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於終結開端的迴想·黑音】


    ……我已經沒資格說什麽了。


    我隻期盼,心愛的學生們幸福常伴。


    * * *


    該跳躍到的時間點還不確定。


    但是,禍黑劫有意識地閉上眼睛,然後睜開。


    他返迴到與和泉見麵之後,正在圖書館樓棟調查資料的時候。


    這一刻,兩名被【槐兵】之王殺害的【花級】已確定死亡。但是,劫沒有餘力去管這件事。一個不願接受的可能性如熬煮的爛泥一般在他腦中卷著漩渦。


    (……莫非)


    他急急忙忙地從厚重的木製書架間穿過,最後來到報刊專欄。此處統一整理收納了帝都發行的報紙。他飛快地閱讀一期期報紙,做出了一個結論。


    在過去,他隨神樂一同傳送至王都。但這次,他不等神樂到來,飛奔而起。他無視職員的警告,奔離圖書館樓棟,並直接進入中央總部。最後,他跌跌撞撞地闖進老師待機時使用的貴賓室。


    黑音抬起臉。她正在撫摸【翠姬】的頭發。見到劫闖進來,她驚訝地說道


    「劫同學,這是怎麽了?匆匆忙忙地闖進來。媽媽我好擔心」


    「我找您有事」


    「什麽事?」


    深鏡黑音不解地歪著腦袋。劫直言不諱地對她講


    「是您把結城朝霧藏起來了嗎,深鏡老師?」


    黑音停下了一切動作。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朝霧提到過,『有人能夠完美地把身體治好,手術的負擔不是問題』。手腕如此高超的迴複咒文使用者,在帝都並不多。但劫的身邊可以做到那種事的人物,隻有一個。並且,能看出她心中懷著與『共存派』不同的信念。而且,她對【槐兵】持『當作武器使用』的觀點。


    另外決定性的事實就是,發生人員失蹤的時期與深鏡黑音結束帝都的手術後返迴的時期完全一致。


    她是人體試驗的研究成員。


    而且還是主力人物。


    劫帶著堅信,緊緊地盯著黑音。


    不久,黑音重新動了起來。


    她溫和地點點頭,首先語氣溫柔對劫說道


    「在這裏吵鬧會給別人添麻煩。我們先到外麵去吧?」


    劫依從她的意見,退到走廊上。黑音絲毫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準備逃跑的意思,正常地走在前麵。


    「我給【翠姬】發了信號……先等白姬同學和黑姬同學趕過來。你擁有這個權利」


    明明會對自己不利,深鏡黑音卻還是這麽做了。


    不久,白姬和黑姬趕到劫的身邊。兩人帶著困惑的表情,說


    「劫,我收到了你的唿喚……出什麽事了?」


    「深鏡黑音……你……怎麽迴事?」


    兩人皺著眉頭向劫靠攏。黑音依然未作任何辯解。


    她隻是再度邁出腳步,繼續往前走。


    * * *


    黑音向中央總部深處繼續深入。


    來到周圍均由遺物所打造的幽深之處後,黑音停下腳步。她伸出手指按壓牆壁某部分,隨即牆壁上的生體認證啟動,一道暗門被打開。


    黑音沿台階繼續深入。


    不久,劫等人到達一個小小的房間。這裏收拾得井井有條,書架上擺放著魔導研究的書籍,但並不像卡什馬爾的研究室那般豪華,給人的感覺更接近於辦公室。黑音用保溫容器的水泡了茶,擺上茶杯,語氣沉著地講了起來


    「這是真正的茶葉喔。裏麵沒有下毒。先來喝杯茶,然後聽我說一說吧。要是聽完之後不能接受,再戰鬥也不遲。隔壁就是用於戰鬥試驗的房間,要打就在那裏打」


    「深鏡老師……您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們是來找我提意見的對吧?【百鬼夜行】的不滿,我必須接受。因為,我所正在進行的實驗,也全都是為了你們和學園」


    「為了我們?」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劫皺緊眉頭。黑音嚴肅地點點頭。


    她毫不羞愧,平靜地接著講道


    「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幸福。這就是我的研究。學園每年的失蹤者超過百人,甚至有人死去。既然如此,不妨利用幾個人來擴充對抗【槐兵】的手段。這麽做可以減少犧牲,是最穩妥的方針。為了保護人們,我們需要獲得強力的兵器。這是為了創作出一種新體係,不必再拿【百鬼夜行】和孩子們去當肉盾」


    講到這裏,黑音一度停下,舉止優雅地喝了口紅茶。


    喝完茶後,她搖了搖頭,如懺悔一般講道


    「我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但是,也有一些人有權利殺我。我利用一些少女精神上的扭曲與心中的欲望,想要把她們培養成【姬】係列。唯獨愛她們的人,有權利撕開我的肚子」


    黑音對劫投以打量的目光。劫向她迴以冰冷的目光。


    大概從劫的眼睛裏感受到了堅定的敵意吧,黑音微微一笑


    「你是結城朝霧的朋友呢」


    「沒錯」


    「可是,她對你懷著扭曲的戀心哦?」


    「沒關係」


    「是嗎……那你要殺我嗎?」


    黑音的口吻,簡直就像在問「要不要一起吃早飯」。


    劫沉默下去。但幾秒鍾後,他明確地點點頭。


    「是」


    「那就夠了。來廝殺吧。【翠姬】」


    黑音唿喚自己的【花嫁】,緩緩起身,帶著【翠姬】去了隔壁房間。


    此時,黑音輕輕嘀咕了一聲。


    「如果可以,真不想把這孩子用在戰鬥上啊」


    這應該是真心吧。話語中載著真誠的音色。


    但劫硬是裝作什麽都沒聽到。


    * * *


    戰鬥訓練場由微微發出灰色光芒的石頭建造,巨大的房體之中沒有任何縫隙。


    黑音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她按壓牆壁上的某處,隨後紅光閃爍,遠遠響起有人移動的聲音。不久,人的聲音也停了下來,現場重歸寂靜。黑音再次麵對劫等人。


    「這樣就不用擔心有人打擾了。來戰鬥吧?」


    「剛才那是幹嘛?」


    「隻是對協助勸誘與研究的職員們下達了暫時撤離的命令。你總不會想把他們卷進戰鬥中吧?」


    黑音歪著腦袋。劫點點頭,同時心想。


    他確實決定殺死黑音,但並非一定要殺死黑音。隻要黑音肯交還朝霧並停止實驗,他並沒有非殺不可的理由。


    但黑音似乎看穿了劫的想法,搖搖頭。


    「你是個溫柔的孩子,但這樣可不行哦。此時此刻,我給你殺死我的權利,但是我也不會白白把朝霧同學還給你。信念與信念發生碰撞,就該做個了斷。至少我想要這樣」


    黑音說著,微微一笑。她原本沒必要與劫戰鬥。她完全可以矢口否認,然後背地裏實施暗殺。但是,黑音偏偏選擇了這麽做。


    劫接受她的選擇,等待她行動。


    黑音慢慢走向大廳中央。


    白姬與黑姬展開機械翼。【翠姬】尚未行動。


    黑音行雲流水地從皮包裏取出幾隻注射器,微笑著說道


    「另外,勸你不要太大意喔。我有自信,我至少比第二教師的響穀更強」


    她的語氣依舊柔和,但手中的注射器哈在了自己身上。


    她喉部的肉頓時膨脹起來,緊接著全身開始激烈蠢動。


    劫明白過來。黑音早已事先對身體實施了改造,而她此時則按下了開關。


    「劫——這是」


    「嗯,我明白」


    黑音喪失了人類的外貌。


    名為深鏡黑音的人類,消失了。


    「那是我們應該殺死的東西」


    變異一下子結束了。


    在劫與【花嫁】們麵前


    是一隻估計參考了【嬰】製造的,巨大生物兵器。


    * * *


    「————首先,燒卻吧」


    「————啊啊,撕裂吧」


    在黑姬白姬的藍黑光束下,黑音被輕易切開,噴出大量的血。


    但是,它的傷口立刻便愈合了。是【翠姬】的迴複在發揮作用。


    (要先解決那邊才行嗎?)


    正當劫這麽思考的瞬間,黑音伸出臃腫的手臂。


    結果,【翠姬】被吞沒進去。


    「————不好!」


    白姬以機械翼滑翔,伸出手臂。


    就在援手夠到的瞬間,啪地一聲,【翠姬】把手揮開了。


    「母親mum,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翠姬】眼神恍惚地呢喃道。


    隨後,『她』被吞進肉塊之中。


    肉再次開始增殖,幾條血管伸到半空中,朝白姬他們奔襲而去。白姬用機械翼斬斷企圖抓住自己的血管。劫也手持白姬的羽毛將逼近的血管紛紛斬斷。


    肉的體積繼續增長,似乎沒有極限。另外,戰鬥訓練場設有堅固的地板與天花板。


    這樣下去,劫他們將難逃被壓死的命運。


    「——劫,請給我血!」


    「嗯,知道了」


    劫當機立斷咬破自己的手指,讓幾滴血液落入白姬嘴裏。


    白姬如親吻一般接受了血液,她的光芒再次變為黑色。爆炸接連發生,白姬將肉的一部分徹底挖開,卻還是無法將一切燒盡殺死。


    肉劇烈抖動,繼續增長,就如同她那不惜將同胞投入實驗的無限欲望。


    肉裏伸展出幾個人型肉芽。


    那些人型肉芽朝著劫他們伸出手臂。


    肉塊在唱歌,唿喚著「到這邊來,讓你解脫吧」。


    那樣子,就像是一切生命的母親。


    聽著那不成聲的唿喚,劫心底裏涼了半截。


    黑音的一切,全都發自善意。


    她理解劫的痛苦,並打算把劫殺死。


    但是,她的唿喚豈能聽從。


    「——我不會死。我會殺死你」


    瞬間,肉浪撲來。劫被白姬抱住,浮在半空。


    黑姬也來到他們身旁,痛惜地說道


    「我被神樂禁止使用真正實力。隻有當【百鬼夜行】遭遇大規模危機,以及可以防禦住所有人的情況下才允許解除……現在並不符合條件。抱歉,我無法使用力量。我正被他的魔力束縛住」


    「黑姬,不要道歉。神樂的選擇沒有錯。隻不過,我們得想辦法度過這個難關」


    劫一邊斬斷襲來的肉,一邊向天花板跳去。


    增殖持續下去。任憑斬斷與燒卻,膨脹仍更勝於破壞的速度。


    數不清的擁抱朝著劫他們包圍上去。


    就在下個瞬間。


    「————壓軸登場」


    響起一個輕鬆的聲音。


    黑色羽毛飄在劫與【花嫁】麵前。瞬間,羽毛落在肉上,爆炸了。


    精準而連續的爆炸,讓肉中生出的無數任性肉芽慘叫連連。


    劫與【花嫁】們不明白什麽情況,朝那邊看去。


    隻見入口附近有什麽人。


    他披著的大衣隨風飛揚,戲謔地說道


    「我一直對你那平等的博愛精神感到十分可疑。幸好在深鏡黑音迴來之後給禍黑劫安裝了追蹤裝置,這才總算逮到了你的狐狸尾巴」


    鏗、響起銳利的一聲。


    他讓羽毛呈螺旋狀纏繞在自己周圍,一邊撕裂肉塊一邊說道


    「【百鬼夜行】最強教師——神樂參戰噢」


    另一個禍黑劫


    神樂登場。


    * * *


    「我表現得太過顯眼,『世界的相位就會偏移』。戰鬥的主角還是你們。另外,我也不會解開黑姬君的束縛,畢竟今後會很危險。好了,就帶著這些不利條件上吧。禍黑劫——最強來幫你了」


    神樂若無其事地這樣說道。他打了個響指,爆炸接連發生。白姬的藍光與黑姬的黑光將變的薄弱的部位撕開。劫仔細觀察肉塊的情況。


    不久,他得出了結論,大聲喊道


    「表麵能無限持續膨脹!不把中心部位撕裂就束手無策。神樂老師,能不能連續準確地在肉上開個洞?我和白姬還有黑姬一起進去。這總能行吧」


    「沒問題哦~。盡管是個天大的難題,且看我輕而易舉地給你實現吧」


    神樂迴應,並平滑地旋轉手臂。飛舞在半空中的羽毛產生了某種指向性,開始與肉接觸。爆炸的連續如鑽孔機一般,在肉塊上掘進。


    劫被白姬抱著飛了進去。黑姬跟在後麵。


    血液像雨一樣啪打在臉上。


    黑音的體內很溫暖,就像進到子宮裏的感覺。盡管置身這異樣的狀況,劫卻有股莫名的舒適感。此時,白姬尖銳地喊了過去,就像一巴掌將他打醒。


    「劫,不要放鬆戒備。這裏麵很古怪,充滿了富有粘性的魔力。你絕不能被困在這裏,你屬於我」


    「明白了,白姬。我決不放鬆警惕」


    劫奮力點點頭。爆炸在持續,肉塊繼續尖叫。但是,那聲音不止像哭聲,聽上去又像歡唿的聲音。劫與【花嫁】們在洞中繼續前進。


    隨著他們不斷深入,肉塊似乎又開始傾訴什麽。


    留在我的體內吧。


    這樣就再也沒有痛苦,再也沒有悲傷。


    劫強烈地明白過來。本以為無限膨脹的肉塊代表著人的欲望,但其實不是。黑音所做的一切實驗,真心實意隻為學徒們著想,隻為其他人著想。充滿她裏麵的聲音,隻有『善意』的聲音。


    爆炸持續,劫與【花嫁】們切斷纏上來的血管。


    最後,他們抵達一張薄薄肉膜跟前。


    劫揚起白姬的羽毛,撕裂了肉膜。


    嘩……大量黏稠的血液滴了下來。


    那在裏麵


    有兩個人。


    * * *


    赤裸的黑音正緊緊抱著【翠姬】。


    她們看上去就像一對和睦的母子。


    二人隻是,平靜地閉著眼睛。


    這一刻,劫猶豫了。他唿吸短促地為之一窒。


    即便如此,他毅然將羽劍高高揚起。


    劍刃觸及。


    這一刻,劫看到了一幕情景。


    * * *


    一個少女正在走著。她身上的白色衣服就像病號服。


    她不是【槐兵】,是普通人類。但是,她唯獨頭發變質成綠色。


    手術結束了,情況應該很順利。但是,她的意識中斷了。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太好了……果然沒有完全壞掉呢」


    那人注視著她,露出微笑。


    那人幫助了無法順利啟動的她。


    女性很溫柔。就像是早已失去的母親一樣


    。


    女性一直陪伴著她,直到她能完美運轉。不論添多大的麻煩,女性也不生氣,總是對她柔情似水。


    然後,女性平靜地說道


    「我想要把所有孩子從戰爭中解救出來。你願意幫我嗎?」


    當然啦……她點點頭。


    女性是她的驕傲。


    即便知道了女性所懷的那份扭曲,


    女性也永永遠遠,都是她的驕傲。


    她們,隻是


    想要拯救別人罷了。


    * * *


    「————劫!」


    黑姬的嗬斥令劫恢複自我。


    在眼前,母女二人已經睡著。


    她們看上去是那麽平靜。


    劫緊握兇忍。


    注視眼前的兩個人。


    (就算她們的理想真的非常美好)


    就算以最小的犧牲指引最大的幸福是唯一的手段。


    他想起朝霧與和泉的死。


    想起熊熊燃燒的學園,想起朋友的淚,想起殘酷的結局。


    想起典禮上的花瓣,


    還有朝霧的微笑。


    正因如此……


    劫把劍緊緊握住。


    「————對不起」


    然後,禍黑劫做出了選擇。


    交錯而過之際,羽劍揮出。


    禍黑劫把這對融洽的母女的腦袋雙雙斬下。


    * * *


    鮮血猛烈飛濺。


    肉綻裂開,生體部件散落。


    隻想拯救他人的女性被破壞。


    在禍黑劫的抉擇之下。


    劫與【花嫁】們飛行在逐漸崩潰的肉塊之中。白姬與黑姬嚴肅地緊盯前方,不敢放慢速度。


    「休想把劫卷進去」


    「嗯……絕對不行」


    就這樣,他們從狹窄的洞口飛到外麵,以椎狀迴旋的狀態下逃離到空中。


    淚灑半空。


    他們渾身是血,逃出生天。


    三人轉身向後看。


    在背後,肉塊喪失了力氣,已正在溶解坍塌。組成黑音的一切,已經變成烏紅的爛泥。白姬降落到地麵,黑姬降落到她身旁。劫也輕輕下到地上。


    一時間,現場被沉默所籠罩。


    不久,白姬和黑姬輕聲說道。


    「劫,我們成功了」


    「成功了……劫終於成功了」


    「嗯,是啊」


    「真的是嗎?」


    神樂此時發聲了。劫驚訝地朝他看去。


    神樂把脖子弄得嘎啦嘎啦響,指向門外。


    「你真正要找的東西,應該還沒確認吧?」


    聽到這句話,劫飛奔而去,衝出大廳。大概因為撤離命令,周圍看不到半個職員。劫撲向附近一扇巨大的門,找到緊急用的把手,強行將門開啟。門後是一個單調的房間,房間裏擺著許多水槽。


    在水槽底部泡著的,是一個個少女。劫依次確認她們的長相,一路奔跑。


    不久,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朝霧!」


    他像打上去一般猛地打開水槽的蓋子,把朝霧從裏麵抱了起來。


    綠色液體嘩啦啦地滴下去。朝霧還有唿吸,看來她尚未接受手術。她全身上下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肉體似乎沒有置換成生體部件。


    「朝霧、朝霧、朝霧」


    劫不停搖晃她的身體。朝霧緩緩地睜開眼睛。


    然後,她像是做夢一般,說


    「咦,劫……是劫……好久不見啊」


    「太好了,朝霧」


    「我,做了個美妙的夢……我夢見,我變成特別的了」


    「你不用變成特別的」


    劫抱緊朝霧。一瞬間,他想起自己用劍刺死她時的事情。


    但現在,朝霧眨了眨眼睛。她緩緩地,也與劫相擁。


    兩人靜靜地,緊緊抱在了一起。


    就這樣,禍黑劫


    將他一個珍視的朋友


    將結城朝霧


    活著奪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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