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嶽箏一抬眸,便看見臨窗男子雅致的側影。


    他左手拂袖,細毫筆尖就暈染了痕跡不規則的一圈鮮紅,然後收筆,斜落在紙上,隨著他的手上輕緩的動作,靜謐的室內響起筆尖接觸紙張的沙沙聲。


    隻是他的神情,盡管隻是從側麵來看,也讓人感覺到他並未將心思放在手中的筆上,好像筆染宣紙隻是他思考的背景。


    嶽箏好奇而起,到了他的身邊,卻看見光滑而泛著微黃的紙張上,正呈現出一幅梅子綠筍圖。梅子由那鮮紅的顏色點染而出,朦朧暈染在紙上,卻讓人一望便想像出梅子成熟時的那種汁滿酸甜的味道。


    滴綠的筍上新出的嫩葉,與瑩紅的梅子有一部分地重疊,可是看著時卻感覺梅子與筍並不是疊加在一起,而有中梅近筍遠的感覺。


    整幅畫作,有著一種朦朧卻又鮮亮的美。梅子與筍,都是隨意點染而出的,沒有什麽明確的邊界。


    像是鋪上了一層煙籠紗!


    不過這時唐文特製的煙籠紗還沒出來呢。


    嶽箏凝思,忍不住說道:“你畫的梅子和竹筍,怎麽都是模模糊糊的?”


    容成獨側目而望,眼中沒有笑意,聲音卻別扭的溫柔:“坐我身邊,看!”


    嶽箏滿目疑惑,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可還是在他往椅子旁邊微側了身時,坐下在他的身旁。


    他這時卻又看了她一眼,明褐色的眼中閃現著一絲笑意。


    他換了筆,沾滿了墨。修長地玉指輕握筆管,在她眼中,是怎樣看,怎樣賞心悅目。墨跡延伸出溪間流水般悠暢的線條,清雅的字跡中透出君子如玉的感覺。


    嶽箏忘了剛才的疑惑,滿目欣賞地看著。從來不知道,看一個人寫字,會給她帶來這麽愉悅的感覺。


    他突然說話了,聲線清冷地如初春融化的一捧雪泉:“雨綻紅肥梅,風垂綠折筍!可美?”


    這樣的話,經他的口說出,確實很美。嶽箏眼眸帶笑地點頭,“初看畫時,就已經覺得很美。這時在加上這兩句話,更是美了一層,簡直渾溶在一起!”


    容成獨讚賞地揉了揉她鬢際的碎發,輕柔笑言:“說的真好。”


    但是下一瞬,他就失了笑意,清冷的聲音宣告著質問:“那箏箏要繡的那幅玲瓏望月圖,是哪裏來的?”雖然她隻是才開始以繡線打底,卻不防他看出這一圖的風致,“那樣細膩地連人的麵部表情都描摹出來的畫風,在我朝並不登大雅之堂的。”


    嶽箏自然不知道這些,聽此便緊盯著他問道:“為什麽,玲瓏望月秀出如真人,怎麽不登大雅之堂。”


    他道:“箏箏可知,無論作畫還是其他,重要的隻是一個神字。”


    “所以我很好奇,你要繡的那幅繡圖底稿,哪裏來的?”他的霸道的語氣,一絲一毫都不再隱藏,要逼她吐出所有秘密一般。


    嶽箏神情一頓,略微低頭,良久才道:“在落柳村時,遇到一個落魄的老者交給我的。”


    “嗬!”容成獨輕笑,卻又似冷笑。


    箏箏你可知道,有些話,隻要用三分的心思索,就能找出其間的漏洞的。


    “看來我離你心中的距離還遠著呢。”他說著,仍舊帶著笑,手指緩緩移到她的耳邊,摩挲著帶著銀環的耳垂。


    嶽箏卻已感覺到他隱忍的怒氣。但並不知,哪裏至於他這麽生氣。


    “我雖是懶散,但在繪畫這些娛人的小道上,還是拿的出手的。”他不著頭尾地說道,“所以,把你玲瓏望月圖換了,我畫一幅給你繡。”


    這樣漫無邊際,帶著強烈的命令語氣的話,嶽箏心中不喜。


    她看著他道:“我更喜歡玲瓏望月”,明確地拒絕。


    “好!”容成獨眼中笑意未消,隱忍的怒氣更為強烈。他接著說道:“看來你對我並沒有我想的那麽喜歡。”


    “你……”嶽箏語結,卻終於舒了一口氣,雙手扳著他的腦袋,柔聲問道:“你怎麽了?說話如此奇奇怪怪。”


    他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責備的聲音低低響起:“奇奇怪怪?你不一樣嗎?今天見了什麽人?袖口上的血跡怎麽迴事?”


    一連聲的詢問讓嶽箏呆蒙了片刻,“你為什麽總是想要把我的每一刻鍾,每一件事都掌握住?我不告訴你,自然是與你無關的。”


    她生氣了,語氣也很不好。


    容成獨哪裏都好,但是隻有一點,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對她竟有那麽強烈的掌控欲。


    與他無關?與他無關!


    容成獨簡直怒不可遏,他站起身來,聲音幾乎是冰冷的,“好,既然你不說,我就命人去查,日後最好別怪我讓人跟蹤你。”


    他一瞬間半彎腰身,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全是你逼的!”


    他不想如此逼著非要掌控她,他自然也擔心這樣的自己會讓她感到害怕。但是看看這個女人,自從認識以來,對他是什麽樣的態度,有時候他根本就懷疑,她的心中是否有他的一塊地方。


    話語猶在耳畔迴響,他的身影已經到了門口,清冷而又孤傲。


    嶽箏看著他的背影,一下子想了很多。她知道他是如此冷清,卻如此在乎自己,足見他將她放在了一個何等重要的地位;真如陸鴻所說,被他得知今天的事,莫家……;更重要的,雖然告訴了他自己是棄婦,但卻半點都不想他知道自己是莫家的棄婦……


    心中本來對他的怨艾消散,嶽箏連忙起身,砰的一聲,膝蓋撞到了桌腿上,疼得她臉色立即煞白,然而她卻像是沒有感覺到。


    “你要幹什麽去?”她從背後雙臂圈緊他的腰身。身體淡淡的溫度,由緊繃而一瞬間充滿了張力的腹肌,都過流質衣料,清晰地傳到她的小臂處。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地,如此親密地將他抱住。


    過了剛才的緊張,嶽箏覺得靠在他堅實的後背處的臉頰騰起陣陣熱浪。


    容成獨控製不住,隻是僵硬地站在那裏。但一顆心,卻好像被柔滑溫暖的天蠶絲包裹住一般。舒服極了。


    片刻,他說道:“自然是迴府,查你今日的行蹤。”


    不知為何,他的聲音在她聽來,如此別扭,想要故意做清淡,卻掩飾不了緊張。嶽箏忍不住笑道:“你不要動不動就發火,好不好?”


    他動不動就發火?


    容成獨隻感覺心像被人搓來搓去。他對她的情,單刀直入,一眼就已到達最深處,在他未覺的時候就已經深入了。而她對他的情,卻始終不溫不火,保留保留,從一開始就有那麽多的保留。


    如此一深一淺,一重一輕,怎能不讓他生氣?


    清涼的眼眸中帶上了無奈之情,他驀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將她迴抱在懷中,無言中他突然說道:“你早晚得把我氣死。”


    “你瞎說什麽呢?”她一下子從他胸前彈開,語氣憤懣。


    容成獨卻又失笑,低頭在她耳邊印上一吻,清冷拷問道:“這麽主動的挽留我,是為了保住今天約你談話的那個男人嗎?”


    嶽箏不禁白了他一眼,既不想瞞他又不想把全部的行蹤都告訴他,便說道:“隻不過是之前認識的人,我為什麽要保他?”


    “你的袖口有血跡”,他提醒道。


    看來這個男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她解釋清楚了。被他這麽咄咄逼問,嶽箏一瞬間覺得分外疲累。


    一直注視著她的容成獨,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在她開口之前,他又問道:“那個男人對你來說比我重要嗎?”


    嶽箏先是愣怔,不免好笑道:“我的王爺,難道你這是不自信,才這麽生氣的嗎?”


    第一次,嶽箏看到了男人的臉色變幻不停。“我會不自信?”他極其不耐煩地反問,然後看著她道:“別試圖轉移問題。”


    嶽箏更覺好笑,踮腳在他唇角親了一口,歡暢道:“目前來說,沒有哪個男人比你對我來說更重要!”


    容成獨皺眉,目前來說?她的意思是未來不能保證了?不過他卻問道:“那小娃也沒有我對你來說重要嗎?”


    他神色凝重,極其認真。


    嶽箏反問道:“你瞧你多大的人了,總與曲兒比做什麽?那是我的兒子,自然是極其重要的。你對我來說,跟兒子的重要能一樣嗎?”


    容成獨聽此,心中卻輕鬆不起來。他知道小娃的親生父親是誰,而恰恰那小娃對陸鴻又那麽依賴,陸鴻對她又是……


    所以他不能不介意。


    想到此,容成獨心中一凜。他對於她太過焦急,自己身體有礙,在她出門的時候不能陪著,這一切都會導致他們日後的矛盾會越來越多。


    所以……


    容成獨暗自有了決定,神情變得自然,恢複了以往的清冷。他看著她,眼帶笑意地問道:“膝蓋如何了,是不是很疼?”


    本來就感到一陣陣鑽心疼痛的嶽箏,聽他這麽一說,不禁氣惱地將他推開:“你知道我碰到膝蓋了,剛才還那麽嘰嘰歪歪的問我許多問題?”


    容成獨卻也不惱,好心情地又上前一步將她扶住。


    他笑著道:“我又不是聾子,如何聽不見?但你如此焦急地要與我解釋,我當然也不能辜負你的心意了。”


    他說著,扶著她到廳中的椅子邊坐下。


    對於他這樣的歪曲,嶽箏也不想辯駁了。還沒剛坐下,褲腿就被他撩了上去。剛才也沒感覺怎麽疼,他的手指卻剛沒一觸到膝蓋上青紫一片的淤血處,就有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


    她氣極道:“你能不能輕點?”


    容成獨抬眸看向她,挑眉而慵懶道:“箏箏,這是你自己撞的!”


    言外之意,我幫你上藥你不說感激,竟還遷怒與我嗎?


    真是的!嶽箏半點不退地接著道:“不是你好好的發脾氣,我能撞成這個樣子嗎?”


    容成獨卻似沒注意到她的話,雙眸定在青紫一片的膝蓋處,眸底湧起心疼,真是個傻女人,撞成這個樣子剛才怎麽一聲不吭。若不然,他怎麽舍得讓她站在那裏解釋什麽。


    輕輕揉了揉青腫的邊緣,他說道:“這次就算是我的錯,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要記得跟我說。”


    雖然會有想要懲罰你的心情,但那是在不會真的傷害到你的前提之下。


    嶽箏並未聽出他的這點言外之意,當下不滿道:“本就是你的錯,下次?你還想有下次啊?”


    “我去拿藥來”,他站起身,說道,轉身前卻看著她道:“箏箏,你如今真是越來越不講理了。”


    嶽箏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到底是誰不講理?


    ……


    上好了藥,容成獨扶起嶽箏,語氣中是再多的清冷也遮不住的心疼:“去裏麵躺下休息吧,疼得厲害嗎?不然我去把王祥叫來。”


    嶽箏搖了搖頭,被他這麽一哄,脾氣也上來了:“我就那麽嬌氣嗎?一會就好了,也不用休息,你扶我去裏麵繡架前。”


    他眼中閃著寵溺的柔和的光芒,卻不容拒絕道:“都這個樣子了,還管什麽繡架?就是到時你繡成一團亂線,我照樣能讓你在品鑒大會上拿到第一。”


    他堅持著把她扶到了床邊,嶽箏坐下來,有些生氣:“照你這麽說,我繡出的那些東西,什麽都不算,需靠你才能得第一了?”


    容成獨彎下身,將她的鞋子脫下,拖著她的雙腿放到床上……邊做這些邊漫不經心地迴道:“你繡的東西新創針法很多,隻是繡圖不佳。不過我想讓你明白的是,作為我的女人,你就是一無是處,別人也隻有讚歎的份兒。”


    嶽箏隨著他將被子拉在腰間,冷哼一聲道:“我才不要因為你而被人讚歎,我自己照樣也能做到。”


    容成獨一笑半嘲,在床邊坐下了,看著她道:“如果你這麽拚命地不想靠著我而得到別人的讚歎,是為了能夠與我比肩,那就更好了。”


    他如此才明白,她不接受他給她找的鋪子,許多的事情都要親力親為,隻是要保證在他不給她依靠時仍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她不敢對他完全的信任。


    隻是卻並不如之前想起這個問題時那般生氣,這時他更明白,這樣的她,才是真正吸引他的。盡管他從不介意庇護著她一生一世,但卻不得不承認尋求獨立的她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而嶽箏聽到他這麽說,瞬間之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默然無對。她拉著被子,躺下來,看著他道:“你出去吧,我睡會兒。”


    她沒有多少睡意,隻是不敢麵對這個把自己看得透透徹徹的男人。


    容成獨一手撐在她的裏側,低頭將她的眼睛注目半晌,直到她不好意思地轉開了眼眸,才嘴角帶笑道:“好,你好好睡,醒來膝蓋就無礙了。”


    他起了身,撫著袖擺歎了一口氣。傻女人太不會把握機會,這種時候該邀請他上床的。不過……就是上了床,還是不允許他做別的事。


    容成獨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如此多的耐心,竟然能忍了這麽久還不將她變成自己的女人?隻要是他想要的,不管多珍貴的東西,三日之內必在他的手中。


    可是她……他竟能縱容她至此?


    容成獨這麽想,但眼中卻滿是寵溺之情。


    看著他去了外間,然後轉出門去,嶽箏這才閉上眼睛,莫老婆子、策兒、月無人,他們的話在她耳邊轉來轉去。


    迷迷糊糊中,隻感覺外間人影幢幢,還有盡量放輕的腳步聲。“蟲,你還在嗎?”她將睡未睡,迷迷糊糊地問了聲。


    外麵驀地一靜,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指揮下人往外抬桌子的金鱗眼角抽搐,蟲?王爺?金鱗耐不住好奇心,抬眼望去,就接收到坐在主位上,看樣子頗有品茶之心的王爺的清冷目光。


    心中一抖,侍衛連忙低頭。馬上就不敢多想,可這時卻聽見他家王爺的蘇世獨立之聲:“在,你繼續睡。”


    裏麵傳來女子睡意朦朧的嬌軟囁嚅:“嗯……”


    容成獨皺了皺眉,清冷的眼光灑向靜立在當處的幾人。神色懊惱間,他輕輕揮了揮手。


    就要忍不住笑的金鱗,連忙示意抬著桌子的下人輕步離開。到了外麵,確定王爺看不見的地方,才放心地抖動著肩膀,不再那麽用力地忍笑。


    抬著桌子的幾個下人,倒是不敢像金鱗這麽放肆。待侍衛笑夠了,才道:“金護衛,這桌子送哪裏?”


    哦!金鱗看向那張烏木雕花的書桌,不知道這桌子哪裏惹著王爺了,或者是惹著嶽姑娘了?隻是這麽好的桌子,真是可惜了。


    “送到膳房,劈了當柴燒!”金鱗說道。


    幾個下人聽聞,也隻是麵露不舍之色,片刻恢複正常,抬著桌子就離開。


    金鱗也要走時,背後傳來王爺清冷的聲音:“金鱗。”


    金鱗神色凜然地迴頭半跪,恭敬道:“王爺有何吩咐?”不過心中卻是忐忑不已,剛才自己怎麽就敢笑王爺了?跟著王爺十幾年來,第一次犯錯,還是這樣的錯誤,真是有苦無處訴。


    容成獨走離房門幾步。金鱗額上已經出了點點冷汗,王爺絕不會扣他俸祿那麽簡單?難道扣他命?


    正忐忑間,卻聽得上麵清冷的聲音道:“你去……查一查她……算了,下去吧。”


    金鱗疑惑了,這不是要處罰他?查她?查他?又算了,難道要查嶽姑娘?


    金鱗隻覺得一大串疑問繞在自己頭頂上方,但是經驗告訴他,王爺吩咐什麽就聽什麽,當下便見禮退後。


    容成獨在斜陽下站立著,影子斜折在背後的牆上。他微微望向西邊的太陽,絕世的容顏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算了,她不是說覺得那些事與自己無關,所以不說。那他又何必派人在背後查探呢?日後,多陪著她不就好了!


    他會這麽想,也在於他本人同樣不喜歡那種她每次單獨出門,他內心就生出的那種無法掌控她的感覺,好像她從外麵迴來,就與他遠了一些。


    近幾日,他的身體越來越好,相信不用那種藥,出門也是沒問題了。


    當然王祥那裏也要再催促一下,最好能將“奪味”改良,不必對他的身體有損害,也可以讓他稍微接觸一下生味濃烈之氣。比如,鮮花。


    ……


    小曲兒抱著一疊宣紙跑進來的時候,容成獨正坐在新換的普通梨木高腳桌邊看一本樂譜。書本紙張已經泛黃,昭示了年代的久遠。


    室內安靜,小曲兒進來也不覺放輕了步子,他先朝裏間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娘親,這才走到容成獨身邊,仰頭看著他問道:“我娘呢?小文姐姐說,我娘早就迴來了,還讓我寫大字呢!”


    “嗯”,容成獨漫不經心地應道,將手中書放下,拿了枚玉簽放在書縫間,看了眼小家夥又道:“她在睡覺,你說話小聲點。”


    小曲兒聽此,又迴頭朝裏間望了一眼。他迴過頭,對著容成獨點了點頭。其實他想過去把娘親搖醒,讓她看看自己寫的字,再跟她說說先生昨天誇獎了他的事。


    可是娘親睡著呢,等會兒說也一樣的。


    從他上學以來,都不能像以前那樣天天跟娘親在一起了。


    容成叔叔說,男子要早早獨立,不能黏著娘親,他還會讓人陪著自己玩……玄哥哥也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總黏著娘親……


    可是,小曲兒低頭看了看懷抱著的宣紙,有些低落地想,他就是想讓娘親看看自己已經很厲害了,會寫好多字了。


    到吃飯的時候再讓娘親看,然後再跟娘親說好些事。


    容成獨看著跟前的小娃,終於清了清嗓子,問道:“這是你寫的字?”


    小曲兒猛點了點頭,自豪地說道:“我一個時辰不到,就寫了三十張呢。”


    容成獨聽了,麵色並沒有什麽波動,有些嚴肅。他道:“我看看”,小曲兒一聽,因為近來容成叔叔送給他好多禮物,而且他也想讓大人看一看,便雙手捧著宣紙遞給容成獨。


    他接過,一張張看過,臉色倒更顯得嚴肅了些,不過半刻鍾,他就將一疊宣紙放下。


    小曲兒的感覺中,自己寫了好久,也寫了好多個字,可容成叔叔卻這麽快就看完了,而且他笑也不笑一下。


    難道自己寫的不好嗎?他失望地想,卻雙目明亮的望著容成獨。


    容成獨無意間看見小家夥明亮的眼神,這種神情,讓這張還稚嫩的小臉更加肖像陸鴻。即使不是事先明知這是陸鴻的孩子,也能讓人看出這兩人的肖像之處。


    容成獨心中驀然一慌,日後待小娃長大,是不是會更像陸鴻?會不會引起她的懷疑?而小娃現在,就口口聲聲叫陸鴻爹爹!


    那日的場景又一次狠狠地裝在他的心口,容成獨焦躁不已。


    在他看向小曲兒的目光中,摻雜了一絲厭惡。


    小曲兒看人臉色長大,對別人的不喜向來敏感。


    這時,他低低地問道:“容成叔叔,我寫的不好嗎?”


    容成獨迴神,目光清冷,將桌上的宣紙又翻查了兩張,絲毫不照顧小孩子期盼的心情說道:“手腕力度不夠,寫出的字太飄移,日後注意訓練腕力,明日我讓人給你定做兩個石錐。”


    小曲兒聽說自己寫的字不好,被自豪感充滿的心一下子滿是失落。對於容成獨的話,倒是乖乖地應了:“曲兒知道了。”


    這時嶽箏帶著笑意的精神奕奕的聲音傳來:“曲兒知道什麽了?”容成獨的話她聽到了,兒子話音中的失落她也感覺到了,因此才這麽故意問道。


    容成獨雖然說得很對,但兒子畢竟還小,練字也不過幾日的光景,打擊到他的信心就不好了。


    “娘親”,小家夥一聽見自家娘親的聲音,興奮地喊了一嗓子,就連忙撲了過去。


    嶽箏將兒子接著抱住,照著小家夥嫩嫩的臉蛋兒連親了好幾口。好像從兒子上學以來,又自個兒在旁邊的屋子睡覺,而她自己又是忙這忙那的,感覺好久沒抱過了兒子一樣。


    容成獨清冷不滿的聲音響起:“箏箏,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嶽箏站起身來,小家夥抓著她的手不放,身旁緊跟著。她不禁笑看了兒子一眼,又對容成獨道:“他才幾歲呀,怎麽就不是小孩子了。”


    容成獨清冷的目光掃過小曲兒一瞬,挑了挑眉,拿起桌上的書繼續看。這小娃不是他的,說什麽話都會被她多想的。


    有些事,悄悄地做就好了!


    見此嶽箏也不追究,笑著問兒子道:“寶貝寫的字呢,娘親來看看!”


    容成獨聽著,皺眉看向嶽箏。她對孩子就如此的喜愛?他很不滿意,不論什麽樣的喜愛,隻要是被分薄了,那麽對他的愛就會減弱。


    日後,他們要不要孩子?


    容成獨看著那母子二人,她正誇獎小娃:“曲兒寫的真棒,雖然容成叔叔剛才說的也對,不過你才開始練字,日後練習的多了,自然就好了。”


    小娃也是一臉的高興,對她道:“娘親,昨天先生還誇我聰明呢。先生講過的東西,我聽一遍就會背了。娘親,我背給你聽。”


    “好啊!”


    “先生昨天教了我們八卦取象歌,”小曲兒說著就背了起來:“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杯,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乾卦第一。乾。元亨利貞。初九,潛龍勿用……”


    小家夥口齒清晰,背地十分流利。


    她滿含笑意地看著。


    容成獨看見她這樣的笑容,當下就下了一個決定,定要生一個孩子,將她對這小娃的喜愛分薄了,才可放心。再多的孩子……就不必了。


    “我兒子真聰明!”她讚道。


    “我要考狀元,給娘親掙鳳冠霞帔呢。”小曲兒自豪地歡喜道。


    容成獨冷笑,她還需要那什麽鳳冠霞帔嗎?


    他的笑聲清冷並帶著點嘲笑。


    母子兩個都看向他。嶽箏皺眉道:“怎麽了,你覺得不可能?”


    “不是”,容成獨忙道,笑意淡淡。他又問小家夥道:“背地很好,可知這背後的意思?”


    小曲兒氣勢頓短,卻仍看著容成獨,迴道:“先生還沒講給我們呢,等先生講了,我就能知道了。”


    “嗯,說的是。”容成獨不以為意,然後又道:“不過學習,特別是易經,不能隻等著先生告訴你什麽意思,須得自己去琢磨。”


    嶽箏明白,容成獨這是在幫她教兒子,隻是曲兒才這麽點兒大,就算要自己琢磨,也無從琢磨呀!


    “你太嚴格了”,她不滿道。


    “過來,我給你講。”容成獨瞥了她不滿的神色一眼,心中頗不舒服,便命令地對小家夥道。


    小曲兒看著這樣的容成叔叔,一點都不想在他身邊待著。但是他說自己不會琢磨,就是說自己笨……“嗯”,曲兒點了點頭,過去站到容成獨身邊。


    這時容成獨心中倒不是不由地對小家夥有些讚賞,不愧是陸鴻的兒子……這麽想著,他的神情更冷。


    不過他清冷的聲音還是緩緩響起:“先來看這八種基本卦畫……”


    嶽箏旁邊看著,正認真教小家夥的男子,讓她心生感動。目光與他的遇上,輕輕一笑。


    待看到變了樣的桌子時,她又不禁好奇地看向講地頗為細心的男人。最後無奈搖頭,他會不會太敗家了!


    ……


    見天色已經不早,嶽箏悄悄出門,去了廚房安排晚飯。


    隻是晚飯還沒有做好,小文就快步走過來道:“奶奶,門口來了兩位媽媽,說是奉將軍命,來咱家做下人呢。”


    嶽箏正在敲核桃,聽此不禁驚訝地自語:“陸鴻這是幹什麽呢?”然後快速地將手一洗,便腳步匆匆地過去了。


    他這個時候送來兩個下人,容成獨不是要誤會她今天是跟陸鴻在一起的?


    她出來時,容成獨已然站在中庭甬路上,小曲兒站在他的身邊。他微垂眸,問那兩個幾步之外的婆子道:“陸鴻讓你們來的,照顧她?”


    兩個婆子不卑不亢地迴道:“是的,將軍說娘子家中沒有一個老人,讓我們過來照顧,遇到什麽事也好有個主意。”


    心中卻是不喜這人,雖然也是通身富貴氣象,但怎麽能直唿她們家將軍的名諱?


    容成獨麵色不變,道:“這裏的事,用不著他操心,你們迴去吧。”聲音卻是清冷的壓迫。


    “這”,兩個婆子為難地互看一眼,然後迴道:“來時將軍吩咐了,讓我們一定得留下,什麽人趕,都不準迴去。”


    “什麽人趕,都不迴去?”容成獨一襲孤傲點點散發。這話,不就是針對他說的嗎?陸鴻!要撕破臉了嗎?


    嶽箏趕緊上前,擋在容成獨之前,說道:“你們兩個迴去吧,陸鴻那邊我會跟他說的。”


    這是一家什麽人呐?將軍哪裏認識的,怎麽都這麽沒禮貌?


    兩個婆子不滿地想到,卻並不退走。


    正待說話,聽見小孩子的聲音響起:“兩位媽媽,陸叔叔這兩天怎麽都不來看曲兒了?”


    其中一個婆子,看見麵白潔淨的小家夥,當下就是一身驚唿,“哎呦,小少爺,你姓什麽?”


    這個婆子是陸家的家生子,因此對陸鴻小時候的樣貌,當然是很熟悉的,乍一見小曲兒,還以為是當初的少爺。


    另一個婆子倒是疑惑地望向她,好好地問人家姓幹什麽呢?


    而這婆子卻是激動地並不等曲兒迴答,就滿臉堆笑地看向嶽箏:“您就是小少爺的母親吧,可真是的,我們家少爺做事真是太嚴密了,竟然一點風都不漏出來……”


    容成獨已然猜到這婆子因何驚唿,驚怔之後便清冷依然道:“聒噪,金鱗,點了啞穴,打出去。”


    下一刻,院子安靜了。


    嶽箏看到他的手緊緊地僵臥著,便問道:“你怎麽了?”那婆子也沒說什麽吧,怎麽他竟是如此生氣?不,更多的是緊張。


    小曲兒還對被金鱗拉出去的兩個婆子喊著道:“你們迴去讓陸叔叔來找我玩。”


    容成獨看了眼喊得大聲的孩子,對嶽箏一笑道:“無事,我不喜這種太過聒噪的婆子。”


    嶽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也不用點了人家的啞穴吧,不過她說的話倒真是奇奇怪怪的。”


    容成獨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打斷她道:“陸鴻怎麽會想起突然送兩個婆子給你?”


    她聽此,放下了疑惑,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說道:“就像他說的吧,家裏有些個懂規矩的婆子也好提點我。”


    他點了點頭,下一句道:“明天我送幾個人給你。”


    嶽箏一下子拒絕不是,不拒絕也不是。但想著與他府中離得這麽近,隨時都可以遣走,便敷衍地點了點頭:“好吧,我去做飯了。”


    容成獨看著她的背影,視線又轉到身邊一直看著他們說話的小孩子。


    曲兒問道:“容成叔叔,那兩個媽媽惹你生氣了嗎?”


    他驀地將目光轉向大門,半晌才清冷道:“是啊!”


    與現在的陸鴻隻有幾分仿佛,那麽那個婆子如此驚訝,是與小時候的陸鴻很像嗎?


    陸家的老仆人,陸家的父母……還真是多,殺也殺不完的,那麽隻能不讓小娃被陸家的人看見了。


    不過這一個見過的,就隻能死了。


    天未掌燈,陸家的一個仆婦暴斃。這麽突然的死亡,陸家太太覺得蹊蹺,便讓人喚了仵作來查驗,卻什麽結果都沒有查出來。


    隻是突然死亡。


    因這仆婦在陸家當差四十多年,忠心耿耿,陸太太傷心之餘,恩賞了仆婦的兒子百兩喪葬費……


    清晨涼風徐徐,容成獨沒有去嶽箏那裏。


    他斜靠在傍著一株粗大玉竹而設的椅榻上,修長的玉指間來迴轉玩著一般斷口參差不齊的玉佩。


    金鱗應命而來,幾丈遠半跪屏息。


    跟著王爺以來,不是沒有處理過人命,真的,一條人命對他來說連隻螞蟻都不如。可是像這次,這麽突然的,他半點前兆都沒有感覺到的,接受到王爺殺令的,還是第一次。


    容成獨似乎一直在考慮,終於清冷的嗓音響起:“去北邊,找個姑娘破了身,然後把這枚斷玉交給她,助她來金川……”


    他說著,突然又失了言語。


    如果不是那個孩子,他何至於如此擔心。她就是再恨陸鴻,也隻是一個女人,更何況對那個孩子還那樣的百依百順……


    容成獨明白自己麵對她的事情,他太容易亂方寸,也越來越發現他一分一毫都賭不起沒有她的日子。


    可是真要這樣做,萬一他日被她得知……她會不會跟陸鴻他不知道,但卻肯定,她定會恨他的。


    隻因為他狠心地讓一個無辜的女子,像她一樣遭受被強迫的苦楚……


    容成獨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頭,擺手道:“罷了,下去吧。”


    竟然來來迴迴的重複一個夢,她嫁給陸鴻去了。苦笑一聲,從沒想過自己的心防竟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不過是一個仆婦的驚言而已,不過是有一個長得像陸鴻的小娃而已。他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題外話------


    萬更以擋二更了……


    看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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