克先生竟然說『我沒關係，師傅就拜托了』。太缺乏危機感了」
『哼，總之你小子膽兒肥得不行。有你的啊』
『多謝誇獎。能得到某位在市區出動軍用機的大小姐這麽評價，我也覺得不虛此行，有點得意呢』
『……真不討人喜歡……莉芙蓮怎麽就選了你這種家夥……』
兩人的對話在劍拔弩張中進行下去。但少女剛才載著憤懣的獨白，也正是莉芙蓮的疑惑所在。
「真的，為什麽呢？」
昨天，塔斯克將決斷交給自己，而自己『選擇了』塔斯克作為master。
因為戰鬥已經開始而迫不得已，又或者塔斯克當時擁有master權限便沒多想嗎……感覺當時並不是出於這類半吊子的感情。
莉芙蓮當時明確地感覺到「希望塔斯克做我的master」。
連對應能力的判斷都不算，純粹出於「那樣更開心」這種，不像人偶所該考慮的理由。
對登記成為master還沒多久他……究竟，為什麽呢？
「因為是個令人傷腦筋的master嗎？」
明明對待真人隨隨便便，對待歌唱人偶卻關懷備至。性格乖僻難以捉摸，一談到自鳴技術便開始激情飛揚滔滔不絕。而且，當認識的歌唱人偶遭遇危險時，還奮不顧身挺身而出。
「而且，還待我像普通女孩子一樣……」
令人傷腦筋的master……說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個令人傷腦筋的master。
而且更加令人傷腦筋的是，莉芙蓮不論嘴上怎麽責備塔斯克，還是討厭不起來。
「……真沒用啊，我。竟然對master帶入感情。這不就跟300年前沒有任何分別了嗎……」
明知那樣是錯誤的。
人和人偶的關係，不應該是『信賴』，而是『使用』。在之前的master身上明明已經有過教訓了。
葛拉蒂姐妹no.7／莉芙蓮。
被無人所知的創造主所賦予的機體概念是——『新娘』。
不論是好是壞，天涯隨行——這正是她的秉性。
『於是蜜涅，你怎麽也來安托萬學園了？難道是專程來惡心我？』
不久，塔斯克的身影映入視覺傳感器。在餐廳外的一個座位，最靠裏頭的餐桌前，正與那位少女麵對著麵。
可能由於少女很出名，盡管座位本身是避嫌的位置，還是匯聚了大量圍觀的視線。因此，兩人都有意在控製嗓門。
『才不是。就為了惡心你專程這麽做，我有那麽閑嗎？』
『天啊，何其蒼白的說法。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要你管。我這邊也一言難盡啊』
塔斯克的說法十分在理。對少女的身份，已經通過網絡有了大致了掌握，但怎麽想她都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莉芙蓮將梳理好的情報，說出聲來再度確認。
「——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赫爾維蒂亞共和國現任總裁巴爾迪紮克·t·克魯伊茨的女兒，15歲，沒有兄弟姐妹。有傳言，她年紀輕輕便擔任父親克魯伊茨的左右手，事實上在非正式國際會議上多次被目擊。另外還由於巴爾迪紮克總裁已經離異，她有著『克魯伊茨家第一夫人』的綽號」
從網絡上下載的圖片上，巴爾迪紮克正在某處的講堂上做演說，少女在後台注視著他的背影。
盡管她的著裝、發型乃至氣質判若兩人，但仔細看的確很像。
很像此刻前方正在與塔斯克對話的——『普普通通的蜜涅』。
「……不過，這幾乎算是欺詐呢。這麽比較的話，無法立刻將兩人劃等號」
當然，且不論乍看上去印象如何，擁有人臉識別係統的莉芙蓮能夠輕鬆識破他人的變裝。但是，塔斯克沒能發現恐怕也在情理之中。
莉芙蓮進一步重新確認情報。
「注釋：信息真偽不明，克魯伊茨家自稱是為前瑞士獨立創造契機的十四世紀初的英雄——弓聖威廉·退爾（william tell）的後裔，相傳中間名的『t』便是證明
。現在，克魯伊茨家以政治世家聞名，曆代高官總裁輩出，而且每一位都在國民眾有頗高的支持率，威廉·退爾的名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弓聖威廉·退爾盡管是半神話的人物，但從前瑞士一直到現在的赫爾維蒂亞，在國內一直享有極大的人氣。
追蹤與他相關的信息後，接連出現連莉芙蓮無法忽視的詞匯。
「神聖羅馬帝國……與哈普斯堡間的因緣……圖勒協會及納粹……『刺殺希特勒』……〈ultima toure〉……『黑色黎明事件(ck dawn)』……」
正當此時。
『——黑色黎明事件喔』
蜜涅正巧說出這句話。莉芙蓮在兩人位置死角的台階緣石上坐下，相隔200米距離豎起耳朵聽取他們的對話。
『身為日本人，你不應該不知道吧？』
『當然知道……可是，那和現在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去了』
足足停頓了幾秒鍾後，蜜涅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黑色黎明事件啊，據說是〈葛拉蒂女孩〉引發的慘劇』
〇
黑色黎明事件。
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經確認於波蘭境內發生的，前所未有的高重力現象。
該現象將準備進攻柏林的前蘇聯軍連同沿波蘭邊境半徑250多公裏的土地一並毀滅，德國境內也遭受莫大損傷，是曆史上無與倫比最大規模的——自鳴源力機失控事故。
對，那是『事故』。
即便被稱唿為事件，但嚴格來講應該算事故。
當時全球嘩然，相傳「走投無路的德軍使用了某種新型兵器」，但從技術水準來看十有八九不可能。
畢竟事故發生在1944年，爆炸中心被確認到『模擬黑洞』的重力異變，甚至成為後來『黑色太陽(ck dawn)』名字的由來。
雖說是透過機械，但模擬黑洞規模達到了人類能夠從遠方目測到的程度。
那種東西……即便在大戰後過去一個世紀的現在都無法生成。
即便能夠生成，製造出史瓦西半徑極小的規模就已經盡最大努力了。哪怕拿大規模破壞性兵器——重力波炮去相比，也根本不在一個能量級上。
所以，是事故。
原因不明的，然而除了源力機失控之外想象不到其他可能的，人類史上最令人談之色變的事故。
造成約千萬人犧牲，問題牽扯整個地球。出於對波及麵擴大的擔憂，聯合國軍立刻與軸心國達成妥協，將第二次世界大戰導向結束——此堪稱自鳴技術負麵的象征。
然而……
「……你說，那是〈葛拉蒂女孩〉引發的？」
塔斯克問了出來。然而這一問，從蜜涅說完上句話已經過去好久。
這豈能讓他不動搖。聽到黑色黎明事件這個名字，不論作為日本人還是作為未出師的技術人士，都絕不能充耳不聞。
「沒錯。可能原本就在德國境內發現的，或者是那幫納粹用老一套從別國強占來的……雖然來源並不清楚，總之他們當時得到了葛拉蒂級。得到後啟動了，並且使用了」
「是跟莉芙蓮不同的機體吧？」
「沒錯」
蜜涅胳膊搭在圓桌上，用手托著臉，點了點頭。
「你反倒條理更清楚吧？雖然我不太懂物理，不過把黑色黎明事件當作事故的話，實在太多沒法解釋的地方了」
「……算是吧。如果真出現傳聞中規模的黑洞，在生成的時候地球就已經完了。不是比喻」
但是，事情並沒有演變成那樣。
在黑色黎明事件中被確認到的模擬黑洞，最終就如它生成時一樣，突然之間收縮消失，事態得以控製。當時的資料上就是如此記載的。
為什麽？
「因為那是個『受控製的黑洞』。你也目睹了莉芙蓮性能的鳳毛麟角，這話應該覺得更加可信了吧？」
「………………」
此時塔斯克迴想起莉芙蓮讓三部暗殺人偶沉默，將地下設施的牆壁重重貫通的那個魔彈。盡管規模不能相提並論，但果然——
「……你說的，有多準確？」
「幾乎錯不了。但情報源不能告訴你」
塔斯克沒有追問。想要得到莉芙蓮的蜜涅，不知因何轉校進入學園，但此時對他講述這番話的意圖很明確。
「聽好咯？塔斯克，你還無法理解情況，所以我下麵隻告訴你我能夠透露的情報。你可能會覺得有些零碎，但不許提意見」
「知道的……也就是說，你是在嚇唬我？或者說隻是試探？」
「都有喔。你要是嚇個半死放棄莉芙蓮的master權限固然最好，要是不肯撒手，起碼也該展現最低限度的堅定意誌」
「你不強取豪奪了？」
「……不都說了嗎？我也有迫不得已的內情啦」
蜜涅露出有苦難言的表情，接著說道
「嗅到莉芙蓮氣味的家夥，數量超乎我們當初的設想。那些家夥，終於打算從正式途徑橫插一腳了。光把地下設施那件事處理成事故都夠費勁了，這時候再貿然行動恐怕就出局了」
果真把那件事雪藏的就是蜜涅背後的人物，巴爾迪紮克總裁。
「會給對方提供介入的正當名分，是嗎」
「就是這麽迴事」
「進一步說，對方是聯合國的人，或者跟聯合國有關係的人？」
「厲害啊，再爛也不愧是政治家的兒子。理解夠快，省了我不少事」
「可就算因為這樣，總裁的女兒轉校到安托萬學園也未免……」
畢竟據塔斯克的了解，蜜涅——更正，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已經於首都盧塞恩的國立大學法學部跳級畢業了。
就算安托萬學園是世界級的教育機構，課業內容與頂尖大學相比並不遜色，但她畢竟是堪稱父親左膀右臂的才女，突然之間轉入自鳴技術專業學校，未免實在有些不自然。
「沒關係啦！轉進來又不違法，而且對方也在這麽幹！莉芙蓮就是我家的東西，有必要給其他人臉色看看！」
「等等。你說對方也在這麽幹？」
「……哼，趁剛才課間已經去打過照麵了，稍微聊了幾句。不出所料，真是個叫人火大的女人，尾巴都翹上天了」
你確定這是在說別人？
「所以，你也盡量不要掉以輕心。現在的情況終歸隻是暫時的，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呢。你要是打算把莉芙蓮帶迴日本，馬上就露餡了」
「才不帶迴去。你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
誰知道呢……蜜涅仍舊一副充滿懷疑的目光。
「——總之，〈葛拉蒂女孩〉就是這麽充滿故事的歌唱人偶。雖然世間常說的僅指安迪基西拉島上發現的那一部，但由於黑色黎明事件的影響力，各國首腦團隊幾乎都知道背後有內情」
「所以，也就都在暗中大舉相互爭奪？」
「說不準呢。盡管都很想得到，但目前確認到的葛拉蒂級太少，而且幾乎隻有在表麵舞台出場過的機體。就算想要爭奪，也不知道最關鍵的獎品所在何處」
塔斯克無心的一問，倒讓蜜涅不知為何深深歎息起來。接著，蜜涅
抄起桌上的冰水借酒澆愁似地一飲而盡，連裏麵的冰塊都咬得粉碎。
過了許久，她很不爽地沉吟起來
「……到最近為止都老老實實啊，那幫家夥」
「那幫家夥？啊，德國嗎？」
「對。戰後各方譴責蜂擁而至，『雅利安人至上主義』之類的夢話表麵上是收斂了……軍國主義方麵倒還是老樣子呢，可是他們這大約一個世紀裏都很老實。你應該也能認識到吧？」
塔斯克點點頭。他們是公論『歐洲最危險的國家』，而且曾進行新型反應兵器實驗，對別國進行威懾射擊，做過各種出格的事情。但是，這些目前都未曾演變成實質性的武裝衝突。
「所以，我們都誤解了」
「此話怎講？」
「咱們的鄰居已經不擁有葛拉蒂級了？在黑色黎明事件裏鬧得太過火，是不是給用壞了？之類的」
原來如此。那畢竟是生成黑洞，損壞的說法很有說服力。
但聽蜜涅的口氣足以察覺。
「……搞錯了嗎？」
「是啊，搞錯了。太天真了」
蜜涅以嚴肅的表情頷首示意。她的側臉凜冽，又透著幾分悲壯，藏起了以她年齡所應有的軟弱與天真，令塔斯克不由在腦海中聯想到自己父親masataka的嚴肅麵龐。
因此，在塔斯克內心也終於吻合了。
這隻亞馬遜女戰士，的的確確是那位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有著年僅15便泰然踏入政壇的，從政者家族純正優良的血統。
「接下來講的是最高機密。多的我不能說，就直截了當地說最關鍵的重點————……現在的德國很不妙」
「………………」
「而且正因如此，克魯伊茨家不得不打破『禁令』」
『禁令』一詞令塔斯克有所聯想。
「莫非是指莉芙蓮？」
「……你真的很聰明啊」
「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你不知道莉芙蓮無法驅動的具體理由其實就因為自鳴機芯部分楔入了異物。那隻是一枚小小的螺絲，隻要有時間和專門的器材，不應該是職業自鳴技師排除不了的問題」
「隻要有時間和器材呢……而你兩者皆無吧」
「現在就別提這個了。重要的是你，蜜涅——克魯伊茨為什麽偏偏放著能修好的故障不管」
正因為將技術上能夠克服的問題有意擱置，這種錯誤的原因基本在於人類方麵的不和。以塔斯克來看，這是不能理解的歪理。
「更別提是〈葛拉蒂女孩〉了。有意見的人肯定不少吧？」
「算是吧。家族之中甚至還有人提出極端言論，說『太危險了幹脆破壞掉』……不過，禁令是另一碼事。純粹因為規矩」
「規矩？」
「是啊。克魯伊茨家受托對莉芙蓮進行管理之時，對方定下了啟動條件——僅限克魯伊茨家直係並且擁有『t』名諱之人，實現與弦鍵一並托付的重要『心願』……」
塔斯克的意識轉向製服內側的口袋，口袋裏裝著莉芙蓮的弦鍵，以及阻礙她啟動的那枚螺絲。在地下設施的混亂遭遇中有幸沒把它們弄丟，之後便一直貼身攜帶。
螺絲的頭部側麵刻著一行字。
——願她永不蘇醒。
「……那個『啟動條件』是？」
「有兩個，但保密。這個實在不能說呢」
蜜涅不知為何傷感地微微一笑，緊接著又一派輕鬆地站了起來。
盡管不清楚的地方還很多，但現階段能說到看來『到此為止』。
「總·之·啦……要給我好～好記住喔」
製服的裙擺颯爽飛揚，『傳聞中的轉校生』在一雙雙注視的眼睛前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死抓著莉芙蓮不放，但如果是抱著半瓢水的覺悟出手，可不是引火燒身那麽簡單。風險比你想的大了去了」
「…………為女孩子堅持到底，這簡直最棒了吧？求之不得啊」
「哼，嘴硬」
並不是嘴硬，作為隻懂得去愛人偶的有缺陷之人，顯然不能對所懷的苦惱尋求共鳴。會帶來生命危險，而且跟政治扯不清的渾水，自然是不願去蹚。但對塔斯克而言，這些不足以成為讓他和莉芙蓮分開的理由。
最關鍵的是——她……
傳說中的歌唱人偶〈葛拉蒂女孩〉……
從300多年前的時代來到現在，無依無靠的機械睡美人……
『選擇了』自己成為master。
「……她拜托我了……雖說這麽想未免太過一廂情願呢……」
就算是那樣，對寄予自己的心意，還是想要盡量去迴應。若是連對歌唱人偶的真誠都失去了，那塔斯克·輪堂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之後，塔斯克度過了尋常的學校生活。
吃過午飯，上了下午的課，一放學徑直迴家。
半路上在學校裏碰到了克魯維，被質問了前天的事件以及跟傑羅姆之間的關係，除此之外沒有發生什麽值得一提的事。蜜涅所說的『盯上莉芙蓮的什麽人』似乎也不會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撲過來。
返迴迪弗爾工坊後，仍舊稀鬆平常地給店裏幫忙。
問過傑羅姆得知，莉芙蓮在塔斯克去上學的這段時間將之前住宿的旅館退房，向派出所提交各種材料，辦理編入安托萬學園的手續等，一直不在工坊。另外傑羅姆還說，在白天鋪子周圍「看到了銀色犬型自動機偶」。……憑著些，塔斯克已經了解到了大致情況。
因此現在，到了太陽落山後的午後九點。
「……莉芙蓮，我不是說過，我沒關係的嗎？」
「您說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塔斯克盯準傑羅姆出門去會商店街的熟人，鋪子裏不再有來客的時候，決定質問莉芙蓮。
現在，莉芙蓮正仰臥在工坊的操作台上，衣服已全部褪去。盡管身上搭著一條毯子，但對青春正茂的少年仍是頗為刺激的圖景。
說到塔斯克，他手持聲波掃描儀，麵戴分析儀，站在操作台旁，注視著與分析儀鏈接的平板終端，終端上顯示著透過掃描儀呈現出的莉芙蓮的內部結構。
塔斯克很早就想趁魔鬼——更正，矮人匠(dwarf)不在的時候對莉芙蓮進行精密檢查了。
「……其實，我想對你做更加細致的維護，但趁師傅不在的時候使用工坊的器材，現在就隻能這樣了……」
「我的身體和現行最高級機一樣，會通過納米機器自動進行簡易維修，所以一定程度上可免於維護」
「不，我純粹隻是想了解。想了解你」
塔斯克緊緊地盯著終端屏幕。
「話還沒說完呢。我早上走之前不是明確拜托過你，優先照顧好師傅和工坊嗎」
「……那條命令的話，我已經恰到好處地執行了」
「恰到好處呢」
「是的。還采用了更加合適的方法」
這隻歌唱人偶能自發曲解master的命令，還會裝傻。
而且，明明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卻仍不肯放棄那蹩腳的人偶模仿遊戲。裝出穩定形高性能破爛機器人的樣子。
塔斯克覺得這樣也罷，既然不是完全不把master的意
見當迴事，也就不應該過於強迫。
「……但是，我更希望把保護的比重向我周圍的人提高一些，而不是我」
「為什麽？從狀況看，最危險的就是塔斯克先生」
「我也覺得。可是，我既然已經攤上了這種麻煩事，就決定要好好當你的master」
「……您哪裏決定了，明明昨天全丟給了我」
話音剛落，莉芙蓮就可愛地鼓起臉來。偽裝一下就脫落了。
「哎呀，你想啊。之所以全扔給你來決定，就表示我在心裏早就得出答案了啦」
「好吧……類似的話也聽過了」
「對吧？既然如此，果然應該極力避免波及到不相關的人對不對？」
塔斯克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腦子裏冷靜的部分卻在對自己發出「……確定說真的？」的質疑。
畢竟，塔斯克·輪堂這個人，本性上比起真人更喜歡人偶。
不想牽連他人這個說辭究竟是真心話，還是「姑且裝作有人情味」的欺瞞，其實連塔斯克自己都無法斷定。
「……可是，這麽一想就很諷刺了呢」
擁有驚人的人性卻硬是裝作沒有感情的人偶。
某方麵人性缺失卻硬是以偽善充道德的人類。
「我跟你的立場思維，恰恰相反嗎」
「？您說什麽？」
「沒，我自言自語……總之，我很開心你在替我擔心，但我希望你盡量把勞力分配在其他地方。我不希望牽連周圍」
「我會妥善處理。但是，歌唱人偶的第一原則就是保障master的安全。這一點，塔斯克先生也應該非常清楚」
「你是指程序上的編排？還是莉芙蓮你自己的意思？」
「……當然是前者」
多半在撒謊。約束歌唱人偶行為的各種規則都難以對莉芙蓮奏效，甚至比戰鬥用機體更加不受束縛。盡管相處時間不長，但塔斯克已經有了清楚的認識。
因此，塔斯克在這方麵也隻能尋求妥協。
既然那些行動出自莉芙蓮的自主意識，那更是塔斯克所夢寐以求的『擁有感情的人偶』的證明。這時候插嘴，等於是否定自己的感情。
「好吧，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吧」
「是。然後，那個……這次可以換我來提問嗎？」
「？什麽事？」
「是昨天的事。在同空戰機蟲的戰鬥中，塔斯克先生識破了敵機構造上的弱點，做出了非常準確的指示。可是，對這點我實在琢磨不出能夠接受的解釋」
盯著終端的塔斯克驚訝地抬起頭。莉芙蓮保持著仰臥的姿勢，正向他投來真摯的目光。那出乎意料的迫力，令塔斯克有些退縮。
「先說說我自己的見解……會不會是，您在哪裏看過那部機體的設計圖呢？」
「咦？啊，啊啊……嗯。純粹就是『知道』，對那種事」
「知道？」
「唔～，怎麽解釋好呢？該說很擅長找錯誤吧？師傅說過『是我的特技』」
「——請細說」
「大概僅限於自鳴機械，要是哪裏出現故障或是狀態不良，哪怕沒有暴露在表麵，我也能通過直覺發現。然後像昨天，有意識地『尋找構造上的問題』，勉強也能辦到」
「聽您的意思，是不完全確定嗎？」
「嗯，尤其是後者，不非常集中精力就辦不到。昨天真是拚上老命了」
「………………那特技，從何時開始的？」
塔斯克這迴真的愣住了，向莉芙蓮的臉迴望過去。
從何時開始？塔斯克迄今為止不曾思考過那種事。
「我想想，大概一出生就有……啊，不。可能是從心願(kanae)不在後開始的」
「心願(kanae)？是哪位？」
「不，她不是人，是人偶。以前本家的」
塔斯克將相關的事情講給了莉芙蓮。因為羞於明說，把莉芙蓮的麵影和心願(kanae)有幾分神似的事情瞞了下去。
之後，關於心願(kanae)被處分的事情，以及前後發生過的事，都被钜細靡遺刨根問底——
「啊」
在順著記憶的絲線摸索的過程中，塔斯克迴想起了一件事。
「說起來，我那時好像遭遇過事故」
「……事故」
「嗯。心願(kanae)不在後我開始鬧別扭，一段時間裏很不願意迴家……而且，到夜裏很晚都在外麵遊蕩——對了，記得被車給撞了。雖然幾乎沒受傷，但撞到了腦袋，保險起見住院了一小段時間」
「您記不清了嗎？」
「哎呀，你想啊，我都被人拿手槍指過好幾次，人生算是波瀾萬丈了，遭遇小事故住院不就是芝麻大點破事嗎？不會留下太深印象啦」
可是，那究竟是怎樣呢？塔斯克尋思著，等他將半空中彷徨的目光放迴來時，莉芙蓮卻已經扭頭看向了窗外。從工坊後麵的窗戶，能夠看到臨麵道路和對麵緊湊的建築物，以及拱廊的頂部。
莉芙蓮所看著的，是拱廊頂部之上——透過玻璃映照下來的夜空。
不。
準確說，是看著飄浮在夜空中的〈sphere〉。
那個穿過了赫爾維蒂亞共和國境內，一時飛向法國的神秘人工天體，不知為何昨晚之間又輾轉迴到此地。
「依舊行動無法預測呐……感覺不到任何規律」
「……人類還不知道那個是為何而存在的對吧？」
「算是吧。似乎是對地球磁場啦宇宙射線之類的進行操作吧，也就隻能掌握到這麽大概。——話說，昨天這個話題說到最後不了了之了，你真的對〈sphere〉一無所知嗎？」
之後是一陣的沉默……十分十分漫長的沉默。
但最後，莉芙蓮緩緩搖了搖頭。
「塔斯克先生，若是被你們稱作〈sphere〉的構造體的相關知識，在我的數據體中有些許的記載」
「真的！？請一定告訴……」
「但是……非常抱歉，塔斯克先生。能給我一段時間，等等再做說明嗎？」
塔斯克瞪圓了眼睛。因為莉芙蓮的要求非常令人意外。
「欸？為什麽？有什麽不方便？」
「是的。基於合理判斷，現在還為時尚早…………不，並不是。是我還沒能鼓起那份『勇氣』」
勇氣。
主動扮演『符合人偶形象的人偶』，卻愣是使用人味十足的表述方式，感覺越發漏洞百出。
包括昨天蜜涅說漏嘴的〈和諧圈〉這個單詞，想問的事情還有一大堆，但莉芙蓮自身似乎懷著某種糾葛。
「能說的，就一點——塔斯克先生，請掃描我的頭看看」
「？頭？」
塔斯克遵照莉芙蓮的要求，將手裏的無線掃描儀湊近莉芙蓮的額頭。
隨後，塔斯克看到輸出在終端上的影像後，不由得不成聲地發出呻吟。
「！？」
在莉芙蓮的顱骨(me)之內，怎麽也找不到那原本必然存在的東西。
也就是缺少了——名為機關腦(gear brain)的，對歌唱人偶而言等於大腦的
部件。
「為、為什麽……！？」
塔斯克震驚不已，變換掃描儀的角度仔仔細細反複檢查，但結果還是一樣。莉芙蓮的頭部內，到處都是以往歌唱人偶所沒有搭載的用途不明的裝置，重要的機關腦卻找不到任何蹤影。歌唱人偶的機關腦由分子級別尺寸的齒輪和零件所構成，是複雜程度某種意義上堪比人腦的演算裝置，絕不該省略。
「莫非，是雲端上進行機體管理……？」
「不，並沒有通過網絡。不過，同外部的數據交換的確時刻都在進行著。因為我的腦部和主源力機(main generator)，都在別的地方被管理著」
「別的地方？」
「就是那裏，塔斯克先生」
莉芙蓮再度將目光投向窗外。塔斯克被吸引著也朝那邊轉過身去。透過拱廊頂部透出的夜空中，〈sphere〉依然如故地漂浮著。
該不會……
這股戰栗滲進胸口深處，難免需要許久的時間。
「————我的大腦，在〈sphere〉裏麵」
莉芙蓮靜靜地接著說道。
不曉得理不理解塔斯克多麽震驚，她用好似懷念著什麽的口吻開口道
「恐怕其他〈葛拉蒂女孩〉應該也都一樣。是使用特殊的重力子通信，從〈sphere〉方麵對各機體進行控製」
「…………………………」
「因為〈sphere〉的使命之一，便是對我們葛拉蒂級的『意識的保護』」
將埋藏在心裏的真相袒露出一部分，莉芙蓮就像卸去了心頭的枷鎖一般，說罷後靦腆地微笑起來。
而塔斯克，則隻能無言以對。
出乎意料的真相擺在麵前，他竟動彈不得。
在那之後。
到傑羅姆快迴來的時候，塔斯克慌慌張張地開始收拾操作台和器材。盡管他手上的動作沒有片刻停歇，但一時間依舊是心不在焉的狀態。
直徑達100公裏的自鳴機械〈sphere〉。
由〈sphere〉中存放的大腦，遠程控製的歌唱人偶〈葛拉蒂女孩〉。
〈sphere〉開始漂浮在空中還不滿兩個世紀，可以推測通信等部分功能從前就一直啟動著。不然，莉芙蓮應該就無法在300年前啟動了。
「可是，照那樣的話……」
不妨直說，塔斯克的腦子現在還有點暈乎乎的。
盡管莉芙蓮還不願詳述，但塔斯克的技術人之心一度產生的疑問便無法擱置，渾身有一股分不清究竟是興奮還是寒氣的感覺在肆虐。
「那個……請不要想得那麽複雜。我想表達的意思，總之就是我的腦袋跟其他人偶有一點點不一樣」
現場大致清理完畢時，變得越發令人耐人尋味的葛拉蒂級七號機以微妙的口吻提這樣醒道。可能她也感到尷尬了，語氣僵硬，條理零碎。
塔斯克轉頭，隻見一絲不掛的莉芙蓮正火熱更衣中。
大概是還不習慣現代服裝，她舉止溫吞，顯得格外誘人。
她正要穿裙子而前屈時，包在內衣下的乳房暴力又可愛地搖擺起來，頓時化作滿滿的幸福感滋潤了塔斯克。
「……唔，不怪我變得快，隻怪你太可愛。真是一飽眼福，瑣碎的事情都想放一邊了，搞不好我也要變成廢人了呢」
「喂，您怎麽堂而皇之地欣賞起來了啊！？不是說過請別看這邊嗎！」
「啊，抱歉。剛才在發呆，沒聽到。話說莉芙蓮，果然你內衣也是白色的呢」
「明明在道歉卻沒有半點反省的意思！？別、別說了，快把頭轉過去！」
莉芙蓮含著淚大發雷霆，塔斯克不情不願地把臉背過去。正好附近牆上掛著鏡子，將她嬌豔的身姿映照得淋漓盡致，於是乎塔斯克便氣定神閑繼續盯著鏡子。
這時，對話還在繼續
「塔斯克先生，您明天還要上課嗎？」
「——？是啊，我個人對安產型的評分相當高」
「抱歉，您說的我不太明白。蜜涅小姐的事沒問題嗎？雖然聽她是暫時休戰的口吻，但最好不要太過相信……」
「嗯，先不提你是怎麽知道我們白天的對話，我覺得暫時應該沒關係吧。正因如此，蜜涅才表明身份轉校過來的」
「此話怎講？」
「將能公開化的部分盡量公開化，以此來牽製周圍的人。既然你的存在已經暴露給了第三方，當前首要的就是防止你被奪走」
當然，出於赫爾維蒂亞永世中立國的立場，一舉一動都要深思熟慮，如此一來同樣會導致蜜涅他們自身也難以出手。不過這樣對塔斯克和莉芙蓮反倒求之不得。亞馬遜女戰士自己就把危險的家夥們驅趕出去了。
「另外，反正明天是校外教學，我覺得不需要擔心」
「？記得昨天說過……那個，要去b&e的設施？」
「對。說不定是去總公司旗下的研究所呢」
塔斯克若無其事地迴答，結果莉芙蓮突然臉色大變。視線差點透過鏡子對上，塔斯克被嚇得不輕。
「去總公司旗下的研究所……莫非要去英國！？那、那種事怎麽能不擔心啊！不是說，現在出國會『被盯上』的嗎！」
「不不不，不對。正好相反，是那邊到日內瓦來」
「…………什麽？」
莉芙蓮徹底愣住了。塔斯克忍不住苦笑起來，說道
「也就是說啊，明天我們要去參觀的地方，是大得不像話的飛船哦。這樣不太好懂的話，也可以說成是『空中移動設施』」
「飛、船……？研究所嗎？」
「嗯。是水上、宇宙都能航行的多用途飛船，記得船體大概有7000m長。好重要用於機蟲研發與實驗的飛船」
「等、等一下！那麽，校外教學就是……」
塔斯克點點頭，豎起食指。他所示意的，並不是迪弗爾工坊的天花板，而是天花板外更加廣闊的空間。
「當然，在天上進行」
「……」
莉芙蓮不禁啞口無言，一副「那、那樣就沒辦法偷偷尾隨保護了！」似的表情，非常好玩。
〇
夜晚過去，第二天開始。
塔斯克按當初的安排，成為了飛船上的乘客。
話雖如此，但也沒辦簡簡單單一下子就到參觀地點。雖說安托萬學園擁有飛船的停機坪，但實在難以容納7000m級的巨型艦船。因此，首先安排另外兩艘運輸船在校內降落，參觀人員登船後再前往停泊在萊曼湖上空的那座移動形設施。實施步驟稍稍麻煩了些。
說到校外教學的參加者，自然是一大幫人了。
學生為一年級的1600餘名，還有包括克魯維在內的數十名帶隊老師。
在上午10時階段，所有人已經搭乘上了中繼用的運輸船，接著便從學院起飛前往萊曼湖高空。
然後就到了現在。
由於今天的雲格外多，從地麵上難以拜見到傳說中的超弩級飛船。現在，塔斯克終於得以親眼一睹它的尊榮。
「哇……親眼一見，迫力果然跟網絡圖像上不一樣啊」
在中繼用的運輸艇上，從靠窗的座位向外望，不由自主地發起了
感慨。
b&e差分國際旗下的『巨巢號(grand nest)』展現出它非比尋常的威儀，映襯在下方雲海的布景中，儼然化為一幅畫卷。周圍的學生們無不感慨萬千。
可是，其中有個例外。
「喂，那玩意什麽鬼！醜爆了吧！」
這是一隻不懂看氣氛的野生兒(monkey)，一聲聲奚落將這幅畫卷糟蹋殆盡。
「…………我說你啊」
塔斯克無力地耷拉下肩膀，朝不知怎樣的因緣際會（不，明顯是故意的）坐到自己身旁的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投去冰冷的目光。
「你那感想，能不能控製下情感？」
「怎麽啦？你有意見？」
這隻穿上了合群的安托萬學園製服，擺出一副文明人嘴臉的野蠻生物，此時露出了她小小的尖牙，流露出本性。
「反正現在其他家夥們什麽都聽不進去吧。一個個都貼到窗戶上了」
「你倒是顧及下我啊。耳膜疼死了，沒點教養，淨添麻煩」
「不會吧，真噠！？爽?」
「謝你的本性迴應」
大概要怪兩人認識的場麵已經糟糕透頂，彼此相處時都不在乎形象或對方感受。再加上從昨天開始動不動就冤家路窄，導致雙方關係飛流直下。塔斯克也難免想抱怨兩句。
「就算要監視我，也用不著幹什麽都一起行動吧……」
「我有什麽辦法？在除你之外的家夥們麵前，我得一直保持雲端之上的樣子，累死人啦。高貴之人須要時刻注重體麵。明白嗎？」
「不明白。難道不都是你自找的嗎」
「還·有·啊」
蜜涅完全無視塔斯克的反駁，從腳下的包裏取出一袋零食，悄悄拆了包大口吃起來並接著說道
「我說那艘飛船奇醜無比，倒也不是瞎胡說喔」
「……雖說外觀而論，的確不尋常就是了」
在這艘全靠重力控製係統感受不到絲毫晃動的運輸艇內，塔斯克盡管一肚子火，但還是承認蜜涅的說法。此時，他向強化玻璃外頭看去。
簡單地說，巨巢號根本不是船的形狀。
雖說起初被它的巨大所震懾，驚訝與感動不由分說地撲麵而來，但隨後不久異樣感便開始占上風。它的形狀，就是那麽奇怪。
「乍一看就像顆『超大號的飛天菠蘿』」
密涅說的沒錯，它的基本輪廓就是個豎著的橢球體。
然後，拿菠蘿來打比方，『葉子』的部分配備著猶如天使光圈的巨大的金色自鳴碟盤(orgel dick)。圓盤周圍還附帶多層輔助圓盤，應該就是靠它們通過重力控製係統從全局支撐整個船體，同時根據內部區劃生成相應的重力參數，長效維持研發、實驗最合適的環境。
盡管飛船本身沒有武裝，但警備十分森嚴，周邊空域有數不清的機蟲。
在碟狀層疊的主船體部分，到處都設有港口，各種航空機械無休無止地起飛降落。盡管還有些距離，果然要數這個場麵最為壯觀。
「……可是，說它菠蘿就過分了。根據艦名『偉大的巢窠(grand nest)』，至少也應該表述為『黃蜂巢蛋蛋』」
「你更過分好不好」
蜜涅一邊嚼著零食一邊說道
「再說，竟然打著研發機蟲為主的旗號就囂張起來了。要論蜂型機，瑪尼菲克社才是龍頭。那玩意究竟算啥？真心半點飛船的樣子都沒有。b&e設計師的品味有夠爛」
「我不知道你怎麽處處損人家b&e……總之，沒辦法的就是沒辦法啊，畢竟靠控製重力來運行空中移動設施還是個非常嶄新的領域」
如果是用於宇宙空間的，倒是有類似的東西。就是所謂的『要塞艦』。
但是，在大氣層內能夠恰好合適地支撐起超大質量物體，就需要能夠進行穩定重力控製係統的自鳴源力機。由於這種水準的源力機還是最近才開發成功，因此實際上『空中移動設施』這一種類框架都還未正式構建。
「巨巢號是b&e賭上威信開發而成的新型艦，將以前的飛艇尺寸紀錄更新了三倍多，還挑戰了種種新事物。各個方麵與眾不同也是當然的啊」
「……哼，你很挺b&e啊」
「有嗎？我覺得純粹是你在敵視人家」
「或許吧，因為那幫家夥就是敵人」
這句話令塔斯克顰眉。但蜜涅不去在意，接著說道
「你也別事不關己一樣不當迴事。現在莉芙蓮也不在，武器也沒帶進來，這可是相當危險的狀況」
「你說危險……未免杞人憂天了吧？b&e就算是為臉麵，也不會允許在自己管轄之下發生事件吧，再說〈amp〉也跟來給我們當護衛了」
「都·說·了！b&e本身就不能信——」
說到一半，蜜涅突然鉗口。
因為坐在前方的克魯維起身唿喊，喊聲在座位緊湊的艇內迴蕩起來。
「下麵由相關人士再次講解登船後的注意事項」
接著，克魯維身旁出現一位女生，以親切而又公務式的口吻講述不奔跑不喧嘩不進禁止區域這類再正常不過的注意事項。
為了讓各個客艙中的學生都能聽到，每個座位都設有立體影像裝置。塔斯克不由自主地朝眼前空間篆刻影像中呈現的手掌尺寸的女生又看了一眼。
因為那位同學的容姿非常突出——但原因不止如此。
似乎有印象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咦？這個人總覺得見過……是誰來著？」
「喂，你搞笑！？明明在上同一所學校，竟然不認識b&e的公主大人！？就算對他人漠不關心也總該有個限度吧！」
蜜涅瞠目結舌，壓低聲音嚴厲地說道。塔斯克聽了之後，也有些眉目了。
「啊，她就是拜倫家的。喔？」
「喔？你個頭！反應好淡！」
事情聽說過，但完全提不起興趣。
不過談起對她們家公司的歌唱人偶倒是如數家珍。
『請注意，我們即將抵達』
拜倫家的後裔笑眯眯地講道。她此刻已拋下了克魯維，獨占艦內廣播，簡直一副新手乘務員的樣子。身旁的蜜涅露出極度危險的目光，嘴裏嘀咕著「……果然叫人火大。令人生厭的女人」。
除開徹底脫離常識的〈sphere〉不算，世界最大的空中移動設施終於近在眼前。其他的同學們也再次躁動起來。太陽被遮擋，巨影灑在兩艘運輸艇上。
隨後，空中綻放出許多亮麗的煙花。看來是歡迎儀式。
克魯維等教師團不知為何十分驚慌。如果那煙花是不在預定中的驚喜的話，那真得要佩服他們的服務精神了。
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b&e也很想向世人展示尚建成不久的巨巢號，這也是為什麽專程將時刻需要戒備商業間諜和情報泄露的研究設施向大批學生開放參觀的理由。
「——從首飛算正好一周年來著？所以為了紀念，在6日內招待安托萬學園近萬名學生……且不提背後打的什麽算盤，這還真是大手筆啊」
這場校外教學以塔斯克他們學年為對象，形式上終究是自願參加，但仍然動搖不了人數龐大的事實。想到其間耗費的人力物
力財力，讓人不得不服。
「可以的話，真想和莉芙蓮一起參觀啊……」
望著紛紛升騰的煙花，塔斯克驀然間這樣心想。
隨後，短暫的空中旅程也結束了。
兩艘運輸艇緩緩靠近巨巢號，在船體下部類似甲板的懸挑坪上著陸。拜倫家的女兒作最後的收尾，舉止優雅地彎下腰
『親愛的各位同學，歡迎來到巨巢號』
於此，波瀾萬丈的校外教學拉開帷幕。
〇
總覺得不對勁。
莉芙蓮入侵巨巢號後，馬上就嗅到了異常。
她隱形功能全開，上升到5000m的高空後，搭上b&e負責周邊空域哨戒的小型艇的便車，現在剛從歸艦的小型艇下到停機坪上。
「……？」
身後響起岸口關閉的沉重聲響，艦外作響的大音量超弦奏曲也在同時被遮蔽。
高功率源力機產生的超弦奏曲還會造成嚴重公害，因此艦內隔音必然要做到萬無一失。另外，巨巢號跟其他大型軍用艦和設施一樣，用低強度的扭曲力場覆蓋整個艦體，在內部將噪聲徹底隔絕。由於防止了大氣被加熱，也不會造成氣壓變化。
無關乎周圍空間已經扭曲，唯獨通過視覺傳感器能夠從外部捕捉到艦體，看似光並未發生偏折，實則是靠篆刻技術實現的裝扮效果。
「正如昨天塔斯克先生所說，應該是為宣傳自家技術力量而顧全美觀的做法」
莉芙蓮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四下環視。哨戒艇所降落的位置在常規建築區的後岸口——直通格納庫的業務用停機坪。
這裏似乎也在作為物資輸入口使用，廣闊的空間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航空機。
遠處能看到起重機、作業機械及正在組裝的機蟲等，還有已經完成的蠅型機體。由於未塗裝，大概是試驗機。
且不談這些，到了這裏，莉芙蓮終於將這股異樣感的本質講了出來。
「安靜過頭了……」
格納庫內完全沒有生體反應，隻有自己剛剛搭順風車的哨戒艇中的兩位駕駛員。那兩人下了船，也愣愣地眨起了眼睛。
「喂，怎麽一個人都沒有？都上哪兒去了？」
「誰知道呢。今天有學生過來，會不會是去開派對了」
「開玩笑呢，沒聽過那種安排啊」
「可是艦橋什麽都沒講啊？出麻煩的話是不會受理登艦許可的吧」
一個正經的男子和一個隨意的男子這樣交談起來。
但就在此時……
「……」
莉芙蓮率先感知到，有多個人類氣息靠近從空曠的格納庫側麵設置的通道那邊逼近。同時，不安的預感變得更加強烈。
從腳步聲能夠推測，對方體重過重。
雖不及歌唱人偶的演算方式，但步伐相當規則，且接觸質地堅硬，而且還混雜有機械的驅動音。以b&e的私設部隊而論，這未免——
「……兩位！請馬上離開這裏！恐怕有危險！」
莉芙蓮當即將空間迷彩部分解除，僅將聲音傳達給了駕駛員。
從近距離突然響起的幽靈之聲，令那二人渾身一抖，迅速掏出手槍。但是，那經過高度訓練的行動，現在無非是浪費寶貴的時間。
諷刺地，響起『biu』的脫線聲音。
隻見從通道的暗處有個將槍身彎曲伸出來的槍口。那正是一個信號，代表著消音器內藏型可變式自動突擊步槍，以無殼彈發起了無情的先製攻擊。
「什……！？」
未經任何警告的突然襲擊，再加上對事發前傳來的唿喊條件反射作出了行動，兩位駕駛員的反應徹底沒能跟上。槍林彈雨接踵而至，正經男子首先被爆頭，頓時癱軟倒下，腦漿塗了一地。
另一名男子連忙躲把哨戒艇當掩體躲在後麵……但還是徒勞。對方連重新起身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一名襲擊者竟隻身從通道暗處衝了出來，而且速度之快絕非常人能有。
他飛快衝刺，瞬間踏破雙方之間的300米距離。駕駛員自暴自棄地對他射擊反抗，他雖中彈數發但毫無影響。而且，他衝到駕駛員跟前後揮出的，竟然是未持有武器的左手——僅用拳頭便貫穿了駕駛員的腹部。
「噶……啊？」
徒手將人體打穿的異常事態，令駕駛員的麵龐永遠定格在了遇笑不笑的表情。隨後襲擊者抽出手臂，駕駛員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至此，流血事件全過程不足20秒。
「……」
莉芙蓮捂住嘴開始發抖。
眼前的生命並非無法拯救，隻要自己介入戰鬥。但一想到塔斯克已經乘上了這所巨巢號，將自己的存在暴露給這些神秘襲擊者是絕對的下策。因此，最優先保護master生命安全這條歌唱人偶的首要準則，讓莉芙蓮不敢輕舉妄動，選擇了「等待」。
沒有疑議，這是機械的宿命。
但是，要問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結果，答案當然不是。
「竟然幹出如此殘忍的行徑……！」
莉芙蓮在隱身用歪曲力場中，發出不為人知的憤慨。
然後說到那個毫不費力便殺害兩名駕駛員的襲擊者，則是跟後續從通道現身的同夥交流了兩三句，然後便盯著半空不動了。
雖然有生體反應，但身體能力超過人類水平，而且並未穿戴強化服類裝備。
恐怕就是所謂的義體化士兵。
聚在眼前的襲擊者約有一個小隊，所有人都是那樣，肉體幾乎都被置換成了機械。
莉芙蓮雖不了解現代的軍事常識，但這實在太過異常。
似乎是隊長的人物之所以突然不動，是因為正通過內藏式通信機與某人聯係。當然，莉芙蓮毫不商量地竊聽了內容。
『射殺了？不說過別用火器嗎』
『不曉得為什麽，他們先拔了槍，所以需要盡快解決』
不經大腦的警告反而害了他們，這令莉芙蓮噬臍莫及。
『另外啊，我們的小紕漏由不得你來指責吧？都怪你們壓製艦橋太費勁，所以我們現在才到處奔波給你們擦屁股』
『……我明白，不會再讓任何人登艦了』
『但願吧。話說目標呢？那個日本小鬼逮到沒——』
通信還在繼續，但此時莉芙蓮已經飛奔而去。
盡管滿腔怒火，但隻能先不去管格納庫中的他們。在這裏幹掉他們，擔心其他人發現部隊未歸會生疑，強化警戒。另外，具體情況、敵方規模、情況發生的前因後果雖然都尚不明了，但也要暫且擱置。
現在關鍵的，是透過敵人的通信直接推測的兩點，以及通過觀察發現的一點——共計三點問題。
也就是說
「這艘飛船已經被人劫持……塔斯克先生有危險！」
然後是……
「剛才那些人的裝扮……！」
殺害兩名駕駛員的襲擊者的裝束，即便不了解當代情況的莉芙蓮也留有印象。
毫無疑問，那個戰鬥服是……
正是大搖大擺進出安托萬學園的『他們』所穿的。
〇
「好啦。咱們又～見麵啦」
盡管對方一幅熟稔的口氣來搭腔，
塔斯克一開始還是沒明白對方是誰。
登上巨巢號頂多不過幾分鍾。
還以為肯定首先是艦長通過廣播來個老一套的致辭，之後由負責廣播的人對自家的飛船吹噓一通，一番折騰後開始分組參觀——不，校外教學的指南上的確是這麽寫的。
不知為何……
在走出停機坪的休息廳中，包括塔斯克在內的1600餘名學園人士，受到了張牙舞爪的一夥人歡迎。
「呃，您哪位？」
「啊，好過分！你把人家忘啦！？」
「抱歉，我完全不記得了。話說，這陣仗是——」
眼前是一幫身著黑色緊身衣，以機關槍或鳴器武裝的強壯男子。
不過，唯獨站在最前頭人物的是位年輕女性。她棕色的眼睛，臉上掛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慵懶笑容，是位白人女性。向塔斯克搭腔的她，看來是她背後那群男人的統帥。
而且，除了那名指揮官女性外，其他所有人身上都散發著強烈的『異樣感』。
所以，出於對方也表現得很友好，盡管還有很多很多其他問題該問，但塔斯克還是忍不住優先於興趣，問道
「——為什麽〈amp〉有這麽多義體化的人？」
「哎呀，真虧你看出來了呢？他們都是改造人這件事」
女性指揮官先是瞪圓了眼睛，接著那似是北歐係的麵龐笑逐顏開。
沒錯，他們是〈amp〉。
由聯合國派遣的自鳴技術關聯的專門部隊，以安托萬學園的警備與監視為主要任務的特殊部隊。
「可是，沒聽說過聯合國軍部隊裏有改造人部隊啊。而且你身後的那些男人……是全身義體化(ful borg)對吧？」
「喔？你看到的這麽深啊。莫非使用了某種特殊道具？」
「不，並沒有。隻是身為技師預備隊，眼尖一些罷了」
塔斯克隨便糊弄了一番，但實際上，這些男子全都是軍用改造人，偽裝(ghillie)幾乎完美。正因為觀察者是塔斯克，所以才能信手拈來地將他們識破。
更關鍵的問題恐怕在於所屬聯合國的特殊部隊〈amp〉有大量的全身義體化(ful borg)士兵……怎麽想都不覺得是因為身體方麵的障礙而義體化的。
但是，當下人們『對肉身的執著』與『對機械的抗拒』依舊根深蒂固，甚至會演變成與新盧德運動同等的社會問題，強製要求士兵義體化被視為不人道行為，至少表麵上應該被國際條約所禁止。
「另外……」
異樣感還不止這些。
雖說有著碰巧站在1600名學生最前排的偶然，但對方明顯是針對塔斯克個人搭腔的；休息廳周邊格外安靜，幾乎不見其他機組人員；另外，〈amp〉到達的時間太早了。
「………………」
塔斯克的心頭敲響警鍾，站他身旁的蜜涅也露出十分嚴肅的眼神。
通風井構造的休息廳很寬敞，學園的人齊聚一堂，但看上去倒像是要把人一網打盡的構圖。剛才在停機坪上熱烈搖著旗子的引導員，以及把大夥帶向這裏的身穿工作服的人物，也都已經像截斷後路一般來到後方，拔出了手槍。
「等、等一下！怎麽迴事啊，這氣氛！？」
在所有人都開始淡淡地嗅到火藥味時，克魯維大概是出於教師的責任站了出來，向女性指揮官大聲質問。
可是……
「——要是覺得覺得氣氛不對就稍微消停點怎樣，老爺爺」
對方做出輕慢的迴應，同時輕描淡寫用槍托打了上去。
被女性指揮官笑盈盈地毆打，克魯維額角噴出血液，在塔斯克麵前癱倒在地。慢了一拍，有女生慘叫起來。接著，動搖在其他學生與教師間擴散，休息廳轉眼間陷入恐慌狀態。
但是，此時突然一陣激烈的槍聲。
〈amp〉以絕妙的時機朝天上進行威懾射擊，就像施了魔法一樣，亂作一團的大夥再次鴉雀無聲。
「好啦～，安靜！給～我～安～靜～！」
飄蕩著淡淡硝煙的門廳中，唯有暴行的實施者朝氣蓬勃。她臉上還掛著血，可能是打克魯維的時候濺到的，但她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
「我們也想盡量息事寧人地把事情辦完的啦。畢竟是工作，對某些不識趣而采取行動的人，必須不留情麵地施以懲戒喔～！所以，想要小命的話，正義感啦使命感之類的要統統扔掉喔！」
「你這家夥……！」
塔斯克跑向倒下的克魯維，情不自禁地朝女性指揮官瞪視過去。
「反正你盯上的隻有莉芙蓮和我對吧！別對其他人出手！」
「噢，好帥氣的台詞。不過，這些由不得你的啦，是我們決定的啦」
「……這口吻……」
事到如今，塔斯克才想起對方是什麽人。那個「的啦」句尾二連發，很有特點的說話方式，的確最近在哪裏聽到過。
「——你是前天在鬧市區幫過我的！？」
「啊哈哈！想起來啦？沒錯喔～？順帶一提，在那前一天晚上，在學園聯係橋的檢查所也見過麵」
女性指揮官樂嗬嗬地笑道。這不合時宜的爽朗，塔斯克的的確確早已領教。
「碰巧前往學園的你，碰巧就是我給你下達的入校許可。當知道你當上了七號機的master時，大姐姐我真的感覺是命運的安排呢。順帶一提，大姐姐我叫阿黛爾·萊文納。嘛，雖說包括履曆在內全都是偽造的呢」
「那、那麽！那時候在街上相遇，不是碰巧——」
「沒錯，猜對啦。總之就是監視的延伸。既然有能夠自然進行接觸的場景，就想近距離瞧瞧你和七號機呢」
「……原、原來是這麽迴事……」
接著，蜜涅又悔恨地低吼起來
「我那天晚上能夠輕易地溜進安托萬學園，也是作為間諜潛入〈amp〉的你們故意讓警戒網敞開缺口放行的對吧！不然的話，『放任我給你們往搖籃室帶路』的作戰就無從談起了！」
「又猜對啦? 然而，最關鍵的貨物搶奪卻搞砸了，真把人笑掉大牙。所以才說人偶根本靠不住……」
女性指揮官——阿黛爾煞有介事地垂下肩膀表示失望，但馬上態度一變，透著幾分殘酷地彎起嘴角，說道
「事情總之就這樣啦。實話說，我們也是沒有退路了。哎呀，真就是不允許再失敗的感覺」
「你、你瘋了嗎！？這樣就幹出無法無天的事來！」
「不過正因為這麽做，赫爾維蒂亞政府還有b&e都給我漂亮的搶占先機了，不對嗎？」
蜜涅無言以對，因為確實被阿黛爾說中了。
從常識來想……這的確不可能。
在運輸艇上，蜜涅清楚地表達過「不能掉以輕心」「b&e不值得信任」的意見，但就連時刻保持警惕的她應該也沒設想實際會發生什麽。
畢竟b&e差分國際是世界級大企業，不可能對自己邀請的客人動粗，也不可能放任其他人幹出不軌勾當。因為要是真發生什麽，被追究責任引火燒身的畢竟是他們自己。
塔斯克也認為，參觀過程中有b&e全力保護，反倒更加安全。正因如此，他才沒有放棄這次的校外教學。
「……」
誰能想到呢？
竟然有人為了塔斯克一個人，把大批的學生、教師及機組人員牽連進來，硬是將7000m級的飛船整個劫持下來……這究竟有誰能想到呢？
「好～，看這邊看這邊～！」
不久，阿黛爾拍了拍手，讓在場所有人朝她看。
「我想大家都已經發現了，現在，這艘巨巢號已經被我們控製咯～！所以呢，接下來就由小女子阿黛爾我來代替老師們引導大家！另外日程表也要大變更，讓同學們好好參觀一下比那什麽自鳴機械開發啥的更有趣的東西喔～！」
「……你說的『有趣的東西』指什麽？」
提問的是拜倫家的女兒。不知何時，她從學生們中間站了出來。
身為b&e執牛耳一族之人，自家的飛船被外人劫持，想必屈辱至極。或許還因為純粹的恐懼心，她此時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煞白。
「唔～，與其說是教學，應該說參觀才對吧，不然就是觀光？」
「你說觀光……該不會！」
塔斯克大吃一驚，朝對方轉過身去。蜜涅和拜倫家的女兒也預料到了最糟糕的發展，氣得目眥盡裂。
阿黛爾露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她已徹底拋棄了人的良知，活似一條獵物擺在麵前而吐出舌頭的毒蛇。
「巨巢號下麵調轉航向，朝東北方。沒錯——」
停頓片刻。
「——你們就來德意誌吧。隨我們一起呢」
這是人偶的義務，道具的責任，莉芙蓮的矜持……不，覺得歌唱人偶談矜持這件事本身就「有哪裏不對勁」。
且不談這些，起因就是這樣。
「……這身製服，胸部有點緊呢」
現在，莉芙蓮來到了安托萬學園。
光明正大地來上學——終歸不可能。她喬裝成了學生，潛入進來。
既然她的master塔斯克在這裏上學，她遲早應該在學園裏正式取得身份，但不巧現在還沒有準備好必須的手續。戶籍、履曆、社會保障編號，要把這些完美湊齊，需要花費不小的功夫和金錢。
因此，目前便隻好偷偷叨擾了。
「話說，步入到了麻煩的時代呢。換做以前，明明各種方麵都更加簡單……現在光弄到這身製服就耗費了不少氣力」
莉芙蓮一邊嘀咕一邊走在校園中。
現在似乎是『午休』時段，在校庭、長椅和人工草坪等戶外區域，學生的身影隨處可見。
莉芙蓮在早上潛入學園，但由於塔斯克到午休才離開教室，莉芙蓮也就到了時間才開始跟過去。
「但是怎麽說呢……周圍的目光特別的紮人啊」
為什麽呢？擦身而過的學生不分男女都很大概率會朝自己迴頭。
不是學園學生的事情暴露了——應該不可能。否則叫做〈amp〉的警備隊早就飛奔過來了。
「為什麽呢？是我的行動算法有什麽紕漏嗎？」
途中，有個少年一邊與朋友談笑一邊頭扭向身後往前走，結果絆到腳險些摔倒。莉芙蓮溫柔地攙扶住他，關懷地問了聲「你沒事吧？」結果那名少年滿臉通紅地逃掉了。
莉芙蓮實在有些傷心，而且謎團越來越深。
「算、算了，畢竟都過去300年了。人的舉止和行動原理都得重新再學了」
莉芙蓮這麽說著繼續往前走，沒過多久目標建築便出現在視野中。
那裏似乎是家露天咖啡廳風格的餐廳，注釋標記剛才便已出現在立體影像指引圖中。
雖說還無法用視覺傳感器捕捉到塔斯克的身影，但人工島範圍內的任何聲音都逃不過莉芙蓮的耳朵。
塔斯克——還有那個女孩，正在進行以下內容的交談。
『我被驚呆了。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你怎麽就稀鬆平常地來上學了？你神經到底多大條？』
『……沒什麽。你們沒法大肆主張莉芙蓮的所有權，肯定有什麽麻煩的內情吧。既然這樣，待在公眾的目光下反而更安全』
『那你留宿的地方呢？想不到我會盯上那個破破爛爛的工坊嗎？』
『不勞費心，那邊已經拜托莉芙蓮了』
然後我又把任務移交給了蘭帕斯，對不起，塔斯克先生——莉芙蓮在內心中道歉。
這也沒辦法，莉芙蓮分身乏術，無法同時保護塔斯克和傑羅姆。身為歌唱人偶，自然不能輕視master的安全，因此分工必然就變成工坊周邊的警戒由蘭帕斯負責，莉芙蓮則暗中保護塔斯克。
「……塔斯克先生竟然說『我沒關係，師傅就拜托了』。太缺乏危機感了」
『哼，總之你小子膽兒肥得不行。有你的啊』
『多謝誇獎。能得到某位在市區出動軍用機的大小姐這麽評價，我也覺得不虛此行，有點得意呢』
『……真不討人喜歡……莉芙蓮怎麽就選了你這種家夥……』
兩人的對話在劍拔弩張中進行下去。但少女剛才載著憤懣的獨白，也正是莉芙蓮的疑惑所在。
「真的，為什麽呢？」
昨天，塔斯克將決斷交給自己，而自己『選擇了』塔斯克作為master。
因為戰鬥已經開始而迫不得已，又或者塔斯克當時擁有master權限便沒多想嗎……感覺當時並不是出於這類半吊子的感情。
莉芙蓮當時明確地感覺到「希望塔斯克做我的master」。
連對應能力的判斷都不算，純粹出於「那樣更開心」這種，不像人偶所該考慮的理由。
對登記成為master還沒多久他……究竟，為什麽呢？
「因為是個令人傷腦筋的master嗎？」
明明對待真人隨隨便便，對待歌唱人偶卻關懷備至。性格乖僻難以捉摸，一談到自鳴技術便開始激情飛揚滔滔不絕。而且，當認識的歌唱人偶遭遇危險時，還奮不顧身挺身而出。
「而且，還待我像普通女孩子一樣……」
令人傷腦筋的master……說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個令人傷腦筋的master。
而且更加令人傷腦筋的是，莉芙蓮不論嘴上怎麽責備塔斯克，還是討厭不起來。
「……真沒用啊，我。竟然對master帶入感情。這不就跟300年前沒有任何分別了嗎……」
明知那樣是錯誤的。
人和人偶的關係，不應該是『信賴』，而是『使用』。在之前的master身上明明已經有過教訓了。
葛拉蒂姐妹no.7／莉芙蓮。
被無人所知的創造主所賦予的機體概念是——『新娘』。
不論是好是壞，天涯隨行——這正是她的秉性。
『於是蜜涅，你怎麽也來安托萬學園了？難道是專程來惡心我？』
不久，塔斯克的身影映入視覺傳感器。在餐廳外的一個座位，最靠裏頭的餐桌前，正與那位少女麵對著麵。
可能由於少女很出名，盡管座位本身是避嫌的位置，還是匯聚了大量圍觀的視線。因此，兩人都有意在控製嗓門。
『才不是。就為了惡心你專程這麽做，我有那麽閑嗎？』
『天啊，何其蒼白的說法。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要你管。我這邊也一言難盡啊』
塔斯克的說法十分在理。對少女的身份，已經通過網絡有了大致了掌握，但怎麽想她都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莉芙蓮將梳理好的情報，說出聲來再度確認。
「——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赫爾維蒂亞共和國現任總裁巴爾迪紮克·t·克魯伊茨的女兒，15歲，沒有兄弟姐妹。有傳言，她年紀輕輕便擔任父親克魯伊茨的左右手，事實上在非正式國際會議上多次被目擊。另外還由於巴爾迪紮克總裁已經離異，她有著『克魯伊茨家第一夫人』的綽號」
從網絡上下載的圖片上，巴爾迪紮克正在某處的講堂上做演說，少女在後台注視著他的背影。
盡管她的著裝、發型乃至氣質判若兩人，但仔細看的確很像。
很像此刻前方正在與塔斯克對話的——『普普通通的蜜涅』。
「……不過，這幾乎算是欺詐呢。這麽比較的話，無法立刻將兩人劃等號」
當然，且不論乍看上去印象如何，擁有人臉識別係統的莉芙蓮能夠輕鬆識破他人的變裝。但是，塔斯克沒能發現恐怕也在情理之中。
莉芙蓮進一步重新確認情報。
「注釋：信息真偽不明，克魯伊茨家自稱是為前瑞士獨立創造契機的十四世紀初的英雄——弓聖威廉·退爾（william tell）的後裔，相傳中間名的『t』便是證明
。現在，克魯伊茨家以政治世家聞名，曆代高官總裁輩出，而且每一位都在國民眾有頗高的支持率，威廉·退爾的名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弓聖威廉·退爾盡管是半神話的人物，但從前瑞士一直到現在的赫爾維蒂亞，在國內一直享有極大的人氣。
追蹤與他相關的信息後，接連出現連莉芙蓮無法忽視的詞匯。
「神聖羅馬帝國……與哈普斯堡間的因緣……圖勒協會及納粹……『刺殺希特勒』……〈ultima toure〉……『黑色黎明事件(ck dawn)』……」
正當此時。
『——黑色黎明事件喔』
蜜涅正巧說出這句話。莉芙蓮在兩人位置死角的台階緣石上坐下，相隔200米距離豎起耳朵聽取他們的對話。
『身為日本人，你不應該不知道吧？』
『當然知道……可是，那和現在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去了』
足足停頓了幾秒鍾後，蜜涅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黑色黎明事件啊，據說是〈葛拉蒂女孩〉引發的慘劇』
〇
黑色黎明事件。
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經確認於波蘭境內發生的，前所未有的高重力現象。
該現象將準備進攻柏林的前蘇聯軍連同沿波蘭邊境半徑250多公裏的土地一並毀滅，德國境內也遭受莫大損傷，是曆史上無與倫比最大規模的——自鳴源力機失控事故。
對，那是『事故』。
即便被稱唿為事件，但嚴格來講應該算事故。
當時全球嘩然，相傳「走投無路的德軍使用了某種新型兵器」，但從技術水準來看十有八九不可能。
畢竟事故發生在1944年，爆炸中心被確認到『模擬黑洞』的重力異變，甚至成為後來『黑色太陽(ck dawn)』名字的由來。
雖說是透過機械，但模擬黑洞規模達到了人類能夠從遠方目測到的程度。
那種東西……即便在大戰後過去一個世紀的現在都無法生成。
即便能夠生成，製造出史瓦西半徑極小的規模就已經盡最大努力了。哪怕拿大規模破壞性兵器——重力波炮去相比，也根本不在一個能量級上。
所以，是事故。
原因不明的，然而除了源力機失控之外想象不到其他可能的，人類史上最令人談之色變的事故。
造成約千萬人犧牲，問題牽扯整個地球。出於對波及麵擴大的擔憂，聯合國軍立刻與軸心國達成妥協，將第二次世界大戰導向結束——此堪稱自鳴技術負麵的象征。
然而……
「……你說，那是〈葛拉蒂女孩〉引發的？」
塔斯克問了出來。然而這一問，從蜜涅說完上句話已經過去好久。
這豈能讓他不動搖。聽到黑色黎明事件這個名字，不論作為日本人還是作為未出師的技術人士，都絕不能充耳不聞。
「沒錯。可能原本就在德國境內發現的，或者是那幫納粹用老一套從別國強占來的……雖然來源並不清楚，總之他們當時得到了葛拉蒂級。得到後啟動了，並且使用了」
「是跟莉芙蓮不同的機體吧？」
「沒錯」
蜜涅胳膊搭在圓桌上，用手托著臉，點了點頭。
「你反倒條理更清楚吧？雖然我不太懂物理，不過把黑色黎明事件當作事故的話，實在太多沒法解釋的地方了」
「……算是吧。如果真出現傳聞中規模的黑洞，在生成的時候地球就已經完了。不是比喻」
但是，事情並沒有演變成那樣。
在黑色黎明事件中被確認到的模擬黑洞，最終就如它生成時一樣，突然之間收縮消失，事態得以控製。當時的資料上就是如此記載的。
為什麽？
「因為那是個『受控製的黑洞』。你也目睹了莉芙蓮性能的鳳毛麟角，這話應該覺得更加可信了吧？」
「………………」
此時塔斯克迴想起莉芙蓮讓三部暗殺人偶沉默，將地下設施的牆壁重重貫通的那個魔彈。盡管規模不能相提並論，但果然——
「……你說的，有多準確？」
「幾乎錯不了。但情報源不能告訴你」
塔斯克沒有追問。想要得到莉芙蓮的蜜涅，不知因何轉校進入學園，但此時對他講述這番話的意圖很明確。
「聽好咯？塔斯克，你還無法理解情況，所以我下麵隻告訴你我能夠透露的情報。你可能會覺得有些零碎，但不許提意見」
「知道的……也就是說，你是在嚇唬我？或者說隻是試探？」
「都有喔。你要是嚇個半死放棄莉芙蓮的master權限固然最好，要是不肯撒手，起碼也該展現最低限度的堅定意誌」
「你不強取豪奪了？」
「……不都說了嗎？我也有迫不得已的內情啦」
蜜涅露出有苦難言的表情，接著說道
「嗅到莉芙蓮氣味的家夥，數量超乎我們當初的設想。那些家夥，終於打算從正式途徑橫插一腳了。光把地下設施那件事處理成事故都夠費勁了，這時候再貿然行動恐怕就出局了」
果真把那件事雪藏的就是蜜涅背後的人物，巴爾迪紮克總裁。
「會給對方提供介入的正當名分，是嗎」
「就是這麽迴事」
「進一步說，對方是聯合國的人，或者跟聯合國有關係的人？」
「厲害啊，再爛也不愧是政治家的兒子。理解夠快，省了我不少事」
「可就算因為這樣，總裁的女兒轉校到安托萬學園也未免……」
畢竟據塔斯克的了解，蜜涅——更正，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已經於首都盧塞恩的國立大學法學部跳級畢業了。
就算安托萬學園是世界級的教育機構，課業內容與頂尖大學相比並不遜色，但她畢竟是堪稱父親左膀右臂的才女，突然之間轉入自鳴技術專業學校，未免實在有些不自然。
「沒關係啦！轉進來又不違法，而且對方也在這麽幹！莉芙蓮就是我家的東西，有必要給其他人臉色看看！」
「等等。你說對方也在這麽幹？」
「……哼，趁剛才課間已經去打過照麵了，稍微聊了幾句。不出所料，真是個叫人火大的女人，尾巴都翹上天了」
你確定這是在說別人？
「所以，你也盡量不要掉以輕心。現在的情況終歸隻是暫時的，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呢。你要是打算把莉芙蓮帶迴日本，馬上就露餡了」
「才不帶迴去。你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
誰知道呢……蜜涅仍舊一副充滿懷疑的目光。
「——總之，〈葛拉蒂女孩〉就是這麽充滿故事的歌唱人偶。雖然世間常說的僅指安迪基西拉島上發現的那一部，但由於黑色黎明事件的影響力，各國首腦團隊幾乎都知道背後有內情」
「所以，也就都在暗中大舉相互爭奪？」
「說不準呢。盡管都很想得到，但目前確認到的葛拉蒂級太少，而且幾乎隻有在表麵舞台出場過的機體。就算想要爭奪，也不知道最關鍵的獎品所在何處」
塔斯克無心的一問，倒讓蜜涅不知為何深深歎息起來。接著，蜜涅
抄起桌上的冰水借酒澆愁似地一飲而盡，連裏麵的冰塊都咬得粉碎。
過了許久，她很不爽地沉吟起來
「……到最近為止都老老實實啊，那幫家夥」
「那幫家夥？啊，德國嗎？」
「對。戰後各方譴責蜂擁而至，『雅利安人至上主義』之類的夢話表麵上是收斂了……軍國主義方麵倒還是老樣子呢，可是他們這大約一個世紀裏都很老實。你應該也能認識到吧？」
塔斯克點點頭。他們是公論『歐洲最危險的國家』，而且曾進行新型反應兵器實驗，對別國進行威懾射擊，做過各種出格的事情。但是，這些目前都未曾演變成實質性的武裝衝突。
「所以，我們都誤解了」
「此話怎講？」
「咱們的鄰居已經不擁有葛拉蒂級了？在黑色黎明事件裏鬧得太過火，是不是給用壞了？之類的」
原來如此。那畢竟是生成黑洞，損壞的說法很有說服力。
但聽蜜涅的口氣足以察覺。
「……搞錯了嗎？」
「是啊，搞錯了。太天真了」
蜜涅以嚴肅的表情頷首示意。她的側臉凜冽，又透著幾分悲壯，藏起了以她年齡所應有的軟弱與天真，令塔斯克不由在腦海中聯想到自己父親masataka的嚴肅麵龐。
因此，在塔斯克內心也終於吻合了。
這隻亞馬遜女戰士，的的確確是那位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有著年僅15便泰然踏入政壇的，從政者家族純正優良的血統。
「接下來講的是最高機密。多的我不能說，就直截了當地說最關鍵的重點————……現在的德國很不妙」
「………………」
「而且正因如此，克魯伊茨家不得不打破『禁令』」
『禁令』一詞令塔斯克有所聯想。
「莫非是指莉芙蓮？」
「……你真的很聰明啊」
「一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你不知道莉芙蓮無法驅動的具體理由其實就因為自鳴機芯部分楔入了異物。那隻是一枚小小的螺絲，隻要有時間和專門的器材，不應該是職業自鳴技師排除不了的問題」
「隻要有時間和器材呢……而你兩者皆無吧」
「現在就別提這個了。重要的是你，蜜涅——克魯伊茨為什麽偏偏放著能修好的故障不管」
正因為將技術上能夠克服的問題有意擱置，這種錯誤的原因基本在於人類方麵的不和。以塔斯克來看，這是不能理解的歪理。
「更別提是〈葛拉蒂女孩〉了。有意見的人肯定不少吧？」
「算是吧。家族之中甚至還有人提出極端言論，說『太危險了幹脆破壞掉』……不過，禁令是另一碼事。純粹因為規矩」
「規矩？」
「是啊。克魯伊茨家受托對莉芙蓮進行管理之時，對方定下了啟動條件——僅限克魯伊茨家直係並且擁有『t』名諱之人，實現與弦鍵一並托付的重要『心願』……」
塔斯克的意識轉向製服內側的口袋，口袋裏裝著莉芙蓮的弦鍵，以及阻礙她啟動的那枚螺絲。在地下設施的混亂遭遇中有幸沒把它們弄丟，之後便一直貼身攜帶。
螺絲的頭部側麵刻著一行字。
——願她永不蘇醒。
「……那個『啟動條件』是？」
「有兩個，但保密。這個實在不能說呢」
蜜涅不知為何傷感地微微一笑，緊接著又一派輕鬆地站了起來。
盡管不清楚的地方還很多，但現階段能說到看來『到此為止』。
「總·之·啦……要給我好～好記住喔」
製服的裙擺颯爽飛揚，『傳聞中的轉校生』在一雙雙注視的眼睛前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死抓著莉芙蓮不放，但如果是抱著半瓢水的覺悟出手，可不是引火燒身那麽簡單。風險比你想的大了去了」
「…………為女孩子堅持到底，這簡直最棒了吧？求之不得啊」
「哼，嘴硬」
並不是嘴硬，作為隻懂得去愛人偶的有缺陷之人，顯然不能對所懷的苦惱尋求共鳴。會帶來生命危險，而且跟政治扯不清的渾水，自然是不願去蹚。但對塔斯克而言，這些不足以成為讓他和莉芙蓮分開的理由。
最關鍵的是——她……
傳說中的歌唱人偶〈葛拉蒂女孩〉……
從300多年前的時代來到現在，無依無靠的機械睡美人……
『選擇了』自己成為master。
「……她拜托我了……雖說這麽想未免太過一廂情願呢……」
就算是那樣，對寄予自己的心意，還是想要盡量去迴應。若是連對歌唱人偶的真誠都失去了，那塔斯克·輪堂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之後，塔斯克度過了尋常的學校生活。
吃過午飯，上了下午的課，一放學徑直迴家。
半路上在學校裏碰到了克魯維，被質問了前天的事件以及跟傑羅姆之間的關係，除此之外沒有發生什麽值得一提的事。蜜涅所說的『盯上莉芙蓮的什麽人』似乎也不會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撲過來。
返迴迪弗爾工坊後，仍舊稀鬆平常地給店裏幫忙。
問過傑羅姆得知，莉芙蓮在塔斯克去上學的這段時間將之前住宿的旅館退房，向派出所提交各種材料，辦理編入安托萬學園的手續等，一直不在工坊。另外傑羅姆還說，在白天鋪子周圍「看到了銀色犬型自動機偶」。……憑著些，塔斯克已經了解到了大致情況。
因此現在，到了太陽落山後的午後九點。
「……莉芙蓮，我不是說過，我沒關係的嗎？」
「您說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塔斯克盯準傑羅姆出門去會商店街的熟人，鋪子裏不再有來客的時候，決定質問莉芙蓮。
現在，莉芙蓮正仰臥在工坊的操作台上，衣服已全部褪去。盡管身上搭著一條毯子，但對青春正茂的少年仍是頗為刺激的圖景。
說到塔斯克，他手持聲波掃描儀，麵戴分析儀，站在操作台旁，注視著與分析儀鏈接的平板終端，終端上顯示著透過掃描儀呈現出的莉芙蓮的內部結構。
塔斯克很早就想趁魔鬼——更正，矮人匠(dwarf)不在的時候對莉芙蓮進行精密檢查了。
「……其實，我想對你做更加細致的維護，但趁師傅不在的時候使用工坊的器材，現在就隻能這樣了……」
「我的身體和現行最高級機一樣，會通過納米機器自動進行簡易維修，所以一定程度上可免於維護」
「不，我純粹隻是想了解。想了解你」
塔斯克緊緊地盯著終端屏幕。
「話還沒說完呢。我早上走之前不是明確拜托過你，優先照顧好師傅和工坊嗎」
「……那條命令的話，我已經恰到好處地執行了」
「恰到好處呢」
「是的。還采用了更加合適的方法」
這隻歌唱人偶能自發曲解master的命令，還會裝傻。
而且，明明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卻仍不肯放棄那蹩腳的人偶模仿遊戲。裝出穩定形高性能破爛機器人的樣子。
塔斯克覺得這樣也罷，既然不是完全不把master的意
見當迴事，也就不應該過於強迫。
「……但是，我更希望把保護的比重向我周圍的人提高一些，而不是我」
「為什麽？從狀況看，最危險的就是塔斯克先生」
「我也覺得。可是，我既然已經攤上了這種麻煩事，就決定要好好當你的master」
「……您哪裏決定了，明明昨天全丟給了我」
話音剛落，莉芙蓮就可愛地鼓起臉來。偽裝一下就脫落了。
「哎呀，你想啊。之所以全扔給你來決定，就表示我在心裏早就得出答案了啦」
「好吧……類似的話也聽過了」
「對吧？既然如此，果然應該極力避免波及到不相關的人對不對？」
塔斯克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腦子裏冷靜的部分卻在對自己發出「……確定說真的？」的質疑。
畢竟，塔斯克·輪堂這個人，本性上比起真人更喜歡人偶。
不想牽連他人這個說辭究竟是真心話，還是「姑且裝作有人情味」的欺瞞，其實連塔斯克自己都無法斷定。
「……可是，這麽一想就很諷刺了呢」
擁有驚人的人性卻硬是裝作沒有感情的人偶。
某方麵人性缺失卻硬是以偽善充道德的人類。
「我跟你的立場思維，恰恰相反嗎」
「？您說什麽？」
「沒，我自言自語……總之，我很開心你在替我擔心，但我希望你盡量把勞力分配在其他地方。我不希望牽連周圍」
「我會妥善處理。但是，歌唱人偶的第一原則就是保障master的安全。這一點，塔斯克先生也應該非常清楚」
「你是指程序上的編排？還是莉芙蓮你自己的意思？」
「……當然是前者」
多半在撒謊。約束歌唱人偶行為的各種規則都難以對莉芙蓮奏效，甚至比戰鬥用機體更加不受束縛。盡管相處時間不長，但塔斯克已經有了清楚的認識。
因此，塔斯克在這方麵也隻能尋求妥協。
既然那些行動出自莉芙蓮的自主意識，那更是塔斯克所夢寐以求的『擁有感情的人偶』的證明。這時候插嘴，等於是否定自己的感情。
「好吧，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吧」
「是。然後，那個……這次可以換我來提問嗎？」
「？什麽事？」
「是昨天的事。在同空戰機蟲的戰鬥中，塔斯克先生識破了敵機構造上的弱點，做出了非常準確的指示。可是，對這點我實在琢磨不出能夠接受的解釋」
盯著終端的塔斯克驚訝地抬起頭。莉芙蓮保持著仰臥的姿勢，正向他投來真摯的目光。那出乎意料的迫力，令塔斯克有些退縮。
「先說說我自己的見解……會不會是，您在哪裏看過那部機體的設計圖呢？」
「咦？啊，啊啊……嗯。純粹就是『知道』，對那種事」
「知道？」
「唔～，怎麽解釋好呢？該說很擅長找錯誤吧？師傅說過『是我的特技』」
「——請細說」
「大概僅限於自鳴機械，要是哪裏出現故障或是狀態不良，哪怕沒有暴露在表麵，我也能通過直覺發現。然後像昨天，有意識地『尋找構造上的問題』，勉強也能辦到」
「聽您的意思，是不完全確定嗎？」
「嗯，尤其是後者，不非常集中精力就辦不到。昨天真是拚上老命了」
「………………那特技，從何時開始的？」
塔斯克這迴真的愣住了，向莉芙蓮的臉迴望過去。
從何時開始？塔斯克迄今為止不曾思考過那種事。
「我想想，大概一出生就有……啊，不。可能是從心願(kanae)不在後開始的」
「心願(kanae)？是哪位？」
「不，她不是人，是人偶。以前本家的」
塔斯克將相關的事情講給了莉芙蓮。因為羞於明說，把莉芙蓮的麵影和心願(kanae)有幾分神似的事情瞞了下去。
之後，關於心願(kanae)被處分的事情，以及前後發生過的事，都被钜細靡遺刨根問底——
「啊」
在順著記憶的絲線摸索的過程中，塔斯克迴想起了一件事。
「說起來，我那時好像遭遇過事故」
「……事故」
「嗯。心願(kanae)不在後我開始鬧別扭，一段時間裏很不願意迴家……而且，到夜裏很晚都在外麵遊蕩——對了，記得被車給撞了。雖然幾乎沒受傷，但撞到了腦袋，保險起見住院了一小段時間」
「您記不清了嗎？」
「哎呀，你想啊，我都被人拿手槍指過好幾次，人生算是波瀾萬丈了，遭遇小事故住院不就是芝麻大點破事嗎？不會留下太深印象啦」
可是，那究竟是怎樣呢？塔斯克尋思著，等他將半空中彷徨的目光放迴來時，莉芙蓮卻已經扭頭看向了窗外。從工坊後麵的窗戶，能夠看到臨麵道路和對麵緊湊的建築物，以及拱廊的頂部。
莉芙蓮所看著的，是拱廊頂部之上——透過玻璃映照下來的夜空。
不。
準確說，是看著飄浮在夜空中的〈sphere〉。
那個穿過了赫爾維蒂亞共和國境內，一時飛向法國的神秘人工天體，不知為何昨晚之間又輾轉迴到此地。
「依舊行動無法預測呐……感覺不到任何規律」
「……人類還不知道那個是為何而存在的對吧？」
「算是吧。似乎是對地球磁場啦宇宙射線之類的進行操作吧，也就隻能掌握到這麽大概。——話說，昨天這個話題說到最後不了了之了，你真的對〈sphere〉一無所知嗎？」
之後是一陣的沉默……十分十分漫長的沉默。
但最後，莉芙蓮緩緩搖了搖頭。
「塔斯克先生，若是被你們稱作〈sphere〉的構造體的相關知識，在我的數據體中有些許的記載」
「真的！？請一定告訴……」
「但是……非常抱歉，塔斯克先生。能給我一段時間，等等再做說明嗎？」
塔斯克瞪圓了眼睛。因為莉芙蓮的要求非常令人意外。
「欸？為什麽？有什麽不方便？」
「是的。基於合理判斷，現在還為時尚早…………不，並不是。是我還沒能鼓起那份『勇氣』」
勇氣。
主動扮演『符合人偶形象的人偶』，卻愣是使用人味十足的表述方式，感覺越發漏洞百出。
包括昨天蜜涅說漏嘴的〈和諧圈〉這個單詞，想問的事情還有一大堆，但莉芙蓮自身似乎懷著某種糾葛。
「能說的，就一點——塔斯克先生，請掃描我的頭看看」
「？頭？」
塔斯克遵照莉芙蓮的要求，將手裏的無線掃描儀湊近莉芙蓮的額頭。
隨後，塔斯克看到輸出在終端上的影像後，不由得不成聲地發出呻吟。
「！？」
在莉芙蓮的顱骨(me)之內，怎麽也找不到那原本必然存在的東西。
也就是缺少了——名為機關腦(gear brain)的，對歌唱人偶而言等於大腦的
部件。
「為、為什麽……！？」
塔斯克震驚不已，變換掃描儀的角度仔仔細細反複檢查，但結果還是一樣。莉芙蓮的頭部內，到處都是以往歌唱人偶所沒有搭載的用途不明的裝置，重要的機關腦卻找不到任何蹤影。歌唱人偶的機關腦由分子級別尺寸的齒輪和零件所構成，是複雜程度某種意義上堪比人腦的演算裝置，絕不該省略。
「莫非，是雲端上進行機體管理……？」
「不，並沒有通過網絡。不過，同外部的數據交換的確時刻都在進行著。因為我的腦部和主源力機(main generator)，都在別的地方被管理著」
「別的地方？」
「就是那裏，塔斯克先生」
莉芙蓮再度將目光投向窗外。塔斯克被吸引著也朝那邊轉過身去。透過拱廊頂部透出的夜空中，〈sphere〉依然如故地漂浮著。
該不會……
這股戰栗滲進胸口深處，難免需要許久的時間。
「————我的大腦，在〈sphere〉裏麵」
莉芙蓮靜靜地接著說道。
不曉得理不理解塔斯克多麽震驚，她用好似懷念著什麽的口吻開口道
「恐怕其他〈葛拉蒂女孩〉應該也都一樣。是使用特殊的重力子通信，從〈sphere〉方麵對各機體進行控製」
「…………………………」
「因為〈sphere〉的使命之一，便是對我們葛拉蒂級的『意識的保護』」
將埋藏在心裏的真相袒露出一部分，莉芙蓮就像卸去了心頭的枷鎖一般，說罷後靦腆地微笑起來。
而塔斯克，則隻能無言以對。
出乎意料的真相擺在麵前，他竟動彈不得。
在那之後。
到傑羅姆快迴來的時候，塔斯克慌慌張張地開始收拾操作台和器材。盡管他手上的動作沒有片刻停歇，但一時間依舊是心不在焉的狀態。
直徑達100公裏的自鳴機械〈sphere〉。
由〈sphere〉中存放的大腦，遠程控製的歌唱人偶〈葛拉蒂女孩〉。
〈sphere〉開始漂浮在空中還不滿兩個世紀，可以推測通信等部分功能從前就一直啟動著。不然，莉芙蓮應該就無法在300年前啟動了。
「可是，照那樣的話……」
不妨直說，塔斯克的腦子現在還有點暈乎乎的。
盡管莉芙蓮還不願詳述，但塔斯克的技術人之心一度產生的疑問便無法擱置，渾身有一股分不清究竟是興奮還是寒氣的感覺在肆虐。
「那個……請不要想得那麽複雜。我想表達的意思，總之就是我的腦袋跟其他人偶有一點點不一樣」
現場大致清理完畢時，變得越發令人耐人尋味的葛拉蒂級七號機以微妙的口吻提這樣醒道。可能她也感到尷尬了，語氣僵硬，條理零碎。
塔斯克轉頭，隻見一絲不掛的莉芙蓮正火熱更衣中。
大概是還不習慣現代服裝，她舉止溫吞，顯得格外誘人。
她正要穿裙子而前屈時，包在內衣下的乳房暴力又可愛地搖擺起來，頓時化作滿滿的幸福感滋潤了塔斯克。
「……唔，不怪我變得快，隻怪你太可愛。真是一飽眼福，瑣碎的事情都想放一邊了，搞不好我也要變成廢人了呢」
「喂，您怎麽堂而皇之地欣賞起來了啊！？不是說過請別看這邊嗎！」
「啊，抱歉。剛才在發呆，沒聽到。話說莉芙蓮，果然你內衣也是白色的呢」
「明明在道歉卻沒有半點反省的意思！？別、別說了，快把頭轉過去！」
莉芙蓮含著淚大發雷霆，塔斯克不情不願地把臉背過去。正好附近牆上掛著鏡子，將她嬌豔的身姿映照得淋漓盡致，於是乎塔斯克便氣定神閑繼續盯著鏡子。
這時，對話還在繼續
「塔斯克先生，您明天還要上課嗎？」
「——？是啊，我個人對安產型的評分相當高」
「抱歉，您說的我不太明白。蜜涅小姐的事沒問題嗎？雖然聽她是暫時休戰的口吻，但最好不要太過相信……」
「嗯，先不提你是怎麽知道我們白天的對話，我覺得暫時應該沒關係吧。正因如此，蜜涅才表明身份轉校過來的」
「此話怎講？」
「將能公開化的部分盡量公開化，以此來牽製周圍的人。既然你的存在已經暴露給了第三方，當前首要的就是防止你被奪走」
當然，出於赫爾維蒂亞永世中立國的立場，一舉一動都要深思熟慮，如此一來同樣會導致蜜涅他們自身也難以出手。不過這樣對塔斯克和莉芙蓮反倒求之不得。亞馬遜女戰士自己就把危險的家夥們驅趕出去了。
「另外，反正明天是校外教學，我覺得不需要擔心」
「？記得昨天說過……那個，要去b&e的設施？」
「對。說不定是去總公司旗下的研究所呢」
塔斯克若無其事地迴答，結果莉芙蓮突然臉色大變。視線差點透過鏡子對上，塔斯克被嚇得不輕。
「去總公司旗下的研究所……莫非要去英國！？那、那種事怎麽能不擔心啊！不是說，現在出國會『被盯上』的嗎！」
「不不不，不對。正好相反，是那邊到日內瓦來」
「…………什麽？」
莉芙蓮徹底愣住了。塔斯克忍不住苦笑起來，說道
「也就是說啊，明天我們要去參觀的地方，是大得不像話的飛船哦。這樣不太好懂的話，也可以說成是『空中移動設施』」
「飛、船……？研究所嗎？」
「嗯。是水上、宇宙都能航行的多用途飛船，記得船體大概有7000m長。好重要用於機蟲研發與實驗的飛船」
「等、等一下！那麽，校外教學就是……」
塔斯克點點頭，豎起食指。他所示意的，並不是迪弗爾工坊的天花板，而是天花板外更加廣闊的空間。
「當然，在天上進行」
「……」
莉芙蓮不禁啞口無言，一副「那、那樣就沒辦法偷偷尾隨保護了！」似的表情，非常好玩。
〇
夜晚過去，第二天開始。
塔斯克按當初的安排，成為了飛船上的乘客。
話雖如此，但也沒辦簡簡單單一下子就到參觀地點。雖說安托萬學園擁有飛船的停機坪，但實在難以容納7000m級的巨型艦船。因此，首先安排另外兩艘運輸船在校內降落，參觀人員登船後再前往停泊在萊曼湖上空的那座移動形設施。實施步驟稍稍麻煩了些。
說到校外教學的參加者，自然是一大幫人了。
學生為一年級的1600餘名，還有包括克魯維在內的數十名帶隊老師。
在上午10時階段，所有人已經搭乘上了中繼用的運輸船，接著便從學院起飛前往萊曼湖高空。
然後就到了現在。
由於今天的雲格外多，從地麵上難以拜見到傳說中的超弩級飛船。現在，塔斯克終於得以親眼一睹它的尊榮。
「哇……親眼一見，迫力果然跟網絡圖像上不一樣啊」
在中繼用的運輸艇上，從靠窗的座位向外望，不由自主地發起了
感慨。
b&e差分國際旗下的『巨巢號(grand nest)』展現出它非比尋常的威儀，映襯在下方雲海的布景中，儼然化為一幅畫卷。周圍的學生們無不感慨萬千。
可是，其中有個例外。
「喂，那玩意什麽鬼！醜爆了吧！」
這是一隻不懂看氣氛的野生兒(monkey)，一聲聲奚落將這幅畫卷糟蹋殆盡。
「…………我說你啊」
塔斯克無力地耷拉下肩膀，朝不知怎樣的因緣際會（不，明顯是故意的）坐到自己身旁的赫爾蜜涅·t·克魯伊茨投去冰冷的目光。
「你那感想，能不能控製下情感？」
「怎麽啦？你有意見？」
這隻穿上了合群的安托萬學園製服，擺出一副文明人嘴臉的野蠻生物，此時露出了她小小的尖牙，流露出本性。
「反正現在其他家夥們什麽都聽不進去吧。一個個都貼到窗戶上了」
「你倒是顧及下我啊。耳膜疼死了，沒點教養，淨添麻煩」
「不會吧，真噠！？爽?」
「謝你的本性迴應」
大概要怪兩人認識的場麵已經糟糕透頂，彼此相處時都不在乎形象或對方感受。再加上從昨天開始動不動就冤家路窄，導致雙方關係飛流直下。塔斯克也難免想抱怨兩句。
「就算要監視我，也用不著幹什麽都一起行動吧……」
「我有什麽辦法？在除你之外的家夥們麵前，我得一直保持雲端之上的樣子，累死人啦。高貴之人須要時刻注重體麵。明白嗎？」
「不明白。難道不都是你自找的嗎」
「還·有·啊」
蜜涅完全無視塔斯克的反駁，從腳下的包裏取出一袋零食，悄悄拆了包大口吃起來並接著說道
「我說那艘飛船奇醜無比，倒也不是瞎胡說喔」
「……雖說外觀而論，的確不尋常就是了」
在這艘全靠重力控製係統感受不到絲毫晃動的運輸艇內，塔斯克盡管一肚子火，但還是承認蜜涅的說法。此時，他向強化玻璃外頭看去。
簡單地說，巨巢號根本不是船的形狀。
雖說起初被它的巨大所震懾，驚訝與感動不由分說地撲麵而來，但隨後不久異樣感便開始占上風。它的形狀，就是那麽奇怪。
「乍一看就像顆『超大號的飛天菠蘿』」
密涅說的沒錯，它的基本輪廓就是個豎著的橢球體。
然後，拿菠蘿來打比方，『葉子』的部分配備著猶如天使光圈的巨大的金色自鳴碟盤(orgel dick)。圓盤周圍還附帶多層輔助圓盤，應該就是靠它們通過重力控製係統從全局支撐整個船體，同時根據內部區劃生成相應的重力參數，長效維持研發、實驗最合適的環境。
盡管飛船本身沒有武裝，但警備十分森嚴，周邊空域有數不清的機蟲。
在碟狀層疊的主船體部分，到處都設有港口，各種航空機械無休無止地起飛降落。盡管還有些距離，果然要數這個場麵最為壯觀。
「……可是，說它菠蘿就過分了。根據艦名『偉大的巢窠(grand nest)』，至少也應該表述為『黃蜂巢蛋蛋』」
「你更過分好不好」
蜜涅一邊嚼著零食一邊說道
「再說，竟然打著研發機蟲為主的旗號就囂張起來了。要論蜂型機，瑪尼菲克社才是龍頭。那玩意究竟算啥？真心半點飛船的樣子都沒有。b&e設計師的品味有夠爛」
「我不知道你怎麽處處損人家b&e……總之，沒辦法的就是沒辦法啊，畢竟靠控製重力來運行空中移動設施還是個非常嶄新的領域」
如果是用於宇宙空間的，倒是有類似的東西。就是所謂的『要塞艦』。
但是，在大氣層內能夠恰好合適地支撐起超大質量物體，就需要能夠進行穩定重力控製係統的自鳴源力機。由於這種水準的源力機還是最近才開發成功，因此實際上『空中移動設施』這一種類框架都還未正式構建。
「巨巢號是b&e賭上威信開發而成的新型艦，將以前的飛艇尺寸紀錄更新了三倍多，還挑戰了種種新事物。各個方麵與眾不同也是當然的啊」
「……哼，你很挺b&e啊」
「有嗎？我覺得純粹是你在敵視人家」
「或許吧，因為那幫家夥就是敵人」
這句話令塔斯克顰眉。但蜜涅不去在意，接著說道
「你也別事不關己一樣不當迴事。現在莉芙蓮也不在，武器也沒帶進來，這可是相當危險的狀況」
「你說危險……未免杞人憂天了吧？b&e就算是為臉麵，也不會允許在自己管轄之下發生事件吧，再說〈amp〉也跟來給我們當護衛了」
「都·說·了！b&e本身就不能信——」
說到一半，蜜涅突然鉗口。
因為坐在前方的克魯維起身唿喊，喊聲在座位緊湊的艇內迴蕩起來。
「下麵由相關人士再次講解登船後的注意事項」
接著，克魯維身旁出現一位女生，以親切而又公務式的口吻講述不奔跑不喧嘩不進禁止區域這類再正常不過的注意事項。
為了讓各個客艙中的學生都能聽到，每個座位都設有立體影像裝置。塔斯克不由自主地朝眼前空間篆刻影像中呈現的手掌尺寸的女生又看了一眼。
因為那位同學的容姿非常突出——但原因不止如此。
似乎有印象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咦？這個人總覺得見過……是誰來著？」
「喂，你搞笑！？明明在上同一所學校，竟然不認識b&e的公主大人！？就算對他人漠不關心也總該有個限度吧！」
蜜涅瞠目結舌，壓低聲音嚴厲地說道。塔斯克聽了之後，也有些眉目了。
「啊，她就是拜倫家的。喔？」
「喔？你個頭！反應好淡！」
事情聽說過，但完全提不起興趣。
不過談起對她們家公司的歌唱人偶倒是如數家珍。
『請注意，我們即將抵達』
拜倫家的後裔笑眯眯地講道。她此刻已拋下了克魯維，獨占艦內廣播，簡直一副新手乘務員的樣子。身旁的蜜涅露出極度危險的目光，嘴裏嘀咕著「……果然叫人火大。令人生厭的女人」。
除開徹底脫離常識的〈sphere〉不算，世界最大的空中移動設施終於近在眼前。其他的同學們也再次躁動起來。太陽被遮擋，巨影灑在兩艘運輸艇上。
隨後，空中綻放出許多亮麗的煙花。看來是歡迎儀式。
克魯維等教師團不知為何十分驚慌。如果那煙花是不在預定中的驚喜的話，那真得要佩服他們的服務精神了。
不過，這也是情理之中。b&e也很想向世人展示尚建成不久的巨巢號，這也是為什麽專程將時刻需要戒備商業間諜和情報泄露的研究設施向大批學生開放參觀的理由。
「——從首飛算正好一周年來著？所以為了紀念，在6日內招待安托萬學園近萬名學生……且不提背後打的什麽算盤，這還真是大手筆啊」
這場校外教學以塔斯克他們學年為對象，形式上終究是自願參加，但仍然動搖不了人數龐大的事實。想到其間耗費的人力物
力財力，讓人不得不服。
「可以的話，真想和莉芙蓮一起參觀啊……」
望著紛紛升騰的煙花，塔斯克驀然間這樣心想。
隨後，短暫的空中旅程也結束了。
兩艘運輸艇緩緩靠近巨巢號，在船體下部類似甲板的懸挑坪上著陸。拜倫家的女兒作最後的收尾，舉止優雅地彎下腰
『親愛的各位同學，歡迎來到巨巢號』
於此，波瀾萬丈的校外教學拉開帷幕。
〇
總覺得不對勁。
莉芙蓮入侵巨巢號後，馬上就嗅到了異常。
她隱形功能全開，上升到5000m的高空後，搭上b&e負責周邊空域哨戒的小型艇的便車，現在剛從歸艦的小型艇下到停機坪上。
「……？」
身後響起岸口關閉的沉重聲響，艦外作響的大音量超弦奏曲也在同時被遮蔽。
高功率源力機產生的超弦奏曲還會造成嚴重公害，因此艦內隔音必然要做到萬無一失。另外，巨巢號跟其他大型軍用艦和設施一樣，用低強度的扭曲力場覆蓋整個艦體，在內部將噪聲徹底隔絕。由於防止了大氣被加熱，也不會造成氣壓變化。
無關乎周圍空間已經扭曲，唯獨通過視覺傳感器能夠從外部捕捉到艦體，看似光並未發生偏折，實則是靠篆刻技術實現的裝扮效果。
「正如昨天塔斯克先生所說，應該是為宣傳自家技術力量而顧全美觀的做法」
莉芙蓮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四下環視。哨戒艇所降落的位置在常規建築區的後岸口——直通格納庫的業務用停機坪。
這裏似乎也在作為物資輸入口使用，廣闊的空間中擺放著各式各樣的航空機。
遠處能看到起重機、作業機械及正在組裝的機蟲等，還有已經完成的蠅型機體。由於未塗裝，大概是試驗機。
且不談這些，到了這裏，莉芙蓮終於將這股異樣感的本質講了出來。
「安靜過頭了……」
格納庫內完全沒有生體反應，隻有自己剛剛搭順風車的哨戒艇中的兩位駕駛員。那兩人下了船，也愣愣地眨起了眼睛。
「喂，怎麽一個人都沒有？都上哪兒去了？」
「誰知道呢。今天有學生過來，會不會是去開派對了」
「開玩笑呢，沒聽過那種安排啊」
「可是艦橋什麽都沒講啊？出麻煩的話是不會受理登艦許可的吧」
一個正經的男子和一個隨意的男子這樣交談起來。
但就在此時……
「……」
莉芙蓮率先感知到，有多個人類氣息靠近從空曠的格納庫側麵設置的通道那邊逼近。同時，不安的預感變得更加強烈。
從腳步聲能夠推測，對方體重過重。
雖不及歌唱人偶的演算方式，但步伐相當規則，且接觸質地堅硬，而且還混雜有機械的驅動音。以b&e的私設部隊而論，這未免——
「……兩位！請馬上離開這裏！恐怕有危險！」
莉芙蓮當即將空間迷彩部分解除，僅將聲音傳達給了駕駛員。
從近距離突然響起的幽靈之聲，令那二人渾身一抖，迅速掏出手槍。但是，那經過高度訓練的行動，現在無非是浪費寶貴的時間。
諷刺地，響起『biu』的脫線聲音。
隻見從通道的暗處有個將槍身彎曲伸出來的槍口。那正是一個信號，代表著消音器內藏型可變式自動突擊步槍，以無殼彈發起了無情的先製攻擊。
「什……！？」
未經任何警告的突然襲擊，再加上對事發前傳來的唿喊條件反射作出了行動，兩位駕駛員的反應徹底沒能跟上。槍林彈雨接踵而至，正經男子首先被爆頭，頓時癱軟倒下，腦漿塗了一地。
另一名男子連忙躲把哨戒艇當掩體躲在後麵……但還是徒勞。對方連重新起身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一名襲擊者竟隻身從通道暗處衝了出來，而且速度之快絕非常人能有。
他飛快衝刺，瞬間踏破雙方之間的300米距離。駕駛員自暴自棄地對他射擊反抗，他雖中彈數發但毫無影響。而且，他衝到駕駛員跟前後揮出的，竟然是未持有武器的左手——僅用拳頭便貫穿了駕駛員的腹部。
「噶……啊？」
徒手將人體打穿的異常事態，令駕駛員的麵龐永遠定格在了遇笑不笑的表情。隨後襲擊者抽出手臂，駕駛員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至此，流血事件全過程不足20秒。
「……」
莉芙蓮捂住嘴開始發抖。
眼前的生命並非無法拯救，隻要自己介入戰鬥。但一想到塔斯克已經乘上了這所巨巢號，將自己的存在暴露給這些神秘襲擊者是絕對的下策。因此，最優先保護master生命安全這條歌唱人偶的首要準則，讓莉芙蓮不敢輕舉妄動，選擇了「等待」。
沒有疑議，這是機械的宿命。
但是，要問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結果，答案當然不是。
「竟然幹出如此殘忍的行徑……！」
莉芙蓮在隱身用歪曲力場中，發出不為人知的憤慨。
然後說到那個毫不費力便殺害兩名駕駛員的襲擊者，則是跟後續從通道現身的同夥交流了兩三句，然後便盯著半空不動了。
雖然有生體反應，但身體能力超過人類水平，而且並未穿戴強化服類裝備。
恐怕就是所謂的義體化士兵。
聚在眼前的襲擊者約有一個小隊，所有人都是那樣，肉體幾乎都被置換成了機械。
莉芙蓮雖不了解現代的軍事常識，但這實在太過異常。
似乎是隊長的人物之所以突然不動，是因為正通過內藏式通信機與某人聯係。當然，莉芙蓮毫不商量地竊聽了內容。
『射殺了？不說過別用火器嗎』
『不曉得為什麽，他們先拔了槍，所以需要盡快解決』
不經大腦的警告反而害了他們，這令莉芙蓮噬臍莫及。
『另外啊，我們的小紕漏由不得你來指責吧？都怪你們壓製艦橋太費勁，所以我們現在才到處奔波給你們擦屁股』
『……我明白，不會再讓任何人登艦了』
『但願吧。話說目標呢？那個日本小鬼逮到沒——』
通信還在繼續，但此時莉芙蓮已經飛奔而去。
盡管滿腔怒火，但隻能先不去管格納庫中的他們。在這裏幹掉他們，擔心其他人發現部隊未歸會生疑，強化警戒。另外，具體情況、敵方規模、情況發生的前因後果雖然都尚不明了，但也要暫且擱置。
現在關鍵的，是透過敵人的通信直接推測的兩點，以及通過觀察發現的一點——共計三點問題。
也就是說
「這艘飛船已經被人劫持……塔斯克先生有危險！」
然後是……
「剛才那些人的裝扮……！」
殺害兩名駕駛員的襲擊者的裝束，即便不了解當代情況的莉芙蓮也留有印象。
毫無疑問，那個戰鬥服是……
正是大搖大擺進出安托萬學園的『他們』所穿的。
〇
「好啦。咱們又～見麵啦」
盡管對方一幅熟稔的口氣來搭腔，
塔斯克一開始還是沒明白對方是誰。
登上巨巢號頂多不過幾分鍾。
還以為肯定首先是艦長通過廣播來個老一套的致辭，之後由負責廣播的人對自家的飛船吹噓一通，一番折騰後開始分組參觀——不，校外教學的指南上的確是這麽寫的。
不知為何……
在走出停機坪的休息廳中，包括塔斯克在內的1600餘名學園人士，受到了張牙舞爪的一夥人歡迎。
「呃，您哪位？」
「啊，好過分！你把人家忘啦！？」
「抱歉，我完全不記得了。話說，這陣仗是——」
眼前是一幫身著黑色緊身衣，以機關槍或鳴器武裝的強壯男子。
不過，唯獨站在最前頭人物的是位年輕女性。她棕色的眼睛，臉上掛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慵懶笑容，是位白人女性。向塔斯克搭腔的她，看來是她背後那群男人的統帥。
而且，除了那名指揮官女性外，其他所有人身上都散發著強烈的『異樣感』。
所以，出於對方也表現得很友好，盡管還有很多很多其他問題該問，但塔斯克還是忍不住優先於興趣，問道
「——為什麽〈amp〉有這麽多義體化的人？」
「哎呀，真虧你看出來了呢？他們都是改造人這件事」
女性指揮官先是瞪圓了眼睛，接著那似是北歐係的麵龐笑逐顏開。
沒錯，他們是〈amp〉。
由聯合國派遣的自鳴技術關聯的專門部隊，以安托萬學園的警備與監視為主要任務的特殊部隊。
「可是，沒聽說過聯合國軍部隊裏有改造人部隊啊。而且你身後的那些男人……是全身義體化(ful borg)對吧？」
「喔？你看到的這麽深啊。莫非使用了某種特殊道具？」
「不，並沒有。隻是身為技師預備隊，眼尖一些罷了」
塔斯克隨便糊弄了一番，但實際上，這些男子全都是軍用改造人，偽裝(ghillie)幾乎完美。正因為觀察者是塔斯克，所以才能信手拈來地將他們識破。
更關鍵的問題恐怕在於所屬聯合國的特殊部隊〈amp〉有大量的全身義體化(ful borg)士兵……怎麽想都不覺得是因為身體方麵的障礙而義體化的。
但是，當下人們『對肉身的執著』與『對機械的抗拒』依舊根深蒂固，甚至會演變成與新盧德運動同等的社會問題，強製要求士兵義體化被視為不人道行為，至少表麵上應該被國際條約所禁止。
「另外……」
異樣感還不止這些。
雖說有著碰巧站在1600名學生最前排的偶然，但對方明顯是針對塔斯克個人搭腔的；休息廳周邊格外安靜，幾乎不見其他機組人員；另外，〈amp〉到達的時間太早了。
「………………」
塔斯克的心頭敲響警鍾，站他身旁的蜜涅也露出十分嚴肅的眼神。
通風井構造的休息廳很寬敞，學園的人齊聚一堂，但看上去倒像是要把人一網打盡的構圖。剛才在停機坪上熱烈搖著旗子的引導員，以及把大夥帶向這裏的身穿工作服的人物，也都已經像截斷後路一般來到後方，拔出了手槍。
「等、等一下！怎麽迴事啊，這氣氛！？」
在所有人都開始淡淡地嗅到火藥味時，克魯維大概是出於教師的責任站了出來，向女性指揮官大聲質問。
可是……
「——要是覺得覺得氣氛不對就稍微消停點怎樣，老爺爺」
對方做出輕慢的迴應，同時輕描淡寫用槍托打了上去。
被女性指揮官笑盈盈地毆打，克魯維額角噴出血液，在塔斯克麵前癱倒在地。慢了一拍，有女生慘叫起來。接著，動搖在其他學生與教師間擴散，休息廳轉眼間陷入恐慌狀態。
但是，此時突然一陣激烈的槍聲。
〈amp〉以絕妙的時機朝天上進行威懾射擊，就像施了魔法一樣，亂作一團的大夥再次鴉雀無聲。
「好啦～，安靜！給～我～安～靜～！」
飄蕩著淡淡硝煙的門廳中，唯有暴行的實施者朝氣蓬勃。她臉上還掛著血，可能是打克魯維的時候濺到的，但她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
「我們也想盡量息事寧人地把事情辦完的啦。畢竟是工作，對某些不識趣而采取行動的人，必須不留情麵地施以懲戒喔～！所以，想要小命的話，正義感啦使命感之類的要統統扔掉喔！」
「你這家夥……！」
塔斯克跑向倒下的克魯維，情不自禁地朝女性指揮官瞪視過去。
「反正你盯上的隻有莉芙蓮和我對吧！別對其他人出手！」
「噢，好帥氣的台詞。不過，這些由不得你的啦，是我們決定的啦」
「……這口吻……」
事到如今，塔斯克才想起對方是什麽人。那個「的啦」句尾二連發，很有特點的說話方式，的確最近在哪裏聽到過。
「——你是前天在鬧市區幫過我的！？」
「啊哈哈！想起來啦？沒錯喔～？順帶一提，在那前一天晚上，在學園聯係橋的檢查所也見過麵」
女性指揮官樂嗬嗬地笑道。這不合時宜的爽朗，塔斯克的的確確早已領教。
「碰巧前往學園的你，碰巧就是我給你下達的入校許可。當知道你當上了七號機的master時，大姐姐我真的感覺是命運的安排呢。順帶一提，大姐姐我叫阿黛爾·萊文納。嘛，雖說包括履曆在內全都是偽造的呢」
「那、那麽！那時候在街上相遇，不是碰巧——」
「沒錯，猜對啦。總之就是監視的延伸。既然有能夠自然進行接觸的場景，就想近距離瞧瞧你和七號機呢」
「……原、原來是這麽迴事……」
接著，蜜涅又悔恨地低吼起來
「我那天晚上能夠輕易地溜進安托萬學園，也是作為間諜潛入〈amp〉的你們故意讓警戒網敞開缺口放行的對吧！不然的話，『放任我給你們往搖籃室帶路』的作戰就無從談起了！」
「又猜對啦? 然而，最關鍵的貨物搶奪卻搞砸了，真把人笑掉大牙。所以才說人偶根本靠不住……」
女性指揮官——阿黛爾煞有介事地垂下肩膀表示失望，但馬上態度一變，透著幾分殘酷地彎起嘴角，說道
「事情總之就這樣啦。實話說，我們也是沒有退路了。哎呀，真就是不允許再失敗的感覺」
「你、你瘋了嗎！？這樣就幹出無法無天的事來！」
「不過正因為這麽做，赫爾維蒂亞政府還有b&e都給我漂亮的搶占先機了，不對嗎？」
蜜涅無言以對，因為確實被阿黛爾說中了。
從常識來想……這的確不可能。
在運輸艇上，蜜涅清楚地表達過「不能掉以輕心」「b&e不值得信任」的意見，但就連時刻保持警惕的她應該也沒設想實際會發生什麽。
畢竟b&e差分國際是世界級大企業，不可能對自己邀請的客人動粗，也不可能放任其他人幹出不軌勾當。因為要是真發生什麽，被追究責任引火燒身的畢竟是他們自己。
塔斯克也認為，參觀過程中有b&e全力保護，反倒更加安全。正因如此，他才沒有放棄這次的校外教學。
「……」
誰能想到呢？
竟然有人為了塔斯克一個人，把大批的學生、教師及機組人員牽連進來，硬是將7000m級的飛船整個劫持下來……這究竟有誰能想到呢？
「好～，看這邊看這邊～！」
不久，阿黛爾拍了拍手，讓在場所有人朝她看。
「我想大家都已經發現了，現在，這艘巨巢號已經被我們控製咯～！所以呢，接下來就由小女子阿黛爾我來代替老師們引導大家！另外日程表也要大變更，讓同學們好好參觀一下比那什麽自鳴機械開發啥的更有趣的東西喔～！」
「……你說的『有趣的東西』指什麽？」
提問的是拜倫家的女兒。不知何時，她從學生們中間站了出來。
身為b&e執牛耳一族之人，自家的飛船被外人劫持，想必屈辱至極。或許還因為純粹的恐懼心，她此時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煞白。
「唔～，與其說是教學，應該說參觀才對吧，不然就是觀光？」
「你說觀光……該不會！」
塔斯克大吃一驚，朝對方轉過身去。蜜涅和拜倫家的女兒也預料到了最糟糕的發展，氣得目眥盡裂。
阿黛爾露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她已徹底拋棄了人的良知，活似一條獵物擺在麵前而吐出舌頭的毒蛇。
「巨巢號下麵調轉航向，朝東北方。沒錯——」
停頓片刻。
「——你們就來德意誌吧。隨我們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