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


    顧青山尷尬的看著沈無言,無奈一笑道:“既然沈公子病了,那且早些迴去是好。”


    沈無言倒還好,迴過頭瞥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月兒,輕笑道:“無妨,今天就看看蘇州的這些大才子們,也不急著迴去。”


    這般一說,月兒卻也隻好點頭。


    今夜詩會依舊極盛,除卻少許幾名有事不能過來之外,基本上有名頭的文人都在樓中。


    此時詩會正在進行中,不過都是些一般的文人抒發感情作上幾首,質量上隻是一般,還有寫文章的就要等更久,還未到真正的*。


    “聽聞沈公子也是讀書之人,今夜何不贈詩一首?”說話的是從不遠處走來的張博寧,他看到顧青山站在這邊便過來,卻看到沈無言也在這邊。


    張博寧為人張揚,故此他這一聲下去,頓時吸引過半文人目光,一時之間沈無言倒是備受關注。


    “這倒是有些不好,無言一介商人豈能與諸位相比,就此作罷,就此作罷。”


    沈無言自然無心作詩,也無詩可做,此時他正在想三樓的情況,之前讓大毛給知府大人送去的那封信,若是收到了還好,若是沒收到後果便十分嚴重。


    隻是張博寧顯然有心讓沈無言出醜,依舊不依不饒道:“哪有什麽比不比的,我等文人閑來詩詞歌賦純粹是消遣,沈公子無須介懷。”


    就在張博寧拉動諸生要沈無言作詩之時,門外走進來一人,那人微胖,正是胡家大少爺胡於明,他譏諷的看著張博寧。


    “博寧兄何不作詩一首?按道理來說沈公子現在是客人,而你等諸生卻是主人,客人豈能喧賓奪主,還是你等先來。”


    胡於明的話其實毫無道理,但此時說來竟然又無法辯駁,張博寧竟然也啞口無言,隻得向沈無言一抱拳,然後走向胡於明。


    “原來是胡少爺,卻是不知道今夜你是一樓還是二樓?不過我可是知道你胡家沒有茶莊,這一樓嘛……倒是算了。”


    這句話明裏暗裏其實都是在嘲諷胡於明,隻是胡於明似乎並沒有聽出來,隻是不屑道:“在下今天就在一樓,看看你們這些所謂的蘇州才子與我杭州才子又如何?”


    蘇杭本就是江南地區文人興盛之地,這幾年兩地也湧現不少有能力之輩,一部分入朝為官,一部分在文壇也聲名鵲起。


    那邊爭辯開來,沈無言倒是閑暇十分隨意尋了個地方坐下。


    “這位是沈公子?在下姓王。”


    聲音傳來,沈無言這才發現對麵這位衣著簡單的青年正看著自己,這位王姓青年衣著雖說簡單,但卻不失文人風雅,與顧青山之輩的做作相比,多了幾分幹練。


    王公子向著沈無言示意的點了點頭,輕聲道:“這些所謂蘇州之才,盡數無能之輩。”


    沈無言深色略一遲疑,這句話之前徐渭徐文長曾經也說過,其實他內心也是這般想的,這些人除卻閑來作詩,真正實質上的作用隻能是增加一些娛樂罷了。


    “大明士子本不該學宋時文人那般,骨子裏都說是盛唐之風,但大唐尚武哪有這般文弱之士?且說那位顧青山顧大才子,此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有李太白之風,純屬胡鬧。”


    這本也是大明士子的弊病,尚文但實質上有頗為自傲,缺少宋時學子的謙卑,口中還大肆宣揚崇尚漢唐文風,所謂文必秦漢,詩必盛唐。


    這邊聽著王公子的話語,沈無言倒也覺得認同,頓時覺得這位王公子倒是談得來,至少比起那些個虛偽之士要好得多。


    “王公子,你覺得如今蘇州哪些文人有真才實學?”


    本就是隨口問了一句,這位王公子卻來了興致,笑道:“當年嚴世藩道出天下唯有三人,其一錦衣衛陸柄,其二兵部尚書楊博,其三便是他嚴世藩。”


    嚴世藩乃是內閣首輔嚴嵩之子,此人之才的確可怕,且善寫青詞。對於此人,沈無言倒也不得不承認謀略驚人。至於剩下二人,自然不在話下。


    “……說來胡於明所說的杭州之才,倒也不少。至於蘇州今日之才,在下首推知府大人之子徐時行,此人言談為人都極具相才……”


    這位王公子談起當世之才口若懸河,從被嘉靖七年仙逝的陽明先生,直到內閣次輔徐階,以至於被流放多年的楊慎被挖了出來。


    “那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沈公子你來說說,今夜這詩詞又有哪一首比得上?我看當世也隻有徐渭徐文長比得上此人之才。”


    徐文長自然不知道此時在得月樓的某個桌角上,一名未來位列百官之首,為大明江山立下不世功勳的青年,此時正在議論他。


    此時的徐文長還在胡宗憲府上。


    今夜端陽,胡宗憲的幕府中人都在府上,這邊的盛況也不是得月樓那邊能想提並論,或者可以說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


    這裏的客人每一個叫出名字,都能響徹大明各個角落的。以戚繼光俞大猷為首的抗倭將軍,還有譚倫這般的朝中大元。


    此時酒宴到了極致,許多不勝酒力之輩已然倒下,胡宗憲這邊隻剩下徐渭還在一旁,他癡癡一笑道:“總督大人真的以為打了勝仗就能被寬恕?”


    胡宗憲知道徐文長所說之事,無非是攀附嚴嵩,以如今的事態,怕是嚴黨也快完了。


    “無論如何陛下如今勤於修道,朝政上還是嚴相在管,這邊的事也說不準,你我還是用心為國就是,即便出了事,我也會保你等無恙。”


    徐文長長歎一聲道:“已經說了很多次,倭寇這邊實在是不能僅僅憑著打敗就能解決的,海禁一日不解,沿海終究不得安寧。”


    “這也不是你我能管的,……你那位朋友提出的築城之事,倒是有些意思,隻要他們掏銀子,就隨意給那些富商一個名頭,其實也是可以的。”


    大抵是又想到其他一些事,徐文長忽然大笑一聲,接著輕笑道:“還記得那一年,總督大人調侃海瑞買了二斤肉的事,官做到他這種地步,也的確不容易。”


    “的確不容易……說起海瑞此人,他倒也不同於其他一些清廉之輩,卻也頗有能力。”


    提到有能力,徐文長不由又想到那位看似平凡的書生,隨即喃喃道:“無言若是能執掌天下又能如何?怕是要換了新天。”


    許是酒喝的太多,這句話胡宗憲也未聽清,隻是聽到無言二字,忙道:“提到那位沈無言,有機會還是要去見見的,既然他不願做官……。”


    後麵的話沒有在說下去,徐文長緩緩起身拿起一隻酒壺在胡宗憲的目光中起身離去。


    “我可不想無言步我的後塵,若是總督大人出事,文長便去遼東,李成梁那邊倒是個好去處。”


    ……


    得月樓詩會已然進行到一半,此間詩作層出不窮,有佳作也有尋常篇章,不少文章被得月樓收入樓中。


    此時二樓的茶會也算完結,不少茶商站在二樓看著樓下的盛況,不由說說笑笑感慨萬分,最終那邊的結果就是,集仙居將這些茶莊收為附屬,這些掌櫃的也不至於離開蘇州,算是一個比較滿意的結局。


    二樓上王貞明饒有興致的看著一樓的沈無言,卻發現一旁那位極其麵熟的人。


    “王錫爵,貞明沒認出來?”


    說話的聲音十分柔和,轉身看起是一位儒雅青年,頭戴方巾手拿書卷,卻像是一位教書先生。


    “原來是時行?你也過來了。”


    徐時行微笑看著王錫爵那邊,淡淡道:“今天跟著父親來的,在三樓。”


    二人說笑之間向著沈無言那邊走去。


    走近之後,王貞明輕笑道:“沈公子剛才何必如此?你我茶品出現衝突,這也是始料未及的。”


    聽到王貞明這般說話,一旁的月兒更加氣憤,但礙於沈無言隻得憤憤不語。


    沈無言倒是表現的平和,他微笑道:“貞明兄怕什麽?”


    一旁王錫爵倒是一眼就認出了徐時行,隨即拉在一旁談起事來。


    王貞明看了一眼那位備受推崇的王錫爵,大致能看出沈無言與他其他並未有關係之後,這才道:“無言這話倒是有意思,我王貞明行事光明磊落,能怕什麽。”


    “這樣呀。”


    沈無言搖了搖頭,道:“聽聞貞明乃是進士出身,今天在下便閑做一首。”


    話語一落,沈無言提起桌上早就準備好的毛筆。


    “節門令,端陽……”


    詩罷,沈無言起身向著王錫爵一拱手,道:“王公子,改天再會。……徐公子那邊的事改天在談,還是要迴去先合計合計。”


    徐時行一怔,隨即想到之前的書信,忙道:“無妨,改天登門拜訪。”


    “櫻桃桑椹與菖蒲,更買雄黃酒一壺……”


    “這詩句看起來倒也平凡,隻是後麵這句‘門外高懸黃紙帖,卻疑賬主怕靈符。’”


    聽著王錫爵的輕聲念著詩句,王貞明臉色微紅,接著望向消失在人群中的沈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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