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卿在去年來京城之後,入國子監成為貢生,這般說來他還算是沈無言的學生,雖說有些尷尬,但也不妨礙二人相見時的歡喜。


    隨意尋了間酒家,喝酒閑談,二人都漸入微醺。


    王少卿將書丟在桌上苦笑道:“其實之前在蘇州還不錯的,看不到這朝堂的汙濁,隨意當個先生教教童生,閑來去茶樓喝杯茶與無言文長下棋聊天,卻是不錯。”


    沈無言知曉王少卿的性子便是如此,見不得一絲不合心意,如今朝廷內鬥極其嚴重,權臣當朝,國庫又空虛不堪,南北戰事相顧不暇。


    這樣的景象實在讓王少卿憂愁不堪,好在如今隻是國子監一名學生,人微言輕不至於惹出什麽大亂子,而且他以慎獨著稱,多餘的話也不會說。


    不過終究還是有憂慮的,不說卻也不等於沒有,此番遇到沈無言之後,終於有機會將這些心中不快吐出。


    “其實國子監中還好一些,大多數的學生也都以治國平天下為任,隻是若無言這般重實踐的又太少,僅僅隻是空頭許諾罷了。”


    沈無言此時也微有醉意,不過卻也不是因為愁苦,而是這北方的酒實在有些烈,以至於並沒有喝太多,竟然就醉了。


    “少卿先生何須如此多的憂愁,我看那位高先生便是不出世的人才,他在裕王府做講官,未來定然會有出頭之日,朝廷總會好起來。”


    沈無言一邊說著,一邊看向門外,忽見一隊極其隆重的車駕從門前經過,周圍百姓紛紛躲避,稍有不避著,便會被一旁侍衛長鞭伺候。


    “……那便是當朝嚴相的車駕,他也住在西苑附近,而且修的堪比陛下寢宮,然而又有誰敢言明?沈煉說了沈煉死,楊繼盛說了也死了,王世貞隻是為楊繼盛收屍……”


    就在王少卿借著醉意憤言之際,卻沒發現坐在一旁幾張桌子上才端上菜的客人,已然悄然離去,而離去時的目光皆都慌張無比。


    沈無言很快便注意到這問題,忙轉言道:“如今書院都交給顧青山來打理,他才華也不錯,你盡可放心便是。”


    王少卿點了點頭,微歎道:“青山以前也是我學生,他若是去科舉定然也會有不錯的成績,隻是他為人閑散……倒也不能以科舉來斷定人才。”


    大抵是想到徐文長,王少卿忽然改口,又苦道:“文長還是有些激進,否則也不會屢次不重。”


    說到徐文長,沈無言不由笑道:“以文長的才學,從來不下於那些狀元之才,隻是他終究不適合在朝廷做官,或者幕僚便是他最好的出路。”


    王少卿沉吟片刻,隻得點頭道:“也是這個道理,他曉通軍士,且不屑於詩詞書畫……終究還是沒有墮其才,如今東南戰事他盡可展現才華,而詩詞書畫在文壇中的地位一時之間也鮮有人能撼動。”


    這邊談天之際,天色已然不早,看著王少卿上了馬車離去之後,沈無言才向著長安街而去。


    而此時在長安街上的一間包子鋪,王世貞正一邊吃著包子,一邊與那位包子鋪的老板理論。


    “區區一文錢,我說迴去取來給你你不願意,我說等我朋友來給你你也不願意,那我給你寫一幅字,這樣如何?”


    包子鋪的老板冷冷一笑,不屑道:“你還會寫字……我們這都是小買賣,就賺你這一文錢,你寫一幅字我便少賺一文錢。”


    “你這無知之輩,我王世貞的字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卻如此不屑……一文錢一幅字,當真是便宜你了。”聽聞對方不願意,甚至覺得自己的一幅字連一文錢都不如,王世貞憤怒無比。


    包子鋪老板一邊包著包子,一邊輕笑道:“長安街上文人多了去了,若是每人都說他的字價值千金,在我這鋪子白吃白喝,我還做什麽生意。”


    王世貞一怔,頓時更加惱怒:“你說什麽白吃白喝,就一文錢……而且我與那些文人能一樣?”


    “……”


    包子鋪老板不在說話,卻也不打算讓王世貞就這般離開,手中依舊還在熟練的包著包子,上籠屜,隨著一股白煙飄起,為客人裝上包子。


    往來的客人不時的看一眼站在包子鋪一旁的王世貞,然後拿著裝好的包子匆匆離去,對於這當世文豪沒有絲毫感覺。


    大抵還是沒有人認出眼前這落魄的青年,便是那位意氣風發的大才子王世貞吧,總之此時的王世貞卻是覺得有些委屈。


    “隻是一文錢……先生何必如此糾結,在給你裝上幾個包子,先迴去吧。”


    許是也不忍深冬的天氣吹在這單薄文弱書生身上,雪已然將王世貞的頭發染白,卻也有幾分程門立雪的感覺,然而心中的淒涼是沒有人能知道的。


    王世貞沒有迴答包子鋪老板的話,而是望著過眼路人輕歎,幾年前跪在上朝的路上也是這樣,自己與弟弟為百官叩頭,卻無人理會。


    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一個人,那便是剛才從附近光鮮而去的嚴相,隻是憑著如今自己的能力,又能做些什麽?


    “我若是武士,也能學那荊軻要離,隻是手中這爛筆頭又有何用?”王世貞輕喃一聲。


    “爛筆頭能寫文章,王兄大可將心中不快盡數書寫下來。”


    就在王世貞準備離開之際,忽然聽到這樣一道熟悉的聲音,他轉身看向麵對自己微笑的沈無言,忙道:“給這位掌櫃一百兩銀子,迴去便給你。”


    沈無言應了他的要求,將一百兩銀子遞給包子鋪的老板,輕聲道:“我若是你就要了他一幅字,可比這一百兩值錢。”


    那包子鋪老板一時還未反應過來這一百兩銀票是什麽情況,待反應過來之際,那兩位書生已然消失在那昏暗的街頭。


    雪還在下,落在二人肩頭,沈無言覺得有些冷,看著眼前比自己單薄許多的王世貞不由笑道:“誰能想到堂堂王世貞,也會被一文錢為難。”


    聽沈無言調侃,王世貞也不在意,隻是麵上依舊還是愁眉不展,他苦笑道:“這一覺睡到中午才起來,看到你留的書,便想著出去轉轉,卻沒帶錢……。”


    稍一頓,他繼續道:“無言說是去國子監就職……怎會有如此機遇。”


    “千裏做官隻為錢呀。”沈無言淡笑道:“不過也是經祭酒大人安排的,教的數科,也是閑差。”


    提及祭酒大人,王世貞沉默了,一直到快要進門之後,他才道:“高拱這人一心為權,雖說也是個辦實事的人,但不可深交。”


    沈無言苦笑道:“那可是朝中大元,區區沈無言如何與之深交,當然也沒有那份意思,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罷了。”


    “……以為如今境遇,怕是短時間內難補實缺,所以還要勞煩無言,住在你這裏實在有些……”


    沈無言立刻打斷王世貞的話,正色道:“當然不能白住,每個月要付一兩銀子的房錢。”


    所謂一兩銀子的房錢,其實對於王世貞沈無言來說,本就不在話下,之所以這般說,也隻是為了讓他住的安心罷了。


    王世貞自然能聽出沈無言的意思,不由感激一笑,接著二人一同走進院子。


    “門前這片地若是有時間重上幾株花,另外還要些設備在蘇州也無法帶過來,還要重新做,圖紙已經準備好了,明天王兄幫我拿到木匠鋪鐵匠鋪做了。”


    接過沈無言遞過來的圖紙,王世貞不由一愣:“這鐵架台,顯微鏡……都是些什麽東西,而且這火銃,你從哪來的。”


    沈無言淡笑道:“這些都是些科學儀器……至於火銃,我有個朋友在胡總督那邊當幕僚,所以就要了些不用的,拿過來研究研究。”


    “在胡宗憲那邊當幕僚……若是說幕僚的確有很多,但是能帶出火銃的……那便隻有徐渭徐文長了……你是說文長先生?。”


    說到文長先生,王世貞頓時眼前一亮:“雖說不喜胡宗憲為人,但文長先生的確頗具才學……我與之相比,完全就像螢火與皓月。”


    其實當世王世貞的名氣要比徐文長大的多,在文壇的影響力也比徐文長大的多,然而他卻很清楚,徐文長不僅詩詞書畫,而且擅長兵法韜略。


    當年謀定東南之際,這些文人也隻能寫寫詩,真是事跡的作用並不大。


    “無言竟然與文長先生也有交往,當真是……若有機會可否請來一敘……”


    聽出王世貞的豔羨之意,沈無言冷目掃過,輕哼道:“文長先生如此繁忙,豈能抽出時間與我這等無知文人閑聊?……不過若是王兄想要見見,可以找機會。”


    前一句是學習徐文長的行事風格說的一句話,王世貞聽來便覺欣喜,這說明沈無言與徐文長的關係的確了得,後一句說有機會,便更加興奮。


    “對了,明天嶽雲酒樓要見幾名熟人,特別指明要無言也去一趟,你務必要過去一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極品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半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半仙並收藏大明極品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