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並沒有多長,原本應該還有諸多幻境,幻境之中存在著望鄉台、惡狗嶺之類的地府特有地點。


    隻不過在鍾離麵前,一切幻境全部自動消散,他就這麽沿著小路,徑直走到了盡頭。


    然後,他便看到了那座大殿。


    大殿殘破不堪,那開裂的牆壁仿佛隨時倒都要塌,青銅殿門還有周圍的柱子上,更是布滿了斑斑鏽跡。


    這是真正的閻君殿!


    或者說,這是閻君殿的一小部分。


    閻君大殿廣闊無比,上古時代隨著地府崩塌,地府的諸多建築也崩塌掉了。


    而眼前的這棟殘破的閻君殿,僅僅隻是完整閻君殿的幾十分之一,而且上麵的所有力量與法則,已經全部消散一空。


    否則,鍾家的祖先再怎麽樣,都沒能力真的把它搬到這個小世界中來。


    周圍,大量鬼差魚貫而出,手中長刀出鞘。


    它們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依舊是符人所化,乃是鍾家特有的符籙靈法。


    而在此刻,鍾離也沒有了隱藏的心思。


    黑色的王袍出現在他身上,那股浩瀚如山海般的閻君之威,仿佛大浪一般蕩漾出去。


    瞬間,那些湧出來的符人鬼差們全部跪倒在地,身軀化作了粉塵,維持著它們行動的力量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鍾離冷哼一聲,大步上前,那扇青銅殿門也自動打開。


    雖然大殿外表看起來十分殘破,但大殿內部卻還保存的比較完整。


    當然,也僅僅隻是建築物完整了。


    幾十個身穿華麗衣裝的貌美女子,正在大廳之中翩翩起舞,兩旁,則是大量身穿地府官吏袍服的人在喝酒作樂。


    通過衣袍可以判斷,其中有城隍,有無常,有遊神,有夜叉,有使者。


    而在最上方,則是玉雕的王座。


    真正的青銅王座,這位鍾家祖先恐怕是沒本事拿到手的,因此隻是用上好的青玉,仿照著雕琢了一個。


    王座之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


    他身穿大紅色的王袍,頭戴冠冕,正拿著酒壺,哈哈大笑。


    此刻,隨著鍾離進來,整個大殿中的氣氛為之一靜。


    鍾離一步步走來,最終停在了大廳中間,神色平靜地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同樣的,那個中年男人也擱下了酒壺,雙平手放在王座兩側,目光穿過冠冕垂落的珠簾與鍾離對視。


    跨越了七百年的時空,兩尊閻君,就這麽在閻君殿之中遙遙對視。


    鍾離目光平靜,雙眸宛若沉沉潭水,看不出任何東西。


    他黑色的王袍之上,那玄奧複雜的花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有一股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壓彌漫四周,宛若山嶽壓頂。


    這是地府法則的自然勾勒,也是法則的神紋化具現!


    而大殿深處,坐在玉雕王座上的那位閻君,身上的王袍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他看向鍾離的目光也尤為複雜,帶著恐懼、悔恨、嫉妒,還有幾分莫名的感慨與解脫。


    “你終於來了。”


    最終,還是那位鍾家的祖先最先開口,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疲倦。


    “我等了七百年。”


    “原以為...可以如願以償。”


    “嗬嗬!誰知道居然讓一個凡人後輩,斷送了一切的希望與念頭...”


    “我不明白。”


    “他難道不清楚。”


    “隻要我真的在凡塵中做了閻君。”


    “鍾家死去的所有人,都可以魂魄歸來,重迴人間享受永恆的權力與榮華?”


    他話語中的凡人後輩,自然就是鍾離的爺爺鍾政。


    走到了這裏,不需要別人解釋,鍾離也可以看出這個小世界的封印是怎麽迴事了。


    同根同源罷了。


    就如同薑家一樣,這位祖先的心髒,也被鍾家的人寄存著。


    隻不過,鍾家祖先的心髒並非是寄托在一個固定的人手裏,而是被妥善封印在某處,由鍾家的家主輪流看守。


    結果到了鍾政這一代,為了徹底終結詛咒,鍾政取出了祖先的心髒。


    他自身沒有法力,可是卻能夠借助心髒短暫的獲得力量。


    於是乎,他趁著這位祖先還在沉睡,直接將一顆心髒布置成了封印。


    將鍾家的小世界,徹底鎖死!


    而鎖死了小世界中的一切,也就鎖死了鍾家祖先的一切謀劃,七百年的大夢,就這麽在鍾政的手裏落得一場空。


    估計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鍾政的自私。


    自私到願意為了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那尚且在繈褓中的孫子,甘願斷送鍾家七百年的希望,斷送了鍾家幾十代人的努力與犧牲,斷送了鍾家數千年的傳承!


    說來諷刺,真閻君孑然一身站在大廳中,假閻君卻坐於王座之上,擁有著整個宮殿。


    此時,鍾離想起了牢獄中的那些意念聚合體,再聯想到那些符籙鬼差,不由得冷笑道。


    “重迴人間?”


    “用符籙靈法,以符紙為身,寄存他們的魂魄嗎?”


    “不算鬼魂,也不算活人。”


    “無法走地府功德之路,甚至連葬土鬼道都不能走。”


    “最多半年,他們的意識就會徹底消散,變成一群沒有感情、沒有知覺的符人傀儡。”


    “這樣的重迴人間,與魂飛魄散有何區別?”


    麵對鍾離的質問,鍾家祖先沉默了下去。


    鍾離看著他,眸子裏閃爍光彩。


    他能看出來,這位祖先雖然也被葬土鬼力侵蝕了,但是因為心髒未曾融合,而是被鍾政直接消耗掉,布置成了小世界封印,所以反倒還沒有徹底淪為葬土鬼物。


    隻不過,他自身的各種念望被放大了數倍,力量也在朝著鬼力轉化。


    嚴格來說,他暫時勉強還算得上是一個神,一尊野神,而非純粹的鬼。


    良久之後,鍾家祖先歎了口氣,目光複雜的看著鍾離,緩緩開口。


    “我隱約有種感覺。”


    “你...與我鍾家...有所聯係?”


    早在鍾離剛剛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察覺出來了這是一尊閻君,他當年在地府為官,服侍閻君數百年,又怎會對這股氣息陌生?


    但他不明白,自己當年親眼看著地府崩塌,為何如今卻有一尊活生生的閻君在世。


    究竟是這位閻君如同他們一樣,苟延殘喘到了現在,還是說...那位至高無上的帝君迴來了,打算重建地府...


    鍾離背負雙手,站在原地,默然幾秒,卻也沒有隱瞞,開口道。


    “鍾政,是我爺爺。”


    哢嚓~


    哪怕是知道了一尊真正的閻君歸來,鍾家的祖先都沒有任何激動,他已經認定自己必死無疑,而將死之人已無所畏懼了。


    打入地獄也好,魂飛魄散也好,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是鍾離的這句話,卻讓他的一切平靜、一切準備,全部成了夢幻泡影。


    那個沉寂了數百年的魂魄,也因為這簡短的一句話,而驚起了滔天巨浪!


    “你...你...你是說...你是我鍾家後人?”


    曾經身為地府王級之神,之後又謀劃了那麽多年,鍾家老祖早就已經處事不驚了。


    可是這一刻,他的聲音在顫抖,一句話結結巴巴、斷斷續續,十分勉強才說出來。


    麵對著那灼熱的目光,鍾離沒有反駁。


    “對。”


    “我名鍾離,按照原本的軌跡來說,應該是鍾家的當代家主。”


    “同時。”


    “我亦是地府第一殿閻君,秦廣王。”


    秦廣王!


    這個名諱鍾家老祖怎會陌生?


    上古時代十殿閻君之首,執掌地府控製陰司,乃是公認的天帝之下最強者。


    甚至有傳言,兩界大戰勝利之後,冥府帝君有意冊封於他,讓其跨越君級成為真正的天帝,將羅酆六天宮改為羅酆七天宮。


    隻可惜,大戰雖然勝利,但地府高層卻出現了巨大的變故。


    六位天宮之主,兩位天尊,乃至於帝君,全部消失不見,未曾留下任何音信。


    甚至是十殿閻君都逐個消失,甚至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


    地府法則崩塌,地府崩潰,諸神大亂。


    唯一的好消息。


    是預想中會直接洶湧,突破陰陽屏障淹沒人間的黃泉忘川之河,並沒有亂。


    反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飛快枯竭,連帶著黃泉之底鎮壓的諸多惡鬼,都不知所蹤。


    鍾家老祖曾經身為地府正神、王級之神,對於一些事情自然是清楚的,甚至,他曾經還有幸親眼見過秦廣王一麵。


    而如今,這位鍾家的後人,居然變成了秦廣王?


    那身逐漸逸散出來的氣息,他不會認錯。


    地府閻君,換人了?


    上古地府真的徹底崩塌,再也迴不來了?


    那...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冥府帝君重新歸來?還是說地府出現了新的帝君?一切神靈盡數是新神?


    他腦子裏紛亂無比,上古與現世的諸多思緒雜亂無章,但最終,這一切念頭,還是化成了一聲似感慨、似無奈的苦笑。


    “那我這七百年的堅持...


    “卻是成了一個笑話!”


    “何苦來哉?”


    鍾離看著他,未曾說話。


    不得不說,鍾家比薑家還要大膽。


    薑家想要的,是用半卷生死簿斬斷枷鎖,踏上自主修行之路。


    鍾家倒好,居然打算在凡人世界修建一個地府,自封閻君自主輪迴!


    最後一絲牽掛,也被鍾離斬斷。


    他的眼神恢複了平靜,臉色也恢複了淡漠,一身威壓再無限製,逸散而出。


    大殿內,那些舞姬,還有那諸多神靈,全部在這股威壓之下發出慘叫,然後化成了森森白骨,又變成灰塵,大殿,也在這股威壓下搖搖欲墜,開始崩塌。


    鍾離看向前方,那個同樣身穿王袍的鍾家祖先,聲音中再無感情。


    “覲見吧。”


    哢嚓~


    玉雕王座粉碎,鍾家老祖叩拜在了地上。


    他沒有反抗,仿佛早已認命,任由那威壓將他壓的幾乎整個人都匍匐在地麵,頭顱低垂臉龐貼地,唯有那絕望沙啞的聲音傳出。


    “逆臣鍾居廈,叩見君上!”


    這一刻,殘破的大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恢弘浩大威嚴沉肅的大殿。


    身居兩個君級之力,又擁有著三尊閻君印的鍾離,暫時構造出一個,可以媲美地府中真正閻君殿的大殿,並不困難。


    大殿之中,數百身穿青銅鎧甲的士兵肅立,它們自然也是符人。


    但到了鍾離這個地步,已經看不出那是符人所化,無論是氣息外形還是戰鬥力,都與真正的地府精銳騎兵,毫無區別。


    隻是存在的時間並不長。


    鍾居廈的身軀在顫抖。


    迴來了!


    一切熟悉的感覺都迴來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發生了倒流,倒流迴了七百多年前,地府還未曾崩塌之時。


    他還在地府任職,而前方接受叩拜的存在,還是那尊鎮壓了葬土所有天帝以下厲鬼,掌控著地府一切事物的第一閻君秦廣王!


    鍾離淡漠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


    “私竊地府之物,妄圖自封閻君,罪不容赦。”


    “念你地府任職數百年,可不入地獄,領魂飛魄散之罰。”


    鍾居廈笑了起來,一切的執念、大夢、追求、各種貪欲,和過往種種,好似都在這一笑之中灰飛煙滅。


    他站起身來,努力的抬起頭,看向青銅王座上那位鍾家的後人。


    盡管鍾離的麵容,始終被冠冕上垂下的珠簾遮擋,但鍾居廈還是滿足的笑了。


    他縝重的跪下,頭顱觸地,聲音沙啞。


    “謝君上賞賜!”


    鍾離抬起手,食指指向鍾居廈。


    鍾居廈沒有任何反抗,因此哪怕未曾接觸,搜魂之術也得以順利發動。


    無數畫麵在鍾離麵前展現,而鍾居廈雖然努力保持著跪拜的姿勢,但是身體卻還是因為痛苦而顫抖,五官猙獰,糾結在一起。


    搜魂之術帶來的痛苦,不亞於十八層地獄的酷刑。


    終於,持續了幾十個唿吸,鍾居廈終於如同一隻氣球,轟然爆掉。


    黑色的煙霧四處逸散,隻是還沒等逸散出去,就徹底被消磨在周圍的神紋光芒之中。


    鍾離閉上了眼睛,開始消化這些記憶。


    鍾居廈的記憶,很有價值!


    他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上古地府的構架。


    十殿閻君之上,有羅酆六天。


    這是早已知曉的。


    而天級又被稱之為天帝,無論是地府還是葬土,皆是如此。


    而在羅酆六天之上,便是兩位天尊——泰山天尊、酆都天尊。


    再往上,便是那掌控一切的冥府帝君了!


    也就是說,自己如今距離地府的巔峰之位,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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