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撞到牆壁,自然會掉頭走掉,可是她沒有,她笑著賴在他身邊,笑著告訴他,前幾日撿到一隻跛腳的小黑狗,她怎麽照顧它,小黑狗又是怎麽從害怕、怎麽慢慢肯對她親近,將他明擺著的憤世嫉俗一一清除。


    他愛她,在他否認到自己都嫌累之後,愛她的事,一點一點浮出台麵。


    他常在深夜潛入她房裏,什麽事都不做,靜靜坐在床邊,貪看她的睡顏,仿佛看過那麽一夜,壓在肩膀上的擔子就會變得輕了。


    他嘴裏嘲笑她的善良,卻在無人知曉的清晨,喂食著她撿迴來的動物。


    在她離開之後,他在她墳邊種滿桃樹,因她愛吃脆脆的甜桃:他不擅丹青,卻畫了滿櫃的李若予……


    他愛她,不需要人知道。


    走到桌邊,拿起阿福準備的玫瑰釀,舀一口至嘴邊,細細品嚐,細細迴味,痛恨甜食的他,獨獨戀上這一番滋味。


    阿福是京城人士,四十多歲,家裏開了間小餐館,有妻子、兒子和老母親,不富裕但稱得上小康,一家人和和樂樂過生活,倒也愜意,但一場大火,他失去家人和容貌,他想投水自盡,卻讓路過的若予攔下。


    阿福的臉徹底燒傷了,他的右唇角上翻,讓人一眼看到他大半個牙齦,他的左眼皮卷起,無法閉闔,嚇人的眼珠子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掉下來。


    若予救他迴來,宰相府上上下下看見他,不免生出一張鄙視臉孔,獨獨若予不害怕,天天陪著他說話,替他開解心情,慢慢地,阿福成為若予最忠誠的仆人,跟著她進進出出。


    若予入棺那日,阿福一頭碰在棺木上,他嚎啕大哭,說擔心小姐一個人孤零零的,他要當小姐的先鋒,到陰曹地府幫小姐打頭陣。


    他曾經問阿福,為什麽對若予這麽忠心,他說:「除了小姐,沒有人敢看著我的臉說話。」他用最簡單的話,解釋了若予的善良。


    若予死後,阿福的腦袋漸漸變得不靈光,也不知道是撞棺木撞壞了,還是若予的死訊讓他無法承受?隻見他成天抱著白兔子小雪喃喃自語,腦子清楚的時候,不是抓著人說幾句話,就是下廚給他燒幾道若予愛吃的菜,但多數時候,他的腦子不清楚。


    至於白兔子小雪,是若予留下來的,它的雙腿被獵人的捕獸夾弄斷,傷養好之後,沒辦法行動自如,就這樣子將它野放的話,很快就會淪為其他動物的嘴邊肉,所以若予把它當成寵物養起來。


    之後,小雪成了阿福的寵物和唯一的朋友。


    他從李溫恪的宰相府遷出時,除了厲叔叔安插進入相府的人,其餘下人一個不留,他卻獨獨留下阿福,針對這點,采鴛抗議過,她說看見阿福那張猙獰的臉會作惡夢,但若予一句,「你不收留他,他往後要怎麽過活?」


    這句話決定了阿福跟著他們一起搬家。


    也幸好他留下,不然玫瑰釀的滋味早就在他的記憶中消失。


    走到青銅鏡前,宇文驥定定看著鏡中的自己,如斧削過的輪廓,濃眉飛揚,深目薄唇,不怒自威。所有人都害怕這張臉,他一個眼色,旁人就會嚇得戰戰兢兢、口齒不清。


    有人說他暴虐無道,有人說他是冷麵修羅,也有人說他的心比蛇蠍更狠,朝中沒有人敢不巴結他,卻也沒有人敢親近他,壞人畏懼他的手段,正義之士不屑他的殘暴,他孤身一人,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同伴。


    至於狠心?哼,他們說錯了,他早把心拿掉,隻剩下「狠」,唯有夠狠夠絕,才能教那些膽大包天之輩嚇得不敢輕舉妄動,他會收拾他們,不過,一切慢慢來。


    「相爺,周晉到了。」總管在外麵輕喚,未得命令,不敢進入他的房間。


    「叫他進來。」


    「是。」


    片刻,宰相府裏的衛士周晉來到宇文驥麵前,單膝跪下。「稟相爺,向光禮已經抓到,關進後院地牢,相爺要現在審他嗎?」


    現在審?不,讓他多擔幾天心不是更好!敢在他背後捅刀的人,這點勇氣不至於沒有吧,何況就這麽一隻小蝦米,還滿足不了他的大胃口!嘴角拉起,嗜血的邪惡笑容裏透出一抹兇殘。


    「是。」不須言語,光一個兇殘笑容,周晉已明了他的意思,於是屈身,退出房間。


    不明所以地,心底一陣煩躁突然襲來,眼皮抖地連連跳了幾下,不知道什麽事將要發生。


    沒喚人服侍,宇文驥整好衣冠離開房間,行經迴廊、涼亭、人造湖……皇帝親賜的府第大得令人咋舌,看見這些重重賞賜之物,他的心情並未好轉,再看見抱著小雪的阿福時,更煩了。


    看見他,阿福從老遠的地方朝他跑來。「相爺,今晚咱給您弄隻燒鴨好不?」


    府裏隻有阿福不怕他,他和他的小姐一個模樣。


    「不必,晚上我不迴來。」今晚就留在宮裏吧,國內雖無大事,但貪汙官吏尚未絕跡,那些年的腐敗製度還等著他們一一革除。


    「那我再給相爺做碗玫瑰釀,讓人送進宮裏。」阿福笑著,臉上的肌肉擰扭猙獰,但眼睛裏的誠摯讓他拒絕不了。


    「好吧,你讓采鴛找人替我送進宮裏。」他的口氣不自覺緩和,不見素日裏的冷淡尖刻。


    突然,阿福不知哪根筋出錯,竟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話,「相爺,阿福也會對您忠心耿耿。」


    為什麽?因為他也敢正視他的臉說話?可阿福不知道,整個府裏也隻有他敢正視相爺的臉說話。


    宇文驥背過阿福,控製不住的真誠笑意自眼角溢出。


    走出前庭,守門管事發現他的身影,連忙彎身屈膝為他打開大門。「相爺,要不要備轎?」


    「不必。」


    他揮揮手,走出大門,下階梯時沒注意,竟一腳踩在一個女人身上,女人嗚咽一聲,蜷起身子。


    他像被雷打到似地,怔愣住,這樣熟悉的場景教他說不出話——


    當疼痛落在腰際,麵朝下的他不自覺露出得意,成功了,他的第一步。


    「你怎麽了?痛不痛?我有沒有把你踩傷?」女孩幹淨的聲音一如她幹淨的眼瞳,她急切說著。


    「我……我沒事……」他虛弱道,連連試過幾次都無法起身。


    「怎麽會沒事?你都站不起來了!」


    她彎下身,緊緊拉住他的手,卻意外地措到他指節間粗粗的厚繭。


    不明白為什麽,他的粗繭竟然讓她的心一抽一抽,隱隱疼痛?搞不懂啊,那個繭又不是長在她手上!她直覺翻過他的掌心,小小的手指在上麵輕輕撫過。


    「這個,一定很痛,對不?」她睜著大眼睛問。


    拉迴飄遠的思緒,宇文驥蹲下身,看著女子費力地撐著地板坐起來,她皺著眉頭,揉揉發痛的腰間。


    唉!繪夏歎氣,仰頭朝天空望去。


    裁冬的動作太粗魯,就這樣一腳把她踢下來,也不擔心她摔成肉餅,摔昏過去也就罷了,還要被人一腳踹醒,衰上加衰,她開始懷疑,迴到過去是不是一件錯誤的決定。


    唉!她歎第二口氣。


    當她轉過臉,發現宇文驥就在自己身邊時,除了訝異、震驚,更多的是突然湧上的莫名心痛。


    &nbs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宰相的兩世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尋並收藏宰相的兩世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