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睡前該把來電答鈴改成振動狀態的,一旦不想接電話時,那傾訴般的歌聲不致太引人矚目,逼得自己不接也不行。這些天,當那熟悉的號碼出現在手機視窗時,她就成了驚弓之鳥,成了暫時的聾子,假裝手腳都很忙碌,理所當然地錯過接聽,唯有薄荷在時,這一招才行不通,薄荷會好心地替她接電話。


    「薄芸,電話!」又一次!薄荷站在浴室門口,有股不得不聽從的強勢。


    心跳暫停,她含糊心虛地答:「你別管我的手機,我會迴電的。」


    「是長途電話,大伯打來的,他說你如果還不滾過去聽電話,他就坐今晚的夜車上來,看你能逃到哪兒去。」


    說的人麵無表情,聽的人膽顫心驚,她一蹦一跳出了浴室,趕緊從薄荷手中接過電話,特意閃到窺伺不到的角落接聽。「喂」才蹦了半音,另一頭火氣十足的低抑男腔便迫不及待截斷她的問候語。


    「小芸,我廢話不多說,再三個月就是薄荷生日,沒忘吧?」明顯地咬著牙根說話。


    「知道,知道,怎麽敢忘!我每天都在數饅頭過日子好不好。」


    「數饅頭?數到一個晚上在外頭鬼混?」


    她委屈地癟嘴,「那是意外,我也不想在外頭過夜啊!都是楊仲南那混球——」


    「楊仲南?不是說別再找那家夥了!」一聲爆吼,她迅速拿遠聽筒。


    「可是薄荷傷心——」


    「所有的傷心都會過去,看緊一點她,別再出差錯了!記住,不是屬龍的,別讓任何男人再靠近她!隨時向我報告!」


    非常果決地掛斷。她苦惱不已地捧著頭——這哪像父女的對話?她警官退休的父親簡直把她當臥底警察在對待!不能因為她從小隻和街坊鄰居的男孩子鬼混就認定她不需要溫柔以待吧?


    「我也是女人好不好,看不出來嗎?」她咕噥著掛上電話。


    「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你太多慮了!」薄荷走過來,盯著她的胸圍哂笑。


    她抬起頭,直瞪著二十多年來始終被小心嗬護的一朵茉莉花,她有感而發,用力捧住那張毫不亞於楊仲南的美麗容顏,大聲心理喊話:「加油,加油,加油,我們一起努力讓楊仲南那混蛋後悔得喝殺蟲劑,否則……」


    一隻手掩住她的嘴,麵有薄瞋。「你那天不必那麽做的,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你知道了?」一陣傻眼。


    薄荷輕抿唇,「你一直不迴章先生電話,他打了好幾通到店裏找你,我和他沒有直接交集過,更別說是你了,心裏覺得奇怪,問起他,他毫不保留地說了,還代替楊仲南向我道歉。」


    「呃?」她雙眼發直。這男人到底想怎麽樣?她閃得很徹底了不是嗎?


    「你放心,不會有以後了。拜你的壯舉所賜,楊仲南在家裏躺了五天,並且嚴格下令,哪個員工讓他發現光顧我們茶屋,一律開除!我想現在,他更加對我避之惟恐不及了。」


    「嗄?」五天?全沒料到沒良心的家夥腸胃如此不堪一擊,章誌禾不會是為了這事找她吧?「你不會——心疼他吧?你沒看到那家夥——」


    「小芸,一切都沒關係了,這陣子害你和大伯擔心,真對不起,我沒事了。」臉龐滑過一抹稍縱即逝的疲憊。「我下樓了,今天外訂很多,得忙一整天,快出門吧!」不是打從心底綻開的歡顏,純粹是要讓她安心。


    「薄荷,我做得到,你一定也可以。」對著下樓的背影補強幾句,迴頭疲累地掩住臉。


    都說所有的傷心總會過去,最好的愈合藥就是時間,為何想起了圖書館那兩張麵孔,心裏還是發疼,疼得臉皺成一團?令人討厭的是,疼痛總是選擇在形單影隻時發作。


    不可以軟弱!她用力抓扯一頭亂發。起碼這三個月不行!掐指一算,三個月很快就過去,屆時,她就真正地自由了,自由地夜不歸營、自由地抗議神經兮兮的老父、自由地——迎接下一場愛情!


    「不是我愛囉嗦,我怎會不知道你們這些不長進的學生背後叫我什麽,我忍辱負重罷了,要不是衝著院長的麵子,怕這所新學校招不到學生,我才懶得理會你們這些被社會寵壞的年輕人。我再次鄭重申明,就算你們這班被當個精光,我也絕不手下留情,讓僥幸者蒙混過關……」


    義正辭言地數落持續了十幾分鍾,她變換著站姿減輕腳底疲勞。大學城位在郊區,騎機車距離太遙遠,轉車勞頓不說,係上教授的辦公室偏又位在校園最清冷的角落,費了一番腳程找到了人,正巧在課堂上被學生頂撞,憋了一肚子火的未婚中年女教授不花功夫撿到了發泄目標,讓她站在門口俯首挨訓。每一次以為罵夠了,正喘息歇氣,她尚未開口解釋來意,紅唇一張,又滔滔不絕起來。


    「瞧你那身衣服,肚臍眼兒都探頭見人了,你以為這裏是哪裏?我還不知道你們這些女生的把戲,穿清涼一點男老師就會頭昏眼花放你們過關啦?」


    視線往下低探,她滿腹狐疑,t恤的確短了點,她隻是打了個哈欠,露了一小截腰腹,有這麽嚴重嗎?


    「老師,我是來交報告的,可以先讓您過目一下嗎?」趁著女教授喝水空檔,她搶先把裝訂整齊的報告恭敬遞上。


    女教授嚴厲地瞪她一眼,像噬血的鯊魚露出得意之色。「哦!報告,遲了一個禮拜的報告也敢拿給我看?多幾個像你這樣的學生,這個係所很快就會消失在校史上。我說過啦,超過收件期限我就當你們沒修過這門課,拿走!」


    「不是吧?因為老師出國了好幾天,我才現在交——」


    「最後一天截止日你怎麽不出現?」


    「那是因為……」因為她頭痛萬分地醒在別人家裏,換了好幾班公車才迴到家,報告拿到學校時課早就結束,教授趕搭飛機早一步離校了……以上實況說出口必遭死當的命運。「我吃壞肚子!」她很快轉彎。


    「那正好,那你就好好休養吧,下學期再重修這門課,收獲必然良多。」喉頭發出陰鷙的笑聲,抱著一落研究檔案,搖擺著下半身走出辦公室。


    「老師,等一等!」她展開黏功跟在教授身後,驚慌失措地進行解釋,「我比別人慢了兩年入學,再延畢就得又等一年,缺了畢業證書,想找個正式工作就不容易了……」


    「這我可管不著,你該學會為自己負責。」


    拒絕得有夠犀利無情,她可不能就此乖乖打道迴府。


    兩人一前一後繞廊穿堂,遠看像隻尾大不掉的怪異生物體,前半段甩不掉後半段,她不死心地懇切求饒,女教授煩不勝煩,出言火力更加猛烈,罵得起勁了,把前陣子相親失敗的怨氣一並傾倒,多繞了一段路亦不自覺,直到踏進了一方花團錦簇的小型園林,墊後的薄芸察覺不對勁,慢下腳步。女教授直線前進,咒怨個沒完,冷不防,前方一股莫名的水柱驟然朝天空噴灑,接著,轉了個彎直噴過來,女教授首當其衝,放聲尖叫,揮臂後退,尖銳的鞋跟不偏不倚踏在她的露趾涼鞋上,兩人跌作一處,她抱著痛腳,雙眼噙著不斷湧現的淚花,唉不出一聲痛。一個學生模樣的單眼皮男生湊近,拿著一根橡皮水管俯視她們,兩頰肌肉隱隱抽跳,顯然在抑製笑神經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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