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極南,陽極所在地。玄司正坐在被墨法力量遮擋的陽極北側,而陽極的南側,此刻被打開了一個缺口,刺眼到極限的光芒和無窮無盡的可怕熱量散發出來,讓即便是身處另外一側的玄司也感到了不適。


    炎帝與那位神使此刻正被墨法大神的力量包裹起來,刺眼的光芒和無極的熱量透過那層黑色的半透明保護層,已然無法再傷害到炎帝和神使。而最前方,墨法正控製著那兩具棺材,緩緩推送入陽極之中。


    玄司被勒令禁止觀看此事,原因是她的品級不夠,這些事情她不能夠知曉。她百無聊賴地坐在陽極北側一片無名浮山的懸崖邊緣,因著陽極風暴刮起的強風吹亂了她滿頭長發,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棺材瞬間被一片金白光芒吞噬,根本無法搶救,就直接灰飛煙滅。隻是,因著材質特殊,這棺材到底還是多支撐了一段時間,使得墨法大神短暫地看清了裏麵的東西。她墨黑的眸子沉沉,仿佛亙古不變的黑,刺眼的光芒無法刺傷她的雙眼。她蹙了蹙眉,沒有動手搶救。那位神使似乎也並不在乎裏麵的東西是否能搶救出來,一直立在遠處不發一言,毫不動作。


    墨法大神撤出陽極範圍,將打開缺口合上,然後飛迴了炎帝與神使身前。炎帝恭敬道:


    “敢問上神,那棺材中的物事是什麽?”


    “那裏麵什麽也沒有。”墨法迴答。


    “沒有?”炎帝麵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墨法大神點頭,炎帝淡淡地瞄了一眼一旁一言不發的神使,沉吟片刻道:


    “既如此,小神的任務也就完成了。特使,請便。”說罷,他就一步跨出,遠遠離去。


    墨法覺得眼前這特使說不上來的別扭,可仔細感受他的氣息,卻也並沒有什麽特別,此人既然是天帝派來的特使,自然神力體係屬於天帝的派係,從他身上隻能感受到天帝的氣息。墨法覺得此人很是無趣,便閃身到了陽極北側,去找她的小朋友玩了。


    彼時玄司正百無聊賴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忽的感受到陽極風暴收斂漸止,隨後沒多久,墨法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與第一次見到墨法大神時的驚豔不同,此刻的玄司顯得平靜了許多。墨法大神還和上一次見到時一般,一身黑色盔甲,極長的烏發一直曳至腳踝,隻有微風吹拂開遮擋麵容的發絲時,才能驚鴻一瞥那美麗的容貌。那一雙黑眸沉沉的,深邃至極,透過發絲就這樣看著她。見到玄司時,她那掩在長發之下的麵容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小家夥,你可是無事可做?”


    玄司搖了搖頭,看著墨法盤腿坐在她身旁,忽的伸手一抓,就從虛空中抽出一把周身漆黑的巨刀。然後她習慣性地抱著刀,用自己的手去擦拭刀身,每一次拂過,都會發出一陣烏光,巨刀愉悅地輕吟,仿佛在感念主人的時時拂拭。


    玄司躊躇了片刻,從自己懷中取出一條長長的白色緞帶,遞到墨法眼前。墨法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


    “這是何物?給我作甚。”


    “綁頭發的發帶。”玄司簡略地解釋道。


    “綁頭發?”墨法更是不解。


    “你長得那麽好看,不要讓頭發遮擋住了麵容。用這個將長發束起來吧。”玄司淡淡道。


    “我…長得好看?”墨法漫長的生命歲月裏,頭一次聽人說起她的容貌,簡直不知所措。


    “你要還是不要,不要我也不給了。”說罷玄司作勢收迴去。


    “誒,送出去的東西還想拿迴來,哪有這樣的好事。”說著搶過了那白色緞帶,嘿嘿一笑道:


    “你這小家夥,真是有趣。”


    接著她不再多言,幹脆地將自己麵前的長發捋起,將所有的發抓在腦後,然後用牙齒咬著白色緞帶,一圈一圈地將頭發束起,綁好。由於這條白色緞帶過長,以至於綁好後,還有好長的兩節曳下,襯在烏黑的發絲之中,隨著微風輕微飄蕩。


    “如何?”墨法笑問。


    玄司會心一笑,道:


    “我給的自然是很漂亮。”


    墨法輕哼了一聲,即便她從未在意過自己的容貌,被人誇獎後,還是會高興。


    玄司見她高興,不由得將自己憋了很久的疑問問出:“大神,你使這麽大的刀,不覺得麻煩?”


    “何來麻煩一說?”墨法失笑。


    “就是很笨拙啊?”


    “我需要它笨拙時,它自然笨拙;我需要它輕巧時,它自然輕巧。”


    說著,她便將巨刀變化為了一把細長的直刀,使得玄司頗為驚訝。


    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這是她們慣來的相處方式。雖然彼此之間話不多,卻感覺心有靈犀,頗有默契。隻不過這一趟來,玄司似乎多了一些別樣的心事,對此墨法能感覺得出來。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玄司悶悶開口道:


    “大神,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個姐姐?”


    “嗯…好像提過,記不大清了。”墨法道,“你知道的,活得時間太久了,我記性向來不好。”


    玄司哭笑不得,道:“不過大半年前的事,你怎麽就不記得了?好吧,我有個姐姐。她不是我的親姐姐,實際上我不記得自己五歲前的事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最初的記憶就是在一處山洞中醒來,身邊就是姐姐。姐姐告訴我,她是在采藥的時候撿到我的。


    姐姐大了我七歲,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是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了。姐姐同樣沒有父母,她原本是山中獵戶家在大山裏撿來的孩子,獵戶姓趙,給她起名叫趙薑。但是半年前,她的父母親人在一場山間泥石流中喪生,隻有她僥幸存活下來,自此以後獨自一人在山中生活,以采藥販賣為生。


    我們倆相依為命。後來,我們下山賣藥,被一個貴族抓走,做了奴隸。我和姐姐每天都吃不飽飯,還要被鞭打著幹各種苦活累活。這種苦日子,一直到我十七八歲的時候才結束。那個時候,有一個男人…想要欺負姐姐,我…很生氣,衝上去打他。結果…把他打死了,他怎麽會那麽脆弱,我不過揍了他一拳,卻…打爆了他的腦袋。我嚇壞了,都是血,很可怕。但是姐姐…很冷靜,她把屍體埋了,掩蓋掉血跡,然後連夜帶著我逃。


    但是我們逃跑被奴隸主發現了,他們派出好多人來追我們。我以為我們絕對逃不了,後來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我帶著姐姐空間轉移了,我以為自己是妖怪,姐姐卻說我是天賦異稟。再然後,戰爭開始了,我們不再是奴隸,卻成為了流民,四處逃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啃樹皮草根為生,瘦得皮包骨頭。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年後,我遇見了師尊和師母,是她們救了我和姐姐。


    後來,姐姐身子一天天好轉,她告訴我她喜歡上一個男人,要嫁給他為妻。她希望我放下心來,跟隨師尊師母去修行,不要再牽掛她。我很難過,不願離去,最後師尊師母走了,我還是留了下來,我想一輩子陪著她。可是…可是好難過,我沒辦法…沒辦法看著她和那個男人…”


    玄司哽咽,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最終還是離開了,去找你的師尊師母?”墨法替她說完了後麵的話。


    “姐姐後來死了,是難產,她和孩子都沒能保住。我…殺了那個男人,然後把姐姐的遺體冰封了起來。”


    “你一定很愛你姐姐。”墨法平靜又淡然地說道。


    “我愛她嗎?我好像不應該愛她,那是不對的。不該是那種愛,應該是…”玄司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困惑不已,語無倫次。


    “管那是什麽愛,你隻需知道你愛她便可,這就足夠了。”墨法道。


    玄司張著嘴望著她,一臉的驚愕。墨法卻不說話,衝她笑了笑,然後繼續愛憐地拂拭自己的刀。玄司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


    “大神,我說這麽多,其實是想說,我覺得姐姐的氣息和你身上的氣息很像。”


    墨法眸光微閃,沒有說話。


    “當然,你的氣息要比姐姐強橫上千萬倍,但是姐姐身上確實有與你相同的氣息,我很熟悉這種感覺。”


    墨法仍舊不答,心中卻已經思索出了答案。


    盤古乃是混沌之體,人界卻無混沌。想要轉世人界,隻能將混沌分陰陽,一個陰身一個陽身,並蒂雙生。至於為何陰身生長更快,陽身生長緩慢,大約是山中陰濕缺陽的環境所致。陰身最先成長完成,開始於山間活動,被獵戶撿走。七年後陽身才成熟,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麽她也隻能猜測,但可以確認的是,陰身還是找到了陽身,那是天然的吸引。


    陰身天生命數短暫,盤古大神必然會選擇更為強壯的一方。陰身雖然與陽身並蒂雙生,卻始終未曾覺醒力量,不過一介普通人,乃至於普通人還不及。容貌恐怕也與陽身全無相似之處,仿佛他人。與陽身在一起,反而促使陽身越發強壯,最後覺醒。如此看來,陰身應當就相當於陽身的伴生體,目的在於促進陽身的成長,加速混沌之體的形成,養料一般的存在。


    想到這裏,墨法幽幽歎了口氣,心道:傻傻的小家夥,你可知你的姐姐就是你的親姐姐,她為了你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換個更殘酷的說法,她其實被你殘忍地淘汰掉了。這樣的真相,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大神,你怎麽不說話?”玄司低落地問道。


    “小家夥,你以後有空,多來看看我吧。”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可不想和那個麵癱一樣的家夥獨處。”


    玄司愣了愣,最後笑了,用力點了點頭。


    ***


    神界雲海之上,亦有四季交替、陰晴雨雪等等氣候變化。隻是這些變化,皆是神官抽選而出的結果,知道這樣的內情,不免多了幾分索然。然而,作為外來者的雪狼王與謠姬,依舊每日期待著天氣的變化,期待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今日晴空萬裏,暖陽當空,雪神山中大雪初霽,到處是一片白茫茫。這座懸山比之外界溫度要低許多,對於雪狼王和謠姬來說,卻是再合適不過的溫度。


    難得暖陽讓謠姬心情大好,她單手支撐著自己的腰身,挺著大肚子,慢慢地踱步走到雪神宮三層的高台之上,望著天外迤邐的景色。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雪白的霧氣曳得長長的,透著一股靈韻。隨即,她絕美的容顏便綻放出淡然美麗的笑容。


    忽的感覺胎動,她笑得更燦爛了,伸手撫上肚子,道:


    “冰兒也和娘一樣覺得天氣好嗎?”


    如此問出口,這古怪的小家夥卻不動了。謠姬正笑著搖頭,打算再和小家夥說說話。忽的覺得肩頭一暖,緊接著自己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一大早的站在外麵,也不添一件衣服,當心身子。”


    是雪狼王,她頎長挺拔的身子立在擋風處,手裏的披肩將自己仔細裹住,整個擁進懷裏。


    “哪有那般嬌弱,這點風寒,還能凍著我嗎?”謠姬笑道。


    “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雪狼王道。


    謠姬隻得搖頭,雪狼王真是關心則亂,她肚子裏可是個混世小魔王,更不怕風寒。


    “冰兒又動了?我聽聽。”雪狼王蹲下身,抱住謠姬的腰身,頭頂雪白的狼耳貼著謠姬的肚子,仔細聽裏麵的動靜。


    謠姬微紅了麵頰,左手摸著肚子,右手卻撫上了雪狼王的發頂和狼耳,麵上浮現出慈愛的笑容。懷孕這三十年,怕是她人生中最為幸福平靜的一段歲月。


    三十年歲月,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最初的陌生不安,到煎熬難平,再到焦急等待,努力學習、逐漸適應,最後費盡心力找到出路。隻是終於到了這最後一刻,她卻奇妙得平靜下來。三十年,她們已經徹底掌握了下凡之術,隻等冰兒出生,她們就可以返迴人界了。


    最近這小家夥胎動越發頻繁了,看來是迫不及待要從為娘的肚子裏鑽出來,看看這個神奇的世界。


    這三十年來,雪狼王的性情有了不小的變化,或許是安逸平穩又幸福的生活過得時間長了,她性子裏的暴戾冷酷幾乎看不見了,如今的她暖陽一般溫柔,對謠姬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而謠姬自己,原本清冷的性情也有了不小的變化,如今母性的光輝越加燦爛,看起來整個人溫柔了許多,仿佛冰塊融化之後的清水一般。


    “玄司就快迴來了吧。”謠姬道。


    “是啊,這次迴來,就不會再出去了。”雪狼王迴答。


    “最後一次告別嗎?難得她能和墨法大神交好,這麽長時間以來,也不知與炎帝一道去了陽極那裏多少趟。隻是你我一直被禁足於雪神宮,幾乎沒有出去過,實在有些遺憾。”


    “這也是無法的事情,畢竟是女神的意思。你若想再看看這個世界,我們可以找時間…”


    “不用了,不用的阿狼。還是聽女神的好了。”


    “嗯。”雪狼王站起身,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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