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兒子辛辛苦苦挖的不少異園裏沒有的花草,灑了一地,損失不少。


    突然間卻又想起他奇怪的病,正愣怔間,聽見在外玩耍的小家夥稚嫩卻故作成熟的聲音:“你們是什麽人?”


    嶽箏抬頭一看,便站起身來。


    月無人!


    即使昨天隔著些距離,也足夠嶽箏認出此人身上熟悉的姿態。


    一身大紅攢花的裁製精工的束袖束腰男裝,外罩一見綿密的月白紗廣衫,如被月光度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腰間搖搖晃晃地垂下一枚心形的雞血石,男人還是昨天那副神態地躺在躺椅上。


    悠閑而又無骨地躺著,使人看到他這副姿態會有想看而又不敢看的羞怯感。


    兩個精壯的麵容粗魯的男人肩扛著那躺椅,在上麵的紅衣男人搖扇的悠緩動作下進了籬笆院。


    對於小家夥作為主人的詢問,三個人都目不斜視地給忽視掉。


    小家夥感到自己的臉麵被無情地挑戰,還有保護娘親的責任感,當下就小跑著進來,至嶽箏正前方站定。


    兩個大漢像是進入到無人的地方一樣,放下躺椅,便抬手請示:“主子還有何吩咐?”


    月無人擺手,輕輕的聲音帶著幾分寒冷的感覺:“下去吧。”


    兩個大漢無聲退下。


    嶽箏看著月無人悠閑地收扇,嘴角掛起蠱惑人心的笑容,心中猜測不定,這人是什麽意思?


    月無人收了扇,鼻翼輕微地翕動,還是那種讓人心底升出幾許寒意的聲音:“上好的白芙蓉?”


    男子雖是疑問,語氣裏卻全是肯定,眼角邪魅地向上勾起。


    嶽箏不知他是何意,沉默不語。


    小莫曲一臉不滿地看著這個突然闖進他家的陌生人。


    月無人勾起一個無所謂地笑容,道明來意:“你救了張家的那小子?”


    質問的意味很明顯。


    嶽箏心中這個神醫的光環完全消失了個幹淨,反問道:“怎麽,你不救的人難道也不許別人救嗎?”


    月無人聽了,很愉快地搖首而笑,聲音恢複了正常,像林間泉水般潤潔:“在下不是這個意思,隻是想問問,嶽娘子”。


    他將這個嶽字重重地強調出聲,“難道不該感謝我,準備點謝禮什麽的?”


    嶽箏顏色迷茫。


    他抬扇朝外麵指了指,嶽箏順著扇子去看,見是逶迤而來的幾輛馬車。


    馬車外趕車的仆人的穿著,是張家的下人打扮。


    嶽箏沒有去接,仍舊看向月無人:“我為什麽要感謝你?”


    月無人將扇子在手中轉了一個好看的圈,理所當然道:“昨天若非我堅拒張家,把那小公子的病拖得那樣嚴重,張家的人怎麽會對你如此感恩戴德,準備這麽幾大車謝禮?”


    嶽箏氣得咬牙,這月無人不僅自大,人品更有待商榷。


    “真沒想到月大夫不僅醫術出神入化,就連無恥程度也是如此令人不敢追逐。”


    月無人一下子笑得真心實意,秉著扇子朝嶽箏拱了拱手:“多承嶽娘子誇獎!”


    張家的人確實是來送謝禮的,魯奶媽押車過來,一下車就笑容滿麵地對嶽箏道:“箏娘,我家小姐命老奴來給你送些日常用品。小姐昨兒折騰了一天,小公子也須得再養養,不能親自來到,特讓老奴致歉!”


    嶽箏忙上前扶住彎腰施禮的魯奶媽,道:“您老這麽客氣做什麽,如此地見外。”


    魯奶媽笑道:“若真是見外,咱們就等過兩日小姐和小公子好起來親自來了。”說過了也不待嶽箏說話,便指揮身後的丫鬟小廝往下搬東西。


    這時撕拉一聲,布帛的撕裂聲打斷了魯奶媽還要再說下去的話。


    男人一副我沒看到有人的自大模樣,拿著手裏扯下的一塊月白紗,然後對此時也看向他的小莫曲招了招手:“小鬼,過來。”


    小莫曲哼了一聲,轉頭不理。


    月無人笑了,溫柔地,柔聲道:“小鬼,過來幫叔叔個忙。”


    嶽箏隻覺得這男人簡直太無恥了,這臉說變就變,而且是對著一個幾歲小兒。


    小莫曲覺得這個叔叔真是和藹可親,決定不計較剛才他不理會自己的問話的事。


    走到躺椅跟前,問道:“你要我幫什麽忙?”


    月無人散發出帶著父愛光芒的笑容,對小家夥道:“拿這紗,幫叔叔包些白菊過來,躺椅太硬,枕著不舒服。”


    小莫曲對這個笑容根本沒有抵抗力,點頭幹脆應道:“好的。”


    一直看著的嶽箏錯愕不已,這個人臉色變來變去的就是為了讓兒子給他包一包菊花?


    還有,這是她家的菊花,他憑什麽說用就用?


    小家夥雖不小氣,但向來愛惜自家的東西,而且那花她曬了一是為了泡茶喝,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裝枕頭。小家夥可是知道的,竟然還應的這麽幹脆。


    卻不等嶽箏喚住兒子,月無人便轉頭向她露了一個微含挑釁的笑容,看著她道:“嶽娘子,還是快去點點張大人家裏都送了什麽東西來!”


    嶽箏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要不是他故意拖,張家怎會對她如此感恩的話來,說得好像他們兩個串通了一樣。


    這個口無遮攔的,若真是當著張家的人這麽說,張家的人難保不會多想。


    嶽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不停地詛咒這個無恥之徒。


    魯奶媽看出點貓膩,剛剛她就看到這月無人,心中不是沒氣,卻不想因為這樣的人失了身份。這時不免猜想,月無人難不成是不忿箏娘救了她家小公子,故意來找事了?


    魯奶媽突兀地咳了一聲,道:“就是,箏娘,這是禮單,可要收好了,別被有些自覺了不起的人給誑去了。”


    說著將一份包裝精美的紙包放到嶽箏手中,又領著嶽箏一一地說都有些什麽東西。


    先去廚房,廚房裏隻這一會功夫就被塞滿了。


    魯奶媽指著那些寫著張字的布袋告訴嶽箏:“這是各種稻米,小姐說先都送過來些,看你們喜歡吃哪一種,以後再送。”


    又說:“這是粳米,這是碧粳米,還有紫米黑米。這紫米黑米對女人最好了,把這紫米和那邊的薏米,再添上紅豆、綠豆、黃豆一起煮來喝,最養人不過了。我們都說這是五色養顏粥……”


    隨後又告訴了嶽箏這些米是慢火煮好,還是大火煮好。


    除了這些,還有十來樣什錦點心,點心盒裏還放著寫下了做法的紙張。


    魯奶媽隻領著她看了這些,便出來了。那些放到房間裏的東西,她並沒有領著嶽箏去看。


    兩人出來,魯奶媽就到坐在太陽下的瞎婆婆身邊熱乎乎的嘮嗑兒去了。


    嶽箏看向月無人那邊,已經枕著花包枕頭閉目睡了。


    而小莫曲,則彎腰直身,眼睛搜索一陣、跑過去,彎腰伸手撿東西,撿地不亦樂乎。


    嶽箏到他跟前,疑問道:“兒子,你在撿什麽呢?”


    小家夥高興地把已檢了一把的泛黃的落葉攤到她的麵前,“樹葉,月叔叔說我能撿一百個葉子,再這樣扔出去,就能像他一樣打雀了。”


    小家夥說著,還示範性地像模似樣地扔了一片葉子出去。


    然後就不管娘親,又去撅著小屁股撿樹葉去了。


    嶽箏聽得迷迷糊糊。


    迴頭卻看那月無人閉著眼睛還翹著嘴角的一副微笑模樣。


    嶽箏兩步過去,抬腳用力地踢了踢他的躺椅,質問道:“你跟我兒子說了什麽?”


    兒子剛才提到這人的語氣,完全是信服的。就是口稱月叔叔,也比平時禮貌上的叔叔要真心實意的多。


    月無人惺忪地睜開雙眼,上下掃視了嶽箏,笑意道:“你這兒子很好帶,傻乎乎的。”


    ……


    “你”,嶽箏真忍不住把這麽沒骨頭的躺著的人給一腳踹下去。


    原來小家夥給月無人包了花瓣枕頭,便站到他的跟前,拉開一副想跟他聊天的樣子。


    月無人斜眼瞅了瞅這小家夥,看見他腰間別著的小彈弓時,問道:“這彈弓能打到什麽?”


    小莫曲自豪道:“我能打下來麻雀!”


    月無人笑了笑,恰巧一片葉子隨風吹到了胸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並示意給小家夥看了看,一抬手間就將樹枝上棲著的一隻長尾雀給打了下來。


    小莫曲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長尾雀,又看了看月無人,目瞪口呆。


    月無人輕開折扇,翹起二郎腿,悠然道:“那雀沒死,拴起來玩去吧。”


    他想以此打發了這個孩子。


    卻不想小莫曲抽出了腰間的彈弓,拽過他的手放上,渴望道:“我把我的彈弓給你,你教我射葉子吧。”


    月無人啞然失笑,真心的。


    這小鬼頭野心不小啊!


    這時那隻倒在地上的長尾雀,動了動,撲棱著起來,飛出了籬笆院兒。


    “好啊”,月無人無所謂地答道。


    隨即吩咐道:“去撿一百片葉子,然後像我剛才那樣,扔完了你就可以飛葉了!”


    小莫曲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就過去忙活了……


    月無人已經打算好了,等會那傻小孩再來,就再讓讓他去撿葉子,再來……再去……


    嶽箏看著這個連小孩都欺負的人,簡直氣得無力!


    再看兒子,還在那裏認真地撿樹葉,小手已經拿不了了,就放在衣襟裏。


    嶽箏白了月無人一眼,沒好奇地問道:“你騙小孩子,有意思嗎?”


    月無人挑了挑眉。


    嶽箏真後悔今天早晨把院子掃的那麽幹淨,不過她不會過去告訴兒子被騙了。反正小家夥常常沒事做,就當上一堂受騙課吧!


    她拿著凳子上的繡繃,便迴了房間。


    月無人身上的悠然,一下子消失的幹幹淨淨。


    看著那個聽了他的話,正認真地撿樹葉的孩子,他不禁擰了雙眉。


    曾經,他何嚐不是這樣地輕易信人?


    爺爺!


    一個神醫月良之後得月家,就那麽沒了……


    卻隻是因為那麽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月家多少年積下的醫書,都被付之一炬。


    月無人驀地閉上眼眸,蓋住了裏麵無邊的恨意,還有悔。


    嶽箏到了房間,才真正被嚇了一跳。


    張家給的謝禮,確實很豐厚。


    兩幅頭麵,一幅錯金的,另一幅則是穿珠的;另外八匹顏色不同的輕紗,有兩種顏色的紗,是這個時候的金川還不能染製的。


    又有五匹絹,五匹棉布;


    一小匣子碎銀,而另外一個大匣子裏放的才是大頭,上麵擺著五個金定子,共一百兩,下麵壓的是五張一百兩的銀票。


    嶽箏真想不到,早晨還在愁銀子的事,隻一會兒功夫,就什麽都解決了。


    張家如此大方,也可看出對張玄的重視了。


    但是要她收這麽多的謝禮,她又覺得受之有愧。


    主要是太多了!


    前世她雖然在王府也算見過了好東西,但真正屬於自己的,卻屈指可數。


    因此一下子要她收這麽些東西,還真有些不安。


    想了想,嶽箏從異園取出了一壇百花蜜、一壇用八十一種花蜜調和而成的強身健體的蜂蜜水,各有五六斤重。


    魯奶媽等下人們把東西都搬下來了,便提出告辭了。


    嶽箏也沒有留,隻是把這兩壇蜜交給了她,並告訴她這兩壇蜜各自的功用,還有每天的用量。


    喜得魯奶媽笑眯了一雙眼,感激地對嶽箏道:“小公子一早就直嚷著箏姨家的蜜好喝,蜜王張家的蜜在他麵前都不好使了。老奴剛才還為難,不知怎麽向您開口呢。”


    嶽箏見她並沒有半點嫌棄的意思,便也笑道:“這有什麽的,以後用蜜,隻管來我這裏取。這一壇蜂蜜水,您定要提醒著姐姐每日服用。吃完了,就派人過來取。”


    有這些蜂蜜水,這一世的再晴絕對不會再難產了吧。


    魯奶媽感覺到嶽箏對自家小姐的真心,欣慰地答應過,便帶著十幾個下人走了。


    嶽箏再次迴到房中,看著擺了一床的布匹匣子,再次感到了居住在瞎婆婆家裏的不便之處。


    若是隻有她和兒子,她可以毫不避諱地把這些東西都轉移到異園內。


    這時卻很不方便,張家送來這麽多東西,突然間都變沒了,不是很嚇人?


    想來想去,嶽箏隻把盛銀子的兩個匣子轉移到了異園內。


    嶽箏在房間裏把東西整理好,這才帶上門出來。


    她一出來,就聽到月無人略帶笑意的聲音:“怎麽樣,謝禮是不是很豐盛?”


    嶽箏不想理他,想了想還是走到那人跟前:“你想要幹什麽?”


    月無人張開眼,微側了身,一手枕頭,莊騷不辨道:“這我可得好好想想。”


    嶽箏真不明白,她能有什麽是這人想要的?當下也不懼道:“那你好好想。”


    月無人哎了一聲,他很愉快。


    本以為隻是個會養蜂的女人,進院來才發現不像他想的那麽簡單。


    像這白芙蓉,這麽香韻內斂的,就是他也少見。


    剛才那兩壇蜜散發出的香甜,就是爺爺手下的蜜也沒有這麽好過。


    他突然叫住了嶽箏:“嶽娘子”,同樣的拉長了嶽的音調:“可否給在下沏杯茶來?濃濃地點上蜜,以佐在下好好思考。”


    嶽箏在廚房,不予理會。


    誰想那人馬上又道:“要不我去跟張家說,其實昨天那一出是你找了我合演戲?我想張家到時候就不會覺得你碰見是緣分了,這懷疑隻要種上一點種子,就可了不得。我看你如此貧困,也很想張家這棵大樹靠吧。”


    月無人還在慢悠悠的說著,眼前出現一隻比端著的瓷盅還要細膩的纖手。他看了看,惡作劇地想捏捏,卻在瞟到女人不佳的臉色時果斷放棄這個想法。


    他剛老老實實地接了瓷盅,就聽到女人不客氣的話:“慢慢兒喝,甜死你。”


    嶽箏說過,轉身進了廚房。


    月無人看著她的背影,一襲淡紫色的,針腳細致,繡著星星小花的衣裙的倩影,淡雅又有點憂傷。


    月無人看著,像是看到了荷塘中微微搖曳在風中的一朵菡萏。


    他無意識地把瓷盅放到嘴邊,抿了一口,甜膩地他哆嗦了一下。


    有趣,這個夥伴想必很不錯。


    有了心理準備,他又喝了一口,俊美卻又嫵媚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莫曲第二次撿完了一百片葉子,也姿勢很標準的射完了,可那葉子還是輕飄飄地連片葉子都射不住。


    他又去向月無人請教。


    月無人半仰著身軀,看著這個滿目求知的孩子,笑得無害道:“你再撿一百片試試。”


    說著沒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終止不再壓抑的笑聲。


    小莫曲頓感受到欺騙和侮辱,盯著發笑的月無人看了一會兒,驀地轉身跑向廚房。


    嶽箏正在歸置那幾袋米,聽到腳步聲,轉頭看著站到身畔的兒子,見小家夥胸脯起起伏伏地,明顯是氣得不輕。


    這時又聽到外麵男人忍笑的聲音,心中哪還不明白。


    沒有提讓兒子丟麵子的事,嶽箏將那幾個米袋都打開了,讓小家夥看,一邊問道:“兒子,你說,咱們先吃哪一種米?”


    小家夥停了好一會兒,卻仰頭看著她問道:“吃多少都可以嗎?”


    嶽箏雖不明所以,仍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小家夥歡唿一聲道:“娘親,咱們包粽子吃吧。”


    嶽箏聽了,鼻頭一酸。


    幾天都沒有這種感覺了,卻被兒子的一句話說得這樣不好受。


    以前他們哪有吃過粽子?唯一的一次還是她帶著他迴了嶽家的老屋,收麥時隔壁瑞兒娘包了幾串粽子,給過他一個。


    他歡喜地捧著迴家,要給她吃,卻被她一手打到了地上……


    嶽箏微側了身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笑著道:“好啊,咱們把米泡上,就去摘粽葉。”


    雖然包粽子用的米最好是前一天就泡上,可這時嶽箏才不管那些。取了些碧粳米和糯米,放到盆內注水泡上,為了味道好,嶽箏又從異園取了些無極水。


    她做這些時,小家夥也很高興地幫著捧米、舀水。


    嶽箏看著兒子如此歡脫的模樣,看著他忍不住笑容。


    小莫曲也高興地對著娘親笑,早將那個無良的月叔叔忘到爪哇國去了。


    嶽箏跟瞎婆婆說了聲,就帶著小家夥出去摘粽葉。


    月無人死了一般睡在躺椅上。


    真不知道怎麽能有這麽懶的人!


    嶽箏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金川這裏最不缺的就是粽葉,一年四季都有。


    嶽箏帶著兒子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就背著大半簍子的粽葉迴來了。


    瞎婆婆也不再曬太陽,過來幫著處理粽葉。


    待煮上粽葉時,嶽箏出來問在躺椅上裝死的人道:“你想好沒有?還是故意要為難我?”


    月無人也不睜眼,懶洋洋地迴道:“吃過飯才有力氣想啊!”


    嶽箏若是有力氣,絕對會把這個能躺著就不坐著的人給扔出去。


    她又沒得罪他,怎麽就被纏上了?


    “賴在人家吃飯,你也真好意思。”嶽箏把手舉舉放放,這才涼涼的諷刺。


    他若有點骨氣,馬上就該起身走人。


    可是嶽箏忘了,這人是沒有骨頭的。


    調扮泡的白胖胖的米仁時,嶽箏才想起家裏沒有蜜棗。隻好找出了上次那戚記掌櫃給的小紅棗,拿溫水洗了,等會兒包粽子時,就隻放這棗吧。


    她把米分到兩個盆子裏,一盆是用氣味清香的槐花蜜拌了,另一盆則加了鹽、蔥末、薑末調扮了。


    張家送來的東西中,有兩隻玫瑰醃雞,卻是鹹香的。


    嶽箏切下了上好的雞脯肉,然後切成銅錢大小的雞丁,與那盆拿鹽拌的糯米攪拌均勻。


    包粽子的時候,小莫曲照樣要幫忙。


    嶽箏知道小家夥時常一人無事可幹,今兒外麵又有個故意戲耍他的家夥,便也很樂意教著小家夥包粽子。


    瞎婆婆這時模模糊糊地能瞅見人影,也很有興致地要過來包粽子。


    因此兩個盆裏的米,很快就包好了。


    嶽箏泡的米不少,她們足足包了六十六個大粽子。


    瞎婆婆聽了嶽箏數出的數目,不禁說道:“這麽多,一時吃不完,也不耐放的。”


    嶽箏卻不在意地道:“咱們吃不完,也可以送些給村裏的人啊。”


    瞎婆婆嗬嗬而笑。


    粽子煮上鍋,小莫曲一直逗留在瞎婆婆身邊,幫著添柴燒火。


    嶽箏看了看外麵似乎已經睡熟的月無人,再看看瞎婆婆身邊的兒子。


    小家夥兒可是真的生氣了。


    她了解兒子的脾氣,輕易不與人生氣,但真被惹到了,有時候就不止生氣那麽簡單了。


    月無人非要來到她家裏,真的隻是他說的那樣,要自己給他什麽謝禮?


    嶽箏相信,他耿耿於懷的絕不是她救了他不救的人,更不是張家的那些謝禮。


    那麽他到底要什麽呢?


    張姓者不醫!


    她突然想到,張姓者不醫在他三不醫的首條。


    難道和這個“張”有什麽關係?


    嶽箏想著,卻突然想到異園飲撰書中記載的一種吃食,餃耳。這餃耳的做法很是奇怪,有點像做包子,又有點像麵條。


    她生活在北地常食麵食的地方都沒有見過這種吃食。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那記錄中,關於餃耳有一個感人的小故事。


    嶽箏想到便做,怎麽也得哽哽這個月無人!


    很快嶽箏便舀了兩勺麵,活了一個麵劑子。


    瞎婆婆聽著她叮叮當當地又在做什麽東西,便問道:“箏娘,光這粽子就夠吃了。再燒點湯就行了。”


    嶽箏頭也不抬地答道:“沒關係的婆婆,我做的不多。是,我們那裏的一種麵食,您定是沒吃過的。”


    瞎婆婆聽此,也不再說什麽。


    小莫曲見娘親又忙了起來,跑過來要幫忙。


    嶽箏笑了笑,要哽月無人的,當然得算小家夥一份兒。


    嶽箏找出了一個前兩天邦子來時帶的菜南瓜,決定用這個做主餡。


    叮叮當當又一陣,嶽箏很快調好了餡料。


    擀了兩個餃耳皮,再教一直盯著她做這種奇怪吃食的兒子怎麽做,見小家夥馬上就像模像樣的包了起來,她便又手下如飛的去擀餃耳皮。


    瞎婆婆支了火在灶下,也過來幫忙。


    ……


    白嫩嫩的餃耳出鍋時,月無人已經無力地在外麵喊了:“嶽娘子,飯食還沒好嗎?在下就快餓死了。”


    嶽箏一邊盛餃耳,一邊迴道:“已經好了,你洗洗手過來廚房吧,難道還要我端到外麵喂你吃?”


    男人無力地帶著剛睡醒時的絲絲粗啞的嗓音跟著響起:“我不介意啊!”


    嶽箏聽聞,輕呸了一聲。


    瞎婆婆搖了搖頭,怪嶽箏說話不注意。


    嶽箏照顧著兒子吃餃耳時,月無人的腳步聲才漸漸趨近了廚房。


    “請用”,嶽箏擺了一雙筷子到那個明顯單獨盛著的一盤餃子上,很客氣地說道。


    月無人精神一振,把扇子插到後領上,兩步過來坐下,夾起餃耳一口吃下,須臾問道:“這是什麽吃食?”


    嶽箏給兒子剝了一個雞肉粽放到他麵前的小盤子上,這才迴道:“餃耳,怎麽樣?”


    月無人又吃了一個,點頭道:“挺新奇,很不錯。”


    嶽箏笑了笑,“不錯就多吃點。”


    月無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波動,卻邪魅的翹了翹嘴角:“知趣!”


    嶽箏白了他一眼。


    月無人仍是笑,吃著又指使嶽箏給他倒茶。


    嶽箏也不反駁,起身倒了。


    既然你厭惡張姓的人,一會就讓你知道張姓之人大比你這月姓人強。


    待到吃得差不多了,月無人麵前隻剩下兩三隻餃耳。


    嶽箏開口道:“你知道這餃耳怎麽來的嗎?”


    吃飽喝足的月無人又成了悠悠然然的樣子,喝茶的動作也徐緩習習地讓人賞心悅目。


    “哦,還有什麽說法不成?”他感興趣地問道。


    “當然了”,嶽箏迴道:“在一個與我們容成王朝相距很遠的地方,有一個神醫,張仲景。他學醫時就抱著救死扶傷、拯危濟困的抱負,與人治病,至於窮苦人家,常常是半點藥費不收的。”


    月無人喝茶的動作就那麽定著。


    嶽箏似沒察覺他的異樣,繼續道:“張大夫看到百姓生活困苦心內感觸,有些窮苦人家在寒冷的冬天更是常常會凍爛耳朵。他發現就算是有上好的凍傷藥,也免不了這些凍爛耳朵的情況。後來才明白,窮苦人家沒什麽東西吃,才會如此輕易遭受凍寒。”


    “於是他便想了一個辦法,就是把許多零碎的菜包在麵皮裏,下到開水中煮,如此一來隻用很少的麵,便可做成一大鍋即可禦寒又可擋饑的食物。後來的人為了紀念他,就把這種食物命名為餃耳。而且,每年冬天最冷的一天,都要吃餃耳。”


    嶽箏眼看著月無人由麵色不佳到麵含嘲諷再到毫不在意,一時間更加好奇他與張姓之人究竟有何仇怨。


    見她停下了,月無人看她一眼,聲音帶起了那點寒涼:“怎麽不編了?編不下去了?”


    嶽箏忙道:“我編這個東西有什麽好處嗎?而且你又哪裏見過咱們王朝有這種吃食?”


    月無人冷哼一聲,嶽箏才察覺這個人是生氣了。


    心情頓好,又道:“你知道嗎?在張仲景死後,後人還尊他為醫聖呢!”


    瞎婆婆此時也道:“張大夫秉著一顆仁心,不愧為醫聖啊。”


    月無人突然站起來,頭也不迴地出了廚房,全身散發著我很生氣的氣息。


    嶽箏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問道:“兒子,解氣了吧?”


    小莫曲不太清楚為什麽娘親說那些話會讓騙人叔叔生氣,不過還是很高興。


    嶽箏以為月無人會氣極甩袖而去的,沒想到她在廚房裏收拾好大一會子出來一看,人還照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


    他平躺著,眼睛半開半閉,一點兒也不在意天上耀眼的太陽。


    嶽箏一出來,他仍那麽躺著,卻道:“過來。”


    嶽箏不自覺地上前兩步,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個躺在明晃晃、暖洋洋的太陽下麵的人,她竟感到他的身上有一種冷的流不動的傷悲。


    意識到自己上前時,嶽箏停了下來,問道:“你可是想好了,我有的不介意給你。”卻忙加上一句:“卻並不是怕你。”


    月無人輕笑一聲,突然側過身來,拿手微撐了額頭,問得無限風情:“那你是可憐我嗎?”


    嶽箏一時無話。


    月無人身側握著扇子的手驀然一動。嶽箏隻感覺腰上被纏了一道,再迴過神來就半跪在了月無人的躺椅前。


    他們的臉頰相距不到一指,他的眼睛直直地狠狠地盯住她的眼睛。


    嶽箏全身僵硬,隻看到他的嘴唇微動,耳中收到他掩飾都不掩飾地冰冷聲音:“張姓之人,能做到忘恩負義而不落井下石就已是極好的了。”


    他微微笑了笑,卻冷極了。


    月無人再次躺倒椅上,嶽箏才身上那種冷硬的感覺才緩緩退去。


    她看著這個人,感到他眼中被一層層幕布阻隔的冰冷,突然開口道:“張敢?”


    突然想起昨天那個女子的話,還有前世,蜜王張的風頭被打下去的很快。


    月無人微仰了腦袋,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笑讚了一句:“聰明!”


    嶽箏氣憤地打開了他的扇子。


    月無人無所謂地繼續躺下,悠然而語:“我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姓張的,金川城裏頗有權勢的人求到門前,卻被你給攪黃了。”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語氣無足輕重。


    但嶽箏卻明白,事情絕不像他的語氣那麽無足輕重。


    卻在下一瞬,嶽箏驚疑地看著他,有些結巴道:“是你,你害得張玄。”


    月無人笑道:“這你就冤枉我了,我不過等的心急,又恰好碰到了一個想滋事的人。所以便告訴她,毒尾蜂的毒,金川城乃至整個王朝,除我能醫,沒人可醫。而我,又不會去醫姓張的人家的。如此而已。”


    嶽箏心中微微顫抖,卻並不是不能接受。像莫北軒那種連親生子都能害的人都有,這世上還有什麽人不會有?


    隻是害怕這樣的月無人,這樣的事情,他為什麽要告訴她!


    “你為什麽要跟我說?”


    月無人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構不成威脅。”他也沒想到,金川城裏還藏著一個這麽樣的人。


    會養蜂,會治病。


    隻是構不成威脅嗎?


    她可信,因為他覺得她會理解他的行為。


    月無人又突然向前傾身,一把握住她的下巴,湊到她的耳邊,像是蠱惑又像是故意:“嶽娘子,看你一人生活,定是孤寂,不如幫我個忙。我姓月,你姓嶽,你不覺得這正是天緣嗎?”


    嶽箏氣得雙頰泛紅,多久,多久沒聽到這種輕浮浪語了?


    她氣得抬手打他,卻被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輕輕揉捏。


    “月無人,你是不是有病啊?”她掙紮怒吼。


    月無人卻突然間覺得很好玩,他真的隻是一時起意,誰想這女子竟一副他是登徒浪子,大受侮辱的模樣。


    他還覺得委屈!


    “嶽娘子,不過是想讓你幫個忙,你發的什麽火?”月無人依舊那個音調,臉上卻更顯風流嫵媚。


    嶽箏一邊掙,他就一邊緊追。


    突然間響起一陣暴怒的小聲音,“你放開我娘親。”


    小莫曲像一頭炸毛的小野獸,一下子爬上躺椅,也不管地方的下口就咬,嗚咽不清地吼著:“壞人,壞人!”


    月無人被怔住了,嶽箏連忙退開一步,怕他傷了兒子,又忙上前把暴怒中的小家夥抱起來。


    瞎婆婆也聽到聲響,拿了拐棍過來趕人。


    月無人左躲右閃,向著嶽箏喊道:“哎,嶽娘子,不過開一個小玩笑。”


    瞎婆婆罵道:“你還是個人嗎,在別人家裏就敢逞兇。就算能治得好一兩個人,又有什麽了不起。背後還不是被人罵,你家的老祖宗得知了,也得慶幸早死了!”


    月無人冷了臉,也不再躲閃,“我不與老人計較,你最好也住口。”


    小莫曲看著他,兩眼還直冒火:“壞人,壞人!”


    月無人看了眼已經紅了眼眶的女人一眼,冷冷的臉下也出現一點愧疚。


    這女人,怎麽這麽經不起玩笑?


    他不用招手,別的女人就往他懷裏鑽。


    月無人清了一下嗓子,整了整缺了一塊的紗衫,看著嶽箏道:“我要你幫忙,不過是希望你在金川開一家店,專門賣蜂蜜。就是客源,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幫忙。”


    看著這老弱三人看著他都沒有好臉色,便硬著頭皮道:“嶽娘子你考慮一下。”


    瞎婆婆趕人道:“你這登徒子還不快滾,我們不用考慮,吃不上飯也不用你幫忙。”


    月無人深深地看了眼那對抱在一起的母子,特別是那個一開始黏著他學射飛葉,如今對他怒目而視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或許做錯了。


    但他月無人什麽時候錯過?


    冷哼一聲,月無人便甩袖而去。


    瞎婆婆上前問道:“箏娘,沒事吧?”


    嶽箏搖了搖頭,看了看懷中依舊憤怒的兒子,便對瞎婆婆道:“孩子嚇住了,我進屋哄哄他。”


    這,是他們母子的噩夢。


    嶽箏未婚有子,村裏不知怎麽風傳她是與一個隻知賭博的混子有染,才珠胎暗結。後來被莫家休離,迴到嶽家老屋之後。


    那個混子有事沒事就會纏過去,還口口聲聲說小莫曲是他的孩子。


    嶽箏不知這謠傳從何而來,但她未婚有孕是事實。麵對那人的糾纏,村裏根本沒有一個人幫她說一句話。


    一次那人喝得半醉,闖到了她家,一進門就拉住她往床上拽。


    那人以往也隻是言語不幹淨,那次卻半點不容情地要強行施暴。


    她嚇壞了,那個地獄般夜晚的記憶也清清楚楚地再次出現。


    小莫曲也嚇壞了,又喊又叫說家裏來了壞人。


    他那個時候不過三歲,又瘦又小,卻撲在那人的身上咬了好幾口。


    直到嶽箏摸到剪子抵在脖子上,血一下子就順著脖子往下流。那人見到血,才嚇醒了酒,咒罵著走了。


    她當即癱軟,也不管傷口,隻想就這麽血流個幹淨,死了幹淨。


    是兒子哭著爬到床上,給麻木的她在脖子了纏了一塊粗麻布。


    小家夥自那時起,看到邋遢的男人就總是全身緊繃,一副備戰狀態。


    其實月無人剛才的行為,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少恐慌,卻讓她迴想到了以前。


    而小家夥,真的被嚇到了。


    嶽箏拍了拍氣憤不已嗚嗚大哭的兒子,哄道:“他沒有要怎麽樣娘親,隻是鬧著玩呢。”


    小莫曲卻埋在她的懷中,也不說話。


    嶽箏擔心不已。


    小莫曲卻突然抬頭道:“讓蜂兒去教訓他!”


    嶽箏不禁大歎,怎麽忘了蜂兒了?


    可是那人的身手那麽厲害,會不會是讓蜂兒去冒險呢?這可不是榴花那個什麽都不會的村婦。


    沒等嶽箏說,小莫曲已經道:“還是不要了,他會射葉子,蜂兒打不過他。”突然仰頭看著嶽箏道:“娘,我要弓箭,我要跟弓箭師傅學習,以後保護娘親。”


    嶽箏不禁哽咽,搓了搓他的小臉兒道:“好的,娘的曲兒一定會成為一個神射手的。”


    半下午的時候,一個壯漢躊躇著進了籬笆院兒。


    自家主子是因為調戲人家女主人,被狼狽地趕了出去,他連迴來要主子的躺椅都覺得不好意思。


    而他家主子,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讓他要些芙蓉花瓣和粽子迴去。


    主子啊,您的臉皮真有那麽厚嗎?


    為什麽不自己來?


    月大,算我點兒背,猜拳輸給你!


    這名壯漢,月二,就在這麽糾結的無顏麵對的心情中進了籬笆院兒,向女主人開了口:“我們主子的躺椅忘這兒了,還有主子說您家的粽子不錯,還有那芙蓉花瓣也不錯。”


    嶽箏正按著記憶中的繡圖,在粗紙上教著兒子畫畫。


    這聲音出現的突兀。


    小莫曲看時上午來過的人,那個壞人家裏的人,登時又是雙目憤怒。


    嶽箏冷冷的,當做沒聽懂這人後兩句話的意思,看了那礙眼的躺椅一眼,“哦,搬走吧。再晚點我們就劈了當柴燒了。”


    壯漢呐呐的,可終究學不來他那主子輕鬆悠然的彰顯厚臉皮的話。


    苦著臉扛著躺椅便走。


    嶽箏看著八尺的大漢這麽一副模樣,心中也舒暢了些。


    畢竟,月無人不是那個混子。


    而她們,也不是以前的她們了。


    可憐的月二,扛著椅子迴去,又被主子訓了一頓。


    大半夜的主子發神經要吃粽子,月二猜拳又輸,隻好飛簷走壁摸進城內買粽子。


    離城門最近的買粽子的老夫妻早已經關了店門睡覺了,月二隻好放了錢在地上,撈了一串白天買剩下的粽子飛身而去。


    迴去後,又跟著主子打火煮粽子……


    ------題外話------


    這是一個情節,西想了想,還是一下子更了吧!


    謝謝liu870626、相離莫想忘、u1967s1994vc,三位的票票,再謝謝小月的鮮花。


    我們學校運動會,放假三天,本來想狂寫三天的,但是一直對著屏幕眼睛受不了,所以我一會兒就去睡覺,明天的明天再寫。


    發現大家都挺糾結小曲兒老爸的問題,所以陸將軍出現那一章我才寫的那麽明顯!其實應該讓大家猜著玩兒的,嘿嘿!


    還有誰手裏有月票,就別客氣地送給我吧!


    看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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