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10</p>
第一章</p>
說起六朝的銷金窟，莫過於各處會館。館中燈紅酒綠，舞樂蹁躚，妖姬孌童令人心醉神迷。絲竹繞耳，佳人在懷之際，一擲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過對於一般平民來說，那些會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華的城市中，麵向平民的玩樂場所應運而生，臨安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瓦子。</p>
瓦子又稱瓦舍、瓦肆，內設不同的表演區，以棚為名，棚內設有用來表演的舞台，因四麵圍著欄杆得名勾欄，勾欄裏通宵演出相撲、影戲、雜劇、傀儡、唱賺、踢弄、琴曲、戲法等各種節目。單臨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處，單獨隻設一個勾欄的獨勾欄瓦子還不計算在內。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欄，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補衣物、酒水飲食、賭博……等等服務，比現代的娛樂城服務更加完善。</p>
臨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門瓦就位於臨安城東南的便門之外。眾人一進門，侍者便迎了上來，隻不過見程宗揚帶著兩名獸蠻仆從，也不敢饒舌，隻老老實實唱了個肥諾。</p>
程宗揚報了張官人的名號，侍者道：貴客裏邊請！一邊領著眾人來到裏麵的牡丹棚。</p>
瓦子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東側一處大棚，便是牡丹棚。係著彩帶的大門外有一張逍遙榜，上麵貼著各色紙條，寫著史書喬萬卷，禦前雜劇何宴清，作場相撲撞倒山、鐵板踏，清唱諸宮調晴州碧雲館花如媚，說經長嘯和尚……前麵是演出的節目，後麵是表演者的姓名。</p>
牡丹棚中間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麵圍著欄杆，後麵有個出口通向戲房，便是藝人表演的勾欄。程宗揚進來時正看到兩條大漢在台上相撲，兩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鐵，皮膚如銅，往台上一站，鐵塔一般威風凜凜，單是這賣相就值幾個銅銖。兩人身手矯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來我往演出諸般技藝，引得勾欄外一片喝彩聲。</p>
青麵獸和金兀術看得牛瞪了出來，隻見台上兩人龍騰虎躍，忽然一個虎撲撞作一團。雙方貼身相鬥，險象環生，青麵獸盯著兩人的手腳，表情乍驚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金兀術頸後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幾分像是忍不住想躍躍欲試，讓程宗揚趕緊把這倆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來。</p>
秦會之笑道：城裏的相撲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撲，還得到城外去。那邊的地下相撲場不但有六朝擊技高手，聽說還有幾名獸蠻相撲手。一場輸贏可達數萬銀銖。</p>
免了吧。要看相撲，我倒覺得女子相撲比較對胃口。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身上隻有一根巴掌寬的布條，光溜溜在台上扭成一團，你拉我腿，我擰你屁股，那才過癮。</p>
金兀術不屑地哼了一聲，吾……</p>
閉嘴！程宗揚一聲斷喝，恨恨道：不解風情的家夥！你懂個鳥！</p>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朝後掃了一眼。</p>
林衝戴了一頂氈帽，打扮成閑漢的模樣，袖著雙手遠遠跟在後麵——林教頭實在不適合幹盯梢的活，那身出眾的氣質，連自己這個菜鳥都瞞不過。</p>
兩側的腰棚擺著桌椅，旁邊還有幾間精致的小閣。那侍者老實領著眾人來到一間精閣，賠著小心道：此處便是張官人訂的座子，貴客慢坐。</p>
程宗揚丟給侍者一枚銀銖，打發他離開，然後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欄的表演。</p>
秦會之熟絡地碾碎茶餅，分茶、點茶，作足幫閑清客的工夫，一邊道：在下方才說的生意，還請公子三思。</p>
程宗揚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當生意做，你是想當呂不韋嗎？</p>
秦會之奇道：這位呂公是哪位先賢？</p>
奇貨可居你沒聽過？拿秦王當生意做的大商人，呂不韋呂相國。</p>
秦會之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記錯了？秦國並無姓呂的相國。</p>
呂不韋居然沒有？難道是被趙鹿侯先下手幹掉了？程宗揚隻好苦笑，別人穿越都能當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連馬後炮都能打瞎。</p>
程宗揚一邊看著勾欄，一邊和秦會之閑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p>
片刻後他把一隻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一靠，學著臨安人的樣子叫道：好！</p>
…………………………………………………………………………………</p>
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程宗揚剛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識到自己揀到寶了。情報中詳細列明了宋國參與江州之戰的所有軍隊，除了上四軍的捧日軍和龍衛軍，又新調用了虎翼軍、勝捷軍、靜塞軍、歸聖軍、廣武軍，合計五萬餘人，每一軍的信息都詳細到營指揮使一級，人數準確到個位。</p>
這樣的信息可謂是金不換，但更讓程宗揚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報中透露：接連三場大敗之後，宋國朝中一片嘩然，連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隻有賈太師一意孤行，以辭位要挾，堅決出兵。從描述中看得出賈師憲如今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一旦宋軍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報中活靈活現地描述了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應，令人猶如目睹。</p>
程宗揚把那張紙遞給秦會之，你來看看，有意思吧。</p>
秦會之一目十行地看過，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數萬雄師！</p>
奸臣兄，你猜猜這人會是誰？</p>
秦會之沉吟道：此人能接觸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兩府的書吏。不過他連宋主的言談都能接觸得多，那還有一個可能……</p>
程宗揚與秦會之異口同聲地說道：太監！</p>
以嶽鳥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完全有可能在宮裏放幾個太監當臥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貫——那個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監。</p>
程宗揚手指敲著桌麵，半晌道：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給他發條信息，讓他幫我查個人。</p>
線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揚不想乾坐著等他送情報來，把這樣一個出色的線人浪費掉。但至於這個神秘人會不會幫忙，自己就說不準了。</p>
然而隻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應的迴答。詳細程度遠遠超過自己想像。</p>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寫在一條兩指寬的紙條上，程宗揚會以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檔案。那名線人提供的信息從林衝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調到皇城司的全部經曆無一疏漏。</p>
一個太監有門路接觸到兩府的情報並不算難，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到軍方的情報，恐怕不是一個太監能幹到的。</p>
秦會之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書吏！</p>
不一定吧。程宗揚指著紙條後麵幾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員各檔，查常平倉失火原委。十九，請查客卿程某，三請得允。至明慶寺，與菜園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書吏，怎麽可能連林教頭調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了如指掌？</p>
皇城司，林清浦道：隻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p>
說得好！程宗揚大笑道：我也猜這人在皇城司！</p>
秦會之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攏這名影月宗的高足，連星月湖線人的事也不瞞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難以脫身，不過家主下這麽大力氣，也著實對得起他了。</p>
秦會之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頭已經查到咱們頭上。是不是該敲打他一下。</p>
用不著。程宗揚笑道：咱們明天去拜訪一個人，林教頭要是還跟著就熱鬧了。</p>
誰？</p>
花和尚魯智深。程宗揚笑道：既然遇見，於情於理，咱們都該拜訪一下臧和尚的師兄。</p>
秦會之提醒道：雖是一計，但林教頭和魯大師不過一麵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p>
這你就放心吧。程宗揚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義薄雲天的好漢，雖然是剛認識，交情卻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擋箭牌，免得林教頭整天吊靴鬼一樣跟著我，我就請你吃狗肉！</p>
秦會之和林清浦都笑了起來。</p>
青麵獸門也不敲地闖進來，主人，有人找你。</p>
誰？</p>
好像姓水……青麵獸抓了抓腦袋，名字濕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個漂亮美妞。</p>
李師師！什麽濕乎乎的！再亂說，扣羊！</p>
青麵獸抗議道：本來就是裏麵濕濕的！</p>
哎呀，看不出啊，青麵獸，你還是頭青麵淫，獸！</p>
…………………………………………………………………………………</p>
師師小姐芳駕光臨，有失遠迎。程宗揚滿麵春風地迎出來，禮數周全地說道：本來該小可去府上拜會，怎敢勞動師師小姐親臨？</p>
當日程宗揚隻給李師師留了一個雪隼團分舵的聯絡地點，沒想到她會輾轉找到自己。</p>
我沒有住在家裏。</p>
程宗揚一怔，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丫頭蹺家了？</p>
我在姨娘家住。李師師輕聲道：我不想迴鏢局。</p>
程宗揚一陣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動人的風姿，心裏那點失望立刻煙銷雲散。</p>
李師師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p>
程宗揚微笑道：義不容辭。</p>
很平淡的四個字，卻讓李師師眼圈一紅，險些墮下淚來。程宗揚就見不得這個，連忙道：我們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門瓦，裏麵什麽都有，聽說北瓦比便門瓦還熱鬧。</p>
聽到瓦舍勾欄那種去處，李師師略微皺了下眉，軟語道：小瀛洲好麽？</p>
李師師口音是臨安語調，本就軟農可喜，再加上她嬌美的容貌，讓人興不起半點反對的意思，隻不過程宗揚從沒聽過這地方，一時接不上口。</p>
秦會之解圍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p>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乾笑道：如此風雅的去處，我怎麽會想不起來呢？會之，快叫兩輛車。</p>
不多時，兩乘馬車從院中馳出。李師師雲英未嫁，雖然程宗揚很想和她同乘一車，大家聊聊天談談心什麽的，終究厚不下這個臉皮。</p>
車內跟著的是敖潤，薛延山的傷勢這兩日略顯穩定，換了馮源去照應，他才抽身出來。有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詳細。</p>
李寅臣這人在江湖中名聲並不好。敖潤道：人是個精明人，隻不過沒什麽骨氣。這次威遠鏢局失鏢蹊蹺得很，本來有人勸過李總鏢頭別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總鏢頭一心想著巴結高衙內，一口應承下來。結果就出了事，幾名鏢師、趟子手一個都沒迴來。</p>
程宗揚道：威遠在臨安不算什麽有名的鏢局，高衙內怎麽想起來把那麽一大筆財物交給他們呢？</p>
敖潤道：聽說李寅臣為也攀上高太尉的關係，年前去太尉府送禮，不知道燒了誰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內親自接待的。後來高衙內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把這批貨物交給威遠鏢局押運。</p>
李寅臣是個軟骨頭，總不至於連李師師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兒往火坑裏跳吧？</p>
程宗揚沉吟半晌，李總鏢頭的夫人是哪位？</p>
李總鏢頭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銷魂玉帶，名聲比李總鏢頭還大著幾分。</p>
是嗎？</p>
那是！銷魂玉帶阮女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聽說生得貌美如花，當年嫁給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咽口水呢。敖潤道：鏢局失了鏢，李總鏢頭頓時慌了神，四處求人，但聽說是高衙內的貨，誰都不敢出頭。李總鏢頭幾次帶著重禮登門賠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趕了出去。</p>
會之，你看呢？</p>
秦會之道：屬下以為，此事蹊蹺之處甚多。</p>
沒錯。怎麽聽都像是高衙內挖了個坑，讓李總鏢頭往裏麵跳。程宗揚笑道：這個坑不小啊。李總鏢頭掉進去可就出不來了。</p>
敖潤道：程頭兒，我瞧著李鏢頭那閨女長得怪水靈，配程頭兒正合適。</p>
好讓你去找月副隊長？程宗揚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p>
敖潤叫道：程頭兒，你這可冤枉我了。月隊長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有一個字是假的，我立馬跳湖裏變王八！</p>
說得嘴響，你跳個我看看！</p>
今兒不成，敖潤一邊大搖其頭，一邊說出理由，水太涼。改天暖和，我老敖跳個給大夥瞧瞧！</p>
眾人都笑了起來。程宗揚笑罵道：少來勁。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這事兒有點麻煩。</p>
秦會之道：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是軍方的人。還有，雲六爺這兩日也該到臨安了。</p>
他話隻說了一半，意思卻很清楚，正事要緊，這時候招惹高衙內並不合算。</p>
程宗揚卻道：不是這個麻煩——明白告訴兩位，師師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是我盤裏的菜——行了行了，你們別笑。</p>
秦會之和敖潤咳嗽著坐好。</p>
程宗揚道：我跟你們說，這口鮮菜我是吃定了！不過你們也看見了，那丫頭夠文藝的，想吃到嘴裏得花時間慢慢來。這些都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高衙內，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難看，我這邊慢慢撒網呢，他躥出來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說麻煩啊。</p>
敖潤品味半晌，程頭兒，你說這麽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別人搶了？</p>
程宗揚點了點敖潤，讚許道：有慧根！</p>
那你把菜藏起來，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p>
程宗揚一拍大腿坐了起來，老敖，我發現你是個人才啊，這慧根活活得有我大腿這麽粗！你是活佛轉世的吧？肯定的！你騙不了我！</p>
眾人哄笑中，馬車一前一後馳向西湖。</p>
…………………………………………………………………………………</p>
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島嶼，整座島嶼呈田字形，湖中有島，島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島嶼西南，島上橋廊相接，亭軒星布，景色如詩如畫。島上有座保寧寺，但僧侶不多，也比較像和尚的樣子，因為沒有明慶寺的和尚那麽熱情。</p>
與佳人徐徐漫步島上，程宗揚很想詩興大發一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去冒丟臉的風險。李師師隔著兩步的距離與他並肩而行，雖然秀色猶如瓊花，但眉宇間一抹淒婉的哀怨揮之不去，令人說不出的憐惜。</p>
李師師的姿容在自己見過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幾位，雖然年紀尚輕，又是光明觀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嫵媚，多了幾分幽淡如蘭的氣質，但偶然一個明眸微轉，便流露出動人豔致。</p>
夜風徐來，吹亂了李師師的發絲。看到她翹起明玉般的纖手，輕輕將飛舞的發絲撥到耳後，程宗揚一時間有些恍惚。</p>
她玉指微翹著，輕輕撥弄發絲，這樣一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卻流露出濃濃的女性媚豔風情，讓程宗揚恍惚之餘，不得不相信這世間真有天生媚骨。縱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李師師沒有墮入青樓，受著光明觀堂多年來清心靜意的培養，仍然無法掩蓋她天生的嫵媚與性感。</p>
自己何其幸運，在她綻露出醉人芳華的成熟時節之前就遇到她，親眼看到這個名妓清純的一麵，能看著她從泉水一般的清純少女，一步步走向風情萬種的絕代豔姬。</p>
程宗揚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觀堂的教育無法改變李師師骨子裏的風情，那麽同樣受光明觀堂教育的鶴羽劍姬，是不是還在冷漠的外表下，潛藏著潘金蓮的妖媚與淫浪？</p>
他們都勸我去侍奉高衙內。</p>
少女幽幽的歎息聲，使程宗揚連忙收迴思緒。</p>
李師師開口道：爹爹說，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內，鏢局與高太尉拉上關係，生意至少會好一倍。姨媽說，女孩子終是要嫁人的，高衙內有錢有勢，雖然隻是一個妾，但受寵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p>
程宗揚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那位凝姨給他的感覺並不是那種貪圖錢財，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無論是她的容貌還是言談舉止，都有種讓人心動的優雅，是自己看錯了她的為人？還是有別的理由？</p>
我不想見那個人，一想起那個人的樣子我就覺得惡心。</p>
程宗揚道：如果你想離開臨安，我可以……</p>
李師師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神情淒婉地低聲道：如果我走了，他們就什麽都沒有了。他們對我很好的，連這件事，他們也認為是為著我好……雖然我不高興，但我一點也不想讓他們傷心……</p>
兩人都沉默下來，但少女如泣如訴的低語彷佛還在耳邊縈繞。自從知道李師師麵對的是高衙內，程宗揚就打心眼兒裏不想招惹這個麻煩。有嶽鳥人的前車之鑒，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滿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兒都被人喊打喊殺。幫助李師師離開臨安，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極限了。</p>
兩人穿過竹徑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燈火通明。前麵的心月台是臨安人平常賞月的所在，此時燃燈舉火，卻是幾名少年在台下宴飲。</p>
李師師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正要轉身離開，一名少年卻叫了起來，這不是李寅臣的女兒嗎？</p>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見過的！竟然跟著個男的半夜遊湖，老大這下慘了，還沒進門就戴了綠帽子。</p>
老大昨天怎麽心軟了？竟然把這個雛給放走了。兄弟們！不如咱們今天把這小妞帶迴去，讓老大快活快活！</p>
一群惡少轟然叫好，李師師心下惱怒，玉臉微微發白，程宗揚沒興趣和這些小屁孩瞎折騰，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師師卻凝立不動。</p>
程宗揚有些想咬牙，和這些小屁孩撞見是偶然，這丫頭不肯走，卻是用這個機會讓自己出麵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嬌笑一聲，跑得無影無蹤，等他們打完再來收拾殘局，把便宜撿迴家。自己也能這麽做，就是良心上有點過不去。果然良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p>
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先挑起拇指點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護國節度使，檢校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梁師成！</p>
程宗揚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卻陰損地一腳踩住他的腳背，梁公子剛要邁步，就一頭栽到李師師麵前，哇地啃了口泥。</p>
程宗揚也不扶他，隻笑嗬嗬看著，不鹹不淡地說道：梁少爺小心。天涼，泥吃多了容易胃寒。</p>
後麵的惡少都跳了起來，一邊罵著髒話，一邊吆喝手下的惡仆收拾這不開眼的家夥。</p>
程宗揚瞧準高衙內不在其中，這個梁師成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節度使，自己聽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估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著客氣。</p>
程宗揚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順手給了他一個耳光。</p>
梁公子當場就被打懵了，呆瞪著眼，沾滿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氣。</p>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喲，一眨眼工夫，梁少爺可就發福了？這臉怎麽變這麽大了？</p>
李師師雖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目光又露出一絲欣賞的神色，沒想到這個年輕商人真的會動手。梁師成的名字程宗揚不知道，她卻是聽過的，賈師憲是宋國最大的權臣，梁師成則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寵臣。莫說臨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沒有幾個敢去招惹他的。這個姓程的晴州商人卻說打就打，這份膽氣著實令人佩服。</p>
梁公子半邊臉皮紫漲著腫起來，那幫惡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這廝給我抓起來！</p>
一群惡仆蜂湧而上，叫囂著拿出棍棒上來斯殺。秦會之、敖潤和青麵獸一直遠遠跟在後麵，這邊鬧得天翻地覆，秦會之一副意態從容，絲毫沒把那些惡仆放在眼裏，敖潤也樂嗬嗬抱著膀子在後邊看笑話，憑自家公子的身手，這點惡仆還真不夠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搶了公子的風頭，那也太不開眼了。</p>
但不開眼的也有，兩個人抱著肩膀看熱鬧，第三個卻按捺不住。青麵獸一看到有人敢跟給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頓時激起兇性，一步跨過來，摘下背後的棍棒。</p>
青麵獸用的是丈二長槍，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兇器招搖過市，程宗揚讓他把槍頭擰了，充作棍棒。這會兒他兩手一抖，槍杆如同蛟龍出水，將兩名惡仆打得旋轉著跌開，然後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將他挑得飛過岸邊側的柳樹，噗通一聲栽進湖裏。</p>
在荊溪程宗揚已經見識過青麵獸的手段，獸蠻人一向是以力取勝，大刀大斧大槌大盾用得多，這家夥卻有一手不俗的槍法，不知道是從哪兒學的。青麵獸在選鋒營幹過，一出手全是殺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槍頭，隻這一招，那些惡仆就至少要丟下三具屍體。</p>
眼看鬥不過這青麵獠牙的獸蠻大漢，那些惡少忽哨一聲，後麵幾名家丁拿出刀劍，拚著又被打倒兩人，一陣亂砍，將那獸蠻漢子的槍杆砍去數尺。</p>
雙方正打得熱鬧，忽然梁公子用變調的聲音慘叫道：停——惡仆們停住手，隻見那個年輕人拿出一柄匕首貼在梁公子臉上，臉上雖然帶笑，眼中卻透出視人命如草芥的狠勁。</p>
眾惡仆與他目光一觸，心頭頓時升起一陣寒意，臨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戶，但這年輕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殺過人的，隻怕還不止一個，那些惡仆心頭發緊，再沒有一個敢動。</p>
程宗揚慢條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麵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臉頰，大夥瞧瞧，梁少爺這胡子刮乾淨是不是俊俏多了？</p>
梁公子牙關格格作響，有心放幾句狠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p>
程宗揚臉一板，抬腳把他踢開，滾！一群雜碎，我見你們一次打一次！</p>
梁公子捂著臉跌跌撞撞跑進人群，他還覺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驚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p>
那些惡少也被嚇住了，慌忙解開停在岸旁的船隻，一個個逃命似的離開小瀛州。</p>
程宗揚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師師小姐，我們接著賞月吧。</p>
李師師目光又是驚訝又是欣喜，看著他伸來的手掌，猶豫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他掌心。</p>
李師師的手掌柔滑之極，纖軟得彷佛花瓣。程宗揚心頭一蕩，握著李師師柔荑的手掌又緊了幾分。</p>
湖上忽然傳來一陣大罵，離岸十餘丈，那群惡少又添了幾分底氣，打不過我罵死你！</p>
梁公子破口罵道：小賤人！敢在臨安和我們十三太保作對！活膩了！</p>
程宗揚道：別理他們，就當是幾隻癩蛤蟆在叫。</p>
李師師嫣然一笑，嬌靨露出一個令天際明月也為之失色的動人笑容，握緊他的手掌。</p>
握著小美人的纖手，程宗揚不由大暈其浪，那幾名惡少可都紅了眼，梁公子捂著臉跳腳道：小賤人，天生的淫材兒！裝什麽正經呢！告訴你！你娘那個老騷貨早就被我們老大上了！你還要叫我一聲乾叔叔呢！</p>
李師師身子一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p>
梁公子像打了勝仗一樣得意地說道：你娘還是什麽女俠呢，為那點貨求我們老大床上，隻要能饒過你爹那個破鏢局，做什麽都行！送上門的，不弄白不弄！我們老大當場就把你娘給辦了！從頭到腳搞了個快活！</p>
老敖！</p>
有！</p>
敖潤猿臂一展，拉開鐵弓，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梁公子頭上飛過，將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著敖潤搭上長箭，豹子一樣瞄向他的咽喉。</p>
梁公子嘴巴哆嗦幾下，然後白眼一翻，倒在船上。</p>
程宗揚麵沉如水地拉起李師師，走！</p>
李師師坐在車上，神情間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馬車馳入城門，行駛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聲痛哭出來。</p>
李師師伏在程宗揚肩上，哭得肝腸寸斷。程宗揚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出，隻好輕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邊暗暗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p>
可惜再長的路也有終點。午夜時分，馬車在懷遠坊一處巷口停下。</p>
程宗揚道：司營巷——是這裏嗎？</p>
李師師點了點頭，她已經拭去淚痕，眼圈卻還微微發紅。她沒有再說什麽，向程宗揚施了一禮，便下了馬車。</p>
司營巷裏都是臨街的兩層小樓，雖然不及城中達官貴人的豪宅華墅，但也看得出是殷實人家。</p>
李師師敲敲一處宅子的房門，一名老仆開門請她進去。程宗揚歎了口氣，這個小美人兒雖然夠聰慧，有心計，但在命運的蛛網上，仍然是一隻脆弱的蝴蝶。</p>
盡管有當上總鏢頭的父親，有一個了不起的師門，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可以想像她即將遭受的羞辱，到那時，即使光明觀堂想去維護宗門起碼的體麵，這個少女也未必肯迴頭。成為一代青樓名妓，也許已經是她最好的歸宿。</p>
不過現在有自己的出現，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走向宿命的青樓。</p>
程宗揚敲了敲車轅，正準備吩咐敖潤離開，忽然眼角瞥到了一個人影。他怔了一下，接著頸後的汗毛猛然豎起。</p>
一個藥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開門，從李師師剛進去的宅中出來。夜色已深，她又專挑著簷下的暗處，貼牆行走，行跡隱秘。出了巷口，一輛馬車突然從背後馳來，藥婆往路旁讓了讓，一邊暗自戒備。</p>
車門忽然打開，裏麵伸出一隻手，勾了勾手指。藥婆愕然之下，接著麵露欣喜，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p>
第一章</p>
說起六朝的銷金窟，莫過於各處會館。館中燈紅酒綠，舞樂蹁躚，妖姬孌童令人心醉神迷。絲竹繞耳，佳人在懷之際，一擲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過對於一般平民來說，那些會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華的城市中，麵向平民的玩樂場所應運而生，臨安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瓦子。</p>
瓦子又稱瓦舍、瓦肆，內設不同的表演區，以棚為名，棚內設有用來表演的舞台，因四麵圍著欄杆得名勾欄，勾欄裏通宵演出相撲、影戲、雜劇、傀儡、唱賺、踢弄、琴曲、戲法等各種節目。單臨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處，單獨隻設一個勾欄的獨勾欄瓦子還不計算在內。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欄，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補衣物、酒水飲食、賭博……等等服務，比現代的娛樂城服務更加完善。</p>
臨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門瓦就位於臨安城東南的便門之外。眾人一進門，侍者便迎了上來，隻不過見程宗揚帶著兩名獸蠻仆從，也不敢饒舌，隻老老實實唱了個肥諾。</p>
程宗揚報了張官人的名號，侍者道：貴客裏邊請！一邊領著眾人來到裏麵的牡丹棚。</p>
瓦子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東側一處大棚，便是牡丹棚。係著彩帶的大門外有一張逍遙榜，上麵貼著各色紙條，寫著史書喬萬卷，禦前雜劇何宴清，作場相撲撞倒山、鐵板踏，清唱諸宮調晴州碧雲館花如媚，說經長嘯和尚……前麵是演出的節目，後麵是表演者的姓名。</p>
牡丹棚中間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麵圍著欄杆，後麵有個出口通向戲房，便是藝人表演的勾欄。程宗揚進來時正看到兩條大漢在台上相撲，兩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鐵，皮膚如銅，往台上一站，鐵塔一般威風凜凜，單是這賣相就值幾個銅銖。兩人身手矯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來我往演出諸般技藝，引得勾欄外一片喝彩聲。</p>
青麵獸和金兀術看得牛瞪了出來，隻見台上兩人龍騰虎躍，忽然一個虎撲撞作一團。雙方貼身相鬥，險象環生，青麵獸盯著兩人的手腳，表情乍驚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金兀術頸後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幾分像是忍不住想躍躍欲試，讓程宗揚趕緊把這倆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來。</p>
秦會之笑道：城裏的相撲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撲，還得到城外去。那邊的地下相撲場不但有六朝擊技高手，聽說還有幾名獸蠻相撲手。一場輸贏可達數萬銀銖。</p>
免了吧。要看相撲，我倒覺得女子相撲比較對胃口。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身上隻有一根巴掌寬的布條，光溜溜在台上扭成一團，你拉我腿，我擰你屁股，那才過癮。</p>
金兀術不屑地哼了一聲，吾……</p>
閉嘴！程宗揚一聲斷喝，恨恨道：不解風情的家夥！你懂個鳥！</p>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朝後掃了一眼。</p>
林衝戴了一頂氈帽，打扮成閑漢的模樣，袖著雙手遠遠跟在後麵——林教頭實在不適合幹盯梢的活，那身出眾的氣質，連自己這個菜鳥都瞞不過。</p>
兩側的腰棚擺著桌椅，旁邊還有幾間精致的小閣。那侍者老實領著眾人來到一間精閣，賠著小心道：此處便是張官人訂的座子，貴客慢坐。</p>
程宗揚丟給侍者一枚銀銖，打發他離開，然後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欄的表演。</p>
秦會之熟絡地碾碎茶餅，分茶、點茶，作足幫閑清客的工夫，一邊道：在下方才說的生意，還請公子三思。</p>
程宗揚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當生意做，你是想當呂不韋嗎？</p>
秦會之奇道：這位呂公是哪位先賢？</p>
奇貨可居你沒聽過？拿秦王當生意做的大商人，呂不韋呂相國。</p>
秦會之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記錯了？秦國並無姓呂的相國。</p>
呂不韋居然沒有？難道是被趙鹿侯先下手幹掉了？程宗揚隻好苦笑，別人穿越都能當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連馬後炮都能打瞎。</p>
程宗揚一邊看著勾欄，一邊和秦會之閑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p>
片刻後他把一隻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一靠，學著臨安人的樣子叫道：好！</p>
…………………………………………………………………………………</p>
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程宗揚剛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識到自己揀到寶了。情報中詳細列明了宋國參與江州之戰的所有軍隊，除了上四軍的捧日軍和龍衛軍，又新調用了虎翼軍、勝捷軍、靜塞軍、歸聖軍、廣武軍，合計五萬餘人，每一軍的信息都詳細到營指揮使一級，人數準確到個位。</p>
這樣的信息可謂是金不換，但更讓程宗揚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報中透露：接連三場大敗之後，宋國朝中一片嘩然，連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隻有賈太師一意孤行，以辭位要挾，堅決出兵。從描述中看得出賈師憲如今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一旦宋軍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報中活靈活現地描述了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應，令人猶如目睹。</p>
程宗揚把那張紙遞給秦會之，你來看看，有意思吧。</p>
秦會之一目十行地看過，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數萬雄師！</p>
奸臣兄，你猜猜這人會是誰？</p>
秦會之沉吟道：此人能接觸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兩府的書吏。不過他連宋主的言談都能接觸得多，那還有一個可能……</p>
程宗揚與秦會之異口同聲地說道：太監！</p>
以嶽鳥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完全有可能在宮裏放幾個太監當臥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貫——那個曆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監。</p>
程宗揚手指敲著桌麵，半晌道：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給他發條信息，讓他幫我查個人。</p>
線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揚不想乾坐著等他送情報來，把這樣一個出色的線人浪費掉。但至於這個神秘人會不會幫忙，自己就說不準了。</p>
然而隻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應的迴答。詳細程度遠遠超過自己想像。</p>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寫在一條兩指寬的紙條上，程宗揚會以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檔案。那名線人提供的信息從林衝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調到皇城司的全部經曆無一疏漏。</p>
一個太監有門路接觸到兩府的情報並不算難，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到軍方的情報，恐怕不是一個太監能幹到的。</p>
秦會之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書吏！</p>
不一定吧。程宗揚指著紙條後麵幾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員各檔，查常平倉失火原委。十九，請查客卿程某，三請得允。至明慶寺，與菜園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書吏，怎麽可能連林教頭調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了如指掌？</p>
皇城司，林清浦道：隻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p>
說得好！程宗揚大笑道：我也猜這人在皇城司！</p>
秦會之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攏這名影月宗的高足，連星月湖線人的事也不瞞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難以脫身，不過家主下這麽大力氣，也著實對得起他了。</p>
秦會之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頭已經查到咱們頭上。是不是該敲打他一下。</p>
用不著。程宗揚笑道：咱們明天去拜訪一個人，林教頭要是還跟著就熱鬧了。</p>
誰？</p>
花和尚魯智深。程宗揚笑道：既然遇見，於情於理，咱們都該拜訪一下臧和尚的師兄。</p>
秦會之提醒道：雖是一計，但林教頭和魯大師不過一麵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p>
這你就放心吧。程宗揚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義薄雲天的好漢，雖然是剛認識，交情卻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擋箭牌，免得林教頭整天吊靴鬼一樣跟著我，我就請你吃狗肉！</p>
秦會之和林清浦都笑了起來。</p>
青麵獸門也不敲地闖進來，主人，有人找你。</p>
誰？</p>
好像姓水……青麵獸抓了抓腦袋，名字濕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個漂亮美妞。</p>
李師師！什麽濕乎乎的！再亂說，扣羊！</p>
青麵獸抗議道：本來就是裏麵濕濕的！</p>
哎呀，看不出啊，青麵獸，你還是頭青麵淫，獸！</p>
…………………………………………………………………………………</p>
師師小姐芳駕光臨，有失遠迎。程宗揚滿麵春風地迎出來，禮數周全地說道：本來該小可去府上拜會，怎敢勞動師師小姐親臨？</p>
當日程宗揚隻給李師師留了一個雪隼團分舵的聯絡地點，沒想到她會輾轉找到自己。</p>
我沒有住在家裏。</p>
程宗揚一怔，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丫頭蹺家了？</p>
我在姨娘家住。李師師輕聲道：我不想迴鏢局。</p>
程宗揚一陣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動人的風姿，心裏那點失望立刻煙銷雲散。</p>
李師師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p>
程宗揚微笑道：義不容辭。</p>
很平淡的四個字，卻讓李師師眼圈一紅，險些墮下淚來。程宗揚就見不得這個，連忙道：我們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門瓦，裏麵什麽都有，聽說北瓦比便門瓦還熱鬧。</p>
聽到瓦舍勾欄那種去處，李師師略微皺了下眉，軟語道：小瀛洲好麽？</p>
李師師口音是臨安語調，本就軟農可喜，再加上她嬌美的容貌，讓人興不起半點反對的意思，隻不過程宗揚從沒聽過這地方，一時接不上口。</p>
秦會之解圍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p>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乾笑道：如此風雅的去處，我怎麽會想不起來呢？會之，快叫兩輛車。</p>
不多時，兩乘馬車從院中馳出。李師師雲英未嫁，雖然程宗揚很想和她同乘一車，大家聊聊天談談心什麽的，終究厚不下這個臉皮。</p>
車內跟著的是敖潤，薛延山的傷勢這兩日略顯穩定，換了馮源去照應，他才抽身出來。有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詳細。</p>
李寅臣這人在江湖中名聲並不好。敖潤道：人是個精明人，隻不過沒什麽骨氣。這次威遠鏢局失鏢蹊蹺得很，本來有人勸過李總鏢頭別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總鏢頭一心想著巴結高衙內，一口應承下來。結果就出了事，幾名鏢師、趟子手一個都沒迴來。</p>
程宗揚道：威遠在臨安不算什麽有名的鏢局，高衙內怎麽想起來把那麽一大筆財物交給他們呢？</p>
敖潤道：聽說李寅臣為也攀上高太尉的關係，年前去太尉府送禮，不知道燒了誰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內親自接待的。後來高衙內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把這批貨物交給威遠鏢局押運。</p>
李寅臣是個軟骨頭，總不至於連李師師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兒往火坑裏跳吧？</p>
程宗揚沉吟半晌，李總鏢頭的夫人是哪位？</p>
李總鏢頭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銷魂玉帶，名聲比李總鏢頭還大著幾分。</p>
是嗎？</p>
那是！銷魂玉帶阮女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聽說生得貌美如花，當年嫁給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咽口水呢。敖潤道：鏢局失了鏢，李總鏢頭頓時慌了神，四處求人，但聽說是高衙內的貨，誰都不敢出頭。李總鏢頭幾次帶著重禮登門賠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趕了出去。</p>
會之，你看呢？</p>
秦會之道：屬下以為，此事蹊蹺之處甚多。</p>
沒錯。怎麽聽都像是高衙內挖了個坑，讓李總鏢頭往裏麵跳。程宗揚笑道：這個坑不小啊。李總鏢頭掉進去可就出不來了。</p>
敖潤道：程頭兒，我瞧著李鏢頭那閨女長得怪水靈，配程頭兒正合適。</p>
好讓你去找月副隊長？程宗揚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p>
敖潤叫道：程頭兒，你這可冤枉我了。月隊長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有一個字是假的，我立馬跳湖裏變王八！</p>
說得嘴響，你跳個我看看！</p>
今兒不成，敖潤一邊大搖其頭，一邊說出理由，水太涼。改天暖和，我老敖跳個給大夥瞧瞧！</p>
眾人都笑了起來。程宗揚笑罵道：少來勁。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這事兒有點麻煩。</p>
秦會之道：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是軍方的人。還有，雲六爺這兩日也該到臨安了。</p>
他話隻說了一半，意思卻很清楚，正事要緊，這時候招惹高衙內並不合算。</p>
程宗揚卻道：不是這個麻煩——明白告訴兩位，師師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是我盤裏的菜——行了行了，你們別笑。</p>
秦會之和敖潤咳嗽著坐好。</p>
程宗揚道：我跟你們說，這口鮮菜我是吃定了！不過你們也看見了，那丫頭夠文藝的，想吃到嘴裏得花時間慢慢來。這些都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高衙內，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難看，我這邊慢慢撒網呢，他躥出來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說麻煩啊。</p>
敖潤品味半晌，程頭兒，你說這麽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別人搶了？</p>
程宗揚點了點敖潤，讚許道：有慧根！</p>
那你把菜藏起來，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p>
程宗揚一拍大腿坐了起來，老敖，我發現你是個人才啊，這慧根活活得有我大腿這麽粗！你是活佛轉世的吧？肯定的！你騙不了我！</p>
眾人哄笑中，馬車一前一後馳向西湖。</p>
…………………………………………………………………………………</p>
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島嶼，整座島嶼呈田字形，湖中有島，島中有湖，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島嶼西南，島上橋廊相接，亭軒星布，景色如詩如畫。島上有座保寧寺，但僧侶不多，也比較像和尚的樣子，因為沒有明慶寺的和尚那麽熱情。</p>
與佳人徐徐漫步島上，程宗揚很想詩興大發一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去冒丟臉的風險。李師師隔著兩步的距離與他並肩而行，雖然秀色猶如瓊花，但眉宇間一抹淒婉的哀怨揮之不去，令人說不出的憐惜。</p>
李師師的姿容在自己見過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幾位，雖然年紀尚輕，又是光明觀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嫵媚，多了幾分幽淡如蘭的氣質，但偶然一個明眸微轉，便流露出動人豔致。</p>
夜風徐來，吹亂了李師師的發絲。看到她翹起明玉般的纖手，輕輕將飛舞的發絲撥到耳後，程宗揚一時間有些恍惚。</p>
她玉指微翹著，輕輕撥弄發絲，這樣一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卻流露出濃濃的女性媚豔風情，讓程宗揚恍惚之餘，不得不相信這世間真有天生媚骨。縱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李師師沒有墮入青樓，受著光明觀堂多年來清心靜意的培養，仍然無法掩蓋她天生的嫵媚與性感。</p>
自己何其幸運，在她綻露出醉人芳華的成熟時節之前就遇到她，親眼看到這個名妓清純的一麵，能看著她從泉水一般的清純少女，一步步走向風情萬種的絕代豔姬。</p>
程宗揚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觀堂的教育無法改變李師師骨子裏的風情，那麽同樣受光明觀堂教育的鶴羽劍姬，是不是還在冷漠的外表下，潛藏著潘金蓮的妖媚與淫浪？</p>
他們都勸我去侍奉高衙內。</p>
少女幽幽的歎息聲，使程宗揚連忙收迴思緒。</p>
李師師開口道：爹爹說，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內，鏢局與高太尉拉上關係，生意至少會好一倍。姨媽說，女孩子終是要嫁人的，高衙內有錢有勢，雖然隻是一個妾，但受寵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p>
程宗揚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那位凝姨給他的感覺並不是那種貪圖錢財，俗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無論是她的容貌還是言談舉止，都有種讓人心動的優雅，是自己看錯了她的為人？還是有別的理由？</p>
我不想見那個人，一想起那個人的樣子我就覺得惡心。</p>
程宗揚道：如果你想離開臨安，我可以……</p>
李師師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神情淒婉地低聲道：如果我走了，他們就什麽都沒有了。他們對我很好的，連這件事，他們也認為是為著我好……雖然我不高興，但我一點也不想讓他們傷心……</p>
兩人都沉默下來，但少女如泣如訴的低語彷佛還在耳邊縈繞。自從知道李師師麵對的是高衙內，程宗揚就打心眼兒裏不想招惹這個麻煩。有嶽鳥人的前車之鑒，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滿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兒都被人喊打喊殺。幫助李師師離開臨安，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極限了。</p>
兩人穿過竹徑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燈火通明。前麵的心月台是臨安人平常賞月的所在，此時燃燈舉火，卻是幾名少年在台下宴飲。</p>
李師師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正要轉身離開，一名少年卻叫了起來，這不是李寅臣的女兒嗎？</p>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見過的！竟然跟著個男的半夜遊湖，老大這下慘了，還沒進門就戴了綠帽子。</p>
老大昨天怎麽心軟了？竟然把這個雛給放走了。兄弟們！不如咱們今天把這小妞帶迴去，讓老大快活快活！</p>
一群惡少轟然叫好，李師師心下惱怒，玉臉微微發白，程宗揚沒興趣和這些小屁孩瞎折騰，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師師卻凝立不動。</p>
程宗揚有些想咬牙，和這些小屁孩撞見是偶然，這丫頭不肯走，卻是用這個機會讓自己出麵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嬌笑一聲，跑得無影無蹤，等他們打完再來收拾殘局，把便宜撿迴家。自己也能這麽做，就是良心上有點過不去。果然良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p>
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先挑起拇指點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護國節度使，檢校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梁師成！</p>
程宗揚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卻陰損地一腳踩住他的腳背，梁公子剛要邁步，就一頭栽到李師師麵前，哇地啃了口泥。</p>
程宗揚也不扶他，隻笑嗬嗬看著，不鹹不淡地說道：梁少爺小心。天涼，泥吃多了容易胃寒。</p>
後麵的惡少都跳了起來，一邊罵著髒話，一邊吆喝手下的惡仆收拾這不開眼的家夥。</p>
程宗揚瞧準高衙內不在其中，這個梁師成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節度使，自己聽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估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著客氣。</p>
程宗揚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順手給了他一個耳光。</p>
梁公子當場就被打懵了，呆瞪著眼，沾滿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氣。</p>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喲，一眨眼工夫，梁少爺可就發福了？這臉怎麽變這麽大了？</p>
李師師雖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目光又露出一絲欣賞的神色，沒想到這個年輕商人真的會動手。梁師成的名字程宗揚不知道，她卻是聽過的，賈師憲是宋國最大的權臣，梁師成則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寵臣。莫說臨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沒有幾個敢去招惹他的。這個姓程的晴州商人卻說打就打，這份膽氣著實令人佩服。</p>
梁公子半邊臉皮紫漲著腫起來，那幫惡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這廝給我抓起來！</p>
一群惡仆蜂湧而上，叫囂著拿出棍棒上來斯殺。秦會之、敖潤和青麵獸一直遠遠跟在後麵，這邊鬧得天翻地覆，秦會之一副意態從容，絲毫沒把那些惡仆放在眼裏，敖潤也樂嗬嗬抱著膀子在後邊看笑話，憑自家公子的身手，這點惡仆還真不夠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搶了公子的風頭，那也太不開眼了。</p>
但不開眼的也有，兩個人抱著肩膀看熱鬧，第三個卻按捺不住。青麵獸一看到有人敢跟給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頓時激起兇性，一步跨過來，摘下背後的棍棒。</p>
青麵獸用的是丈二長槍，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兇器招搖過市，程宗揚讓他把槍頭擰了，充作棍棒。這會兒他兩手一抖，槍杆如同蛟龍出水，將兩名惡仆打得旋轉著跌開，然後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將他挑得飛過岸邊側的柳樹，噗通一聲栽進湖裏。</p>
在荊溪程宗揚已經見識過青麵獸的手段，獸蠻人一向是以力取勝，大刀大斧大槌大盾用得多，這家夥卻有一手不俗的槍法，不知道是從哪兒學的。青麵獸在選鋒營幹過，一出手全是殺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槍頭，隻這一招，那些惡仆就至少要丟下三具屍體。</p>
眼看鬥不過這青麵獠牙的獸蠻大漢，那些惡少忽哨一聲，後麵幾名家丁拿出刀劍，拚著又被打倒兩人，一陣亂砍，將那獸蠻漢子的槍杆砍去數尺。</p>
雙方正打得熱鬧，忽然梁公子用變調的聲音慘叫道：停——惡仆們停住手，隻見那個年輕人拿出一柄匕首貼在梁公子臉上，臉上雖然帶笑，眼中卻透出視人命如草芥的狠勁。</p>
眾惡仆與他目光一觸，心頭頓時升起一陣寒意，臨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破落戶，但這年輕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殺過人的，隻怕還不止一個，那些惡仆心頭發緊，再沒有一個敢動。</p>
程宗揚慢條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麵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臉頰，大夥瞧瞧，梁少爺這胡子刮乾淨是不是俊俏多了？</p>
梁公子牙關格格作響，有心放幾句狠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p>
程宗揚臉一板，抬腳把他踢開，滾！一群雜碎，我見你們一次打一次！</p>
梁公子捂著臉跌跌撞撞跑進人群，他還覺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驚魂甫定，叫道：快走！快走！</p>
那些惡少也被嚇住了，慌忙解開停在岸旁的船隻，一個個逃命似的離開小瀛州。</p>
程宗揚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師師小姐，我們接著賞月吧。</p>
李師師目光又是驚訝又是欣喜，看著他伸來的手掌，猶豫了一下，然後把手放在他掌心。</p>
李師師的手掌柔滑之極，纖軟得彷佛花瓣。程宗揚心頭一蕩，握著李師師柔荑的手掌又緊了幾分。</p>
湖上忽然傳來一陣大罵，離岸十餘丈，那群惡少又添了幾分底氣，打不過我罵死你！</p>
梁公子破口罵道：小賤人！敢在臨安和我們十三太保作對！活膩了！</p>
程宗揚道：別理他們，就當是幾隻癩蛤蟆在叫。</p>
李師師嫣然一笑，嬌靨露出一個令天際明月也為之失色的動人笑容，握緊他的手掌。</p>
握著小美人的纖手，程宗揚不由大暈其浪，那幾名惡少可都紅了眼，梁公子捂著臉跳腳道：小賤人，天生的淫材兒！裝什麽正經呢！告訴你！你娘那個老騷貨早就被我們老大上了！你還要叫我一聲乾叔叔呢！</p>
李師師身子一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p>
梁公子像打了勝仗一樣得意地說道：你娘還是什麽女俠呢，為那點貨求我們老大床上，隻要能饒過你爹那個破鏢局，做什麽都行！送上門的，不弄白不弄！我們老大當場就把你娘給辦了！從頭到腳搞了個快活！</p>
老敖！</p>
有！</p>
敖潤猿臂一展，拉開鐵弓，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梁公子頭上飛過，將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著敖潤搭上長箭，豹子一樣瞄向他的咽喉。</p>
梁公子嘴巴哆嗦幾下，然後白眼一翻，倒在船上。</p>
程宗揚麵沉如水地拉起李師師，走！</p>
李師師坐在車上，神情間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馬車馳入城門，行駛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聲痛哭出來。</p>
李師師伏在程宗揚肩上，哭得肝腸寸斷。程宗揚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出，隻好輕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邊暗暗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p>
可惜再長的路也有終點。午夜時分，馬車在懷遠坊一處巷口停下。</p>
程宗揚道：司營巷——是這裏嗎？</p>
李師師點了點頭，她已經拭去淚痕，眼圈卻還微微發紅。她沒有再說什麽，向程宗揚施了一禮，便下了馬車。</p>
司營巷裏都是臨街的兩層小樓，雖然不及城中達官貴人的豪宅華墅，但也看得出是殷實人家。</p>
李師師敲敲一處宅子的房門，一名老仆開門請她進去。程宗揚歎了口氣，這個小美人兒雖然夠聰慧，有心計，但在命運的蛛網上，仍然是一隻脆弱的蝴蝶。</p>
盡管有當上總鏢頭的父親，有一個了不起的師門，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可以想像她即將遭受的羞辱，到那時，即使光明觀堂想去維護宗門起碼的體麵，這個少女也未必肯迴頭。成為一代青樓名妓，也許已經是她最好的歸宿。</p>
不過現在有自己的出現，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走向宿命的青樓。</p>
程宗揚敲了敲車轅，正準備吩咐敖潤離開，忽然眼角瞥到了一個人影。他怔了一下，接著頸後的汗毛猛然豎起。</p>
一個藥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開門，從李師師剛進去的宅中出來。夜色已深，她又專挑著簷下的暗處，貼牆行走，行跡隱秘。出了巷口，一輛馬車突然從背後馳來，藥婆往路旁讓了讓，一邊暗自戒備。</p>
車門忽然打開，裏麵伸出一隻手，勾了勾手指。藥婆愕然之下，接著麵露欣喜，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