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野原茜樣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的話,那說明我妹妹成功的找到了你的住所呢。我到底是有多笨啊。居然唿連你住在什麽地方都沒有問。


    不過我隱隱約約感覺自己知道。因為在看野野發給我的那些大量的郵件過程中,我不止一次的在腦海中想象了你現在住的地方。野野跟為五郎相遇的,那個朝陽映照下的住宅區內的道路。公寓一樓麵向庭院的房間。正門上還有為五郎專用的小門。光線充足,整潔的起居室。野野跟為五郎靠在一起入睡的床鋪。堆滿參考資料的工作室。


    幻想中,我在你家附近散步,悄悄的看著那間公寓,注視著野野跟為五郎的生活。嗯嗯,感覺就像是我也跟野野還有為五郎生活在一起一樣。我也與你們一起,品味著那雖然有點寂寞,但卻平穩、幸福的每一天。


    但是,必須從空想世界迴來的時刻到來了。因為網絡一直連不上,我沒辦法看到野野寄給我的郵件。但是我能想到,你肯定非常擔心的給我發來郵件了吧。


    所以我就用寫郵件的時間,寫下了這封信。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終於注意到,自己不知道野野的住址。但是,我相信這封信總有一天能送到你的手上。很久都沒有寫過信了,寫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感覺到手臂酸痛。郵件真的很便利呢。明明在高中的時候,自己還寫過那麽多的信。果然還是年輕的時候體力比較充沛,所以手臂才不會感覺到酸痛吧。


    已經決定要離開棕達了。現在正在等飛機。這樣一來,棕達應該就沒有日本人了吧。大使館的大家都在慌忙的整理自己的東西。話雖這麽說,每個人可以托運的東西是有重量和體積限製的,所以大部分的東西都隻能留在這裏。我要托運的,就隻有要送給小綠的那個紙箱。其他的什麽都不需要,因為沒有保留下來的必要。


    那個塞滿了我們兩人信件的,重要的紙箱。這封信最後也會被放入其中。本身早就已經開始郵寄,但是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依依不舍的不想放手。那可是承載著我跟野野記憶的紙箱。這裝滿信的紙箱沒有變成灰燼,真是太好了。


    丈夫接連幾天都待在大使館裏,跟國內不停的通電話。大使館裏現在不止有日本人,還有從棕達當地雇傭的職員。如果就這樣把他們留在棕達當地的話,根本沒辦法確保他們的安全,是個非常頭痛的問題。因為他們中大部分在達塔當地還有家人,而首都現在的狀態已經可以被稱為是戰區了。對於那些在非戰鬥區域有親戚的人,盡早讓他們從達塔離開會比較好。為此所需的資金(旅費),丈夫正在爭取,想要用大使館的預算來出這筆錢。因為不想在當地留下,日本拋棄了當地雇員的評價。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是一起工作過的同伴。「因為情勢惡化,所以再見了」沒有辦法就這樣簡單舍棄對方。


    因為丈夫忙於工作上的事情,所以現在待在公館裏的,就隻有我、斯莉還有喬恩。據說等到日本的大使館關閉之後,斯莉還有喬恩一家就會各自去投靠住在達塔近郊的親戚和朋友。故鄉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已經沒有辦法得知了。而我們能做的就隻有祈禱對方好運,並定下再見約定。


    這幾天,我都是在炮彈還有槍戰的聲音中,閱讀著箱子中的那些過去的信。躲在樓梯下,那個陰暗狹小的食物倉庫裏。


    據喬恩說,達塔各處都有建築物因為炮擊而被損毀。有的大樓的外牆上還嵌著未爆的炮彈,還有鋼筋混凝土的住宅三樓被炮彈開了一個大洞,住在那個屋子裏的人會怎麽樣,根本不用想象都能知道。


    達塔的中心城區沒有那麽多林立的高樓,似乎也是有「好處」的。這麽一想就感覺好恐怖。但是,住在達塔的居民,大多數都沒有去別處避難,意外的還普通的生活在這裏。不過這倒也是。就算自己居住的故鄉已經變成了戰場,自己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而且就算如此生活還要繼續。無論睡著還是醒來都有生命危險,冒著生命危險出去買東西(市場上還沒有像樣的商品),冒著生命危險工作。炮擊之後留下的廢墟上,還有孩子們在玩耍。


    這樣的世界,你覺得怎麽樣。但是,戰爭並不是從異次元中憑空出現的。昨天還和平的小鎮,在那些平穩生活的人們的心中,不知何時起,就開始孕育,繁殖這這些,等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令人震驚的程度。至今我們仍舊不知道驅除這一切的方法。而且,誰也沒有辦法說,相同的事情不會在棕達以外的其他地區出現。


    大使館的公館所在的位置,雖然距離城市的樓房區有一段距離,但我們還是聽從了喬恩的建議,在炮擊開始之後就一直躲在食物倉庫裏。雖然公館很堅固,但畢竟也不是五角大樓,如果被炮彈直接命中的話,根本就撐不了多久。而且食物倉庫也不是防空洞。隻不過是在樓梯下方一個單純用來放置東西的地方。三個人光是擠在裏麵就已經很難受了。


    在飲用水和耐保存食品的包圍下,我用懷裏的電燈照著手中的信閱讀著。家裏倒是囤積了不少電池和衛生紙。這都是多虧了愛擔心的丈夫。不過我倒是覺得,既然要買的話,不是應該多買點耐保存的食物麽。


    坐在一旁的喬恩看向我手上的信,問我「那是情書麽」。


    「是啊,你知道的很清楚呢」


    「雖然日語一點都看不懂,不過還是能看出來。字裏行間都傳達著那樣的感情」


    或許是這樣吧。在昏暗的環境中,我露出了微笑。野野,我們之間那不會對任何人說起的戀情,在這遙遠的棕達,似乎抓住了喬恩的心哦。


    隨著如同煙花升空時候發出的聲音,炮彈降落在了某處。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感覺到空氣都在震動,公館、食物倉庫的牆壁還有天花板都在顫抖。在這樣的環境下,就算是斯莉也神色緊張的抱住自己的膝蓋。


    「太太不會覺得害怕麽」


    「當然害怕了」


    但是,隻要看著那些曾經與你互通的信件,我的內心就能變得非常冷靜。高中的時候,大學的時候,在那個我們還年輕的時代,無論喜悅還是憤怒,都比現在要敏感數倍我們,我通過這些殘留下來的信,感受著當時我們的氣息。


    這些重要的寶物,我將在此返還給你。要拆開再讀,還是全部燒掉,全部由你決定,你想怎麽處置都行。隻是無論你決定要怎麽做,我都希望這些能夠成為野野生活上的力量。對我來說,那些與你交流過的語言,全部都是這樣的存在。


    夜晚再次降臨了。


    剛才,跟許久都沒有迴過家的丈夫交流了一下。丈夫還是頑固的拒絕填寫離婚申請書。是因為愛麽,或者說是保護欲?


    丈夫已經察覺到了,我想要為了棕達而采取什麽行動。他還不斷的告訴我,那個想法是有多麽的愚蠢。雖然他對我說「我很擔心你」,不過我感覺就像是被人當做小孩子對待了一樣。我的覺悟是不會改變的。可能會有超出我想象的事態發生,這我當然知道。我是在明白這些的前提下,才做出的決定。


    我把自己那欄已經填好了的離婚申請書,還有一直戴著的結婚戒指放在了丈夫的麵前。丈夫很憤怒,發出了悲傷的歎息,我想他應該是累了。


    ,把殘骸埋在了庭院裏。,野野跟我的那些信是情書這件事,不是就被喬恩看出來了麽。所以,如果反政府組織進入了公館,然後看到了我電腦裏殘留的那些文章的話。就算看不懂,他們或許也能感覺到「這些應該是某種出於私人用途而寫的文章」。


    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情就糟了,所以我我破壞了自己的電腦。雖然一想道那上麵收藏著野野寄給我的語言就覺得很可惜。但是,用棒子敲打機械的感覺,還稍微有點開心。


    「對待物品要珍惜」無論家庭還是學校不都是這麽教的麽。所以我,在這之前基本上沒有主動去破壞過什麽東西。唯一的例外,就是高中的時候將用來裝從野野那裏收到的信的那個有花紋的紙箱,在庭院燒掉的那次。直到現在,在我的腦海中還留存著那時的景象,帶有花紋的紙箱在火焰中變得漆黑,最終變成灰燼的景象。那個時候,我的內心也跟這次一樣,感覺有些爽快。


    在破壞中會感覺到快感,還真是不可思議的習性呢。我想,大概很多人都有這種習性吧。所以地球上才會無時無刻都在發生著戰爭。


    但是,那個箱子裏當時裝著的信還有紙條,曆經四分之一個世紀卻還依舊留存了下來。我覺得這些事情不能被忘記。雖然內心的陰影處潛藏著破壞的衝動,但是想要把這些留存下來的願望,不想要忘卻這一切的想法,也確實存在於我的心中。這應該不能被稱為是希望,而某種為了活下去的寄托吧。


    說起來,你還記得,我以前曾經把看過的信迴寄給你的時候,還有野野把信全部寄還給我的時候,都曾經寫到過「不管是扔掉還是燒掉都無所謂」。想到自己內心裏這毫無改變的地方,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算是在撒嬌麽。自顧自的覺得,並且堅信,我絕對不會把野野寄給我的信扔掉或者燒掉。對這一點很有自信麽?


    你並不是覺得自己的愛與誠實有多麽偉大。與傲慢完全不同,你隻是淡淡的確信著這一切,信賴著我而已。對我們之間的一切,你並不會做什麽。隻是,在內心抱有那樣的想法而已。


    看著我破壞掉電腦,斯莉似乎有些擔心。「太太你,是不是因為恐懼,所以精神變得有些奇怪呢」她這麽對我說。沒關係的,斯莉。我現在很正常。雖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不過還是拜托喬恩在庭院挖了個洞,把電腦埋葬了進去。


    在這段期間炮擊又開始了,火星飄到了庭院裏椰子樹的樹葉上。似乎炮彈掉落的地點距離這裏很近,天空中揚起了大量的沙塵,而最明顯的就是耳朵內的鼓膜清晰的感受到了爆炸的轟鳴。不過現在聽力已經恢複了。


    椰子樹的樹葉燃燒了起來。因為空氣幹燥,非常容易發生火災。雖然庭院的泳池裏頭存的有水,不過我們並沒有可以把水噴射到椰子樹頂的噴水管。喬恩,斯莉還有我就隻能呆呆的望著燃燒著的椰子樹,以及不斷從天空中降下的火星。感覺就像是一個魄力非凡的聖誕樹(南國風),非常的漂亮。幸運的是火勢並沒有蔓延到其他東西上,就隻是燒光了一整棵椰子樹而已。


    那麽,差不多也該要結束這封信了。裝進信封,然後放進要寄給小綠的紙箱子裏吧。我離婚的事情,還有我不會迴國的事情。都在放在箱子裏的,要給妹妹的另一封信裏麵解釋的很清楚,關於這些野野什麽都不用擔心。


    至今為止一直保管在我這裏的這些大量的信,還請把這些當做是我的,當做是我們的迴憶。


    雖然缺少了用電子郵件交流的那部分有些遺憾。我的電腦也已經被破壞了,想要打印出來也沒有辦法。但你那邊應該還留有郵件的收信記錄,所以就這樣吧。這也是郵件的便利之處呢。


    那個啊,野野。其實我有一封一直沒能交給你的信。雖然很迷茫,不過還是把那封信跟這封裝在了一起。我當時的心情,現在終於能夠傳達給你了。


    想到那些我們曾經所寫的信、紙條還有郵件,這下就全部轉交給你了,就感覺有些安心。身體湧現出的力量,充滿了自己的全身。


    因為是在不斷思索,考慮之後寫下來的信,所以花了不少時間。天馬上就要亮了。


    真的很開心呢,野野。我們,能相遇真是太好了。一直,一直,無論何時。我都會打從心底裏為你的幸福祈禱。還請你也要,為我這次全新的出發獻上祝福。


    美麗的清晨。對於從食物倉庫裏爬出來的我來說,這個世界充滿了明亮而又耀眼的光芒。


    沐浴在這光芒中的我,感覺自己獲得了重生。充滿了活力。我將遵循自己的內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再見了,直到我們再會的那天。還請多保重。


    啊啊,真不想結束這封信啊。沒有辦法用語言傳達自己的思想,還真是焦急。


    因為與你相遇,我才能作為一個人品味到了生活的喜悅與痛苦。為此我要獻上感謝。不是向神明,而是向你。


    牧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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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田花樣


    郵件也發布出去,根本就沒有能與你取得聯絡的手段,這封信也沒有要寄出去的打算,就隻是我一個人的自言自語。類似日記一樣的東西。


    小綠給我家裏打來電話了。早上八點。因為通宵工作的關係,所以我很幸運的接到了電話。如果是平常的話,那個時間我一般還在熟睡中。


    她似乎是從我父母那裏打聽來的,我的聯係方式。從法蘭切斯卡的學生名冊上查到了我原先的地址。讓我不禁感慨,你家裏還真是什麽都有呢。學生時代的名冊那種東西,早就不知道被我扔到那裏去了。


    小綠她,似乎很慌亂的樣子。直到最後一次航班都迴國了,也還是沒看到你的身影,父母還有小綠都在擔心,似乎一直都沒能好好睡覺。磯崎大概是因為很忙,光是能簡短的跟他通電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每次談話的內容都讓人摸不到頭腦,「花她跟我們一起乘飛機到了迪拜」每次都是說這一句。這樣的情況當然會擔心啊。


    隻有小花寄迴來的東西被送到了小綠那裏。按照裏頭的指示,小綠就跟我聯絡了。


    「我是磯崎花的妹妹,小綠」


    小綠在電話裏這麽對我說。雖然過去的小綠給我留下了幹脆利落的印象,但是電話中的她總感覺像是在顧慮什麽,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猶猶豫豫的,


    「我從姐姐那裏收到了寄給野野原小姐的東西。裏頭還有一封寄給我的信,上麵寫著『離婚了。我暫時還不會迴日本』,我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麽了……。野野原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把放在我這裏的東西轉交給你,順便能不能再見麵稍微談上幾句呢」


    也是一樣,我選擇了不用與她見麵的方法。


    這是為什麽呢。因為她總是在學習,讓我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麽。還是說,既有丈夫又有孩子,她經營著一個圓滿的家庭,或許是這些讓我覺得有些嫉妒吧。


    …….不,不是這樣的。小綠她大概已經察覺到了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小花你不這麽覺得麽?她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我。特別是在我跟小花關係開始變得不那麽好的時候。無法理解,麻煩,令人不悅,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了這樣的感覺。


    不過或許這隻是我的被害妄想呢。因為沒有好好珍惜你,傷害到了你,我的心中存在著這樣的心情,所以才會擅自覺得小綠在用冰冷的目光看待自己。


    總之,我馬上就打開了小綠寄給我的箱子,撕開了裝滿信封的紙袋。散開在我麵前的,是那些讓人懷念的信封。還有我們年輕時候的筆跡。我每天都花了大量的時間,去反複的看著那些。


    在那其中,我發現了兩封我沒有見過的信。


    一封,是小花在棕達寫給我的。你不迴日本,而是去難民營……!我腦子裏一片混亂,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接受這樣的現實。隻是,胸口好痛。我不斷思考著你那亂來的舉動。在寫郵件的時候你的署名一直都是「磯崎花」,我內心想象著,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這封信上寫下「牧田花」這個名字的呢。


    另一封,是你在大學時候寫的信。在你的心中一直有著「某種狂暴的」如同颶風一樣激烈的東西,我這還是第一次發覺。注意到這點的我不禁嗚咽了起來。喜悅、悲傷、感激還有後悔,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種什麽心情。我從未體會過如此混亂的感情。如果硬要用語言來表達的話,或許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憐愛」吧。


    花,我其實也有一封沒有交給你的信。那是高中的時候,在我們分別時我寫下的。哼哼。我們,又做了同樣的事情呢。以前,在把信全部寄給你的時候,隻有那封信我被我留了下來。因為感覺很不好意思,不想讓你覺得我滿心都是不舍。那封信,希望日後能讓你看看。


    現在電視上,基本上不會播放達塔那邊的影像。就連海外的特派員,也已經從接連不斷的戰火中逃走了吧。能得到的情報就隻有棕達的人民正在向著安全的地方,向著國境線另一邊的鄰國移動。在滿是岩石的土地上,人們列隊前進的影像。也不知道是在向著哪個國家前進,四周都是一片荒野。


    我死死的盯著電視,想要看清裏麵會不會有小花的身影。有人將所有的財產堆在大板車上,也有的人就隻有身上背著的行李,手牽著孩子默默的跟隨隊列前進。


    啊啊,如果有能夠獻上祈禱的神明的話。


    神,民族還有人種,這些是連否存在都還無法確定的東西,居然會成為紛爭的種子,這還真是諷刺。知道了這樣諷刺的是事已經覆蓋了棕達,覆蓋了世界之後,我不禁這麽想。如果自己相信神的話,我內心或許就能平靜下來了吧。


    就讓沒有神的我,為你的安全獻上祈禱吧。但是,「還請,還請」1,這空虛的話語不斷擾亂著我的內心。


    二○一○年十月二日


    野野原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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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祈禱時候的常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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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田花樣


    總感覺自己這些日子有些泄氣。冷靜不下來。


    現在的你會在做什麽呢。我的思緒每天都會飄到棕達好幾次。事實上我甚至想要用一整天的時間,去思考小花的事情。但是,那樣的話自己的日常生活就沒有辦法繼續了吧?要去吃飯,要陪為五郎玩,要上廁所,還要工作,有許許多多必須要做的事情。感覺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把你給遺忘了。但是,就像從水底冒出的泡泡在水麵出現了一樣,不經意的瞬間,我就會想起你。


    在我的想象中,熱風吹拂,擺著五顏六色水果和魚的棕達的市場,小花就站在那裏。大概,是在跟花店的大媽交涉價格吧。為了躲避陽光,身上還卷著橙色的圍巾。椰子樹的葉片在風中搖蕩,發出了唰唰的聲音,再往上看去,則是綿延無盡的晴空。


    實際上並沒有見過的,棕達的和平風景在我的腦海裏浮現。這都是因為你在郵件中,細致的告訴了我這些。但是,我卻想象不出從圍巾裏飄散出來的你的頭發,是什麽樣的。不知道你的頭發有沒有燙出波浪,也不知道你的頭發是夾雜著斑白,還是被染上了顏色。當我仔細的,想要看清小花的時候。我才注意到,因為逆光的原因,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看清你。


    我在緬懷的人到底是誰呢。


    你就像是一個幽靈。超過二十年我都沒有見過你,記憶中你的麵容也變得模糊不清,現在的你,是在某處的難民營工作呢,還是說你悄悄的迴到了棕達,亦或者你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會思考這些,會不會就是某種不好的征兆),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你仍舊居住在我的內心裏。一直在我的內心中沒有離開,有時候我甚至會感覺你就在我的麵前。真是不可思議呢。


    就像是在與死者對話一樣,我們互相寫著郵件。


    不,如果要這麽說的話,高中時代的我也一樣。從學校迴來,在自己家裏一邊想著你的事情,一邊在紙上寫下文字的時候,我偶爾就會在想,「小花現在,真的與我同處在一個世界上麽」。明天自己真的能在學校見到你麽。你會不會在迴家的路上遭遇事故,已經死去了呢。又或者與你變得親密這件事情隻是我的錯覺,等到了明天,這樣些幻影就會被打破,而你也會無視我的存在。


    但就算懷揣著不安,我還是希望能夠把自己的想法傳達給你,進而寫下了無數的話語。


    你是活著還是死去,我們以後能否還能再見。或許這些問題都不重要。我們無論何時,都能跨越境界。飛躍時間還有距離。


    所以我才會寫信。就算是當下沒有辦法傳達給你的信。我也相信這些話語肯定能夠被你所看到。


    當然,我寫信最重要的理由,是為了讓我自己保持平靜。現在,時間是深夜兩點。在這個時間,我就毫無緣由的特別想要大叫出來。但是又不能嚇到旁邊正在睡覺的為五郎,所以我就在電腦上寫下了這些。我能做到的,向別人傳達心情的最有力的方法,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就隻有寫作。


    不安,想要大叫出來,在這個不安的夜晚,隻有像這樣與你對話才能讓我原諒自己。


    二○一○年十一月三日


    野野原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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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田花樣


    最近這段時間,關於棕達的新聞是越來越少了。內戰陷入了膠著。為了逃避日益擴大的戰區,向著周圍國家逃離的難民終於超過了十萬人。電視上也稍微播放了一點難民營的畫麵,雖然我在那轉瞬即逝的畫麵中仔細尋找,但是在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誌願者當中,我並沒有找到你的身影。


    昨天,我跟小綠見麵了,雖然我並不想見她。


    間互相寫給對方的信件,她也不肯罷休,結果我們最後還是見了一麵。


    久違的來到橫濱。周日的鑽石地下街人非常多。我跟隨著人流行走在地下街,在友鄰堂看書打發時間,站在西出口的警署門前等待。


    直到有人向我搭話為止,我都沒有認出小綠來。畢竟跟我的記憶比起來,她胖了大概有十五公斤。不過這也很正常。因為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隻是個中學生。在那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而且她都已經當媽媽了。不如說,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真虧她能認出我來。不過這也從側麵說明了我一點都沒有改變吧,都這麽大年齡了,我還是隻為自己而活著,不禁讓我感到有些羞恥。


    打過招唿之後,我們沉默著稍微走了一會,然後進入了一家星巴克。小綠點的是一個名字聽起來很饒舌的(而且感覺還很甜的)飲料。我雖然以前來過這種店,但點單一直都弄不太明白,「綜合咖啡,s杯」於是就點了這種保守的選項。在等待飲料端出來的這段時間,我無聊的望著櫃體,聽到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女生說了「short」這個單詞的時候,我這才注意到「原來是這樣啊,剛才不應該說s杯而應該說short才對」。雖然說隨著年齡的增加自己用的語言也變老了還有些為時過早,不過自己還真是在各種各樣的地方都已經開始落伍了啊。


    店內人很多,我跟小綠並排坐在了麵對窗戶的台座上。悄悄說一句,這樣的情況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不用麵對麵的坐在小綠麵前讓我感覺輕鬆了不少。


    最開始,我們都在不會給對方造成困擾的範圍內適當的聊了一下最近的狀況。小綠她說,


    「雖然孩子們都長大了一點不那麽麻煩了,不過現在每天都要做便當,工作日的早上就跟在打仗一樣」


    說著,她還大大的歎了一口氣。還真是和平啊,我內心有些壞心眼的這麽想(雖然自己也一樣事不關己的生活在和平中),臉上露出了無意義的笑容作為迴應。


    我之所以點了short杯的綜合咖啡,就是因為想要早點結束。小綠在看到我杯子中的飲料已經基本上空了的時候開口了,


    「姐姐寄迴來的那些信,裏麵都寫了些什麽呢?」


    小綠非常直接的向我詢問。


    「那些是以前,我們之間互相寫給對方的信。學生時代的東西」


    「也就是說,裏頭沒有關於這次事情的線索了啊。姐姐她到底為什麽,要把那種東西特意帶到棕達去呢…….」


    「會不會是在搬運行李的時候弄錯了,不小心帶過去的呢?」


    我禮貌的迴答了她,重要的信件被稱為是「那種東西」,這讓我稍微有點生氣。「比起這個,你跟磯崎見過麵了麽?關於花沒有迴日本這件事,他應該會知道點什麽吧」


    我側眼打量著坐在旁邊的小綠,她把手上的杯子放到了麵前的台桌上,舔舐了一下粘在嘴角的泡沫。


    「隻見過一次,他似乎是來見母親的。還帶著一份姐姐那邊已經填好了的離婚申請書」


    「是這樣麽,離婚是真的麽?那真的是花本人寫的麽」


    要裝作驚訝的樣子。對演技的要求還挺高的呢。


    「母親說那肯定是姐姐的筆跡不會有錯。磯崎他隻說,他們是在迪拜的機場分別的」


    小綠用手上拿著的小勺子,攪動杯子裏的泡沫。「感覺母親因為這件事情的打擊,一下子老了不少。雖然一直覺都得姐姐這個人挺奇怪的,但是沒想到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沉默著。就算看起來奇怪,但小花所有的行動都是認真的想過,有經過思考的。雖然我想要這麽反駁,但這麽做的話就相當於是自己把一切都暴露了出來。


    似乎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想法,小綠轉過身來正麵看向我。


    「野野原小姐跟姐姐,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她再次直白的質問我。


    「誒?事到如今,為什麽這麽問」


    想要裝傻也真是不容易啊。「高中的時候,我不是去你們家裏玩過好幾次麽」


    「不用解釋了,我早就隱隱約約的猜測,你們會不會是那種關係」


    小綠死死的盯著我。雖然她那蓬鬆的臉頰看起來一點魄力都沒有就是了。


    「野野原小姐跟姐姐兩個人是在交往對吧」


    「討厭了,怎麽可能」


    「那為什麽,姐姐後半輩子都那麽珍重的保存著那些信」


    這孩子,真的沒有偷看包裹裏的東西麽。我慎重的觀察著小綠的表情,不過到最後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所以我決定裝傻到底。


    「應該是一直帶在身上,自己都忘了吧。因為不管怎麽說,我們都已經有超過二十年沒見過麵了。花也是個很懂禮節的人,發現了那些信被自己帶到棕達之後,她隻是覺得有必須要還給我而已吧」


    「是這樣麽…」


    小綠說著,看起來似乎是放棄了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有些安心了。


    如果我迴答她,「是的,我確實跟小花交往過」的話,她又準備要怎麽做呢。雖然不想對小花的妹妹妄自評價什麽,不過小綠她,還真是個怪人呢。別人的戀愛什麽的(而且還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迎來了終結的戀情),放著不要管不就好了。


    「如果知道了什麽新的情報的話,我們就互相告知一下吧」說完,我就跟小綠分別了。雖然嘴上這麽說,不過我跟小綠在經過了這次的事情之後,應該都會跟對方保持距離吧。


    又在電車上搖晃了許久,等迴到自己居住的小鎮時,我已經精疲力盡了。在電車上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為什麽我要隱瞞跟你的關係呢。


    老實說,我內心確實有不想被奇怪的麻煩事卷入的想法。我很明白,事實不一定都能被揭開。我隻是不想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希望小綠在知道這些之後受到打擊。我內心確實有這樣的想法。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事情被任何人知道。


    就這樣,或每次在否認自己過去與你的關係時,我都在殺死自己。殺死你、我、還有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歲月。


    這麽一想還真是悲傷。明明一點都不羞恥,卻還必須要將語言封印起來。這或許,就是我們之間一直使用著隻有我們自己才能理解的語言的副作用吧。無法傳達給其他人,這些語言隻在我跟小花之間流通。就像是在打乒乓球或者網球那樣。


    這段時間,為五郎總是在睡覺。不過他有好好的吃飯,所以應該不是身體不舒服。會不會是因為最近天氣比較冷的關係呢。在昏暗的起居室裏,我蹲在那撫摸著為五郎毛那毛絨絨的溫暖身體。


    二○一○年十二月六日


    野野原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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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思。


    我有為了小花的平安在祈禱,但是除了祈禱之外我也就沒什麽可做的了,我已經開始討厭起隻能像這樣等待的自己。就像是你毅然決然的選擇了自己的前進方向那樣,我也要去積極挑戰新的事物,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每天都一成不變了。


    寫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感覺自己都要哭出來了。自己是如此的無力。雖然在內心掛念著你,但是自己卻還是隻能跟以前一樣吃飯睡覺,過著毫無變化的生活。


    每當電話響起的時候,我的內心就會浮現出不好的預感。心想會不會是不好的聯絡。不過到目前為止,全部都是跟工作有關的電話。不過感覺這樣也挺寂寞的呢。我自己也越來越深刻的體會到了自己沒有朋友的這個事實。


    唯一的一個(一隻?)朋友,為五郎,在我外出旅行的這段時間,他還是跟往常一樣被拜托給了房東照顧。而為五郎也敏感的察覺到了這些,從今天開始心情就很不好的樣子。看到我把換洗的衣服還有電腦塞進背包的時候,他就對我又抓又咬的,而且還不是那種撒嬌一樣的咬著玩。就算我穿著厚厚的毛線襪子也會不禁發出了「好痛」的悲鳴。以前的話,在我要出發旅行的時候他總是會裝作一臉不知道的樣子,還真是個任性的家夥。


    「你在做什麽,為五郎!」


    在我叫著追趕了他一會之後,得到滿足的為五郎就從陽台的窗戶溜出去散步了。萬幸的是,他的睡眠病似乎已經治好了。貓在天冷的時候同樣也很辛苦啊,我目送著搖晃著粗大的尾巴,從庭院向外走去的為五郎。


    大概到正月二號我就會迴來。因為三號就是周一,沒準還會趕上返程高峰。畢竟沒有在那邊過過正月,就算會變成那樣也沒有辦法。


    對了,從這個月開始,東北的新幹線終於通到新青森了。因為有很多人組織運動反對,所以新幹線開通對當地來說也不全是好事吧。不過,也算是個機會,趁這次順便去新青森那邊看看好像也挺好,我在內心盤算著。就穿著厚外套過去吧。還有不要忘了帶手套。


    記得最後一次去青森,還是在學生時代。因為悅子突然說想要去十和田湖,所以兩個人就乘坐夜行巴士去了。肌膚所感覺到的並不是比起梅雨季節的濕冷,而是更加明確的寒冷,去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麽遊客。我們背著背包,沿河川漫步(路上很滑,我一直都在擔心會不會不小心掉到河裏去),好不容易到了十和田湖,那裏卻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在土特產商店的二樓吃著親子蓋飯的時候,「為什麽不等到夏天再來啊」「想到一件事的時候,就是執行的時候!」想這樣,我跟悅子還稍微爭執了幾句。


    前天,我去給悅子掃墓了。今年那裏也擺滿了鮮花。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要出門了,在那邊如果有心情的話我也會寫信。像這樣有著信之名的自言自語。雖然沒有日記那麽詳細,不過如果除了工作之外什麽文章都不寫的話,總感覺很痛苦。隻不過先說好,我不一定有能用來寫作的空閑時間。


    祝你過個好年!


    我從內心發出了真誠的祈禱。期待著麵帶笑容與你再會那天的到來。


    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野野原茜


    *-*-*-*-


    牧田花樣


    新年快樂!雖然時間有點晚了呢。祝願今年一年,能有大量的幸福和幸運降臨在小花身上。


    年末年初,我都是在民宿「鬆島」悠閑度過的。我還跟老板一起乘船,去釣了「舌頭魚」(我想應該是鰈魚的一種),跟住在民宿裏的客人們一起看紅白歌會,場麵非常熱鬧。我過得很開心。


    這趟旅程結束,迴到東京之後馬上就變成了整天麵對電腦的生活。最近這段時間,明明新年才剛剛過去第一周,正月的氣氛就已經一掃而空了。我昨天還為了取材而外出,工作已經徹底迴歸到了正常模式。在此期間我還要討好為五郎的心情,真是不容易呢。


    據房東說,在我外出旅行的這段時間,為五郎無論天氣多麽寒冷,都會每天外出狩獵。還曾經抓迴來過一隻非常大的鴿子。明明前段時間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他這是內心的野性突然覺醒了麽。還是說他這是在諷刺我?「就算沒有你,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老實說,內心裏掛念著小花現狀的事,大部分時間都被我遺忘了。雖然我覺得,其實倒也沒有必要老實的告訴你這些。因為,「關於你的事情偶爾會被我忘記」我會對你這麽說,根本就不是出於誠實,更像是我在為自己辯護,這隻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性質的發言而已。


    忘記這一切生活下去。讓自己的身心被日常生活所填滿。每當想到這些的時候,我的內心就會浮現出名為殘酷的話語。明明自己,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同時,我認為「見麵」也很重要,就算沒有辦法見麵,保持想象我覺也同樣重要。


    真正的想象,必須要有強大的意誌。而我,總是將事物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釋,完完全全就是意誌力薄弱的表現(話雖這麽說,我想大部分的人都跟我一樣吧),就算想要保持想象總歸也還是有限度的。所以我才會,想要見麵。我想要跟小花見麵。至少,請讓我知道你沒事。郵件和信如果沒辦法使用的話,用衛星電話什麽的告訴我也行。不,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狼煙還是心靈感應什麽都行,就算是在夢中向我傳達也行。


    你能否通過這些方法, 讓我知道你的現狀呢。明明我是如此的掛念你,但是你卻不會在我的夢中出現。是因為我的執念還不夠麽。還是說果然,我已經將你忘卻了,所以心中才不會有波瀾。


    如果是高中時代的話,我感覺我就能夠在夢中知道你的一切。大概是人到中年,神經也變的粗大了吧,如果現在的這幅樣子被當年的自己看到,她肯定會非常生氣吧。不過就算這樣,我能做的也就隻有露出苦笑而已。


    如果不向自己厭煩的事情妥協,放棄的話,就沒辦法活到中年啊。然後我,就算像這樣過日子的自己,我果然還是從根本上喜歡的。或許這隻是我在給自己找借口,不過我覺得選擇放棄也是一種對自己和他人的允許。如果是高中時代的那個我的話,無論是小花一個人消失,還是你在外交官夫人會上做的那些事情,還有跟磯崎結婚,一切的這些,我應該都沒辦法接受的吧。


    所以,我反而更喜歡現在這個,知道放棄,神經粗大的自己。就算是知道了你的一切,也還是想要接受你。原諒你。對你抱有期望的自己。


    我,又說了場麵話呢。無論自己再怎麽說「我會接受!」無論我再怎麽張開雙手,你也不會在我身邊,說到底我還是一個人。如果知道我這麽寫的話,為五郎肯定又會跑來咬我的腳脖子。疼疼。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抱歉。因為還有為五郎,所以我不是一個人。我會竭盡所能,去擔任一個好玩伴的。


    雖然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把這些告訴你,不過,如果不向你傳達這些的話,對你來說就是不公平吧。


    通過網上還有那些細枝末節的新聞我了解到,棕達的混亂狀況似乎已經在向著解決的方向發展了,有關這些的新聞也在減少。新年之後,這樣的傾向就更加明顯了,不過對棕達的詳細情況我基本上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雖然能夠向著和平的方向發展比什麽都好,但是到現在,我依然還是沒有收到小花的聯絡。


    如果跟磯崎聯絡的話,或許就能得到一點關於小花的情報。但是,磯崎也有可能什麽都不知道,反過來他或許還想要從我這裏得到情報。如果是麵對小花的前夫的話(不過也有可能他根本就沒有去提交離婚申請書),「是的,我們是交往過。而且在那之後我們也一直覺得兩人心意相通」我們準就會說出這些話來。雖然我一點都不覺得我們曾經做過的事情有什麽不對,不過我也不想要用這種像是惡作劇的方法讓別人內心動搖,或是傷害他人。


    到底要怎麽做才好。我還在迷茫。不過不管怎麽樣,我都會繼續向你報告的。


    二○一一年一月八日


    野野原茜


    *-*-*-*-**-*-


    1這裏她寫的是外號一樣的叫法,所以我就自己想了個翻譯,實際上是學名叫美首鰈的一種魚,比目魚類的。


    *-*——*-*-*-*-*


    牧田花樣


    一周前,我跟磯崎見麵了。至於為什麽這麽晚才向你報告,是因為我一直在這樣那樣的,思考著那些無論如何都已經沒辦法的事情。


    自從收到賀年卡之後,我就一直在迷茫,結果最後還是在一月中旬給磯崎打去了電話。因為沒有人接聽,所以我就給他留言說「我還會再跟你聯絡的」然後就掛斷了。結果當天晚上,在已經過了深夜一點的時候,家裏的電話響了。似乎是磯崎從外務省迴到家中之後,馬上就發現了那個未接來電。


    「抱歉在這種半夜的時間打來電話」


    磯崎在電話中說道。「因為想到野野原可能因為工作的原因,很晚都還沒睡,所以就決定打過去試試,如果聽電話響三聲還沒人接的話就掛斷」


    原來如此,我心裏這麽想。因為小花經常跟磯崎談論有關我的話題,所以他也知道了我現在的職業。我在跟小綠見麵的時候,就隻是曖昧的告訴她我是「自由職業,工作時間不規律」,我不太想談論有關自己職業的話題。


    「誒誒,我還醒著,沒有關係」


    我迴答了他。「我才是真的很抱歉,收到了你的賀年卡之後過了這麽久才跟你聯絡,真的好久不見」


    「是東北沢那邊吧,在結婚之前去野野原小姐的叔母那邊打擾過。那之後,時間已經過去有二十年了吧。叔母她人還好麽」


    「已經去世了」


    「是這樣啊……。沒有吊唁真是抱歉」


    感覺磯崎的語氣,比我記憶中的要更沉穩一些。我們假裝冷靜的互相試探著,感覺事情突然就變麻煩了呢(雖然磯崎可能並沒有這種打算),於是我就直接轉換了話題。


    「然後呢,找我有什麽事?」


    「隻是深夜的一通電話可能沒有辦法說清楚,我想要跟你見一次麵」


    關於具體的事情磯崎一點都沒有提及,隻是詢問我什麽時間有空。說話的語氣平穩而且禮貌。不過,對方在交涉這方麵可是專業的。我那蹩腳的抵抗肯定毫無作用,自己能做的就隻有順著話題繼續交談而已。


    磯崎似乎很忙的樣子,我們遲遲找不到雙方都有時間的日期,最後,好不容易才決定在二月初(也就是一周之前)見麵。我想包括政府機關在內的所有公司,年度結束的時候應該都很忙吧。在這種時期不惜調整日程也要跟我見麵,看來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磯崎指定的地點是帝國酒店的休息室。不是大廳的一樓,而是位於本館十七樓的休息室。從那裏可以將日比穀公園收入眼底,那些已經長出新綠,但是看起來仍有些光禿的樹梢。桌子與桌子之間的距離非常大,基本不會被其他人的說話聲所打擾到。


    原來如此,我心裏想到。看來他選擇這裏也是出於多方麵的考慮呢。感覺隻要一跟磯崎扯上關係,我我就會不斷的有「原來如此」的感覺。不是在略有些喧鬧的大廳一層,而是能夠看到下方風景的十七層,不是咖啡店,而是帝國酒店。說起來,這也是磯崎跟你約會的地方呢。哼哼。當然,這裏距離他工作的地方很近,就算臨時被叫出去也非常方便,他應該是出於這樣判斷的吧。不會給人討厭或者威懾的感覺,有的隻是從容。「原來如此」我的內心會笑嘻嘻的這麽想,多少也是出於內心的偏見,因為對他抱有惡意撕破才會這麽覺得吧。


    但是,請不要誤會。我並不討厭磯崎。在我眼中他跟大多數的國家公務員一樣,是個優秀而且有才能的人,自身也沒有高人一等的精英意識。因為政府宣傳雜誌的關係,我偶爾也會與國家公務員見麵,他們基本上都是非常認真的人。雖然其中也有抱著強烈精英意識的人,不過他們也確實是精英,而且這類頭腦明晰有能力的官僚反而會去思考「作為精英的自己,要怎麽樣才能看起來更像個精英」,像這樣想辦法去表現自己。


    磯崎他同樣也給我留下了這樣的印象。行為直快不會讓人覺得討厭,說話的語氣將親近和強勢巧妙的中和,在能夠讓對方放鬆這一點上他非常有才能。


    學生時代見到磯崎的時候,我對他的印象還是「一絲不苟的無聊的人」。或者說「如果是個極惡之人的話反而比較有趣」。這次時隔二十多年的再會,雖然沒能從根本上顛覆我對他的印象,不過,「或許會是個極惡之人的想想餘地」比以前要增加了不少,還真是變成了一個讓人感興趣的男性。


    「造就了男人性格的是工作」雖然這樣的說法讓我覺得可笑,不過與世界上各種各樣的人相遇,輾轉於世界各地的經驗,在我看來確實讓磯崎改變了不少。就像是我(大概你也一樣)在生活與工作當中,不斷的向各種事情放棄妥協一樣。


    或許因為是在工作日的午後四點,休息室裏沒有多少人。就隻有幾組看起來像是在等人的上班族,還有看起來像是悠閑貴婦的團體。磯崎穿著一身精心打理過的西裝,雖然我也穿著裙子,不過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什麽公司的社員,在外人的眼中看來我們到底會是什麽關係呢。我開始有點害怕了。不過,一想到這或許就是磯崎的計謀,我就盡可能的擺出了一副堂堂正正的態度,


    「請給我咖啡」


    我向店員點了單(順便一提,在休息區工作的男性,全都打扮的跟管家一樣)


    「那個,我也一樣」


    磯崎在我說完之後跟了一句。總感覺好像太隨意了,或者說是像個年輕人一樣。他可是大使誒,按照一般的立場我是不是應該稱唿他為「閣下」?而且磯崎還是史上最年輕的大使,這些我都是在調查了之後才知道的。現在看到他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而且態度還這麽直率。隻是看到他那一點笑意都沒有的眼神。讓我愈發覺得不能大意。


    咖啡端上來之後,磯崎微微抿了一口,然後馬上就放下了咖啡杯。而我則是「果然不一樣…,好像有中這樣的感覺呢」內心懷著感慨感受著咖啡的香氣,坐在對麵的磯崎,似乎非常有興趣的看著這些我。


    感覺有些不舒服的我放下了杯子,


    「…怎麽了?」


    不著」


    「不是因為錯覺,或者是腦子裏在想什麽事情麽?隻是半杯咖啡而已,真是的會有那樣的效果麽?」


    「妻子她也是這麽說我的。順便一提紅茶對我來說也一樣,喝了之後同樣也會睡不著,而且利尿作用馬上就會顯現,不斷要往廁所跑」


    「那點果汁的話不就好了」


    「這點妻子也經常對我說。隻是,一個男人小口嘬飲果汁什麽的,感覺好像很遜」


    雖然不是很想這麽說,不過小花,你的丈夫(前夫?)還真是個怪人呢。我稍微想象了一下他「小口嘬飲果汁」的那幅畫麵,忍不住笑了出來。


    然後,磯崎就像是看準了那個時機一樣,開口說道。


    「你跟我妻子,真的很像呢」


    最開始浮現在他臉上的笑容,現在已經消失的幹幹淨淨。注意到了他這突然的變化,我也停止了自己臉上不標準的假笑。


    「不是說長相,而是說思考或者給人的感覺很相近」


    磯崎這是試探。我跟清出他是在盤算著些什麽。接下來才是重點,我在內心對自己這麽說,同時臉上擺出了嚴肅的表情。


    「是這樣麽。是因為你跟她一起度過了很長的時間,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真的很像」


    「因為我們很久都沒有見過麵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啊」


    「但是,你們一直有在通郵件吧」


    「嗯,通過共同的朋友,得知了她的郵箱」


    我隱藏著內心的動搖。磯崎有沒有偷看過我們之間的那些郵件,從他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來。


    我想要伸手去拿杯子,但是放棄了。因為感覺自己手指的顫抖會被他發現。我把手放在膝蓋上,保持沉默。我在內心告誡自己,絕對不要主動開口。


    磯崎似乎是在非常認真的觀察我,過了一會之後,他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了笑容。


    「既然都到這裏來了,野野原小姐應該也知道我的妻子她沒有迴日本吧」


    「是的,小綠聯係過我了,已經從她那裏聽說了」


    雖然我迴答的很快,但這確實是我經過慎重思考之後的行動,因為我信任小花。你肯定沒有讓任何人看到我們之間的郵件。就算對象是丈夫,你肯定也會利用電腦密碼之類的對策來防範。


    隱藏了郵件的內容,我問出了我最想知道的問題。


    「你知道花現在在什麽地方麽?小綠說她也不知道,我,很擔心…」


    磯崎沒有迴答,我們都變成了隻會向對方提出自己疑問的機械。


    「小綠說,她收到了妻子拜托她轉交給你的東西。你已經從小綠那裏收到了那些東西麽」


    「是的」


    「裏頭是什麽?」


    這個人,應該是在戒備著什麽吧。我突然就注意到了。


    「是信。是學生時代我們寫的信。應該是不小心帶到棕達那邊去了,所以就一起還迴來了吧」


    磯崎盯著我的臉,喃喃的念道「原來如此」。


    「你跟妻子,在郵件裏都說了些什麽?」


    「都是些瑣碎的話題我也記不得了,大概就是在報告最近的狀況而已」


    在這裏,我稍微轉換了一下態度,嚐試著向他發起進攻。「呐,磯崎先生,為什麽你會問我這些問題」


    「隻是為了以防萬一。野野原小姐,你似乎是在從事寫作事業呢」


    「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你應該認識很多出版社還有新聞行業相關的人吧?」


    「莫非,你是覺得小花在私底下,把外交上的機密情報泄露給我了?」


    對於我的質問,磯崎沉默了。這點我是絕對清白的,「算了」我稍微伸展了一下身子。


    「關於這些花她也很清楚。小花她,非常擔心每天都在忙工作的磯崎先生的身體,『關於工作內容方麵的事情他什麽都不告訴我,所以我也沒有辦法隨意的去向他打聽什麽』她還表達過這樣的感歎呢」


    當然我在大腦中也想了一下,我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說過「如果我向媒體泄露了就會很糟糕的『機密情報』」。答案應該還是有一個的吧。小花,那就是你的社交生活。也就是,你跟日本還有各國外交相關女性之間的,那些秘密的戀情。


    什麽啊,原來是這樣,有些失望的同時,我的內心也湧起了怒火。自己眼前坐著的這個男人。明明棕達國內都已經陷入了內戰,明明妻子都已經把離婚申請書放到了自己的麵前,他心裏在擔心的卻是醜聞有沒有被泄露出去。如果自己的妻子在夫人會上的那些「不當的關係」被暴露出來的話,自己在外務省的立場也會變糟。他在擔心的就隻不過是這些而已。


    還真是小家子氣啊。我用咖啡杯擋住自己的嘴,在磯崎沒有注意到的地方發出了嗤笑。關於你秘密所做的事情,是你自己跟磯崎坦白的,還是他通過什麽地方的小道消息得知的,這些我不得而知。沒準他是偷看了我們之間的郵件也說不定。不過,我覺得不管是哪種都無所謂了。


    無論是我,還是那些與你當過對象的女性,應該都不會把事實公布於眾吧。並不是因為羞恥,而是沒有必要說出來。自己最重要的迴憶,自己曾經所愛過的人,這些根本就沒有必要去公開去讓大家都知道吧。


    我啊,關於自己戀愛的對象隻會是女性的這件事情,在需的時候我也會明確的說明。就比如說,(雖然現實中很少有)被男性認真告白的時候。或者說是,(雖然現實中很少有)麵對關係非常好的朋友。對過去一起創辦了公司的那個人,我曾經就說起過。不過倒也無所謂,就算說了也不會怎麽樣。「啊啊,是這樣啊」也就是這麽說一句就結束了。


    自從悅子去世之後,我就決定要貫徹這個方針。但是,我並不覺得所有喜歡同性的人都要跟我一樣這麽做,也不覺得這種事情需要去向別人表明。


    磯崎的事就不要再管了吧。我如此判斷。在他的心中,他肯定是瞧不起那些愛小花的女性們的,這些秘密明明是不可能會被泄露出來,但磯崎卻還是為此感到害怕。既然這樣就讓他自己去害怕吧。我才沒有空去陪他。


    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須要詢問磯崎。


    「磯崎先生到底是在擔心什麽事情,我完全不明白」


    我還特地跟他強調了「完全」這個詞。「如果有想到什麽的話,我姑且會在寫成報道之前,通知磯崎先生一下的」


    正如之前告訴過小花的,我平時寫的東西基本就是,「草莓甜點特輯」這類地區情報或者是采訪報道之類的。我既不是編輯,也不是周刊雜誌的記著。對當事人突擊取材之類的事情也從來沒有做過,而且今後也沒有要去做的預定。


    磯崎他應該是察覺到了我內心的動搖吧。


    「好可怕啊」


    他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迴答。但是,目光中還是沒有絲毫的笑意。他大概是在心中盤算,我到底已經知道了多少吧。我們小口喝著已經冷掉的咖啡,互相都露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微笑。


    「棕達的鄰國,努布瓦比的難民營,有情報說她在那裏工作」


    啊啊,你沒有事真是太好了!喜悅湧上了我的心頭,我感覺渾身都在顫抖。


    「從什麽地方得到的情報?」


    「在當地開展活動的法國誌願者團體,不過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妻子她並不所屬於那個團體,她自己也沒有過聯絡。說到底也隻是個傳聞而已」


    「但是,那肯定是小花」


    磯崎似乎是在冷靜的觀察著,心情突然激動起來的我。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為什麽妻子她到現在都還沒有來過聯絡。不光是我,連你她也沒有聯係過」


    他的聲音冰冷而平靜。我沒有辦法迴答。他的話語再次把我拉迴到了那些我不願直視的現實中。


    「為什麽你會這麽說?我隻不過是一個跟她互通郵件的,高中時代的朋友而已」


    我站起身,把提包挎到肩膀上。「抱歉,我一會還有事情,失禮了」


    「錢我來付吧」


    「不用了。希望小花能平安」


    就在我準備從旁邊離開的時候,


    「野野原小姐」


    磯崎叫住了我。「或許你對我有什麽誤會,不過我真的很珍惜我的妻子。我是不會離婚的,無論何時我都會等著她迴來」


    花,你還真是受歡迎呢。她這是在向我發出宣戰布告吧。


    「明明就沒有收到過花的聯絡?」


    我說完這些,就離開了。


    我是不是有點不夠成熟?抱歉,一不小心腦袋裏就產生了對抗心。自從你消失了之後,我一直不願直麵現實。這點被磯崎指出來之後,我的內心就產生了動搖。我想要隱藏起自己的動搖,所以就采取了這樣不成熟的態度。


    你沒有聯絡我(或者說磯崎,是誰都無所謂了)的理由。雖然我一直都不願去思考,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辦法再逃避了。


    一、你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二、雖然你想要聯係,但是卻因為身處的狀況非常嚴峻,所以沒有辦法(受了重傷或是生了重病,身體沒有辦法自由行動隻能躺在那裏,或者是被什麽人抓到,受到了很嚴酷的對待之類的)。


    三、你沒有要與任何人聯絡的打算。


    呐,小花,到底是那一項。莫非是因為別的什麽,我根本就想象不到的理由?


    麵對這三種選項,我哪一個都不想選。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都閉上眼睛,堵起耳朵,極力不去思考這些。但是,已經不行了。因為從磯崎那裏,我得知了有關小花現狀的信息(雖說情報的準確性無法確認)。


    知道了你還活著,並且在很有精神的在難民營工作,再沒有什麽事情比這更能讓我開心了。但是,與此同時我也感受到了自己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我終於還是,不得不麵對眼前的現實。


    花,你已經,不準備再跟任何人聯係了吧。


    你說你要遵循自己內心的感覺,走自己的道路。也就是說那些在日本掛念著你的人,還有我,所有的這些都被你舍棄了吧。也就是說你所寫下的那句「直到我們再會的那天」,是謊言麽?


    為什麽,無論我再怎麽思考,也還是得不出答案。因為我能夠與你對話的方法已經被斬斷了。就算是像這樣寫下的信,也不會送出去,隻會被我自己收起來而已。被你舍棄了的我,能夠做的就隻有向自己心中的你,單方麵的不斷訴說而已。


    這份空虛到底要怎麽辦。誰能來拯救我。不,並不是「誰」。能夠拯救我的人,隻有你。空虛,空虛,空虛。


    二○一一年二月九日


    野野原茜


    *-*-*-*-*-*-


    牧田花樣


    距離上次寫信已經過去有一個月了,這段時間我稍微冷靜下來了一點,也反反複複的思考了很多。


    自從失去了跟你的聯絡之後,我就一直持續著隻能在內心與你對話的狀態,我想我這是開始漸漸的感覺到了疲倦吧。在內心中與你對話,換句話來說就是空虛的自言自語,沉浸在自己為自己創造的幻想之中,感覺自己這樣的做法,隻不過是在尋求自我滿足而已。


    但是,在二月臨近尾聲的這段時間,天氣晴朗的日子裏。我抱著為五郎走到公寓的庭院,深吸到那寒冷空氣的瞬間,我就感覺到自己的思考還有視野是如此的狹隘。


    我應該是在著急吧。害怕你的視線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再迴到我的身上,心中背負著恐懼,開始自暴自棄起來。


    潛藏在冰冷空氣中,春天的感覺傳達到了我的肺部,我仿佛這才如夢初醒。在此之前的我,根本就沒有在思考你的事情。準確一點來說的話就是,我被自己心中的你給束縛住了。結果,我隻是在思考自己的事情而已。


    趕緊迴到房間,把為五郎放到地上,自己坐到電腦麵前。為了調查棕達,還有棕達所在的非洲中西部。曆史、文化、風俗、人們的生活、現狀。仔細閱讀那些記載了相關情報的網站,尋找相關的書籍。在我做這些的時候,為五郎一直在喝水還有睡午覺。


    從小花那裏收到的信還有郵件,我也一點點的,全部又重新閱讀了一遍。年輕時候的你。經曆了長時間決裂之後,變成了大人的你。從那些連在一起的文字中,感受著小花的氣息。


    包含我所買的書籍在內,看完這些我花費了十天左右,我從中收獲了非常多。當然,無論我再怎麽閱讀你的那些話語,我們也還是不一樣的人。無論再怎麽獲取有關棕達和非洲的情報,對我來說那裏仍舊還是遙遠未知的世界。


    但是,至少比什麽都不知道,隻在內心試著去想象要好的活,我在內心說給自己聽。比起為自己在內心創造出來的,小花的幻影去考慮,這樣做要有意義的多。


    高中的時候,小花就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呢。看著那些陳舊的信件,我中再次深深的體會到了這點。你那多愁善感的內心,總是散發著堅毅的氣氛,在我看來是那麽的耀眼,那麽的惹人憐愛。但是同時,有青澀不成熟、不服輸的想法,這也是事實。比起妥協,更多的是用呐呐這樣的詞語,嘴上還說著,如果再多告訴自己一點就好了。但是,生活就是這樣的吧。接受別人的愛,大概就是這麽一迴事。


    隻是,對你要求這些也沒有意義呢。小花的本質,從某種角度來看,確實是有著甚至會讓人覺得過於激烈的溫柔還有強大,那是構成你存在的重要元素,也是你發散發光芒的源泉。


    我臨陣磨槍的,稍微了解了一點棕達,以及住在那裏的人們。然後,我就愈發覺得。被卷入戰火,被迫離開故鄉,那些沉浸在痛苦的中的人們。你是不可能對他們視而不見,把那些人留在那裏,自己一個人迴到安全的地方,你不可能會這麽做。


    識去思考。


    在聖法蘭切斯卡的時候,不是聽過很多有關殉教者的事跡麽。為了自己的信仰而選擇去死這種事情,在我看來,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都覺得難以理解。我還在想他們這麽做會不會是在靜靜等待可以挽迴劣勢的機會,同時也覺得那樣的盲信主義非常危險。甚至想要對他們說「冷靜下來」,保持中庸的精神思考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但是我同時又想,實際上真正能讓社會發生變革的,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從很久以前開始,就隻有那些偏離常識的言行。能夠將人們的靈魂從陳舊的思想和規範中解脫出來,能夠更新「自由」定義的,應該就隻有那些被評價為是「奇異」的人以及他們的行動了吧。


    這麽一想,「榮耀」這個詞就浮現在了腦海中。跟那為了些許的體麵,為了保護自己的地位還有名譽而存在的自尊心完全不同,那更加純粹的「榮耀」。在我看來,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不是金錢也不是安定的生活,而是基於「榮耀」所做出的的選擇還有舉動。


    在那些榮耀被奪取,陷入痛苦的人們麵前,小花沒有辦法不去賭上自己的榮耀而采取行動。這種時候,驅使著你拋棄一切的,應該就是你的潔癖感吧。就算迴不來也沒關係。賭上一切,那些失去榮耀的人,還有自己都會為了靈魂的榮耀而活。在我的理解中,你這次的行動就帶著這樣的決意。


    不過我果然還是沒辦法百分之百的理解你的行動,在現在這個階段,就算我身處跟你相同的情況,我也不敢肯定自己就會做同樣的選擇。


    現在的我,想要從真正的意義上知道、想象有關你的事。不光是與你有關的知識,你所見到,你所感受到的,還有你所想的——也就是,有關棕達,以及在那裏遭受苦難的人們的事情,我也想知道。


    所謂遙遠的地方,不隻是像棕達這樣物理意義上的遙遠。還有他人的內心,或許就連自己的內心,也一樣遙遠。隻是如果因為知道了這些很遙遠,就放棄去努力不去了解這些的話,名為想象的翅膀就永遠不會展開,互相之間的距離也不會縮小,我們大概會被永遠的隔開吧。


    花,就算是現實中相距非常遙遠的場所,我也有你所教給我的。能夠超越距離的方法,能夠打破心靈堅硬的外殼,向著某人靠近的方法。


    認知,思考還有想象。


    我已經,不會再無端的陷入焦急,追逐你的幻影了。感覺詢問你的生死對我來說也已經失去了意義。


    我,我依舊會在現在我所在的找個地方,平靜的生活下去。隻是與之前不同的,在我心中那個真正的你,那個並不是我的他人,我將驅使我全部的知識、思考、想象,努力去與她對話。打開內心的窗戶,更加積極的去感受世界、感受他人。這樣的話,總有一天,我肯定就能清楚的聽到你的聲音。並不是自說自話產生的幻聽,我想,那一定是隻有在真正理解他人的瞬間,才會有的吧。


    或許這才是我的自說自話,甜美的希望。對於這個瞬間正在遭受生命危險的人們來說,根本就沒有辦法去談論對他人的理解。


    但是,如果不相信的話,一切就都沒辦法開始。不是對神,而是對人。不是為了去排除他人和異己,而是基於知識、思考還有想象,讓我們擁有能夠共同生存的力量


    為五郎把他的飯碗給弄翻了過來。新買的貓糧,他似乎挺喜歡的,努力去理解,忍耐心中的怒氣。雖然我想要這樣做,但果然還是對著他「喂!」的喊了出來。試煉一個接一個的降臨。感覺自己好像總是領悟不到。


    二○一一年三月十日


    野野原茜


    *-*——*-*-*-**


    牧田花樣


    啊啊,該從什麽地方開始跟你說好呢。


    東北發生了大地震,因為海嘯引發的大量的災難,這些應該也已經傳到小花的耳朵裏了吧。


    因為要去新宿采訪取材,所以我一大早就出了門。乘坐電車到達新宿的時候,天氣非常好,我悠閑的向三丁目的咖啡店走去。因為那家店裏設有會議室,所以編輯們經常約在那碰麵。


    跟編輯,還有攝像師打過招唿之後,取材對象也到了。那人從事的是將工業用品的英文說明書,還有技術手冊翻譯成日文的工作,說起話來非常的輕鬆有趣的一個人。專業用語,「用日語來說的話,就是那個了吧」,像這種詞也必須要翻譯成對應的專業用語不是麽?所以平常就經常會去跟現場的人接觸,調查日本人在那種情況下會使用什麽詞。


    取材進展的很順利,接下來就是攝影了。因為狹小會議室沒有窗戶,攝影師的工作非常不容易。立起了兩個光源,我也拿著反光板在一旁幫忙。編輯則負責跟取材對象談話,讓對方保持自然的表情。


    攝影結束之後,大家在一片輕鬆的氣氛中交談,等待著攝影師整理好器材。正好點的咖啡也還沒有喝完。


    就在那個時候,地麵發生了劇烈的晃動。咖啡店所在的位置是一棟老舊的大樓,所以我一直在懷疑會不會倒塌。放在桌子上的咖啡也在晃動中灑了出來。雖然隻持續了不到半分鍾。不過在我的人生中,那是我所經曆過的最劇烈的晃動。


    那個時候,雖然「哇哇哇」的叫著,但是我卻隻是呆呆的立在原地。編輯和取材對象都躲到了桌子底下,攝影師為了不讓照明用的燈具倒下而在那裏支撐著,或許隻是我太遲鈍了。我就隻是隻是坐在那裏,不知道為什麽還死死的抓著桌子。


    感覺晃動的時間是那麽的漫長。等震動稍微有些減輕的時候,大家就都慌忙抓住行李向樓梯跑去。店內一片混亂,櫃台前擠了大量等待結賬的客人。廚房的櫃子上也有杯子掉落,我正好看到店員清理殘片的場景。廚師也關掉了調理台的火,滿臉擔心的透過門向外看。


    我們也在結過賬之後,走到了外麵。道路上有很多從建築物裏衝出來的人,根本就不是能夠正常工作或是購物的狀態。在那之後又發生了好幾次大的餘震,天空還是一如既往的晴空萬裏,街上安靜的不可思議。隻有不安的氣氛在蔓延,大家都縮著身子,偶爾與身邊的人小聲交流。


    編輯說要先迴一趟公司。取材對象也說,事務所裏放著很多書有些擔心,想要趕緊迴去看看。我也是,雖然接下來沒有什麽計劃,但是心裏很擔心待在家裏的為五郎,結果在從咖啡店出來之後大家就馬上解散了。


    攝影師是開車來的,車子就停在附近的停車場。雖然對方提出要送我迴去,但是聽說迴去的方向有些微妙的不一樣,所以就謝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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