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9</p>
第四章</p>
孟非卿正聚精會神看著麵前一隻沙盤，聽到程宗揚的腳步聲，他頭也不迴地說道：過來看看。</p>
沙盤是用不同顏色的細沙堆成，製作十分精細。左側是一片平原，大江從中將平原分開，左邊是寧州，右邊是江州，沙盤右側，連綿的烈山山脈縱貫盤中。</p>
這沙盤做得挺不容易啊。</p>
是老七的手筆。孟非卿道：依你之見，破敵之處當在何地？</p>
程宗揚審視著沙盤，然後將盤側一麵小旗插在烈山一處山坳中，這裏。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條溪水從山間淌出，衝積成一片平原。</p>
孟非卿道：理由呢？</p>
敵眾我寡，隻能倚仗地利。整個江州平原無險可守，一旦宋軍兵臨城下，便占據主動。而且……程宗揚笑道：小狐狸讓俞子元在前麵騷擾，就是想讓宋軍在山中紮營吧？</p>
不錯。孟非卿舒展了一下雙臂，這會兒侯老二已經帶著四營和五營進了烈山。與宋軍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p>
兩個營嗎？兩個營即使滿員也隻有六百人，麵對十倍於己的宋軍精銳，他們還真敢打。</p>
三個營。侯玄帶了他的直屬營來。不過兵力還是有些不足。</p>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來，不會是讓我去打仗吧？</p>
孟非卿道：你覺得呢？</p>
我覺得不妥！非常不妥！程宗揚道：如果我領著兩個營參戰，等於五個營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個營加起來一千多人，宋軍五六千人，敵我比例五比一，就算咱們星月湖的好漢都能以一抵五，也與宋軍勢均力敵，勝負比例各占一半。如果打勝，宋軍敗的隻是前鋒，後麵還有近十萬大軍，如果敗的是我們，那後麵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二的籌碼孤注一擲，賭人家百分之五的籌碼，實在太冒險了！</p>
說得好！程宗揚一口氣說完，孟非卿讚許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認為不能這樣打！</p>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就聽到孟非卿說：所以這次你隻能帶一個排三十人，前去烈山。</p>
程宗揚叫道：你再說一遍！</p>
孟非卿一臉為難地摸著須髯，還不是因為月姑娘？她聽說三川口要打仗，非要參戰。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兩個在寧州。老八這隻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來想去，隻好辛苦你一趟了。</p>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p>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過你！</p>
程宗揚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啊！</p>
這一個排的人手我已經給你挑好了。孟非卿自顧自說道：一營三名上尉連長，趙譽、徐永擔任班長，魯子印他們都作為士兵參戰。已經在烈山的俞子元和呂子貞也歸你指揮。</p>
臧修呢？三個班你才給兩個班長？</p>
臧修是副班長，給月姑娘當副手。有他的金鍾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幾分把握。</p>
另一個班原來是月霜的。程宗揚道：雖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帶一個排去增援，也太少了吧？</p>
誰讓你去增援的？</p>
程宗揚瞪大眼睛。</p>
孟非卿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事，你隻用保護好月姑娘就行。</p>
別開玩笑了！月丫頭的思維模式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預料的嗎！她要上陣我能攔得住她？一上陣直衝著宋軍主將的大旗殺過去，這種事她不是做不出來啊老大！</p>
所以才要拜托你。孟非卿道：你知道，我這些兄弟都是嶽帥的親兵，對月姑娘就和對嶽帥一樣。月姑娘真要踏陣，他們也二話不說跟著去了。到時候隻有你能約束他們。</p>
憑什麽？</p>
你是一營營長，兼一團長。</p>
看來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趕緊討價還價吧。程宗揚道：你既然要讓我去，我有三個要求。</p>
說。</p>
第一：一個排肯定不夠，至少再給我二百名傭兵。</p>
孟非卿道：傭兵用來守城尚可，野戰並不是個好主意。若是零散來的，二百個陌生人，沒有一個月的操練誰也指揮不了。若是成團的，未必好調動。</p>
剛才雪隼傭兵團的副團長石之隼來找我。</p>
孟非卿抱起肩膀。</p>
程宗揚道：他說雪隼團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給我來指揮。他絕不插手。</p>
孟非卿大感意外，傭兵團獨立性極強，一般應募來的，都要先說清楚守城還是野戰，願意出多少錢，然後團中自行指揮，極少讓外人插手，像石之隼這樣拱手把指揮權交出的例子極為罕見。</p>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後道：既然如此，就由你來安排。</p>
第二：既然我是指揮官，我要絕對的指揮權。</p>
這個當然。給你的人全部由你負責。孟非卿想了想，六營的杜元勝和蘇驍也調去，讓他們指揮傭兵。</p>
程宗揚對六營這兩名上尉印象極深，當即一口答應。</p>
還有呢？</p>
第三：你要跟月丫頭說明白，她既然要當班長參戰，就必須聽從命令。她如果不答應，我這就迴建康。</p>
月姑娘隻是好勝，她在王哲軍中多年，分寸還是有的。</p>
哼哼。程宗揚冷笑兩聲。</p>
孟非卿道：好！我去給她下命令！</p>
程宗揚俯身看著沙盤，聽孟老大的口氣，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讓月霜上前線過過打仗的癮，並沒有太嚴格的任務。</p>
他們的原計劃是用三個營在三川口擊潰宋軍。這也太大膽了吧？三個營不滿一千人，麵對六千敵軍，他們會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澗不結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開闊地，沒有什麽樹林好燒。</p>
孟非卿取出一件東西，拿著。</p>
程宗揚接到手裏，不由一愣。那東西是個半圓的物體，左右各有一隻鬧鈴，金屬的底盤上鑲著一個透明的蓋子，裏麵長短不一的三根指針，正嘀嗒嘀嗒的移動。</p>
這是用來計時的鍾表，每格是半個時辰，一周六個時辰。最短的是時針，中等的是分針，最細那根是秒針。孟非卿仔細解釋一番，然後道：時間定在後日拂曉七點，不要錯過了。</p>
程宗揚盯著表盤，這是哪兒來的？</p>
孟非卿道：嶽帥當年交給我的。老二手裏還有一隻，出發前對過時辰，比看日頭準得多。</p>
還有一隻？如果是一隻，可能是嶽鳥人隨身帶的。有兩隻就挺奇怪了。</p>
孟非卿道：其實還有一些。有的比這個更精巧，能帶在手腕上，不過現在已經不在了。</p>
程宗揚半晌才道：你們嶽帥不會是賣表的販子吧！</p>
…………………………………………………………………………………</p>
天際彤雲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凜冽北風使氣溫驟降。宋國大部分疆域終年無雪，烈山也並非高寒之地，沒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跡象。</p>
這鬼天氣！第三軍指揮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這麽大風。要是下起雪來，就麻煩了。</p>
劉平濃眉緊鎖，太師府對江州之戰極為重視，早在大軍出發之前，太師府的堂吏翁應龍便調集了大批棉衣，隨時可提供裝備。但進入烈山之後，他才發現麵臨的狀況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p>
箭矢耗盡之後，敵寇的威脅大幅下降，沒有給宋軍造成太大損失。連日來交戰十餘場，捧日軍死傷不到二百人。不過在那夥敵寇的襲擾下，路程嚴重遲誤，現在捧日軍已經在山中滯留了兩日。</p>
對於在何處紮營，眾將分歧很大，第三軍都指揮使王信、第七軍都指揮使盧政提議在山中紮營，位置就在三川口。那處營地是劉宜孫冒死探到的，劉宜孫也因此重新升為都頭，負責指揮一個都的步兵，雖然級別相等，但比起騎兵都的軍使無疑是降職了。</p>
郭遵曾經私下替劉宜孫抱怨過，但劉平告訴他，自己的兒子，不嚴苛一些，如何服眾？</p>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紮營，原因是三川口地勢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賊四麵合圍，對己方大為不利。他建議，大軍一鼓作氣殺出烈山，趕到平原再駐營。郭遵的第六軍是騎兵，在山中無法發揮騎兵衝鋒的威力，但穿過烈山談何容易。三個軍輪流作戰，至今也隻走了二十餘裏，順利的話，也要明日才能趕到三川口。</p>
如果不駐營休息，抵達平原便是幾千疲兵。</p>
前方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轟鳴聲，塵土飛揚。接著傳來訊息，幾個賊寇從山上推下巨石，由於躲避及時，宋軍隻傷了兩三個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個時辰才能通行。</p>
傳令！全軍每人帶五天的糧草，拋棄所有輜重。劉平決定一鼓作氣趕到三川口，再進行休整，連日作戰，嚴重影響了軍隊的士氣，一旦降雪，恐怕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p>
前來督戰的都監黃德和沒有異議，即刻向主將夏用和發去文書。宋軍的都監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這些宦官頗知軍事，即使像黃德和這樣不知兵的，也能尊重前線將領的指揮。</p>
第六軍全員休整，喂足馬匹！第七軍警戒，第三軍繼續行進。今晚不走出十裏，讓王信提頭來見我！</p>
宋軍迅速行動起來，一隊又一隊軍士連夜投入戰鬥。</p>
…………………………………………………………………………………</p>
江州城，東市。</p>
外麵北風唿嘯，坊內卻熱鬧非凡。來自晴州的傭兵擠滿賭坊、酒肆，大把大把的銀銖擲上賭台，氣氛熱火朝天。</p>
水香樓徹夜掛著紗燈，樓內笙歌處處。</p>
蕭遙逸側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邊，一副白衣勝雪，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模樣，把杯笑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馮兄乾一杯！</p>
旁邊一個歌伎捧起酒杯，向馮源勸酒，馮大，法一本正經地告訴她，自己是法師，不能飲酒，女色上頭倒沒有多少禁忌。</p>
程宗揚和蕭遙逸都笑了起來，程宗揚擁著蘭姑笑道：馮大，法既然不喝酒，便給他找個房間樂樂。</p>
蘭姑笑著朝歌伎說了幾句，歌伎放下酒杯，牽著馮源的衣袖去了隔壁。</p>
另外一席卻蓋著一條紅羅錦被，被中不停蠕動。晉國風氣如此，豪門士族的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現場宴客，何況妓館。程宗揚早已見怪不怪，與蕭遙逸碰了一杯，然後道：你的六營給了我，往後怎麽辦呢？</p>
不給也不行啊。我還掛著刺史銜呢。蕭遙逸道：雖然是個幌子，但對外麵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領兵，不說別人，王老頭那一關就不好過。恐怕不等宋軍殺到，北府兵就該出兵平叛了。</p>
有些事做得說不得。蕭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號，讓人知道江寧二州被一幫反賊占據，王茂弘再裝昏聵，這把稀泥也沒辦法和，唯一的選擇隻有出兵。</p>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號，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寧二州，即便是實際上的割據，建康的世家大族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p>
程宗揚道：一直沒見到蕭侯爺，身體還好吧？</p>
蕭遙逸道：當日被咬了一口，身體一直不豫。這些日子在寧州。</p>
蕭道淩雖然擊殺王處仲，但在他臨死反噬下，也受了傷，江州之戰隻怕不會出麵。</p>
蕭遙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個營，每三個營組成一個團，另外兩個是團部直屬營。每營有三個排，營長有一個班的警衛，總額是兩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屬營在支撐鵬翼社，沒有全調過來。現在統計的結果，每營缺員一成到一成半。</p>
距離星月湖大營解散已經十幾年，還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戰鬥力，這個數字已經相當不錯了。</p>
給你的一營和六營裏麵，一營是藝哥的，狀況最好，接近滿員。六營損失最嚴重。蕭遙逸道：大營解散的時候，我才十幾歲，除了蕭五他們幾個跟著我到了少陵侯府，其餘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軍。</p>
左武軍？程宗揚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p>
蕭遙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錯，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軍團，包括我們六營的專職法師文澤。大草原一戰，六營遭受重創，尉級軍官幾乎全部戰死，除了杜元勝和蘇驍這兩名上尉，隻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來人數的四成。</p>
這樣算來，自己兩個營加起來也不過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來有必要補充一些軍士了。孟老大讓杜元勝和蘇驍帶領雇傭兵，是不是就有這個意思呢？</p>
思索間，被下一聲大喝，狠狠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敖潤掀開大紅錦被，神氣活現地鑽出來。那個歌伎半裸著身子在他身下輕喘著，臉上一片潮紅，眼神濃濃的彷佛能滴下蜜糖一樣。</p>
一兩千人敢跟十萬大軍打，星月湖的爺兒們夠漢子！敖潤爬起來，拿起酒觥一口氣喝光，然後一抹嘴，盤膝坐下，我們雪隼團的兄弟也不下軟蛋！兩隊人馬，算老敖一份！</p>
蕭遙逸笑道：像敖兄這樣醉笑生死，方是豪傑！</p>
敖潤大搖其頭，我們當傭兵的跟你們不一樣，有錢賣命，沒錢走人，但凡能有幾個錢，能過日子。誰願意打生打死？這兩天我沒少看你們操練，嘿嘿，老實說真比不了。就衝戰前不賭不嫖這一條，當傭兵的就沒幾個能做到。不過我們也有好處，隻要給足了錢，上了陣敢拚命！豁得出去！</p>
程宗揚笑道：這個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勢我是見過。</p>
敖潤拍著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絕不給你丟臉！我們雪隼傭兵團，講的就是公平、正義、責任和勇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p>
程宗揚舉杯笑道：少吹點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會挑你們了。</p>
敖潤哈哈大笑。幾人酒到杯乾，約定明日上午點齊人手，午前出發。江州距烈山一百餘裏，在路上宿營一日，六日拂曉出戰。</p>
程宗揚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子時初刻。雖然又要了幾個人在客棧守衛，但一進城就被人盯上，小紫傷勢未愈，夢娘更是手無縛雞之力，仍然有點不放心，於是起身告辭。</p>
蕭遙逸訝道：這就走？</p>
蘭姑擁住程宗揚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p>
蕭遙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著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釋，乾脆將錯就錯，與蘭姑一道離開。</p>
水香樓是江州唯一的妓館，大戰將臨，原來的東主早已遷往隔江的寧州。這些天蘭姑帶了十幾名妓女來討生意，頓時又熱鬧起來。</p>
程宗揚笑道：沒想到蘭姑你膽子夠大的，這時節還來做生意。</p>
城裏都是傭兵，沒有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來。況且那些傭兵得了錢，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資快漲到十個銀銖，我抽頭又少，那些姊妹每日賺的快及上建康一個月，如何不肯來？</p>
說著蘭姑挺起胸，用豐潤的胸乳磨擦著他的手臂，媚聲道：何況公子也在這裏呢……</p>
程宗揚苦笑道：蘭姊兒，可別讓老四瞧見。</p>
蘭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又不是賣給他了。</p>
程宗揚笑而不言。良久，蘭姑歎了口氣，你對他們是真好，老祁跟著你，是他的福氣。</p>
好了蘭姊兒，我自己迴吧。</p>
蘭姑輕笑道：急什麽？既然你不肯留我，我隻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p>
祁遠還沒迴來，蘭姑鬆開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後取下發上的釵子，進了房間。程宗揚看著她將那些華麗的首飾包在帕中，一邊挽起衣袖，給祁遠收拾行李，笑著朝她搖了搖手，迴到內院。</p>
蕭五站在樓前的階上，臉上不動聲色，眼睛卻一個勁兒地給自己使眼色。</p>
這家夥搗什麽鬼？程宗揚有些納悶，朝蕭五腦袋上拍了一把，一邊拉起衣角扇著身上的酒味，一邊踏進樓內。</p>
呯的一聲，似乎有東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揚心裏一緊，三步兩步躥上樓梯，闖進小紫房內。</p>
他怎麽能這樣！一個女子憤怒地說道。</p>
程宗揚剛踏進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發飆這丫頭不是別人，正是月霜！</p>
聽到腳步聲，月霜扭過頭，厲聲道：死男人！滾出去！</p>
程宗揚連忙舉起雙手，賠著笑臉退到門外。心裏暗自嘀咕，月丫頭這是對誰發飆呢？自己？這丫頭臉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開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會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發現上當受騙，來找死丫頭麻煩的吧？</p>
程宗揚小心朝裏望去，隻見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著絲帕，楚楚可憐地咬著紅唇，雖然沒有流淚，但那模樣比淚流滿麵還讓人心痛。</p>
小紫細聲細氣地說道：他拋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認姊姊，是怕姊姊和他一樣，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蠻荒地方來的……</p>
怎麽會呢？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這麽漂亮的小妹妹，姊姊高興還來不及呢。</p>
可是——他怎麽能忍心拋棄你們母女！月霜氣惱地說道：師帥以前說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拋妻棄女，豈是英雄行徑！</p>
都是小紫的錯。小紫小聲道：如果不是因為有了小紫，他也不會拋棄我娘……</p>
不要說這種糊塗話！月霜放軟聲音，你這麽乖，爹爹若是見到你，肯定會喜歡的。</p>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從來沒見過他……</p>
他也沒什麽好看的，就是……就是……月霜說著擰起眉頭，思索半晌才道：爹爹的樣子，我也記不得了。隻記得小時候有個人抱過我，我娘說那是爹爹……說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p>
過了會兒，小紫柔聲道：他肯定很喜歡姊姊。</p>
月霜像想起什麽一樣，眉頭漸漸挑了起來，接著俏臉一紅，恨聲道：那個大壞蛋！</p>
姊姊記起什麽了？</p>
我剛想起來——他把我抱到一邊，然後壓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什麽！那個大壞蛋！</p>
他們在做什麽啊？姊姊？</p>
月霜滿臉飛紅地說：你不要問了！</p>
小紫像受到傷害一樣垂下眼睛。</p>
月霜連忙道：你別不高興啊。他……他……哎呀，你長大就明白了。</p>
小紫展顏向月霜一笑，宛如鮮花初放，姣麗無匹。</p>
月霜一時看得呆了，半晌才憐惜地說道：小紫生得這麽漂亮，小紫的娘一定也是個美人兒。</p>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p>
月霜安慰道：你雖然沒見過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時候，娘親就過世了，一直在軍營長大，比你還慘呢。說著她擁住小紫，孟大哥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原來我真的還有個妹妹……</p>
姊妹倆擁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顫抖，顯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卻是另一番表情，程宗揚在外麵看得清楚，死丫頭露出狡黠的笑容，一邊擁著姊姊，一邊撫著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後的穴道一一拂過。</p>
程宗揚看得心驚肉跳，死丫頭隨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傷，可月丫頭全無戒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驚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著一個什麽樣的妖精。</p>
姊妹倆終於分開，月霜有些難為情地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別笑我啊。我一直孤零零一個人，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沒想到還有個妹妹……對了，師帥說爹爹的墓在臨安，我從來都沒去過。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一起去好不好？</p>
不好啦，小紫輕聲道：他可能不喜歡看到我的。</p>
你管他的呢！月霜氣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從墳裏跳出來！我們去給他上墳，是給他麵子，他地下有靈，高興還來不及，輪到他挑三撿四！</p>
程宗揚暗讚一聲，嶽鳥人，你這女兒夠個性的。</p>
姊妹倆絮絮說了許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離開。</p>
程宗揚靠著欄杆站好，提神戒備，免得她擦肩而過時給自己一個狠的。可月霜對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樣，冷著臉離開。程宗揚開始繃著臉一副嚴肅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內滑動的圓臀，禁不住在背後露出曖昧的笑容。這丫頭屁股越來越好看了。</p>
程宗揚溜進房內，她怎麽想起來認親呢？</p>
孟大嘴巴告訴她的。</p>
程宗揚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來，我還以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p>
小紫笑道：不好麽？</p>
當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兒呢？</p>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樣啊。</p>
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尖，別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過來，讓我抱著你睡覺！</p>
程宗揚抬手拂滅燈燭。黑暗中，小紫道：程頭兒，你頂到我了。</p>
忍著！哼哼，讓你挑逗我。</p>
讓阿夢來好不好？</p>
程宗揚歎了口氣，算了吧。她也挺可憐的。</p>
真可憐呢。小紫似笑非笑地說道：誰今天摸她了？</p>
程宗揚臉上一紅，強辯道：我隻是幫幫她。</p>
好羞哦。一邊摸著阿夢的小嫩鮑流口水，一邊又說不想吃。</p>
死丫頭，你怎麽知道她又小又嫩呢？</p>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p>
你別欺負她啊。程宗揚側過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來迴大概三四天時間。你乖乖待著，不要亂走……幹！這是什麽！</p>
誰讓你亂摸人家。</p>
咪咪都不讓摸！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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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深夜，與宋軍纏鬥三日之久的敵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將落雪，劉平立即下令，休整多時的第六軍全軍出動，直奔三川口。輪流作戰的第三軍和第七軍也拋棄所有多餘的糧草輜重，全體出動。</p>
劉宜孫羨慕地看著那些騎兵從身旁唿嘯而過，對張亢道：看咱們捧日軍的精騎！敵寇再多十倍也抵擋不住！用不了午間，就能殺出烈山！</p>
張亢沒有作聲，他看著天際越來越密的彤雲，皺起眉頭。</p>
第六軍出發半個時辰之後，劉平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強勁的北風帶著細小的雪粒漫天飛落，吹得人眼睛都無法睜開。</p>
已經戰鬥數日的宋軍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間行走，隻盼第六軍能殺開一條血路，早早離開這鬼地方。</p>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騎快馬從前方馳來，馬上的騎手滿身是雪，遠遠便亮出旗號，第六軍斥侯！有緊急軍情！</p>
軍士分開一條通道，劉平縱馬上前，騎手見到主將，立即滾鞍下馬，一個踉蹌，險些跌倒。</p>
劉平心裏微微一緊，前方有敵情？</p>
不是！騎手利落地施了禮，帶著一絲興奮說道：郭指揮使發現了敵軍的營寨！那些敵寇沒想到我們會連夜冒雪進軍，這會兒還沒有動靜！</p>
劉平精神一振，敵營在何處？有多少人馬？</p>
在前麵七裏，過了三川口就是！敵軍在山丘上樹了三重柵欄，大概有兩三千人，郭指揮使手下都是騎兵，無法硬衝營寨，請將軍立即派遣兩營步兵！</p>
王信！你立刻派兩個營去！</p>
第七軍指揮使盧政急忙道：將軍！</p>
劉平扭頭看著自己麾下的大將。盧政吸了口氣，然後道：將軍三思！如果是星月湖大營……</p>
周圍幾名將領眉峰都微微跳了幾下。作為宋軍宿將，武穆王當年的星月湖大營無疑是一個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兩三千人，正是嶽逆衛隊的規模。如果真是嶽逆的星月湖大營，他們應該做的不是踏營，而是立即結營自守，等待後方的援軍迅速跟進。</p>
劉平沉默片刻，然後一揮手，星月湖大營十餘年間毫無音訊，什麽樣的強軍也早已煙銷雲滅！最多隻有幾個餘孽而已！王信，整軍！</p>
斥侯連忙道：郭指揮使說，大軍行動，容易驚動敵軍，請將軍下令，將兩個營分成十個都，分批開往前方。</p>
劉平朝第三軍指揮使王信道：聽到了嗎？</p>
王信一抱拳，得令！</p>
宋軍每營五個都，每都一百人。隨著王信一聲令下，十個都的步兵逐一加快速度，分批趕往前線，與郭遵第六軍的騎兵匯合。</p>
劉平的麵孔在火光中時明時暗，兩三千的敵軍應該是敵寇的主力。他不相信前方等著自己的會是那支傳說中未曾一敗的強軍。雖然傳聞江州的敵寇有嶽賊餘孽，但時隔多年，連當年走馬射雕的自己也時常感到力不從心，何況一支十幾年間默默無聞的軍隊呢？</p>
捧日軍前鋒有三個軍，滿員是七千人，雖然宋軍很少有軍隊能夠滿員，有些廂軍缺員甚至達七成，但捧日軍是宋軍上四軍精銳，這三個軍兵員超過九成，合計六千餘人，能夠投入作戰的步騎超過敵寇兩倍。</p>
劉平看了下部隊，已經出發的有九個都，其餘仍按平常行軍的速度行進。此時夜色正濃，大雪紛飛，為了避免驚擾敵寇，軍士都熄了火把，冒雪衝風趕往前線。七裏的距離，兩刻鍾就能趕到。如果能全殲這夥敵寇，一鼓作氣攻下江州也不是不可能。</p>
劉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p>
旁邊的親衛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無蹤影。雖然雪下得正緊，劉平身上卻汗津津的，他放緩口氣，又問了一遍：那名斥侯呢？</p>
王信和盧政同時反應過來，誰見過郭指揮使那名斥侯？</p>
親衛們都麵麵相覷，最後都搖了搖頭，剛才稟報時，眾人都覺得那名斥侯麵熟得很，但這會兒甚至沒有人能想起他的麵容。</p>
有詐！幾名將領心中同時升起這個念頭。</p>
王信大罵一聲，無恥！然後厲喝道：停止前進！召迴前軍！</p>
盧政道：將軍！請立刻下令結營！</p>
不可！都虞侯萬俟政道：此時我軍盡在山中，無法布陣，一旦結營，必定大亂！</p>
爭執中，都監黃德和單騎馳來，出了何事？</p>
旁邊的親衛簡單說了有奸細謊報軍情，與此同時劉平也作出決斷，郭遵孤軍在前，敵寇既然用詐，第三軍必定危在旦夕。傳令！全軍結陣前行！</p>
將軍！盧政勸道：如今大雪紛飛，已無天時，山間行軍，更無地利，不若遣一軍與郭指揮使聯絡，我軍得到確信之後再行出動。</p>
時不我待！萬俟政道：如果郭指揮使的騎兵陷入重圍，我等在此坐而待命，隻恐勝負之機轉瞬即逝！</p>
旁邊有將領道：萬俟虞侯！我軍在山間跋涉三日，人馬疲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俱失，此時決戰，非是上策！</p>
萬俟政道：江州細作已經迴報，敵寇不過千餘，大都還是傭兵。我等為大宋討逆平叛，怎能出怯戰之言！</p>
盧政還要開口，劉平抬手止住他的勸諫，義士赴人之急，蹈湯火若平地，何況國事？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不救！劉平扭頭道：黃都監？</p>
黃德和頻頻點頭，將軍說得不錯！敵寇既然隻有兩三千人，我軍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郭指揮使麾下的兩千騎，可不是小數。</p>
劉平心中苦笑，奸細說的兩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準？但黃德和說的不錯，宋軍騎兵本來就金貴，郭遵手下的兩千騎，絕不容有失。</p>
已經出發的十個步兵都被召迴兩個，其他已經走遠，此時夜色正濃，風雪正密，無法找尋。剩餘的宋軍結成戰鬥陣型向前進發，走了兩刻鍾之後，眼前出現一片開闊地，三條溪水從山間匯集起來，衝積出一片平原。由於是冬季，溪水並不寬，連日來的北風，使溪水表麵結了一層冰渣，雪花不斷飄落，掩蓋了前軍的行跡。</p>
第四章</p>
孟非卿正聚精會神看著麵前一隻沙盤，聽到程宗揚的腳步聲，他頭也不迴地說道：過來看看。</p>
沙盤是用不同顏色的細沙堆成，製作十分精細。左側是一片平原，大江從中將平原分開，左邊是寧州，右邊是江州，沙盤右側，連綿的烈山山脈縱貫盤中。</p>
這沙盤做得挺不容易啊。</p>
是老七的手筆。孟非卿道：依你之見，破敵之處當在何地？</p>
程宗揚審視著沙盤，然後將盤側一麵小旗插在烈山一處山坳中，這裏。那是山中一片平地，三條溪水從山間淌出，衝積成一片平原。</p>
孟非卿道：理由呢？</p>
敵眾我寡，隻能倚仗地利。整個江州平原無險可守，一旦宋軍兵臨城下，便占據主動。而且……程宗揚笑道：小狐狸讓俞子元在前麵騷擾，就是想讓宋軍在山中紮營吧？</p>
不錯。孟非卿舒展了一下雙臂，這會兒侯老二已經帶著四營和五營進了烈山。與宋軍的第一仗，就在三川口。</p>
兩個營嗎？兩個營即使滿員也隻有六百人，麵對十倍於己的宋軍精銳，他們還真敢打。</p>
三個營。侯玄帶了他的直屬營來。不過兵力還是有些不足。</p>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孟老大，你叫我來，不會是讓我去打仗吧？</p>
孟非卿道：你覺得呢？</p>
我覺得不妥！非常不妥！程宗揚道：如果我領著兩個營參戰，等於五個營的兵力都投放到烈山。五個營加起來一千多人，宋軍五六千人，敵我比例五比一，就算咱們星月湖的好漢都能以一抵五，也與宋軍勢均力敵，勝負比例各占一半。如果打勝，宋軍敗的隻是前鋒，後麵還有近十萬大軍，如果敗的是我們，那後麵也不用打了。用三分之二的籌碼孤注一擲，賭人家百分之五的籌碼，實在太冒險了！</p>
說得好！程宗揚一口氣說完，孟非卿讚許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認為不能這樣打！</p>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就聽到孟非卿說：所以這次你隻能帶一個排三十人，前去烈山。</p>
程宗揚叫道：你再說一遍！</p>
孟非卿一臉為難地摸著須髯，還不是因為月姑娘？她聽說三川口要打仗，非要參戰。侯老二、崔老六、王老七都在烈山。老四、老五兩個在寧州。老八這隻小狐狸要留在城中，我想來想去，隻好辛苦你一趟了。</p>
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和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p>
孟非卿拍了拍他的肩，我信得過你！</p>
程宗揚道：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啊！</p>
這一個排的人手我已經給你挑好了。孟非卿自顧自說道：一營三名上尉連長，趙譽、徐永擔任班長，魯子印他們都作為士兵參戰。已經在烈山的俞子元和呂子貞也歸你指揮。</p>
臧修呢？三個班你才給兩個班長？</p>
臧修是副班長，給月姑娘當副手。有他的金鍾罩在，月姑娘的安全也多幾分把握。</p>
另一個班原來是月霜的。程宗揚道：雖然不能投入太多，可帶一個排去增援，也太少了吧？</p>
誰讓你去增援的？</p>
程宗揚瞪大眼睛。</p>
孟非卿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你去烈山，能不打就不打。打仗是侯老二的事，你隻用保護好月姑娘就行。</p>
別開玩笑了！月丫頭的思維模式是我們這些凡人能夠預料的嗎！她要上陣我能攔得住她？一上陣直衝著宋軍主將的大旗殺過去，這種事她不是做不出來啊老大！</p>
所以才要拜托你。孟非卿道：你知道，我這些兄弟都是嶽帥的親兵，對月姑娘就和對嶽帥一樣。月姑娘真要踏陣，他們也二話不說跟著去了。到時候隻有你能約束他們。</p>
憑什麽？</p>
你是一營營長，兼一團長。</p>
看來這差事自己是推不掉了，趕緊討價還價吧。程宗揚道：你既然要讓我去，我有三個要求。</p>
說。</p>
第一：一個排肯定不夠，至少再給我二百名傭兵。</p>
孟非卿道：傭兵用來守城尚可，野戰並不是個好主意。若是零散來的，二百個陌生人，沒有一個月的操練誰也指揮不了。若是成團的，未必好調動。</p>
剛才雪隼傭兵團的副團長石之隼來找我。</p>
孟非卿抱起肩膀。</p>
程宗揚道：他說雪隼團六百名兄弟全都交給我來指揮。他絕不插手。</p>
孟非卿大感意外，傭兵團獨立性極強，一般應募來的，都要先說清楚守城還是野戰，願意出多少錢，然後團中自行指揮，極少讓外人插手，像石之隼這樣拱手把指揮權交出的例子極為罕見。</p>
孟非卿沉思片刻，然後道：既然如此，就由你來安排。</p>
第二：既然我是指揮官，我要絕對的指揮權。</p>
這個當然。給你的人全部由你負責。孟非卿想了想，六營的杜元勝和蘇驍也調去，讓他們指揮傭兵。</p>
程宗揚對六營這兩名上尉印象極深，當即一口答應。</p>
還有呢？</p>
第三：你要跟月丫頭說明白，她既然要當班長參戰，就必須聽從命令。她如果不答應，我這就迴建康。</p>
月姑娘隻是好勝，她在王哲軍中多年，分寸還是有的。</p>
哼哼。程宗揚冷笑兩聲。</p>
孟非卿道：好！我去給她下命令！</p>
程宗揚俯身看著沙盤，聽孟老大的口氣，自己的增援很大成分上是讓月霜上前線過過打仗的癮，並沒有太嚴格的任務。</p>
他們的原計劃是用三個營在三川口擊潰宋軍。這也太大膽了吧？三個營不滿一千人，麵對六千敵軍，他們會如何打呢？水攻？如今正值冬季的枯水期，山澗不結冰就是好的。火攻？三川口是片開闊地，沒有什麽樹林好燒。</p>
孟非卿取出一件東西，拿著。</p>
程宗揚接到手裏，不由一愣。那東西是個半圓的物體，左右各有一隻鬧鈴，金屬的底盤上鑲著一個透明的蓋子，裏麵長短不一的三根指針，正嘀嗒嘀嗒的移動。</p>
這是用來計時的鍾表，每格是半個時辰，一周六個時辰。最短的是時針，中等的是分針，最細那根是秒針。孟非卿仔細解釋一番，然後道：時間定在後日拂曉七點，不要錯過了。</p>
程宗揚盯著表盤，這是哪兒來的？</p>
孟非卿道：嶽帥當年交給我的。老二手裏還有一隻，出發前對過時辰，比看日頭準得多。</p>
還有一隻？如果是一隻，可能是嶽鳥人隨身帶的。有兩隻就挺奇怪了。</p>
孟非卿道：其實還有一些。有的比這個更精巧，能帶在手腕上，不過現在已經不在了。</p>
程宗揚半晌才道：你們嶽帥不會是賣表的販子吧！</p>
…………………………………………………………………………………</p>
天際彤雲密布，半晚突然刮起的凜冽北風使氣溫驟降。宋國大部分疆域終年無雪，烈山也並非高寒之地，沒想到一入冬就有了下雪的跡象。</p>
這鬼天氣！第三軍指揮使王信道：好端端的起了這麽大風。要是下起雪來，就麻煩了。</p>
劉平濃眉緊鎖，太師府對江州之戰極為重視，早在大軍出發之前，太師府的堂吏翁應龍便調集了大批棉衣，隨時可提供裝備。但進入烈山之後，他才發現麵臨的狀況遠遠超乎自己的想像。</p>
箭矢耗盡之後，敵寇的威脅大幅下降，沒有給宋軍造成太大損失。連日來交戰十餘場，捧日軍死傷不到二百人。不過在那夥敵寇的襲擾下，路程嚴重遲誤，現在捧日軍已經在山中滯留了兩日。</p>
對於在何處紮營，眾將分歧很大，第三軍都指揮使王信、第七軍都指揮使盧政提議在山中紮營，位置就在三川口。那處營地是劉宜孫冒死探到的，劉宜孫也因此重新升為都頭，負責指揮一個都的步兵，雖然級別相等，但比起騎兵都的軍使無疑是降職了。</p>
郭遵曾經私下替劉宜孫抱怨過，但劉平告訴他，自己的兒子，不嚴苛一些，如何服眾？</p>
郭遵不同意在山中紮營，原因是三川口地勢較低，如果星月湖那些叛賊四麵合圍，對己方大為不利。他建議，大軍一鼓作氣殺出烈山，趕到平原再駐營。郭遵的第六軍是騎兵，在山中無法發揮騎兵衝鋒的威力，但穿過烈山談何容易。三個軍輪流作戰，至今也隻走了二十餘裏，順利的話，也要明日才能趕到三川口。</p>
如果不駐營休息，抵達平原便是幾千疲兵。</p>
前方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轟鳴聲，塵土飛揚。接著傳來訊息，幾個賊寇從山上推下巨石，由於躲避及時，宋軍隻傷了兩三個人，但道路被巨石堵塞，至少要半個時辰才能通行。</p>
傳令！全軍每人帶五天的糧草，拋棄所有輜重。劉平決定一鼓作氣趕到三川口，再進行休整，連日作戰，嚴重影響了軍隊的士氣，一旦降雪，恐怕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p>
前來督戰的都監黃德和沒有異議，即刻向主將夏用和發去文書。宋軍的都監一半由宦官充任，好在這些宦官頗知軍事，即使像黃德和這樣不知兵的，也能尊重前線將領的指揮。</p>
第六軍全員休整，喂足馬匹！第七軍警戒，第三軍繼續行進。今晚不走出十裏，讓王信提頭來見我！</p>
宋軍迅速行動起來，一隊又一隊軍士連夜投入戰鬥。</p>
…………………………………………………………………………………</p>
江州城，東市。</p>
外麵北風唿嘯，坊內卻熱鬧非凡。來自晴州的傭兵擠滿賭坊、酒肆，大把大把的銀銖擲上賭台，氣氛熱火朝天。</p>
水香樓徹夜掛著紗燈，樓內笙歌處處。</p>
蕭遙逸側身倚在席上，金冠斜到一邊，一副白衣勝雪，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模樣，把杯笑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迴！馮兄乾一杯！</p>
旁邊一個歌伎捧起酒杯，向馮源勸酒，馮大，法一本正經地告訴她，自己是法師，不能飲酒，女色上頭倒沒有多少禁忌。</p>
程宗揚和蕭遙逸都笑了起來，程宗揚擁著蘭姑笑道：馮大，法既然不喝酒，便給他找個房間樂樂。</p>
蘭姑笑著朝歌伎說了幾句，歌伎放下酒杯，牽著馮源的衣袖去了隔壁。</p>
另外一席卻蓋著一條紅羅錦被，被中不停蠕動。晉國風氣如此，豪門士族的宴席上也多有歌舞伎現場宴客，何況妓館。程宗揚早已見怪不怪，與蕭遙逸碰了一杯，然後道：你的六營給了我，往後怎麽辦呢？</p>
不給也不行啊。我還掛著刺史銜呢。蕭遙逸道：雖然是個幌子，但對外麵好交待。如果我公然亮出身份，直接領兵，不說別人，王老頭那一關就不好過。恐怕不等宋軍殺到，北府兵就該出兵平叛了。</p>
有些事做得說不得。蕭氏父子如果打出星月湖的旗號，讓人知道江寧二州被一幫反賊占據，王茂弘再裝昏聵，這把稀泥也沒辦法和，唯一的選擇隻有出兵。</p>
如果不打出星月湖的旗號，仍以少陵侯的身份都督江寧二州，即便是實際上的割據，建康的世家大族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p>
程宗揚道：一直沒見到蕭侯爺，身體還好吧？</p>
蕭遙逸道：當日被咬了一口，身體一直不豫。這些日子在寧州。</p>
蕭道淩雖然擊殺王處仲，但在他臨死反噬下，也受了傷，江州之戰隻怕不會出麵。</p>
蕭遙逸道：星月湖一共是八個營，每三個營組成一個團，另外兩個是團部直屬營。每營有三個排，營長有一個班的警衛，總額是兩千四百人。老大的直屬營在支撐鵬翼社，沒有全調過來。現在統計的結果，每營缺員一成到一成半。</p>
距離星月湖大營解散已經十幾年，還能保持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戰鬥力，這個數字已經相當不錯了。</p>
給你的一營和六營裏麵，一營是藝哥的，狀況最好，接近滿員。六營損失最嚴重。蕭遙逸道：大營解散的時候，我才十幾歲，除了蕭五他們幾個跟著我到了少陵侯府，其餘有三分之二都加入了左武軍。</p>
左武軍？程宗揚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p>
蕭遙逸苦笑道：你猜的不錯，一大半都在左武第一軍團，包括我們六營的專職法師文澤。大草原一戰，六營遭受重創，尉級軍官幾乎全部戰死，除了杜元勝和蘇驍這兩名上尉，隻剩下一百多名士卒，不及原來人數的四成。</p>
這樣算來，自己兩個營加起來也不過四百多人，不足七成。看來有必要補充一些軍士了。孟老大讓杜元勝和蘇驍帶領雇傭兵，是不是就有這個意思呢？</p>
思索間，被下一聲大喝，狠狠動了幾下。過了一會兒敖潤掀開大紅錦被，神氣活現地鑽出來。那個歌伎半裸著身子在他身下輕喘著，臉上一片潮紅，眼神濃濃的彷佛能滴下蜜糖一樣。</p>
一兩千人敢跟十萬大軍打，星月湖的爺兒們夠漢子！敖潤爬起來，拿起酒觥一口氣喝光，然後一抹嘴，盤膝坐下，我們雪隼團的兄弟也不下軟蛋！兩隊人馬，算老敖一份！</p>
蕭遙逸笑道：像敖兄這樣醉笑生死，方是豪傑！</p>
敖潤大搖其頭，我們當傭兵的跟你們不一樣，有錢賣命，沒錢走人，但凡能有幾個錢，能過日子。誰願意打生打死？這兩天我沒少看你們操練，嘿嘿，老實說真比不了。就衝戰前不賭不嫖這一條，當傭兵的就沒幾個能做到。不過我們也有好處，隻要給足了錢，上了陣敢拚命！豁得出去！</p>
程宗揚笑道：這個我信。敖老大不要命的架勢我是見過。</p>
敖潤拍著胸膛道：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敖，老敖絕不給你丟臉！我們雪隼傭兵團，講的就是公平、正義、責任和勇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p>
程宗揚舉杯笑道：少吹點牛吧。要不是知道敖老大靠得住，我也不會挑你們了。</p>
敖潤哈哈大笑。幾人酒到杯乾，約定明日上午點齊人手，午前出發。江州距烈山一百餘裏，在路上宿營一日，六日拂曉出戰。</p>
程宗揚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子時初刻。雖然又要了幾個人在客棧守衛，但一進城就被人盯上，小紫傷勢未愈，夢娘更是手無縛雞之力，仍然有點不放心，於是起身告辭。</p>
蕭遙逸訝道：這就走？</p>
蘭姑擁住程宗揚的手臂，笑道：我送公子一程。</p>
蕭遙逸恍然大悟，拿扇子指著他，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也不好解釋，乾脆將錯就錯，與蘭姑一道離開。</p>
水香樓是江州唯一的妓館，大戰將臨，原來的東主早已遷往隔江的寧州。這些天蘭姑帶了十幾名妓女來討生意，頓時又熱鬧起來。</p>
程宗揚笑道：沒想到蘭姑你膽子夠大的，這時節還來做生意。</p>
城裏都是傭兵，沒有這些姊妹，不定要惹出多少事來。況且那些傭兵得了錢，出手也大方，如今夜資快漲到十個銀銖，我抽頭又少，那些姊妹每日賺的快及上建康一個月，如何不肯來？</p>
說著蘭姑挺起胸，用豐潤的胸乳磨擦著他的手臂，媚聲道：何況公子也在這裏呢……</p>
程宗揚苦笑道：蘭姊兒，可別讓老四瞧見。</p>
蘭姑啐了一口，我做的便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又不是賣給他了。</p>
程宗揚笑而不言。良久，蘭姑歎了口氣，你對他們是真好，老祁跟著你，是他的福氣。</p>
好了蘭姊兒，我自己迴吧。</p>
蘭姑輕笑道：急什麽？既然你不肯留我，我隻好去找老祁，陪他睡了。</p>
祁遠還沒迴來，蘭姑鬆開他的手臂，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然後取下發上的釵子，進了房間。程宗揚看著她將那些華麗的首飾包在帕中，一邊挽起衣袖，給祁遠收拾行李，笑著朝她搖了搖手，迴到內院。</p>
蕭五站在樓前的階上，臉上不動聲色，眼睛卻一個勁兒地給自己使眼色。</p>
這家夥搗什麽鬼？程宗揚有些納悶，朝蕭五腦袋上拍了一把，一邊拉起衣角扇著身上的酒味，一邊踏進樓內。</p>
呯的一聲，似乎有東西猛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程宗揚心裏一緊，三步兩步躥上樓梯，闖進小紫房內。</p>
他怎麽能這樣！一個女子憤怒地說道。</p>
程宗揚剛踏進半步，立刻就停住了，正在發飆這丫頭不是別人，正是月霜！</p>
聽到腳步聲，月霜扭過頭，厲聲道：死男人！滾出去！</p>
程宗揚連忙舉起雙手，賠著笑臉退到門外。心裏暗自嘀咕，月丫頭這是對誰發飆呢？自己？這丫頭臉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公開被自己占便宜的事——她不會是知道了小紫的身份，發現上當受騙，來找死丫頭麻煩的吧？</p>
程宗揚小心朝裏望去，隻見小紫倚在榻上，一手拿著絲帕，楚楚可憐地咬著紅唇，雖然沒有流淚，但那模樣比淚流滿麵還讓人心痛。</p>
小紫細聲細氣地說道：他拋下我娘就走了。人家不敢認姊姊，是怕姊姊和他一樣，看不起小紫母女是蠻荒地方來的……</p>
怎麽會呢？月霜在榻旁蹲下，挽住小紫的手道：有你這麽漂亮的小妹妹，姊姊高興還來不及呢。</p>
可是——他怎麽能忍心拋棄你們母女！月霜氣惱地說道：師帥以前說爹爹是不世出的英雄，拋妻棄女，豈是英雄行徑！</p>
都是小紫的錯。小紫小聲道：如果不是因為有了小紫，他也不會拋棄我娘……</p>
不要說這種糊塗話！月霜放軟聲音，你這麽乖，爹爹若是見到你，肯定會喜歡的。</p>
小紫柔弱地笑了笑，人家從來沒見過他……</p>
他也沒什麽好看的，就是……就是……月霜說著擰起眉頭，思索半晌才道：爹爹的樣子，我也記不得了。隻記得小時候有個人抱過我，我娘說那是爹爹……說了一半，月霜忽然怔住了。</p>
過了會兒，小紫柔聲道：他肯定很喜歡姊姊。</p>
月霜像想起什麽一樣，眉頭漸漸挑了起來，接著俏臉一紅，恨聲道：那個大壞蛋！</p>
姊姊記起什麽了？</p>
我剛想起來——他把我抱到一邊，然後壓住我娘…哎呀！我才知道他在做什麽！那個大壞蛋！</p>
他們在做什麽啊？姊姊？</p>
月霜滿臉飛紅地說：你不要問了！</p>
小紫像受到傷害一樣垂下眼睛。</p>
月霜連忙道：你別不高興啊。他……他……哎呀，你長大就明白了。</p>
小紫展顏向月霜一笑，宛如鮮花初放，姣麗無匹。</p>
月霜一時看得呆了，半晌才憐惜地說道：小紫生得這麽漂亮，小紫的娘一定也是個美人兒。</p>
小紫微笑道：是啊。可惜去年她死了。</p>
月霜安慰道：你雖然沒見過爹爹，但能和娘在一起啊。姊姊小時候，娘親就過世了，一直在軍營長大，比你還慘呢。說著她擁住小紫，孟大哥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原來我真的還有個妹妹……</p>
姊妹倆擁在一起，月霜香肩微微顫抖，顯然是真情流露。小紫卻是另一番表情，程宗揚在外麵看得清楚，死丫頭露出狡黠的笑容，一邊擁著姊姊，一邊撫著她的背，指尖在她背後的穴道一一拂過。</p>
程宗揚看得心驚肉跳，死丫頭隨便一按，立刻就是致命傷，可月丫頭全無戒心，仍沉浸在姊妹相逢的驚喜中，全不知道自己抱著一個什麽樣的妖精。</p>
姊妹倆終於分開，月霜有些難為情地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別笑我啊。我一直孤零零一個人，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沒想到還有個妹妹……對了，師帥說爹爹的墓在臨安，我從來都沒去過。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一起去好不好？</p>
不好啦，小紫輕聲道：他可能不喜歡看到我的。</p>
你管他的呢！月霜氣鼓鼓道：反正他又不能從墳裏跳出來！我們去給他上墳，是給他麵子，他地下有靈，高興還來不及，輪到他挑三撿四！</p>
程宗揚暗讚一聲，嶽鳥人，你這女兒夠個性的。</p>
姊妹倆絮絮說了許久，到了深夜，月霜才依依不舍地離開。</p>
程宗揚靠著欄杆站好，提神戒備，免得她擦肩而過時給自己一個狠的。可月霜對他理都不理，就像他不存在一樣，冷著臉離開。程宗揚開始繃著臉一副嚴肅的表情，但看到她在衣內滑動的圓臀，禁不住在背後露出曖昧的笑容。這丫頭屁股越來越好看了。</p>
程宗揚溜進房內，她怎麽想起來認親呢？</p>
孟大嘴巴告訴她的。</p>
程宗揚爬到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來，我還以為她要跟你一起睡呢。</p>
小紫笑道：不好麽？</p>
當然不好。她占了床，我睡哪兒呢？</p>
你可以睡在她身上，像她爹爹睡她娘那樣啊。</p>
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尖，別逗我啊，我可忍了一路了。過來，讓我抱著你睡覺！</p>
程宗揚抬手拂滅燈燭。黑暗中，小紫道：程頭兒，你頂到我了。</p>
忍著！哼哼，讓你挑逗我。</p>
讓阿夢來好不好？</p>
程宗揚歎了口氣，算了吧。她也挺可憐的。</p>
真可憐呢。小紫似笑非笑地說道：誰今天摸她了？</p>
程宗揚臉上一紅，強辯道：我隻是幫幫她。</p>
好羞哦。一邊摸著阿夢的小嫩鮑流口水，一邊又說不想吃。</p>
死丫頭，你怎麽知道她又小又嫩呢？</p>
小紫笑吟吟道：你猜呢。</p>
你別欺負她啊。程宗揚側過身，抱住小紫的腰肢，我明天要去烈山，來迴大概三四天時間。你乖乖待著，不要亂走……幹！這是什麽！</p>
誰讓你亂摸人家。</p>
咪咪都不讓摸！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p>
…………………………………………………………………………………</p>
五日深夜，與宋軍纏鬥三日之久的敵寇突然消失。眼看天將落雪，劉平立即下令，休整多時的第六軍全軍出動，直奔三川口。輪流作戰的第三軍和第七軍也拋棄所有多餘的糧草輜重，全體出動。</p>
劉宜孫羨慕地看著那些騎兵從身旁唿嘯而過，對張亢道：看咱們捧日軍的精騎！敵寇再多十倍也抵擋不住！用不了午間，就能殺出烈山！</p>
張亢沒有作聲，他看著天際越來越密的彤雲，皺起眉頭。</p>
第六軍出發半個時辰之後，劉平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強勁的北風帶著細小的雪粒漫天飛落，吹得人眼睛都無法睜開。</p>
已經戰鬥數日的宋軍打起精神，冒雪在山間行走，隻盼第六軍能殺開一條血路，早早離開這鬼地方。</p>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一騎快馬從前方馳來，馬上的騎手滿身是雪，遠遠便亮出旗號，第六軍斥侯！有緊急軍情！</p>
軍士分開一條通道，劉平縱馬上前，騎手見到主將，立即滾鞍下馬，一個踉蹌，險些跌倒。</p>
劉平心裏微微一緊，前方有敵情？</p>
不是！騎手利落地施了禮，帶著一絲興奮說道：郭指揮使發現了敵軍的營寨！那些敵寇沒想到我們會連夜冒雪進軍，這會兒還沒有動靜！</p>
劉平精神一振，敵營在何處？有多少人馬？</p>
在前麵七裏，過了三川口就是！敵軍在山丘上樹了三重柵欄，大概有兩三千人，郭指揮使手下都是騎兵，無法硬衝營寨，請將軍立即派遣兩營步兵！</p>
王信！你立刻派兩個營去！</p>
第七軍指揮使盧政急忙道：將軍！</p>
劉平扭頭看著自己麾下的大將。盧政吸了口氣，然後道：將軍三思！如果是星月湖大營……</p>
周圍幾名將領眉峰都微微跳了幾下。作為宋軍宿將，武穆王當年的星月湖大營無疑是一個足以令人心寒的名字。兩三千人，正是嶽逆衛隊的規模。如果真是嶽逆的星月湖大營，他們應該做的不是踏營，而是立即結營自守，等待後方的援軍迅速跟進。</p>
劉平沉默片刻，然後一揮手，星月湖大營十餘年間毫無音訊，什麽樣的強軍也早已煙銷雲滅！最多隻有幾個餘孽而已！王信，整軍！</p>
斥侯連忙道：郭指揮使說，大軍行動，容易驚動敵軍，請將軍下令，將兩個營分成十個都，分批開往前方。</p>
劉平朝第三軍指揮使王信道：聽到了嗎？</p>
王信一抱拳，得令！</p>
宋軍每營五個都，每都一百人。隨著王信一聲令下，十個都的步兵逐一加快速度，分批趕往前線，與郭遵第六軍的騎兵匯合。</p>
劉平的麵孔在火光中時明時暗，兩三千的敵軍應該是敵寇的主力。他不相信前方等著自己的會是那支傳說中未曾一敗的強軍。雖然傳聞江州的敵寇有嶽賊餘孽，但時隔多年，連當年走馬射雕的自己也時常感到力不從心，何況一支十幾年間默默無聞的軍隊呢？</p>
捧日軍前鋒有三個軍，滿員是七千人，雖然宋軍很少有軍隊能夠滿員，有些廂軍缺員甚至達七成，但捧日軍是宋軍上四軍精銳，這三個軍兵員超過九成，合計六千餘人，能夠投入作戰的步騎超過敵寇兩倍。</p>
劉平看了下部隊，已經出發的有九個都，其餘仍按平常行軍的速度行進。此時夜色正濃，大雪紛飛，為了避免驚擾敵寇，軍士都熄了火把，冒雪衝風趕往前線。七裏的距離，兩刻鍾就能趕到。如果能全殲這夥敵寇，一鼓作氣攻下江州也不是不可能。</p>
劉平忽然道：那名斥侯呢？</p>
旁邊的親衛往四周察看半晌，那名斥侯就像消失般，毫無蹤影。雖然雪下得正緊，劉平身上卻汗津津的，他放緩口氣，又問了一遍：那名斥侯呢？</p>
王信和盧政同時反應過來，誰見過郭指揮使那名斥侯？</p>
親衛們都麵麵相覷，最後都搖了搖頭，剛才稟報時，眾人都覺得那名斥侯麵熟得很，但這會兒甚至沒有人能想起他的麵容。</p>
有詐！幾名將領心中同時升起這個念頭。</p>
王信大罵一聲，無恥！然後厲喝道：停止前進！召迴前軍！</p>
盧政道：將軍！請立刻下令結營！</p>
不可！都虞侯萬俟政道：此時我軍盡在山中，無法布陣，一旦結營，必定大亂！</p>
爭執中，都監黃德和單騎馳來，出了何事？</p>
旁邊的親衛簡單說了有奸細謊報軍情，與此同時劉平也作出決斷，郭遵孤軍在前，敵寇既然用詐，第三軍必定危在旦夕。傳令！全軍結陣前行！</p>
將軍！盧政勸道：如今大雪紛飛，已無天時，山間行軍，更無地利，不若遣一軍與郭指揮使聯絡，我軍得到確信之後再行出動。</p>
時不我待！萬俟政道：如果郭指揮使的騎兵陷入重圍，我等在此坐而待命，隻恐勝負之機轉瞬即逝！</p>
旁邊有將領道：萬俟虞侯！我軍在山間跋涉三日，人馬疲憊，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俱失，此時決戰，非是上策！</p>
萬俟政道：江州細作已經迴報，敵寇不過千餘，大都還是傭兵。我等為大宋討逆平叛，怎能出怯戰之言！</p>
盧政還要開口，劉平抬手止住他的勸諫，義士赴人之急，蹈湯火若平地，何況國事？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不救！劉平扭頭道：黃都監？</p>
黃德和頻頻點頭，將軍說得不錯！敵寇既然隻有兩三千人，我軍自然不能袖手旁觀。郭指揮使麾下的兩千騎，可不是小數。</p>
劉平心中苦笑，奸細說的兩三千人，如何能作得了準？但黃德和說的不錯，宋軍騎兵本來就金貴，郭遵手下的兩千騎，絕不容有失。</p>
已經出發的十個步兵都被召迴兩個，其他已經走遠，此時夜色正濃，風雪正密，無法找尋。剩餘的宋軍結成戰鬥陣型向前進發，走了兩刻鍾之後，眼前出現一片開闊地，三條溪水從山間匯集起來，衝積出一片平原。由於是冬季，溪水並不寬，連日來的北風，使溪水表麵結了一層冰渣，雪花不斷飄落，掩蓋了前軍的行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