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19</p>
第八章</p>
程宗揚笑道：這裏沒有碧玉盤，也沒有黃金碾，侯爺先湊合一下，等我發了財，咱們再換好的。</p>
殤侯換了衣物，一襲黑色的華服，廣袖博帶，頭上戴著一頂束發的高冠，哪裏還有半點朱老頭的影子？</p>
殤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葉媼見她資質甚佳，動了收徒的心思。這次來也是想問問你，讓凝羽拜入葉媼門下如何？</p>
程宗揚喜動於色，這是好事啊！還用問我？</p>
哼。那個傻丫頭，怕你不高興，讓本侯親自過來傳話。</p>
辛苦侯爺了！程宗揚給殤侯續上茶水，笑道：侯爺這趟來，不會隻為了這件事吧？</p>
當然不是。本侯此行是為了赴約。</p>
程宗揚想起黑魔海巫毒兩宗每二十年的祭典，隻不過……</p>
侯爺，你不是蒙我的吧？你們定的時間不是今年立秋嗎？現在才正月，差著七八個月呢。</p>
殤侯板起臉，當然還要看看你的生意。</p>
程宗揚笑咪咪道：正好說到生意了，我正想著找侯爺商量呢。</p>
……就是這樣，程宗揚把目前的情形說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錢全都投到江州這一戰了。如果勝了，大家發財；如果敗了，賠的底兒掉不說，單是負債都能把咱們壓死。</p>
聽說程宗揚大手筆從雲氏借了二十多萬金銖的債，還從晴州拿了兩百萬石的糧食訂單，不算孟非卿從陶氏借的債務，僅程宗揚自己負債就不下五十萬金銖，這樣的數字以殤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p>
這做的是什麽生意！還未開張，便賠了這麽許多？</p>
程宗揚笑道：侯爺，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強點兒。本來我隻有六成把握，侯爺既然來了，這筆生意我便有了十成把握！</p>
殤侯沉住氣，淡淡應了聲，哦？</p>
程宗揚嘻皮笑臉地說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現在時間尚早，侯爺既然沒什麽事，不如在江州多待兩天，日子不用長，最多兩個月。</p>
殤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來，好你個小子，居然想讓本侯來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與嶽鵬舉的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盡滅，本侯高興還來不及，你竟想讓本侯和嶽賊舊部合作，真是疑心妄想！</p>
侯爺不肯幫忙也沒什麽，到時候賠錢，侯爺隻用拿出來一成就夠。</p>
你自家的生意，讓本侯賠什麽錢！</p>
喂，別忘了咱們是合股，賺錢你拿一成，賠錢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兒有這麽便宜的事？</p>
殤侯氣極反笑，五萬金銖——也罷！五萬金銖買星月湖舊部數千條性命，很合得過！</p>
五萬是底價。算上利息，至少得十萬。另外，我們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大夥兒就全部撒腿跑人。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所以說侯爺，你老想看笑話，恐怕是看不上了。順便我給侯爺算算賬：江州要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負債是十萬金銖，加上原來的股份和珠寶生意的投資，差不多淨賠十七八萬。然後我還要養星月湖這一兩千號人，每月起碼得一萬多金銖。侯爺承擔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銖。如果有傷病，數字還要再高點兒。</p>
不等殤侯發飆，程宗揚又道：如果江州守住，這筆生意賺十萬金銖，侯爺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稅一半劃入咱們盤江程氏，等於侯爺每年能拿到江州商稅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來侯爺的贏虧是二十萬金銖的現款，另加每年三萬金銖的進出。</p>
殤侯眉頭擰緊，一手摸索著膝蓋。</p>
程宗揚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碼，侯爺若留在江州，我便能騰出手去做我的糧食生意。最多兩個月時間，江州之事便全部了結。到時我先陪侯爺去一趟太泉古陣，找兩件合適的東西，然後一同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約，怎麽樣？</p>
看著殤侯臉色稍霽，程宗揚又笑道：如果還不夠，再給侯爺加點兒料。琵琶花精……</p>
殤侯衣袍輕震，葉慈？</p>
她現在叫慈音。我們倆還有筆生意要談，程宗揚雙手一攤，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爺肯幫忙，我就想辦法讓大夥兒見一麵。</p>
殤侯終於意動，兩個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便盡數死在城外，也與本侯無關。兩個月之後，無論到時是否解圍，你都要依約而行！</p>
一言為定！</p>
…………………………………………………………………………………</p>
終於搞定殤侯，程宗揚心情大好。沒想到死老頭會煉出這種奇毒，如果宋軍沒有相應的手段，江州城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剩下的隻是怎麽利用戰爭賺錢的問題。</p>
鴆羽殤侯答應援手，讓孟非卿也大出意外。嶽帥一生隻栽刺不種花，能得罪的人基本讓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麽也想像不到。</p>
程宗揚笑道：老頭別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師。現在有張侯他們的部曲，殤侯的近衛軍，再加上武二郎，實力恐怕比剛開始還要強些。江州這邊能安定下來，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順利的話，二月中旬趕到臨安。屆時正是青黃不接，糧價騰貴，我再好好點把火，從宋國身上狠狠斬一刀，將來幾年大夥就吃喝不愁了。</p>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後道：你若去臨安，有個人，也許能給你幫上忙。</p>
誰？</p>
孟非卿沒有直接迴答，而是說道：六個月前，我們接到消息，宋國皇城司的人盯上了晴州的齊雲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後來趙譽也漏了底細，不得不和徐永一道離開雪隼團。提供消息的人說，皇城司已經調集人手，專門對付嶽帥的舊部，行動時間本來是訂在這個月。</p>
按時間算，孟非卿接到消息，應該正好是自己遇到謝藝前後。當時謝藝已經在南荒，星月湖無法聯係上他，以致於龍驥殞落南荒。接下來便是星月湖舊部趕在皇城司動手之前，結束十餘年的隱忍生涯，重新集結。</p>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臨安，要小心皇城司。據稱賈師憲已經下令，從刑部和軍方抽調了不少好手。</p>
程宗揚皺起眉，自己去臨安是作生意，如果後麵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那就什麽事都不用做了。</p>
消息可靠嗎？</p>
孟非卿毫不猶豫地說道：可靠。宋國這次行動很隱秘，除了皇城司內部，隻有太師府和軍方的高層知道一些。</p>
程宗揚吃了一驚，你們在宋國高層有臥底？</p>
孟非卿露出一絲苦笑，也算不上。所以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那個人從十餘年前就向我們提供情報，但直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現在隻能告訴你，那個人提供的情報質量極高，能力也非常強。我們猜測，他應該是嶽帥的信徒，隻是嶽帥蒙冤之後，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p>
程宗揚道：老大，你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怎麽去找他幫忙？</p>
臨安明慶寺內，有座五嶽樓，樓後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息便會貼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請他幫忙，也可以在上麵留言。他能幫得上，自然會幫。</p>
公開的榜帖？那還怎麽保密？況且你們在臨安那麽多人，怎麽會找不到他呢？</p>
明慶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專門的福紙寫下祈福的內容，投入福箱中，由寺中的僧侶逐一張貼到榜上。沒有人知道是誰投的福紙，根本無從查起。孟非卿道：那人會在祈福帖內暗示每次放置情報的地點，你隻用記住，他的祈福帖每次都是以君子二字開頭。</p>
那好，等我到了臨安，試試看能不能與那人接上頭。還有，程宗揚明知道是廢話，還是叮囑道：殤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p>
孟非卿笑道：殤侯的仇家不比我們星月湖少，你可小心了。</p>
我就知道！跟你們打交道我隻有吃虧的份。程宗揚一肚子牢騷地說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都找不到喊冤的地方。</p>
…………………………………………………………………………………</p>
筠州糧食今日市價，每石一千三百文。</p>
水鏡中一個中年文士的影子漸漸清晰，秦會之神情悠然地說道：昨日盤賬，我們手中存糧超過三十萬石。購買糧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錢，耗用資金一共九萬三千金銖，合每石六百二十銅銖。</p>
雖然知道死奸臣和祁遠很能幹，但收糧三十萬石，還是超過了自己最好的預期，程宗揚道：怎麽會有這麽多？</p>
筠州糧價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連日來逐步提價，等掛出八百文的價格，不隻筠州，周圍十幾個州縣的大戶都前來售糧。因為我們都是現款交易，給的又是金銖，那些大戶都樂意和我們交易，價格也壓下不少。原本成本還要高一些，但當日從常平倉白撿的一批糧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秦會之又道：不過這些天收到的糧食少了許多。</p>
哦？</p>
如今筠州戶戶都在囤糧，不隻原來賣糧的大戶現在又大肆收購，連城中的居民每家也要買上三五石迴去。秦會之微笑道：傳言官軍在江州大敗，賈太師勃然大怒，更派大軍前來圍剿。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糧價要漲到每鬥兩百文。</p>
每鬥兩百文，那可是每石兩貫的高價。自己當初最好的預計也沒有這麽多，程宗揚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謠言吧？</p>
不敢。秦會之一拱手，灑然說道：前幾日滕知州為防止饑民大量湧出，前來粥棚視察，當問及粥棚是否還能支撐？屬下答曰若糧價超過每鬥二百文，就難以支撐。滕知州聞言良久不語。這番話卻被民夫聽到，流傳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證，流言實與在下無關。</p>
傳個謠都這麽技術，程宗揚真覺得把秦會之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p>
奸臣兄，有你的！</p>
秦會之哈哈一笑。</p>
程宗揚道：從明天開始，全力拋售糧食！三十萬石賣不完，能賣多少是多少！</p>
秦會之收起笑容，訝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糧價至少要衝到一千五百文，此時出售，莫非江州有變？</p>
有。程宗揚道：宋軍準備與江州方麵和談了。</p>
和談？水鏡裏秦會之差點兒跳起來，這可是個爆炸性消息。一旦和談的消息傳出，糧價肯定暴跌，可宋軍怎麽可能與江州方麵和談？</p>
程宗揚笑嘻嘻道：宋軍當然不會，但我們可以去談嘛。</p>
秦會之才智高絕，一聽就明白過來，抱拳道：屬下佩服！</p>
跟聰明人不用廢話，程宗揚道：我明天離開江州，屆時蕭刺史會親自去宋營和談。宋軍營中乏糧，又新遭大敗，城中去和談，他們肯定求之不得，就算還想打，眼下也要裝裝樣子，拖延時間，等後方運來糧食再動手。這個消息傳到筠州，大概要三四天時間。和談扯皮，等宋軍養足元氣，來來迴迴最少要半個月。</p>
你們在筠州爭取把糧價打壓到每石六百文，然後再全力收購。</p>
屬下明白。</p>
程宗揚又囑咐道：賣給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懷疑，另外，可以想辦法拉拉昭南的關係，賣一批糧食給宋國。</p>
秦會之一點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賣一大批糧食給宋國，眼下焦頭爛額的滕知州必然長出一口氣。我們程氏商會在中間牽線，身份也水漲船高，公子好計策！</p>
程宗揚交待完筠州的事，接著馬不停蹄地與張少煌、星月湖諸人以及殤侯見麵。首先是與張少煌商談入股盤江程氏的細節。那些世家公子對入股並不在意，隻當是小打小鬧，但程宗揚有信心把他們都拉到自己已具雛形的商業航母上，給他們一個驚喜。</p>
聽說程宗揚要離開，張少煌萬分不舍，待聽到程宗揚要去臨安，張少煌頓時來了精神，無論如何也要讓程宗揚在臨安多待幾日，等他作為晉國的使節趕到臨安，兩人好好樂一場。</p>
程宗揚滿口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先摸清臨安的風月場所，到時給他安排幾個絕色。</p>
接下來與星月湖諸人的商談因為包含了大量作戰的細節，耗時最長。整個經濟戰的基礎是星月湖大營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計都沒有意義。隻有江州方麵在戰場上占據主動，自己才能從中漁利。</p>
程宗揚深刻認識到，對於投機商來說，最重要不是掌握內幕消息，而是有能力製造內幕。隻要江州還在，就算晴州所有的大商會聯手與自己在商場搏殺，自己也有把握打贏這場商戰。</p>
蕭遙逸對程宗揚提出的和談極有興趣，宋軍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營的損傷也不輕。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殤侯的勢力，現在就該考慮退路了。</p>
能借和談的機會休養幾天，對雙方都有好處。</p>
侯玄等人對程宗揚準備遠赴臨安也無異議，與宋軍打到這一步，兩邊都已經明白，宋軍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營想在戰場上破圍也難比登天，現在看來，由程宗揚當初提及，眾人聞所未聞的經濟戰，如今倒最有成功的可能。</p>
殤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門碼頭，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劃為禁地，那支曾經參與狙殺龍神的黑衣近衛隊駐紮其中，戒備森嚴，讓程宗揚懷疑老頭究竟幹了什麽缺德事，這麽防著被人刺殺。</p>
老頭一襲黑衣，頭戴玉冠，風骨崢嶸，真有幾分傲視侯王的氣勢。最重要的交易兩人已經談好，剩下的隻是再確認一下，免得老頭突然又改了主意。</p>
程宗揚與殤侯閑聊幾句，趁機請教了幾個修行中的問題，看老頭沒有出爾反爾，便放下心來，起身向他告辭。</p>
總歸要在臨安見麵，殤侯也沒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這小子誑到江州的賊船上，便暫時把恩怨放到一邊。</p>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殤侯輕吟著，眼中露出一絲緬懷和傷感。</p>
程宗揚笑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p>
殤侯也露出笑意，過了會兒道：你修行之速，不下於嶽鵬舉當年。但真氣蕪雜，論起修為之精，卻差得極遠。氣非精純，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氣有害無益，將真元多加凝煉，去蕪存精，才是正事。</p>
程宗揚深揖一禮，多謝侯爺指點，小子知道了。</p>
辭別殤侯，已經是日暮時分。水香樓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程宗揚不想節外生枝，策騎從後門路過，卻看到一個人獨自坐在階前喝悶酒。</p>
程宗揚心頭微微一沉，然後跳下馬，過去並肩坐下來，伸手拿過酒壺，喝了一口。敖潤胡須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亂蓬蓬虯結著，程宗揚把酒壺遞給他。敖潤默不作聲地喝著酒，兩人都沒有開口。</p>
這次江州之戰，雪隼傭兵團傷亡慘重，連副團長石之隼都殞身戰場，即使江州之戰取勝，雪隼團也難以翻身。</p>
良久，程宗揚開口道：我說過，雪隼團的事就是我的事，受傷的兄弟由我一力承擔。此戰結束，我就去麵見薛團長。</p>
敖潤慘然笑道：雪隼傭兵團沒啦。</p>
程宗揚倏然一驚。敖潤灌了口酒，然後狠狠抹了把嘴，唿著氣道：薛團長帶了一批兄弟來增援，途中失去音訊，已經有十幾天沒聯絡上。剛才得到消息，薛團長在太湖遇襲，生死不明，帶的兄弟傷亡殆盡。</p>
程宗揚心頭震湯，薛延山可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著團裏一批好手。能讓這些人一個都走不脫，襲擊者的實力非同尋常。雪隼團什麽時候惹上這樣的大仇家了？</p>
敖潤道：雪隼團是薛團長和石團長一手組建的，眼下兩位團長都不在了，雪隼團也沒啦。</p>
程宗揚壓下心頭的震驚，願意跟著你的有多少？</p>
敖潤晃了晃腦袋，功夫好的，自尋門路也餓不死，剩下的，總還有三五百人要養活。</p>
程宗揚道：願意跟著你的，都收下來。我按月給大夥兒支餉。</p>
敖潤停下來，瞪著程宗揚，這是一筆鐵定賠錢的買賣，他居然要做？</p>
傭兵隻要肯賣命，到哪兒都能混口飯吃，敖潤最擔心的是團裏那些以往斯殺中受傷殘疾的兄弟，還有一些戰歿兄弟的家眷。雪隼團一解散，別人還好說，他們就立刻斷了生計。程宗揚主動背上這麽大個包袱，以敖潤的豪邁，一時間也喉頭哽住。</p>
程宗揚朝他肩上擂了一拳，行了，這點兒事就讓你難為得跟小媳婦似的。</p>
不就是掏錢嗎？再碰上難心事，你記住，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著犯愁！</p>
敖潤咧嘴一樂，我就是發愁沒錢。</p>
程宗揚也樂了，不說這個了。吳大刀受了傷，我讓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交給他，你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筠州。</p>
成！敖潤立刻跳了起來，連酒壺也忘了拿，一陣風似地跑迴住處。</p>
程宗揚歎了口氣，他一開始就想著怎麽把敖潤拉攏過來，沒成想會接下大半個雪隼團。</p>
石之隼戰死，薛延山遇襲，頭一次和敖潤見麵的時候，怎麽會想到公平、正義的雪隼團就這樣消失了？</p>
吳戰威受傷，沒辦法跟自己去臨安，況且江州也需要留個心腹，好收攏雪隼團的剩餘人馬。程宗揚打算隻帶敖潤和小紫一同走。至於武二郎，聽說江州有蘇荔的投資，這會兒打都打不走，還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p>
離開江州之前，還有件事要解決——加上武二郎打暈那個獸蠻武士，自己手裏已經三個獸蠻人，如果能從他們嘴裏問出秦翰怎麽訓練出獸蠻營，對自己將來組建公司的保安部隊大有好處。</p>
…………………………………………………………………………………</p>
吾叫豹子頭！</p>
頭一個獸蠻人報上名，就把程宗揚給鎮住了，難道自己運氣這麽好，梁山五虎將一下就撞上兩個？</p>
是教頭嗎？你老婆是誰？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什麽槍？</p>
那個豹首巨眼的獸蠻人當時就糊塗了，過了會兒才道：吾不會使槍。吾就叫豹子頭。</p>
程宗揚拍案道：不會使槍你叫什麽豹子頭？你呢？叫什麽名字？</p>
吾叫青麵獸！這是三名獸蠻人裏唯一有點人樣的，就是臉上一大塊青色的獸斑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猙獰。</p>
賣過刀嗎？</p>
……沒有。</p>
一邊去！下一個！</p>
那個碧眼金睛的獸蠻首領挺胸道：金兀術！</p>
程宗揚瞪著他看了一會兒，為宋國效命的金兀術？你可真能耐啊。</p>
金兀術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時還有些鼻青臉腫，他甕聲甕氣地說道：誰給吃的，吾給誰效命！</p>
狼主，你這可混得夠慘。程宗揚盤腿坐下，說說，你們怎麽和秦太監打起交道了？</p>
這支獸蠻人是宋國邊陲一個部族，人口並不多。本來一直住在山中，很少與外界打交道。三年前，接連兩年天降暴雪，部族養的畜牲大多被凍死，山中的獵物也所剩無幾，眼看要全族餓死，他們試圖出山劫掠，卻撞上了秦翰的選鋒營。</p>
一場大戰下來，獸蠻人被秦翰打服，在餓死和投降之間選擇了後者，從此加入選鋒營，成為秦翰麾下的一支蠻軍。</p>
對於金兀術、豹子頭、青麵獸他們來說，所有的人類都差不多，隻要能吃飽飯，給誰賣命都一樣。</p>
老敖！讓人烤隻羊來！三隻！</p>
半個時辰後，程宗揚對著大嚼的金兀術道：怎麽樣？往後給我幹活吧。</p>
三名獸蠻人一邊卡卡咬斷羊骨，撕扯羊肉，一邊拚命點頭。金兀術含糊地說道：一天一隻羊，吾把命賣給你！</p>
一天一隻太多了，五天一隻！</p>
三天！</p>
霍！狼主，不笨啊，還會討價還價。我再多給點兒，每個月六隻。</p>
金兀術扳著指頭一陣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麽也數不清楚，最後抬起頭道：太多了！</p>
程宗揚笑咪咪道：那就每個月五隻。</p>
金兀術用力點頭。</p>
那好，往後我每個月給你們每人五隻羊，如果省著點兒呢，每天都有羊肉吃，如果一頓吃完，往後沒得吃了，到時候可別怪我。</p>
金兀術露出你在汙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p>
豹子頭和青麵獸也笑逐顏開，隻是那笑容著實可怖了點兒。</p>
程宗揚扭頭對敖潤小聲道：我是不是挺壞的？</p>
敖潤朝他豎了豎拇指，低聲道：程頭兒，你膽子真大。</p>
程宗揚道：要不是他們被秦太監訓練了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著武二那斯了嗎？</p>
沒見著人。不過打聽出來了，說他和秋道長比武去了。敖潤咧了咧嘴，程頭兒，我瞧著秋道長膽子比你還大。</p>
那不是膽大，那叫傻！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p>
…………………………………………………………………………………</p>
我們去臨安！程宗揚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還沒見過西湖吧？我打算在湖邊買處宅子，等到荷花盛開的季節，咱們一起劃船到荷花深處，然後……我就把你給辦了！桀桀桀桀！</p>
小紫打了個嗬欠，我不去。</p>
不去西湖我們就去葛嶺，山中野，合，四望無人，清風拂體，落花滿衣，肯定別有搞頭。</p>
我不和你去臨安。</p>
咦？為什麽不去？你老爸的墳就在臨安，我還打算和你一起上墳，好往他墓碑上撒尿呢。</p>
人家說了不去。</p>
程宗揚不再耍寶，坐起來道：死丫頭，你是說真的？</p>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時間。你自己先去好了。</p>
別胡鬧了。我走了，你欺負誰去？又打算禍害誰呢？</p>
人家好久沒見殤侯了，要跟殤侯修習一段時間。</p>
少蒙我！你肯定操著什麽壞心呢！</p>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訴你！</p>
程宗揚完全沒想到小紫會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經和一圈人都告辭過，況且時間緊迫，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他好說歹說，小紫都沒有答應，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這麽重要。</p>
夢娘對他們的交談渾不在意，隻安安靜靜地畫著自己的圖，雁兒卻聽得眼淚汪汪，剛雲雨初度，她怎麽也不想和主人分開，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也隻能留下。</p>
程宗揚氣急敗壞，你就不怕我在外麵沾花惹草，尋花問柳？</p>
哦，差點兒忘了呢。小紫把一隻瓷瓶塞到他包裏，這是殤侯仿你的藥片做出來的，藥性類似，就是藥效差了一些。你要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呢，就喂她一顆，保她乖乖聽話，讓你快樂無比。</p>
幹！</p>
…………………………………………………………………………………</p>
程宗揚著實想不通，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差給死丫頭跪下了，小紫還是要留在江州。</p>
這事真是讓自己鬱悶壞了，廣陽重逢之後，程宗揚就發誓，今生今世與死丫頭永不分離，沒想到死丫頭一點麵子都不給。</p>
為此，自己還去找了死老頭。結果換成朱老頭模樣的老東西一臉驚訝，還有這事？</p>
然後朱老頭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猥瑣笑臉，親熱地說：小程子啊，要不大爺陪你去？</p>
去死！</p>
程宗揚氣衝衝出來，索性來了水香樓。</p>
蘭姑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嬌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來伺候？</p>
程宗揚一下泄了氣，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臉。</p>
瞧你說的，奴家又沒賣給他作妾。蘭姑拋了個媚眼，難道公子要這麽硬挺著迴去？</p>
程宗揚真是硬挺著迴了客棧。雁兒已經等了許久，看著他沉著臉，也不敢作聲。</p>
程宗揚的氣惱漸漸平息，最後長歎一聲。</p>
忽然一個細柔的聲音輕輕響起，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p>
雁兒眼波如水，在他耳邊輕唱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p>
這是什麽？</p>
秦少遊的鵲橋仙。</p>
雁兒柔聲唱出下半闕，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p>
少女清歌皓齒，鶯喉婉轉，一字一句都彷佛帶著似水柔情。忽然另一個充滿韻味的歌音響起，兩情若是長久時……</p>
夢娘媚軟的歌聲帶著說不盡的纏綿，輕歎般唱道：又豈在朝朝暮暮……</p>
一闕歌罷，夢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唱出這闕鵲橋仙來。</p>
程宗揚氣哼哼道：死丫頭真大方啊。把你打發來，她自己怎麽不來呢！</p>
門外傳來小紫的輕笑，程頭兒，你用過她們兩個還能站起來的話，人家就幫你吹簫哦。</p>
程宗揚立刻跳了起來，這可是你說的！死丫頭！你輸定了！</p>
第八章</p>
程宗揚笑道：這裏沒有碧玉盤，也沒有黃金碾，侯爺先湊合一下，等我發了財，咱們再換好的。</p>
殤侯換了衣物，一襲黑色的華服，廣袖博帶，頭上戴著一頂束發的高冠，哪裏還有半點朱老頭的影子？</p>
殤侯喝了口茶，凝羽一切都好。葉媼見她資質甚佳，動了收徒的心思。這次來也是想問問你，讓凝羽拜入葉媼門下如何？</p>
程宗揚喜動於色，這是好事啊！還用問我？</p>
哼。那個傻丫頭，怕你不高興，讓本侯親自過來傳話。</p>
辛苦侯爺了！程宗揚給殤侯續上茶水，笑道：侯爺這趟來，不會隻為了這件事吧？</p>
當然不是。本侯此行是為了赴約。</p>
程宗揚想起黑魔海巫毒兩宗每二十年的祭典，隻不過……</p>
侯爺，你不是蒙我的吧？你們定的時間不是今年立秋嗎？現在才正月，差著七八個月呢。</p>
殤侯板起臉，當然還要看看你的生意。</p>
程宗揚笑咪咪道：正好說到生意了，我正想著找侯爺商量呢。</p>
……就是這樣，程宗揚把目前的情形說了一遍，拍了拍手，我把本錢全都投到江州這一戰了。如果勝了，大家發財；如果敗了，賠的底兒掉不說，單是負債都能把咱們壓死。</p>
聽說程宗揚大手筆從雲氏借了二十多萬金銖的債，還從晴州拿了兩百萬石的糧食訂單，不算孟非卿從陶氏借的債務，僅程宗揚自己負債就不下五十萬金銖，這樣的數字以殤侯的城府，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p>
這做的是什麽生意！還未開張，便賠了這麽許多？</p>
程宗揚笑道：侯爺，玩毒你是行家，做生意我恐怕比你強點兒。本來我隻有六成把握，侯爺既然來了，這筆生意我便有了十成把握！</p>
殤侯沉住氣，淡淡應了聲，哦？</p>
程宗揚嘻皮笑臉地說道：黑魔海二十年大祭是在秋天，現在時間尚早，侯爺既然沒什麽事，不如在江州多待兩天，日子不用長，最多兩個月。</p>
殤侯看了他半晌，忽然大笑起來，好你個小子，居然想讓本侯來替你守江州？你也不想想我黑魔海與嶽鵬舉的恩怨！江州陷落，星月湖盡滅，本侯高興還來不及，你竟想讓本侯和嶽賊舊部合作，真是疑心妄想！</p>
侯爺不肯幫忙也沒什麽，到時候賠錢，侯爺隻用拿出來一成就夠。</p>
你自家的生意，讓本侯賠什麽錢！</p>
喂，別忘了咱們是合股，賺錢你拿一成，賠錢你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兒有這麽便宜的事？</p>
殤侯氣極反笑，五萬金銖——也罷！五萬金銖買星月湖舊部數千條性命，很合得過！</p>
五萬是底價。算上利息，至少得十萬。另外，我們都商量好了，真要抗不住，大夥兒就全部撒腿跑人。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所以說侯爺，你老想看笑話，恐怕是看不上了。順便我給侯爺算算賬：江州要失陷呢，您老人家的負債是十萬金銖，加上原來的股份和珠寶生意的投資，差不多淨賠十七八萬。然後我還要養星月湖這一兩千號人，每月起碼得一萬多金銖。侯爺承擔一成，每月付款一千金銖。如果有傷病，數字還要再高點兒。</p>
不等殤侯發飆，程宗揚又道：如果江州守住，這筆生意賺十萬金銖，侯爺拿一成。江州每年的商稅一半劃入咱們盤江程氏，等於侯爺每年能拿到江州商稅的半成。一出一入，算下來侯爺的贏虧是二十萬金銖的現款，另加每年三萬金銖的進出。</p>
殤侯眉頭擰緊，一手摸索著膝蓋。</p>
程宗揚又重重加上一枚砝碼，侯爺若留在江州，我便能騰出手去做我的糧食生意。最多兩個月時間，江州之事便全部了結。到時我先陪侯爺去一趟太泉古陣，找兩件合適的東西，然後一同去赴二十年大祭之約，怎麽樣？</p>
看著殤侯臉色稍霽，程宗揚又笑道：如果還不夠，再給侯爺加點兒料。琵琶花精……</p>
殤侯衣袍輕震，葉慈？</p>
她現在叫慈音。我們倆還有筆生意要談，程宗揚雙手一攤，可惜一直抽不出空啊。如果侯爺肯幫忙，我就想辦法讓大夥兒見一麵。</p>
殤侯終於意動，兩個月！江州城！本侯的人不逾城池半步，星月湖的人即便盡數死在城外，也與本侯無關。兩個月之後，無論到時是否解圍，你都要依約而行！</p>
一言為定！</p>
…………………………………………………………………………………</p>
終於搞定殤侯，程宗揚心情大好。沒想到死老頭會煉出這種奇毒，如果宋軍沒有相應的手段，江州城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剩下的隻是怎麽利用戰爭賺錢的問題。</p>
鴆羽殤侯答應援手，讓孟非卿也大出意外。嶽帥一生隻栽刺不種花，能得罪的人基本讓他得罪光了，如今竟然是黑魔海的人伸出援手，孟非卿怎麽也想像不到。</p>
程宗揚笑道：老頭別的本事我不清楚，用毒可是大宗師。現在有張侯他們的部曲，殤侯的近衛軍，再加上武二郎，實力恐怕比剛開始還要強些。江州這邊能安定下來，我明天立刻去筠州，順利的話，二月中旬趕到臨安。屆時正是青黃不接，糧價騰貴，我再好好點把火，從宋國身上狠狠斬一刀，將來幾年大夥就吃喝不愁了。</p>
孟非卿十指交叉，沉思良久，然後道：你若去臨安，有個人，也許能給你幫上忙。</p>
誰？</p>
孟非卿沒有直接迴答，而是說道：六個月前，我們接到消息，宋國皇城司的人盯上了晴州的齊雲社。皇城司的人一路追查，後來趙譽也漏了底細，不得不和徐永一道離開雪隼團。提供消息的人說，皇城司已經調集人手，專門對付嶽帥的舊部，行動時間本來是訂在這個月。</p>
按時間算，孟非卿接到消息，應該正好是自己遇到謝藝前後。當時謝藝已經在南荒，星月湖無法聯係上他，以致於龍驥殞落南荒。接下來便是星月湖舊部趕在皇城司動手之前，結束十餘年的隱忍生涯，重新集結。</p>
孟非卿道：你如果去臨安，要小心皇城司。據稱賈師憲已經下令，從刑部和軍方抽調了不少好手。</p>
程宗揚皺起眉，自己去臨安是作生意，如果後麵跟上一群皇城司的密探，那就什麽事都不用做了。</p>
消息可靠嗎？</p>
孟非卿毫不猶豫地說道：可靠。宋國這次行動很隱秘，除了皇城司內部，隻有太師府和軍方的高層知道一些。</p>
程宗揚吃了一驚，你們在宋國高層有臥底？</p>
孟非卿露出一絲苦笑，也算不上。所以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那個人從十餘年前就向我們提供情報，但直到現在，我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現在隻能告訴你，那個人提供的情報質量極高，能力也非常強。我們猜測，他應該是嶽帥的信徒，隻是嶽帥蒙冤之後，故交全被清洗，他也不好暴露身份。</p>
程宗揚道：老大，你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怎麽去找他幫忙？</p>
臨安明慶寺內，有座五嶽樓，樓後是放生池，池旁有祈福的榜帖，那人有消息便會貼在榜上，你如果有事請他幫忙，也可以在上麵留言。他能幫得上，自然會幫。</p>
公開的榜帖？那還怎麽保密？況且你們在臨安那麽多人，怎麽會找不到他呢？</p>
明慶寺的祈福榜帖，是香客用專門的福紙寫下祈福的內容，投入福箱中，由寺中的僧侶逐一張貼到榜上。沒有人知道是誰投的福紙，根本無從查起。孟非卿道：那人會在祈福帖內暗示每次放置情報的地點，你隻用記住，他的祈福帖每次都是以君子二字開頭。</p>
那好，等我到了臨安，試試看能不能與那人接上頭。還有，程宗揚明知道是廢話，還是叮囑道：殤侯在江州的事，最好不要向外透露。</p>
孟非卿笑道：殤侯的仇家不比我們星月湖少，你可小心了。</p>
我就知道！跟你們打交道我隻有吃虧的份。程宗揚一肚子牢騷地說道：保不定哪天我被人做了，都找不到喊冤的地方。</p>
…………………………………………………………………………………</p>
筠州糧食今日市價，每石一千三百文。</p>
水鏡中一個中年文士的影子漸漸清晰，秦會之神情悠然地說道：昨日盤賬，我們手中存糧超過三十萬石。購買糧食、粥棚施粥以及民夫的工錢，耗用資金一共九萬三千金銖，合每石六百二十銅銖。</p>
雖然知道死奸臣和祁遠很能幹，但收糧三十萬石，還是超過了自己最好的預期，程宗揚道：怎麽會有這麽多？</p>
筠州糧價原本每石三百文，依公子的吩咐，連日來逐步提價，等掛出八百文的價格，不隻筠州，周圍十幾個州縣的大戶都前來售糧。因為我們都是現款交易，給的又是金銖，那些大戶都樂意和我們交易，價格也壓下不少。原本成本還要高一些，但當日從常平倉白撿的一批糧食，成本才能降到六百多文。秦會之又道：不過這些天收到的糧食少了許多。</p>
哦？</p>
如今筠州戶戶都在囤糧，不隻原來賣糧的大戶現在又大肆收購，連城中的居民每家也要買上三五石迴去。秦會之微笑道：傳言官軍在江州大敗，賈太師勃然大怒，更派大軍前來圍剿。筠州人心惶惶，都道糧價要漲到每鬥兩百文。</p>
每鬥兩百文，那可是每石兩貫的高價。自己當初最好的預計也沒有這麽多，程宗揚大笑道：死奸臣，是你放的謠言吧？</p>
不敢。秦會之一拱手，灑然說道：前幾日滕知州為防止饑民大量湧出，前來粥棚視察，當問及粥棚是否還能支撐？屬下答曰若糧價超過每鬥二百文，就難以支撐。滕知州聞言良久不語。這番話卻被民夫聽到，流傳出去。滕知州可以作證，流言實與在下無關。</p>
傳個謠都這麽技術，程宗揚真覺得把秦會之放在筠州大材小用了。</p>
奸臣兄，有你的！</p>
秦會之哈哈一笑。</p>
程宗揚道：從明天開始，全力拋售糧食！三十萬石賣不完，能賣多少是多少！</p>
秦會之收起笑容，訝然道：看眼下的情形，糧價至少要衝到一千五百文，此時出售，莫非江州有變？</p>
有。程宗揚道：宋軍準備與江州方麵和談了。</p>
和談？水鏡裏秦會之差點兒跳起來，這可是個爆炸性消息。一旦和談的消息傳出，糧價肯定暴跌，可宋軍怎麽可能與江州方麵和談？</p>
程宗揚笑嘻嘻道：宋軍當然不會，但我們可以去談嘛。</p>
秦會之才智高絕，一聽就明白過來，抱拳道：屬下佩服！</p>
跟聰明人不用廢話，程宗揚道：我明天離開江州，屆時蕭刺史會親自去宋營和談。宋軍營中乏糧，又新遭大敗，城中去和談，他們肯定求之不得，就算還想打，眼下也要裝裝樣子，拖延時間，等後方運來糧食再動手。這個消息傳到筠州，大概要三四天時間。和談扯皮，等宋軍養足元氣，來來迴迴最少要半個月。</p>
你們在筠州爭取把糧價打壓到每石六百文，然後再全力收購。</p>
屬下明白。</p>
程宗揚又囑咐道：賣給官府的要少一些，免得引起懷疑，另外，可以想辦法拉拉昭南的關係，賣一批糧食給宋國。</p>
秦會之一點就透，笑道：若是昭南哪位封君肯賣一大批糧食給宋國，眼下焦頭爛額的滕知州必然長出一口氣。我們程氏商會在中間牽線，身份也水漲船高，公子好計策！</p>
程宗揚交待完筠州的事，接著馬不停蹄地與張少煌、星月湖諸人以及殤侯見麵。首先是與張少煌商談入股盤江程氏的細節。那些世家公子對入股並不在意，隻當是小打小鬧，但程宗揚有信心把他們都拉到自己已具雛形的商業航母上，給他們一個驚喜。</p>
聽說程宗揚要離開，張少煌萬分不舍，待聽到程宗揚要去臨安，張少煌頓時來了精神，無論如何也要讓程宗揚在臨安多待幾日，等他作為晉國的使節趕到臨安，兩人好好樂一場。</p>
程宗揚滿口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先摸清臨安的風月場所，到時給他安排幾個絕色。</p>
接下來與星月湖諸人的商談因為包含了大量作戰的細節，耗時最長。整個經濟戰的基礎是星月湖大營的安全，如果江州被破，所有的算計都沒有意義。隻有江州方麵在戰場上占據主動，自己才能從中漁利。</p>
程宗揚深刻認識到，對於投機商來說，最重要不是掌握內幕消息，而是有能力製造內幕。隻要江州還在，就算晴州所有的大商會聯手與自己在商場搏殺，自己也有把握打贏這場商戰。</p>
蕭遙逸對程宗揚提出的和談極有興趣，宋軍固然亟需休整，星月湖大營的損傷也不輕。如果不是多了一千五百名部曲和殤侯的勢力，現在就該考慮退路了。</p>
能借和談的機會休養幾天，對雙方都有好處。</p>
侯玄等人對程宗揚準備遠赴臨安也無異議，與宋軍打到這一步，兩邊都已經明白，宋軍想打下江州固然不易，星月湖大營想在戰場上破圍也難比登天，現在看來，由程宗揚當初提及，眾人聞所未聞的經濟戰，如今倒最有成功的可能。</p>
殤侯的座船停泊在西門碼頭，他一入城就把一半西城劃為禁地，那支曾經參與狙殺龍神的黑衣近衛隊駐紮其中，戒備森嚴，讓程宗揚懷疑老頭究竟幹了什麽缺德事，這麽防著被人刺殺。</p>
老頭一襲黑衣，頭戴玉冠，風骨崢嶸，真有幾分傲視侯王的氣勢。最重要的交易兩人已經談好，剩下的隻是再確認一下，免得老頭突然又改了主意。</p>
程宗揚與殤侯閑聊幾句，趁機請教了幾個修行中的問題，看老頭沒有出爾反爾，便放下心來，起身向他告辭。</p>
總歸要在臨安見麵，殤侯也沒有挽留。他老人家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被這小子誑到江州的賊船上，便暫時把恩怨放到一邊。</p>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殤侯輕吟著，眼中露出一絲緬懷和傷感。</p>
程宗揚笑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p>
殤侯也露出笑意，過了會兒道：你修行之速，不下於嶽鵬舉當年。但真氣蕪雜，論起修為之精，卻差得極遠。氣非精純，不得入通幽之境。再吸收死氣有害無益，將真元多加凝煉，去蕪存精，才是正事。</p>
程宗揚深揖一禮，多謝侯爺指點，小子知道了。</p>
辭別殤侯，已經是日暮時分。水香樓華燈初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程宗揚不想節外生枝，策騎從後門路過，卻看到一個人獨自坐在階前喝悶酒。</p>
程宗揚心頭微微一沉，然後跳下馬，過去並肩坐下來，伸手拿過酒壺，喝了一口。敖潤胡須不知道多久沒修過，亂蓬蓬虯結著，程宗揚把酒壺遞給他。敖潤默不作聲地喝著酒，兩人都沒有開口。</p>
這次江州之戰，雪隼傭兵團傷亡慘重，連副團長石之隼都殞身戰場，即使江州之戰取勝，雪隼團也難以翻身。</p>
良久，程宗揚開口道：我說過，雪隼團的事就是我的事，受傷的兄弟由我一力承擔。此戰結束，我就去麵見薛團長。</p>
敖潤慘然笑道：雪隼傭兵團沒啦。</p>
程宗揚倏然一驚。敖潤灌了口酒，然後狠狠抹了把嘴，唿著氣道：薛團長帶了一批兄弟來增援，途中失去音訊，已經有十幾天沒聯絡上。剛才得到消息，薛團長在太湖遇襲，生死不明，帶的兄弟傷亡殆盡。</p>
程宗揚心頭震湯，薛延山可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著團裏一批好手。能讓這些人一個都走不脫，襲擊者的實力非同尋常。雪隼團什麽時候惹上這樣的大仇家了？</p>
敖潤道：雪隼團是薛團長和石團長一手組建的，眼下兩位團長都不在了，雪隼團也沒啦。</p>
程宗揚壓下心頭的震驚，願意跟著你的有多少？</p>
敖潤晃了晃腦袋，功夫好的，自尋門路也餓不死，剩下的，總還有三五百人要養活。</p>
程宗揚道：願意跟著你的，都收下來。我按月給大夥兒支餉。</p>
敖潤停下來，瞪著程宗揚，這是一筆鐵定賠錢的買賣，他居然要做？</p>
傭兵隻要肯賣命，到哪兒都能混口飯吃，敖潤最擔心的是團裏那些以往斯殺中受傷殘疾的兄弟，還有一些戰歿兄弟的家眷。雪隼團一解散，別人還好說，他們就立刻斷了生計。程宗揚主動背上這麽大個包袱，以敖潤的豪邁，一時間也喉頭哽住。</p>
程宗揚朝他肩上擂了一拳，行了，這點兒事就讓你難為得跟小媳婦似的。</p>
不就是掏錢嗎？再碰上難心事，你記住，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大事。用不著犯愁！</p>
敖潤咧嘴一樂，我就是發愁沒錢。</p>
程宗揚也樂了，不說這個了。吳大刀受了傷，我讓他留在江州。你把人都交給他，你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筠州。</p>
成！敖潤立刻跳了起來，連酒壺也忘了拿，一陣風似地跑迴住處。</p>
程宗揚歎了口氣，他一開始就想著怎麽把敖潤拉攏過來，沒成想會接下大半個雪隼團。</p>
石之隼戰死，薛延山遇襲，頭一次和敖潤見麵的時候，怎麽會想到公平、正義的雪隼團就這樣消失了？</p>
吳戰威受傷，沒辦法跟自己去臨安，況且江州也需要留個心腹，好收攏雪隼團的剩餘人馬。程宗揚打算隻帶敖潤和小紫一同走。至於武二郎，聽說江州有蘇荔的投資，這會兒打都打不走，還是留在江州更放心一些。</p>
離開江州之前，還有件事要解決——加上武二郎打暈那個獸蠻武士，自己手裏已經三個獸蠻人，如果能從他們嘴裏問出秦翰怎麽訓練出獸蠻營，對自己將來組建公司的保安部隊大有好處。</p>
…………………………………………………………………………………</p>
吾叫豹子頭！</p>
頭一個獸蠻人報上名，就把程宗揚給鎮住了，難道自己運氣這麽好，梁山五虎將一下就撞上兩個？</p>
是教頭嗎？你老婆是誰？跟花和尚熟不熟？是不是姓林？用的什麽槍？</p>
那個豹首巨眼的獸蠻人當時就糊塗了，過了會兒才道：吾不會使槍。吾就叫豹子頭。</p>
程宗揚拍案道：不會使槍你叫什麽豹子頭？你呢？叫什麽名字？</p>
吾叫青麵獸！這是三名獸蠻人裏唯一有點人樣的，就是臉上一大塊青色的獸斑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猙獰。</p>
賣過刀嗎？</p>
……沒有。</p>
一邊去！下一個！</p>
那個碧眼金睛的獸蠻首領挺胸道：金兀術！</p>
程宗揚瞪著他看了一會兒，為宋國效命的金兀術？你可真能耐啊。</p>
金兀術被武二郎一通狠揍，此時還有些鼻青臉腫，他甕聲甕氣地說道：誰給吃的，吾給誰效命！</p>
狼主，你這可混得夠慘。程宗揚盤腿坐下，說說，你們怎麽和秦太監打起交道了？</p>
這支獸蠻人是宋國邊陲一個部族，人口並不多。本來一直住在山中，很少與外界打交道。三年前，接連兩年天降暴雪，部族養的畜牲大多被凍死，山中的獵物也所剩無幾，眼看要全族餓死，他們試圖出山劫掠，卻撞上了秦翰的選鋒營。</p>
一場大戰下來，獸蠻人被秦翰打服，在餓死和投降之間選擇了後者，從此加入選鋒營，成為秦翰麾下的一支蠻軍。</p>
對於金兀術、豹子頭、青麵獸他們來說，所有的人類都差不多，隻要能吃飽飯，給誰賣命都一樣。</p>
老敖！讓人烤隻羊來！三隻！</p>
半個時辰後，程宗揚對著大嚼的金兀術道：怎麽樣？往後給我幹活吧。</p>
三名獸蠻人一邊卡卡咬斷羊骨，撕扯羊肉，一邊拚命點頭。金兀術含糊地說道：一天一隻羊，吾把命賣給你！</p>
一天一隻太多了，五天一隻！</p>
三天！</p>
霍！狼主，不笨啊，還會討價還價。我再多給點兒，每個月六隻。</p>
金兀術扳著指頭一陣猛算，可惜少了一根手指，怎麽也數不清楚，最後抬起頭道：太多了！</p>
程宗揚笑咪咪道：那就每個月五隻。</p>
金兀術用力點頭。</p>
那好，往後我每個月給你們每人五隻羊，如果省著點兒呢，每天都有羊肉吃，如果一頓吃完，往後沒得吃了，到時候可別怪我。</p>
金兀術露出你在汙辱我智商的表情，吾省得！</p>
豹子頭和青麵獸也笑逐顏開，隻是那笑容著實可怖了點兒。</p>
程宗揚扭頭對敖潤小聲道：我是不是挺壞的？</p>
敖潤朝他豎了豎拇指，低聲道：程頭兒，你膽子真大。</p>
程宗揚道：要不是他們被秦太監訓練了三年，我才不敢收呢。老敖，找著武二那斯了嗎？</p>
沒見著人。不過打聽出來了，說他和秋道長比武去了。敖潤咧了咧嘴，程頭兒，我瞧著秋道長膽子比你還大。</p>
那不是膽大，那叫傻！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行了，收拾收拾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p>
…………………………………………………………………………………</p>
我們去臨安！程宗揚趴在床上笑嘻嘻道：你還沒見過西湖吧？我打算在湖邊買處宅子，等到荷花盛開的季節，咱們一起劃船到荷花深處，然後……我就把你給辦了！桀桀桀桀！</p>
小紫打了個嗬欠，我不去。</p>
不去西湖我們就去葛嶺，山中野，合，四望無人，清風拂體，落花滿衣，肯定別有搞頭。</p>
我不和你去臨安。</p>
咦？為什麽不去？你老爸的墳就在臨安，我還打算和你一起上墳，好往他墓碑上撒尿呢。</p>
人家說了不去。</p>
程宗揚不再耍寶，坐起來道：死丫頭，你是說真的？</p>
小紫道：我要在江州待一段時間。你自己先去好了。</p>
別胡鬧了。我走了，你欺負誰去？又打算禍害誰呢？</p>
人家好久沒見殤侯了，要跟殤侯修習一段時間。</p>
少蒙我！你肯定操著什麽壞心呢！</p>
小紫嘻嘻一笑，不告訴你！</p>
程宗揚完全沒想到小紫會要留在江州，自己已經和一圈人都告辭過，況且時間緊迫，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他好說歹說，小紫都沒有答應，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這麽重要。</p>
夢娘對他們的交談渾不在意，隻安安靜靜地畫著自己的圖，雁兒卻聽得眼淚汪汪，剛雲雨初度，她怎麽也不想和主人分開，可女主人要留在江州，她也隻能留下。</p>
程宗揚氣急敗壞，你就不怕我在外麵沾花惹草，尋花問柳？</p>
哦，差點兒忘了呢。小紫把一隻瓷瓶塞到他包裏，這是殤侯仿你的藥片做出來的，藥性類似，就是藥效差了一些。你要嫖到不肯配合的妓女呢，就喂她一顆，保她乖乖聽話，讓你快樂無比。</p>
幹！</p>
…………………………………………………………………………………</p>
程宗揚著實想不通，自己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就差給死丫頭跪下了，小紫還是要留在江州。</p>
這事真是讓自己鬱悶壞了，廣陽重逢之後，程宗揚就發誓，今生今世與死丫頭永不分離，沒想到死丫頭一點麵子都不給。</p>
為此，自己還去找了死老頭。結果換成朱老頭模樣的老東西一臉驚訝，還有這事？</p>
然後朱老頭又露出他招牌式的猥瑣笑臉，親熱地說：小程子啊，要不大爺陪你去？</p>
去死！</p>
程宗揚氣衝衝出來，索性來了水香樓。</p>
蘭姑用雀羽扇遮住下巴，嬌笑道：公子，要不要奴家來伺候？</p>
程宗揚一下泄了氣，算了。老四嘴上再不在乎，我也不想打他的臉。</p>
瞧你說的，奴家又沒賣給他作妾。蘭姑拋了個媚眼，難道公子要這麽硬挺著迴去？</p>
程宗揚真是硬挺著迴了客棧。雁兒已經等了許久，看著他沉著臉，也不敢作聲。</p>
程宗揚的氣惱漸漸平息，最後長歎一聲。</p>
忽然一個細柔的聲音輕輕響起，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p>
雁兒眼波如水，在他耳邊輕唱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p>
這是什麽？</p>
秦少遊的鵲橋仙。</p>
雁兒柔聲唱出下半闕，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p>
少女清歌皓齒，鶯喉婉轉，一字一句都彷佛帶著似水柔情。忽然另一個充滿韻味的歌音響起，兩情若是長久時……</p>
夢娘媚軟的歌聲帶著說不盡的纏綿，輕歎般唱道：又豈在朝朝暮暮……</p>
一闕歌罷，夢娘露出茫然的神情，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唱出這闕鵲橋仙來。</p>
程宗揚氣哼哼道：死丫頭真大方啊。把你打發來，她自己怎麽不來呢！</p>
門外傳來小紫的輕笑，程頭兒，你用過她們兩個還能站起來的話，人家就幫你吹簫哦。</p>
程宗揚立刻跳了起來，這可是你說的！死丫頭！你輸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