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葵彈奏的貝斯聲,迴蕩在祠堂裏。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擺在音箱上的總譜,配合以智慧型手機播放的工作帶,全神貫注地用手指彈撥琴弦。


    低音震得總譜頻頻抖動。由於葵葵用腳打拍子,輕微的震動透過地板傳了過來。


    ——今天一天下來,葵葵的演奏已變得很穩定了。


    節奏沉穩,符合演歌伴奏的要求,又能穩定支撐樂團的演奏——


    她的進步,看得我不禁嫉妒起來。


    我本來就覺得她是個不錯的樂手,但沒想到——她還是學得很快的類型啊。


    看著葵葵的背影,我也覺得她變得很可靠了。


    專注的音樂人,就該是這個樣子。實力越是進步、對歌曲的理解越是深入,身姿就越有說服力。


    認真麵對音樂的葵葵,具有一股讓人忍不住看得出神的魅力。


    ……咳,是身為音樂人的她讓我看得出神!可不是身為女孩子的她!


    「……好。」


    彈完一首歌曲後,葵葵喃喃自語一聲。


    我仰望牆上的時鍾,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太陽早已下山,遠處也開始傳來貓頭鷹的啼聲。練習差不多該告一個段落了吧。


    但是——


    「……那就再來一次。」


    說完,葵葵伸手去拿智慧型手機。


    「……喂,不要緊嗎?」


    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之前因為不想害葵葵分心,我一直盡量保持沉默,但看她還想繼續練習,不免讓我有些擔心。


    「你一直在彈,都沒休息耶。來這裏之前,你不是也跟阿道一起練習嗎?」


    「沒事。」


    「況且快要九點了吧?」


    對女高中生而言,這個時間外出算是很晚了。假如是有路燈的住宅區倒也罷了,田間或樹林裏的道路可是一片漆黑,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絆倒而摔得一身泥。


    而且,聽說附近居民曾向阿道反應,晚上迴蕩在祠堂裏的貝斯聲讓人毛骨悚然。再彈下去多半就會有人跑來說教吧?


    然而,葵葵卻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操作著手機。


    「現在情況特殊,阿道也會諒解的。」


    「……你不用念書嗎?」


    「放心啦,反正我又不升學。」


    「是喔……那你畢業後要做什麽?」


    ……坦白說,我並不意外。


    因為葵葵看起來不太像是喜歡念書的類型,不過——我頓時好奇起來。


    果然是要就業嗎?例如跟茜一樣在政府機關任職?


    聽到我這麽問,不知怎的,葵葵先是忐忑不安地吞吞吐吐……而後才下定決心般抬起頭。


    接著,張開緊抿的嘴唇迴答:


    「……去東京,組樂團。」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不禁激動地將上半身往前一傾。


    到東京組樂團?那不就跟我一樣嗎!


    「——繼承我意誌的人原來就在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好開心。


    那一天,當著我們的麵說出「我想彈貝斯」的小女孩,現在說她想要成為專業音樂人。真是讓人感觸頗深啊……自己似乎帶給了他人影響,心情不由得飄飄然起來。


    ——我們是同伴。


    我強烈地這麽認為。


    葵葵與我成了懷抱相同夢想的同伴——


    不過,葵葵的態度卻跟超級激動與興奮的我相反。


    「……別那樣直爽地誇我。」


    大概是在掩飾害羞吧,葵葵依舊麵對著音箱,微微低著頭。


    「因為……我的動機不單純。」


    「不單純?」


    「……我之所以想離開家鄉……」


    葵葵關掉手機裏響個不停的節拍器,以自責的口吻說:


    「——是希望茜姐能夠活得隨心所欲。」


    ——我頓時停止了唿吸。


    說不出該迴應她的話語。


    但是,葵葵依然用責罰自己的口吻接著說:


    「因為我的關係……茜姐肯定……忍下了許多想做的事。要是我留在這裏,茜姐就會永遠被束縛在這個地方。況且,我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實在不希望茜姐把錢浪費在我身上……我不想再因為自己的關係,給茜姐添麻煩了。」


    葵葵拘謹地坐到椅子上。


    我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挺直了背脊。


    「你這樣未免太過自責了吧……」


    的確……茜很辛苦,也忍耐了許多事吧。


    有個年幼的妹妹,家裏隻剩姐妹倆相依為命,自己也還年輕……


    要在這種狀況下過生活,一定非常辛苦才對。說不定她還放棄了許多事物。


    但是。


    「沒人認為是你的錯——」


    「——無論是附近的大嬸還是親戚,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葵葵……」


    ……我很想認為,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呢;很想告訴她,是你想太多了吧。


    因為,那是一場意外,是不可抗力的意外。


    那並非葵葵有能力阻止或挽迴的事,周遭也沒人亂嚼舌根。


    可是……看葵葵如此鑽牛角尖,想必是有什麽原委吧。


    導致葵葵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讓她有這種感覺的事件。


    而後,葵葵猶如在現場表演上搞錯曲目順序一般露出苦笑。


    「這是事實。所以,我要離開這裏。」


    她講得斬釘截鐵,仿佛這是已確定的事實。


    ——麵對這樣的葵葵。


    麵對她說的話——


    「……你很了不起呢。」


    我幾乎是不自覺地吐出這句話。


    葵葵不解地歪著腦袋。


    不過,我是打從心底這麽認為的。


    葵葵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


    「老實說,我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完全沒有真實感。


    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不是人,或是這種超自然的存在。


    但是,我會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有原因的,而我一直在思考那個原因是什麽。


    「……我還是認為,生靈不是因留戀而誕生的。其實,我或許是……」


    我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


    「……害怕離開這裏吧。」


    ——如果離開這間祠堂的話。


    如果下定決心前往東京,成為音樂人的話——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要麵臨無法挽迴、獨自奮戰的日子。


    我知道,能夠成為職業樂手的可能性非常低。


    也明白就算幸運成為職業樂手,也不見得能永遠待在這一行。


    如果去了東京——自己就必須麵對這場希望渺茫的戰鬥才行。


    而且……在這段奮戰的期間,茜還不在自己的身邊。


    我必須把茜留在這座城市,獨自迎向這場戰鬥才行……


    所以,我心中起了懷疑。


    我——其實很害怕吧?


    其實是希望——能夠永遠待在這裏,讓一切都模糊不明,而自己能永遠當個高中生吧?


    ——所以,我才會變成生靈吧?


    「……就這點來說,你真的很了不起呢。」


    我垂下目光,繼續說道。


    大概是心情沮喪的緣故,我很難去直視葵葵的眼睛。


    「就算有許多煩惱,你也會認真思考,然後決定離開這裏……」


    這一點真的很了不起。


    從目前的所在之處往前邁進,這股堅強的意誌。


    我很喜歡,甚至尊敬葵葵心中的那股鬥誌。


    ……啊——啊,相較之下,我都在做什麽呢?


    不但不敢走出這間狹小的祠堂,還拒絕前進,甚至變成了生靈。


    而且,成為大叔


    的我還是那副不像樣的德行……


    雖然我沒把這些話說出來……不過,該怎麽說呢,我真的覺得很丟臉。


    ——就在這時。


    「……?」


    突然間——我感覺到,有人來迴揉著我的頭發。


    頭頂傳來,小小的手掌笨拙但很溫柔的觸感——


    抬頭一看——


    「……啊?」


    ——是葵葵。


    葵葵不知何時來到我眼前,把手伸過來,摸著我的頭。


    「!」


    大概是終於發現我在看她吧。


    葵葵立刻將手收迴去,然後趕緊把頭撇開。


    緊接著——白皙的臉頰泛起薄紅,她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支支吾吾的。


    「……這是上次的迴禮。」


    最後才用辯解似的口吻這麽說。


    「……什麽迴禮,你——」


    「——因為貝斯手必須輔助大家才行!」


    ——葵葵不甚和善地喊出這句話。


    一瞬間——我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那張不高興地別開目光的側臉。


    我第一次覺得,這樣的她看起來跟同齡的女生沒兩樣。


    之前我始終無法徹底甩開葵葵小時候的印象,此刻的她看起來卻是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不過——這種感覺也僅隻一瞬間而已。


    重新再看一眼,那副鬧別扭似的表情還是有以前的影子。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想笑。


    那個葵葵……居然在擔心我。不久之前還是個小不點的葵葵,居然在擔心我……


    「……嗬嗬嗬,是啊。不愧是——我們未來的貝斯手!」


    如果能有這樣的團員支撐著演奏的根基,那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葵葵有著勇往直前的意誌,並且願意幫助我。


    正因如此,我認為音樂祭一定會成功,而現在的我,總有一天會認可葵葵的演奏——


    「——你還記得嗎?」


    ——她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


    跟先前那種害羞的聲音不同,聽起來很苦悶。


    仔細一看——葵葵就乖乖地坐在我旁邊,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那雙不安地注視著我的眼睛,看得我的心髒微微一顫。


    還記得……記得什麽……?


    她難道是指……成為未來的貝斯手這件事?


    「……當然記得,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不也是為了這個約定才練貝斯的嗎?」


    ——聽到這句話後。


    原本一副刺探神情的葵葵——頓時睜大了雙眼。


    她握緊自己的手,咬著嘴唇,簡直像是在拚命按捺湧上心頭的情緒——


    ——然後。


    葵葵霍地把腦袋瓜湊到我這邊。


    「你也……這樣對我。」


    「……哪樣?摸頭就行了嗎?」


    沒想到,葵葵卻突然把劉海撥到一邊——對著我露出她的額頭。


    白皙光滑的額頭,毫不客氣地往我這兒靠近。


    「額頭!拜托,彈我額頭!」


    「咦——……」


    什麽跟什麽……她這是什麽情緒?什麽欲望?


    「……可以是可以啦。」


    「盡管用力彈!」


    ……嗯,這樣啊。


    雖然我還是搞不太懂葵葵在想什麽……既然她都這麽說了,我就卯足全力迴應她的要求吧。


    實不相瞞,我在小學時代可是相當出名的「彈額頭小慎」。而且,由於彈吉他的關係,手指的力氣要比當時更大了,如今我的彈額頭功夫就跟武器沒兩樣,這麽說一點也不誇張。


    就讓她見識一下——我的全力。


    「看我的……」


    我先用兩手彎了彎手指,再將手移到葵葵的額頭上。


    然後,使出全力彈出手指。


    ——叩!


    「——痛死啦!」


    葵葵立即往後一仰。


    伴隨著讓人想要采樣的清脆聲響——葵葵按著額頭,大幅度地往後仰。


    慘、慘了,是不是太用力了?


    對方畢竟是女孩子,我是不是應該手下留情啊……?


    「葵、葵葵……?」


    自己搞不好把她弄哭了。


    我手足無措地想要窺探她的表情——沒想到她卻突然站起來。


    雙手依然捂著臉。


    「我走了!明天見——!」


    講完這句話後,她就跟第一次在這裏相遇的那天一樣——火速離開祠堂跑走了。


    「啊?喂……葵葵?」


    ——祠堂裏又隻剩下我一個人。無論如何,我還是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不過——


    不曉得她有沒有聽到,隻見葵葵頭也不迴,往石階的另一邊奔去——


    ***


    「——人家有很多話


    想跟慎之介先生慢慢聊~~!」


    這個女孩子——千佳用唱歌似的聲調這麽說。


    一進到我住的飯店客房,她就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坐到床上。


    「音樂最棒了對不對?所以,人家很崇拜音樂人~~!」


    「哦,原來是這樣啊……」


    我有點意外。


    因為她給我的印象就跟時下輕浮的年輕人沒兩樣,看起來對音樂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不過……既然是同好,那就不一樣了。何況最近自己常常心情鬱悶,若能借由聊音樂來轉換心情也是不錯的。


    我坐到客房裏放置的椅子上,把在便利商店買來的食物與飲料擺到桌上。然後拿起一瓶五百毫升的罐裝啤酒,拉開拉環打算先跟千佳幹個杯。


    「哇~~我要喝這個


    」


    千佳這麽說——很自然地拿起罐裝碳酸酒。


    「……不行不行,你還未成年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拿走她手中的酒罐。


    「你喝這個。」


    我邊說邊將茶與果汁的罐子移到她那邊。


    「……」


    千佳一臉驚詫,默默無語地看著我。


    奇怪,難不成……她真的打算喝酒嗎?


    她是不是以為,這種行為對音樂人而言是很稀鬆平常的呢?


    ……我不否認這個圈子裏,確實有這樣的音樂人。我還未成年的時候,也曾遇過幾次差點被樂團界的前輩灌酒的情況。


    但是——我在滿二十歲之前都堅持不喝酒。


    畢竟我想成為有名的音樂人,更何況現在已是個網路社會。要是未成年飲酒,而且這件事還不小心傳出去的話,有可能會斷送自己的音樂人生命。


    想到這點,我實在不敢輕易以身試法。


    「……啊~~你說得對!」


    千佳似乎放鬆了下來,臉上恢複了剛才的笑容。


    「對不起,我以為那是果汁~~!」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就好。」


    跟千佳幹了杯,歇了口氣後。


    「……慎之介先生~~」


    千佳立刻打開話匣子。


    「你應該很有異性緣吧?你長得很帥,女粉絲應該也不少吧


    」


    「沒有沒有。」


    我差點把啤酒噴出來。


    「像我這樣的錄音室音樂人是沒有粉絲的啦。就算有,也頂多是喜歡音樂的狂熱分子看了專輯的幕後人員名單後,對我的名字有印象而已吧。」


    「咦——!是這樣嗎~~!你那麽帥耶~~!」


    千佳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皺著眉頭說。


    「去看演唱會時,要是發現彈吉他的人是慎之介先生,我一定會馬上成為你的粉絲喔~~!」


    「……是嗎?」


    這個女孩子……那麽讚賞我的吉他演奏啊。


    雖然看起來隻是個普通女孩,她的耳力其實很不錯嗎?她的音樂素質,


    好到能發現我演奏的精彩之處嗎?


    我對千佳這個人產生了興趣,決定聊得深入一點看看。


    「……順便問一下,千佳,你喜歡什麽樣的音樂?」


    既然她的耳力那麽好,應該會有一、兩個喜歡的樂團吧。


    說不定當中有我認識的人,我們的喜好可能也很相近。


    「……啊~~人家目前還在努力學習當中~~」


    千佳邊說邊擺了擺手。


    「慎之介先生一定聽過很多音樂吧?好厲害喔~~!」


    「……還好啦,畢竟這也是工作嘛。」


    我麵帶苦笑,喝了一大口啤酒。


    「不過,我在你這個年紀的確聽了不少音樂呢。無論是國外樂團還是日本樂團、老歌還是新歌我都聽,不太會用時代去劃分那些音樂。」


    「……是喔……話說迴來!慎之介先生有女朋友嗎~~?你身邊該不會有兩、三個這樣的女人吧……」


    「沒有沒有!我連這種時間都舍不得花,心思全放在音樂上了!對了,千佳,你應該很常聽近期的音樂吧?新歌固然不錯,老歌我也很推薦喔。」


    說著,大概是酒勁開始上來的緣故,我發覺自己話變多了。


    果然——跟別人聊音樂真的很快樂。


    「也有很多老歌現在聽來一點也不老,還能學到東西喔!不少老歌都能勾起我的迴憶呢,那些歌都讓我著迷不已……」


    「是喔~~……」


    「……不過啊。」


    我把酒罐放到桌上。


    「我最喜歡的可能還是〈犍陀羅〉吧……」


    迴顧至今的樂迷人生,果然不能不提這首歌。


    聽這首歌的次數遠遠超過其他歌曲,用吉他彈奏的次數可能也是最多的。


    對我而言——〈犍陀羅〉就是如此重要的歌曲。曾有一段時期它就像是我個人的主題曲。


    「不過啊!《godiego》並不是我那個年代的樂團,〈犍陀羅〉更是早我十年誕生的歌曲呢!我是因為父母在聽才認識這首歌,結果就崇拜起這個樂團了。這首歌真的很厲害呢,現在聽來也一點都不老!」


    「……這樣啊——」


    千佳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樣子。


    ……不過,也對啦。


    我冷靜地重新想了一想,反省自己。


    對方沒實際聽到音樂,隻聽自己講得口沫橫飛,當然不可能明白這首歌哪裏厲害了。


    ——既然這樣。


    「……嘿咻。」


    我拿起房間裏用來練習的吉他。


    然後,一麵輕鬆地彈著《godiego》的歌曲,一麵向千佳說明:


    「——你聽,就是這裏!這一段的和弦進行!是不是很美?就算放進現在的流行歌裏一樣很讓人驚豔吧?這居然是距今四十年前推出的歌曲,所以說真的很厲害呢……」


    ——總覺得一拿起吉他,心情就high了起來。


    光彈曲子還不過癮。既然這樣,不如一邊唱一邊說明吧……


    「另外,歌詞配上旋律……你聽,就是這種感覺。很厲害對不對……而且,連改編都很酷很好聽,好音樂果然是跨時代——」


    「——啊——啊!」


    像是要打斷我的話一般,千佳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然後,她突然脫掉身上的製服外套。


    「……不好意思~~我突然好想睡覺~~」


    接著對我這麽說,並且往床上一躺。


    千佳露出挑逗的笑容看著我。


    裙子略微掀起,露出白皙的雙腿——


    ……這丫頭怎麽了?


    剛才分明還很有精神,怎麽突然想睡了……?


    「……噯噯,慎之介先生。」


    千佳眯起眼睛,對著困惑的我輕聲說:


    「要不要一起睡……?」


    「……什麽?」


    「一個人睡很寂寞嘛……慎之介先生也一起睡吧……」


    ——這時,我終於懂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麽迴事啊。


    我就覺得奇怪。一個女高中生,怎麽會毫不在乎地來到三十幾歲的男人所住的飯店客房。


    怎麽會那麽毫無防備地,踏進隻有兩人獨處的空間。


    不過……既然如此,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別看我這樣,我好歹也是個成年男人。事到如今就不必客氣了——


    我吸了一大口氣,然後站在千佳躺的那張床旁邊。


    接下來。


    「哇~~你總算過來了~~好了好了,快點——……」


    千佳催促道,扭了扭她的身子,於是我——


    「——不行不行!」


    忍不住笑了出來,對她這麽說。


    「不行啦!千佳,不可以這樣喔!你已經是高中生了吧?再過幾年就二十歲了吧?」


    「……啊?」


    千佳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所以,就算你隻是因為想睡覺才躺下來,就算對方是個大叔,你對他毫無戒心……男人並不全是正人君子喔。真的有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想要對高中生下手呢!」


    我曾在酒局之類的場合聽過這類情況。


    像是「不小心對高中生粉絲出手了」。


    或是「開始跟十幾歲的小女生交往了」。


    當中甚至有人一把年紀了,還鎖定年紀跟自己女兒差不多的女孩子下手。


    因此——


    「——聽到了嗎,以後要小心喔。別忘了有些男人是真的很惡劣。還有……想睡覺的話建議你還是迴家比較好。我幫你出計程車費——」


    「——啊——不用了~~」


    千佳突然從床上爬起來,剛才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蕩然無存,她帶著掃興的表情匆匆穿上外套。


    「呃,你怎麽了……?你不是想睡覺嗎?」


    「沒事,我完全清醒了。」


    然後,她背起書包,迴頭瞟了我一眼。


    「……虧人家還以為你是個狂野男。」


    千佳自言自語似的,有些憤恨地喃喃說道。


    「結果根本就不是,真失望……」


    「呃,這是——」


    「——我迴去了。」


    千佳打斷我的提問——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向房間門口。


    然後。


    「再見,晚安。」


    她毫無抑揚頓挫地講完這句話後,「砰!」的一聲甩門離開了房間。


    樂福鞋的踏地聲逐漸遠去,房裏隻剩下空調發出的悶聲。


    ——直到這一刻。


    確定房裏真的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後——


    「……唉~~……」


    ——我總算放下心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全身都冒汗了。


    因為不習慣演戲,我猛然覺得好累。


    「啊,好險啊……幸好平平靜靜地把她請迴去了……」


    ——起初我以為,她是真的想聊音樂。


    假如我還是個高中生,當專業音樂人出現在眼前時,我一定會狂問一大堆問題吧。所以,我以為那個丫頭可能也是這樣。


    沒想到……她居然提出那種邀約。


    居然誘惑我……


    那個丫頭或許沒有惡意。


    也許她隻是很天真、很單純地提出邀約。


    但是……對從事這份工作的人而言,對未成年人下手風險實在太高。


    要是因為違反條例遭到逮捕,很可能再也沒辦法站上舞台,最糟糕的是還會給新渡戶先生他們添麻煩。身為職業樂手,絕對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再說,我沒把那種小女生當作異性看待,對她們沒興趣。在三十幾歲的人眼裏,高中生隻不過是個小孩子。


    ……不過,既然都讓她進了房間,我等於是被她抓到把柄了。要


    是她撒謊說自己差點遭到性侵,這種情況對我非常不利。


    既然如此——我隻能裝傻想辦法把她請迴去了。


    「唉……」


    我再度歎了口氣,迴到房間坐在床上。


    「真是的,怎麽都沒半件好事啊……」


    然後——我一口喝掉剩下的啤酒。接著再次拿起吉他,一個人慢悠悠地彈起《godiego》的歌曲。


    ***


    傍晚,我在祠堂裏專注地看著影片。


    就是那一天,因為手滑而傳送到這隻智慧型手機裏的影片——


    畫麵中,葵葵、阿道以及我正在演奏——


    在這個階段,葵葵的節奏仍是七零八落,失誤也不少,難以說是完美的演奏。


    不過……如果換成是有所進步的葵葵。


    如果是每天跟我一起練習到很晚,已經能夠應付演歌的葵葵在這個伴奏樂團裏演奏——她的演奏水準應該會很高吧。


    一定會讓人誤以為是真正的職業樂手在演奏——


    「……」


    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留在了原地。


    葵葵、茜以及未來的我都在不斷改變——我卻連這間祠堂都走不出去,隻能等葵葵來。


    這項事實,令我心裏非常焦急又難過——


    這時——我突然興起了一個念頭。


    我起身站到放在露營椅上的「茜special」前麵。


    這把吉他已有十三年沒人彈過。


    琴弦、旋鈕、開關和接孔全都生鏽,就快報銷了。


    ——要不要彈彈看?


    這把吉他應該沒辦法發出正常的聲音,搞不好才彈一次弦就斷了。


    但是,試彈一下應該不會怎樣吧……


    我慢慢地把手伸向「茜special」。


    不過,就在手指快要碰到琴頸時——腦中驀地閃過了一個想法。


    這把吉他——是不是為了「那個人」而存在的呢?


    是不是為了讓那個人在成為音樂人迴到這座城市時,能夠前來帶走它,才放在這個地方的呢……?


    ——其實,我並沒有明確的根據。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這麽覺得,甚至認為不可能不是如此——


    ……還是別碰它吧。這不是我該做的事。


    於是……我站起來,打開祠堂出入口的拉門。


    然後,以「……去一下便利商店吧」之類的輕鬆態度試著往外走。


    「……嗯。」


    ——果不其然,看不見的牆依舊阻擋著我。


    還是不行呀。原本以為差不多能出去了;原本以為隻要正常地走過去,說不定就能來到外麵……結果還是行不通啊。


    ——既然這樣!


    我先從門口衝到幾步遠的地方——然後借著這股衝勁迴轉。


    再卯足全力往祠堂外麵衝過去——


    「——?」


    ——結果還是一樣,我的臉撞上了那麵看不見的牆。


    登時滿眼金星亂迸。


    狠撞了一下的鼻子也火辣辣地發燙。


    ……莫名有股無力感,這個狀況真的令我束手無策。我就這樣慢慢地滑下來,癱坐在原地。


    「——啊,門沒關?」


    遠處傳來了說話聲。


    「葵——你在嗎——?」


    ——是茜!茜又來這裏了!


    而且,距離非常的近。來不及像上次那樣躲到梁木上……!


    沒辦法,雖然有點危險……我就躲到堆放在那裏的紙箱後麵吧——


    「……嗯?」


    ——躲好的那一刻,茜正好探頭查看祠堂內部。


    夕陽餘暉灑落下來,將褐色的頭發照得閃閃發亮。


    眼鏡底下那雙和善的眼睛,掃視著祠堂內部。


    隻不過是看著茜的身影與動作,我的心裏就難過了起來。


    確定葵葵不在這裏後,茜把看似盤子的東西擺在地板上,然後坐在旁邊。


    「……唿。」


    茜歎了口氣。盤子就擺在她的後方,上麵蓋著一塊布——


    從隆起的形狀來看,那個盤子裏應該放著好幾個飯團吧……


    那些飯團一定是茜帶過來要給葵葵吃的……


    看著這幅景象——我驀地想了起來。


    茜與葵葵的雙親還健在時,姐妹倆常帶著慰勞品,到這間祠堂來找正在練習的我們。


    慰勞品每次都是茜特製的飯團,內餡通常有八成是昆布。


    我喜歡吃鮪魚美乃滋口味,所以曾拜托茜做這個口味的飯團,大概講了有一萬次吧,但她卻說「葵喜歡吃昆布口味」,依舊繼續做昆布飯團。甚至還有好幾次,她帶來的飯團全是昆布口味。


    當時這對姐妹,看得我既是羨慕,又覺得溫馨。


    ——那麽,現在又是如何呢?


    ——茜在飯團裏包了什麽餡呢?


    我小心翼翼地從陰影處伸出手——從盤子裏拿走了一個飯團。


    下一刻,茜就伸了個懶腰,然後起身離開了祠堂。


    看見那道背影消失在石階的另一邊後,我咬了一口手裏的飯團。


    ——米飯的甜味在口裏散開。


    緊接而來的是鹽味與鮮味,以及獨特的口感——


    「——又——是昆布。」


    嚐到了符合自己期待的味道後,我忍不住這般自言自語——一個人在祠堂裏笑了出來。


    ***


    直到昨天為止天空都是一片蔚藍,今天卻籠罩著烏雲。


    整座城市灰蒙蒙的,圍繞著城市的群山布滿了紅葉。


    腳下是銀杏葉鋪成的地毯,眼前的行道樹結了無數顆紅色的小果實。


    ——直到十三年前,自己都不曾離開過的這個地方。


    從前每年都會見到的這幅景色。


    原本以為自己會再懷念一點,實際上卻沒什麽真實感。自己的心裏同時存在著「這裏是故鄉」的自覺,以及來到陌生城市似的忐忑——我再一次體認到,十三年的歲月有多漫長。


    在這幅整體明度偏低的景色中,音樂祭會場正穩穩當當地進行準備。


    這場音樂祭的正式名稱,似乎叫做「第一屆音樂之都嘉年華」。我現在才知道。


    因為跟著新渡戶先生到處表演,我實在記不住每一場活動的名稱。


    此刻,舞台那兒應該正在確認燈光的位置吧。


    但是——我實在很想一個人獨處。


    我想思考之前的事以及之後的事,於是來到離舞台有點遠的公園設施。我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漫不經心地彈著吉他。


    『……不過啊,我最喜歡的可能還是〈犍陀羅〉吧……』


    我想起之前跟千佳說過的那句話。


    腦海隨之湧現著迷於〈犍陀羅〉那時的記憶——


    ——當時我認為,繼續待在這座城市也沒用。


    待在這個四麵環山的鄉下地方,夢想是不會實現的。所以,我才想帶著茜離開這座城市。


    就連被茜甩了以後,我的想法仍舊沒有改變。


    隻要前往東京,就能成為音樂人。隻要成為音樂人,就能迴來接茜。所以,我必須離開這座城市才行——


    我彈著吉他,小聲地唱起那首歌。


    『——聽說隻要前往那裏 任何夢想都可以實現』


    ——比起相片、比起影片,音樂更能記錄我們的心情。


    隻要聆聽從前喜歡的歌曲,或是自行演奏那首歌曲——就能想起當時的記憶、感覺、氣味,仿佛這一切才剛發生似的。


    『——每個人都想前往的 遙遠的世界』


    所以——像這樣自彈自唱著〈犍陀羅〉後。


    我的心裏逐漸清晰地浮現出,十三年前的迴憶。


    『那個國家就叫做 犍陀羅 位在某個地方的 烏托邦


    』


    ——跟茜一起走過的迴家路;潮濕的瀝青味。


    ——祠堂裏夾帶灰塵的空氣;打開電源後音箱發出的雜音。


    ——放學後討論演唱會事宜的教室;黃昏時分從沾著指紋的窗戶看到的街景。


    以及——被這些令人喜愛的景色包圍,一無所知地笑著的我自己。


    『如何才能前往那裏呢 告訴我吧』


    ——迴憶中的自己十分耀眼,叫現在的我無法直視。


    除此之外,我覺得迴憶中的自己,好像在告訴我什麽——於是,我停止演奏。


    一切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那一日的我不複存在,茜也一樣。有的隻是花費了許多時間,結果卻哪兒也到不了、什麽也沒實現的事實——


    明天我們就要正式上台,演奏幾首歌曲,表演完就離開這座城市。


    然後一切就劃下句點了,說不定我再也不會迴來這個地方——


    但是。


    「——為什麽不唱了呢?」


    耳邊傳來這句話——我抬頭一看。


    「繼續唱吧?」


    站在那裏的人——是茜。


    她一臉氣定神閑,揚了揚手催促我繼續彈唱下去——


    ***


    我獨自在祠堂裏漫不經心地思考著。


    思考著茜的事、葵葵的事,以及未來的我自己的事——


    我依舊認為,自己在這裏醒來是有原因的。就是因為有該做的事、該完成的使命——我才會化為生靈出現在這裏。


    而我……好像逐漸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麽了。


    ——丟棄在這裏的「茜special」。


    ——變成討人厭的大叔,迴到這座城市的我。


    以及,包圍著祠堂,把我困在這裏的透明牆——


    這樣看來,我該做的事是——;我在這裏等待的是——


    冷不防的,祠堂響起了兩聲敲門聲。


    「……山。」


    「本山。」


    我詢問事先訂出的暗號,結果得到的是——阿嗣的迴應。


    為了避免碰上陌生人,前陣子我們三個經過一番討論後訂出了暗號。


    雖然不知道這麽做實際上能有多少好處,重點是氣氛啦,氣氛很重要。順帶一提,葵葵的暗號是「山」「崎麵包」。


    開門一看,發現阿嗣板著臉站在門外。沒想到隻有他一個人。


    怎麽迴事?這小子好像是頭一次獨自來到這裏。


    總覺得他看上去很苦惱的樣子……


    「……怎麽了?今天不是要進行音樂祭的準備工作嗎?」


    「嗯,我有點事想先跟你說一聲。」


    「嗯?」


    阿嗣他——直盯著我的眼睛。


    然後,以有點憤慨的表情對我說:


    「我喜歡小葵。」


    ——他講得很幹脆。


    「她是我的初戀。」


    「……什麽?」


    ——我嚇了一跳。


    猝不及防地嚇了很大一跳。


    ……喜歡?咦?阿嗣喜歡葵葵?


    初戀……真的假的?現在迴想起來,阿嗣的行為舉止確實是有那種感覺啦……


    「慎之哥幹麽害臊啊?」


    「害、害臊!我哪有……」


    ——我害臊了。


    非常害臊。


    臉莫名其妙發燙。這可能是我頭一次遇到,有人像這樣跟我麵對麵談論戀愛方麵的話題……哎呀,之前雖然交了茜這個女朋友,但我身邊的人,全是不懂愛情為何物的笨蛋……我自己也半斤八兩,茜幾乎可以算是我第一個真心喜歡的人,所以我還不怎麽習慣麵對這種戀愛話題。


    可是,反觀阿嗣……


    「……你還真是個早熟的孩子耶……」


    「還好啦,我隻是現在年紀還小。」


    阿嗣很爽快地認了。


    「可是啊,等到我就業的時候,不到十歲的年齡差距就會變成微不足道的誤差吧。」


    「誤差?這、這樣啊……呃,大概吧……」


    ……不,其實我認為誤差這個說法太誇張了。


    我覺得二十歲左右與三十歲左右的差距就滿大的。例如現在的茜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當初見到她時我也吃了一驚……


    不過,看阿嗣敢這樣認真地斷言,坦白說我被他震懾到了,既不敢開玩笑也不敢吐槽他,隻能不斷點頭。


    「所以,既然小葵不擅長念書,我就連同她的份一並努力,我想成為一個具有必要價值的男人。」


    「……是、喔……你真了不起呢。」


    ——這句話純粹隻是我的感想罷了。


    因為長大後的我成了一個惡劣的大叔,看到阿嗣現在就懂得為將來打算,我是真的很佩服他才這麽說……可是。


    不知道阿嗣有什麽不滿,他皺著眉頭,瞪著我說:


    「不過呢……現在卻出現了情敵。」


    「咦,真的假的……」


    「真的。」


    然後,阿嗣緩慢地抬起手臂——豎起食指比著我。


    「……嗯?」


    什麽意思?


    ……我?


    阿嗣的情敵是……我?


    「……啊?」


    ……呃,我先冷靜地整理一下狀況吧。


    阿嗣喜歡葵葵。但是,這段暗戀出現了情敵。


    也就是說,葵葵可能有喜歡的人了。


    而她喜歡的對象,阿嗣說就是我……


    「——什麽?」


    「所以,慎之哥是怎麽看待小葵的?」


    「阿、阿嗣!給我等一下!你冷靜一點!」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不是,怎麽搞的!為什麽阿嗣這麽冷靜啊?


    麵對這種狀況,不是應該要再慌張一點、再驚訝一點嗎?


    ……不過,他說得也沒錯。


    「……唿。」


    現在心慌意亂也無濟於事。


    我輕輕歎了口氣後,一麵思索……一麵慢慢地說了起來。


    「……我啊,應該說,就我自己的感覺,前陣子自己才剛被茜甩了……而且不久之前,葵葵還隻是個小孩子……」


    ……沒錯,葵葵在我的心裏仍保留著「四歲小女孩」的印象。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個會乖乖坐在茜的腿上,興味盎然地聆聽演奏的小朋友。


    的確——現在的她是高中生,年紀跟我差不多。


    但是,就算這樣,我也沒辦法一下子就拋開之前的印象,重新看待葵葵。就算跟我說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話說迴來!」


    ——我忍不住拉高音量。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不是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嗎?


    在考慮年齡、心意等等這些問題之前——


    我掄起拳頭——捶打擋在外麵的世界與我之間的那麵透明牆。


    不消說,我的手連一毫米都前進不了。


    我又拿頭去撞那麵透明牆,但——不管怎麽做,我都無法到外麵去。


    「……我是慎之介的生靈,隻是『這樣的』存在……喜歡上這樣的我也沒有用吧……」


    「嗯,我就是這麽認為的。」


    ——阿嗣相當幹脆,幹脆到殘酷地這麽說。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乍看之下——阿嗣一副從容不迫的神色。


    但是,講出這句話時的表情,似乎帶了點罪惡感。


    ——我很清楚阿嗣想說什麽。


    自己隻是個生靈,隻是基於某個原因才出現在這裏。


    也就是說——達成目的之後,我一定就無法再待在這裏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會以什麽樣的形式消失,但就算我跟葵葵及阿嗣一起長大成人……依舊什麽也做不了吧。


    既然這樣——我該對葵葵做的事。


    該告訴她的話,就顯而易見了——


    「……拜托你囉。」


    說完這句話後——阿嗣轉身離開祠堂。


    而我,則是望著這幅已看習慣的景象——他人逐漸遠去的背影,為自己背負的重擔歎了一大口氣。


    插圖 03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知道天空有多藍的人啊 Alternative Melodies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額賀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額賀澪並收藏知道天空有多藍的人啊 Alternative Melodies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