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唐二柱下工後,聽到老兒子叫爹,也抱著唐文翰哭得稀裏嘩啦跟個淚人兒似的。


    這個男人也許沒能力給妻兒富足的生活,但卻一直用寬闊的肩膀努力支撐著這個家,所有的壓力都默默獨自承受,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啊。


    “他娘,今兒做工得了二十五文,二十文等會要交給公中,這五文錢你收著。”


    “這是?”景氏的話裏帶了些顫抖,雖然隱約猜到其中的含義,但還有那麽一絲不確定,希望得到男人的親口確認。


    “爹娘的話,你聽著就好。哎,翰哥兒如今也開口了,小孩子長得快,肯定一天一個樣,我這當爹的不能不為孩子考慮點兒。”唐二柱反握住景氏的手:“媳婦,這些年委屈你了,嫁給我這麽個沒本事的男人。我想著,每日截留下點,日子久了,等翰哥兒五六歲,要是他有進學的天分,咱也不至於兩手空空,耽誤了他。”


    “二柱。。。”男人雖然一直對她不錯,但內心裏也是個孝順的,平時背地裏從沒做出過私存小金庫的事情,這是他第一次認真表態,表示從今以後會替她們這個小家考慮,讓景氏有些幸福從天而降的感覺。


    她緊緊攥著五文錢,看著兒子好奇忽閃的大眼睛,閨女臉上的期盼,沒有裝出賢惠媳婦的推卻姿態,而是將捂得發熱的五文錢藏進角落的壇子裏。


    梅子八歲,竹子六歲,不肖幾年得說人家,翰哥過兩年得讀書認字,哪哪都離不了銀錢,她沒有資格矯情。


    這些年他們二房做牛做馬,從沒有任何的私心,但就是這樣,也從沒得到過婆婆的一絲笑臉,她可不相信大房和三房會像二柱這麽老實,他們付出得夠多了,也到時候為孩子們打算打算了。


    還好,總算一切還不晚。


    此時,唐文翰心裏的算盤啪啪響,爹從早到晚,稱得上是披星戴月,做一天工才得二十五文錢,勞動力也太廉價了吧,此時的他,還沒意識到,賺錢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的。不著急,等過個一兩年某人就能深刻體會到了。


    “娘,這是今兒得的二十文,你收好。”


    “二十文?平日不都二十四五文的嗎?好啊唐二柱,你以為娘老糊塗了是吧,由得你糊弄?”房氏見比平日少了四五文錢,就如割了她的肉般,哪裏肯依。


    武氏眼珠一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莫不是二弟又藏私房錢了?”早上的那一出,她在窗戶底下可是從頭聽到尾的。


    這挑撥可捅了馬蜂窩了,“老二,你說平日裏是虧待你吃還是虧待你穿了,要這樣捅娘的心窩子啊,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不如死了算了。”


    老唐頭被婆娘的震天吼鬧得心煩意亂,將飯碗一丟:“住嘴,二柱,說說怎麽迴事?”私心裏可不相信憨厚的老二敢挑戰他的威嚴。


    “爹,今兒確實就得了二十文,要是你們不相信,可以去鎮上或城裏去打聽。”唐二柱心裏早想好了對策,所以剛才一直頂著怒罵,淡定地吃窩窩頭,抓緊時間混個肚飽,省得一會兒連飯都吃不成,他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做苦力,可不想饑腸轆轆地空著肚子睡覺。


    “對了,嫂子娘家不就在鎮上嗎,打聽也便宜,看看我們這種做苦力的每日得多少銀錢。”他才不怕穿幫呢,事實上,苦力的價碼確實在十七八文至二十文之間,之所以他得了多點,是因為他每日做活時間長,有把力氣又能吃苦細心,口碑也不錯。


    嗬,打聽?愛誰去誰去唄,反正他說的實話。


    這話一出,武氏頓時有些訕訕:“二弟說哪裏話,我這還不是順著娘的話說的?”


    唐大柱內心沉沉一歎,也不知怎麽娶了這麽個不著四五的媳婦的,總有一天會吵著兄弟和他離了心,有心想罵幾句,又曉得武氏的性子,要是現在落了她的麵子,保準會鬧得天翻地覆,家無寧日。哎,隨她吧,愛咋咋地,實在是懶得管了。


    房氏見老二說得信誓旦旦,毫不心虛,心中早已信了大半,不過該打聽的還是要打聽,她絕不容許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搞小動作。


    聞言,眼皮一耷拉:“老大家的,我隻讓老二解釋,可沒說其他什麽。你啥意思,挑撥離間想鬧得老唐家分家是不?”


    武氏就是再想分家,也不敢親口承認,威逼長輩兄弟分家的罪名她可擔不起,難得低下驕傲的頭顱,朝婆婆討好地笑笑:“我這不也是誤會了嗎?娘,你大人有人諒,饒恕媳婦則個。”


    “哼。”房氏見大兒媳低頭,也就見好就收:“一個兩個的,不知道養這麽一大家子的艱難,等你們日後當家作主就曉得苦楚了哦。”


    武氏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要分家了,她帶著嫁妝,早就一家吃香的喝辣的了,哪用得著受老虔婆的窩囊氣啊。


    “老頭子啊,一日少五文錢,一個月是不是就少了一百五十文的進項,哎呀媽呀,那一年得多少?”閨女的嫁妝什麽時候才能湊齊啊。


    老唐頭心領神會地吧吧嘴,陰沉著臉,不發一言。


    唐文翰有些無奈,早飯唱戲,晚飯也唱戲,好好熱騰騰的飯菜非得涼透了才吃,這樣是味道更香嗎?既然聚在一塊兒就吵吵嚷嚷,幹嘛還要裹在一塊兒,各過各的就是。


    “聽說翰哥兒會說話啦?”老唐頭瞅瞅唐梅懷裏的小豆丁問道。


    “是啊,曉得認人了,來,翰哥兒,叫爺爺。”景氏連忙吩咐道。


    唐文翰不太喜歡這對偏心的老頭老太,倚著年紀小,細聲細氣地喊了聲‘爺爺’就把頭埋進大姐懷裏,死活不再探出來。


    老頭心裏頓時有些不喜,感慨這個孫子和他沒什麽緣分,叫親爺爺還這麽勉強,沒規矩,決定以後不再多加關注了,不過麵上還是歡喜地說了聲‘乖’應付過去。


    錯都是別人的,從不認為是自己太過苛求了,其實他眼裏沒規矩的孫子也不過才三四歲而已,能懂什麽?所有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還是很有道理的。房氏那樣的人,作為一個被窩睡了幾十年的老唐頭能強到哪兒去?


    唐文翰是什麽人,他好歹也在機關摸爬滾打混了十幾年,大大小小也算個幹部,對老頭麵上和藹、眼裏冷漠的心口不一哪能看不出來?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不喜歡就不喜歡唄,反正沒認為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金元寶,能討得所有人歡心。


    “爹,翰哥兒今兒有些累了,你別計較。”唐二柱不知什麽原因,就是能感覺出兒子好像不太喜歡爹娘,連忙打著圓場。


    “跟個小奶娃有什麽計較的,金貴人哦,碰不得罵不得,將來想享他的福是難了哦。”房氏不陰不陽地說道。


    呸,沒有付出就想要迴報,想坐享其成,憑什麽啊,憑你臉比屁股大?還是血緣關係、天經地義?拉倒吧,他唐文翰可不是徹徹底底的古人,什麽忠孝禮義廉恥根本約束不了他,隻要做做麵子情,不影響自個兒的前途就行。想拿這套束縛他,門都沒有,到時候,他有的是著兒對付他們。


    “嗬嗬,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


    “好了,別囉嗦了,既然飯吃了,就趕緊迴屋歇著吧。”話裏盡是不耐煩,像是打發吃白食的叫花子:“明日早點起來做工,二十文,二十文能幹什麽。”聽聽蚊子打嗬欠,口氣倒不小。


    “她娘,你說咱翰哥兒是不是不喜歡爹娘啊?”唐二柱摟著媳婦說悄悄話。


    “有這迴事?”景氏聞言也有些好奇:“這話從哪說起?”


    “以前還沒怎麽發覺,但今日我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話裏透著一股篤定:“那小子眼珠子瞪得,好像大人間的事兒他全明白似的。”


    “那是,也不想想是誰生的。”景氏嘴裏的驕傲是怎麽也掩飾不住:“兒子聰明著呢,別看平時一聲不吭,這心裏可比誰都清楚明白,誰對他好,都記著清清楚楚呢。”


    “也是,許是爹娘平日裏的行徑太過分,他都瞧在眼裏,是在幫咱鳴不平呢。”


    爹娘,能別這麽大言不慚地誇他了嗎,聽著壁角的唐文翰感覺頭皮發麻,饒是一貫老臉皮厚,此時也覺著有些不好意思了,這整的,果然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嗎?


    “哎,二柱,說句實在的,不是做兒媳婦的不孝順,隻是看孩子們平時受的委屈,真恨不得分開過算了。”景氏哽咽地依偎在男人懷裏說道:“弄個蛋羹給兒子吃,都雞飛狗跳的。”


    “別哭了,你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嗎?你以為我不想分開啊。”唐二柱心疼地安慰媳婦道:“看爹娘那樣子,估計難哦。”


    “我也曉得艱難,但還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分家,讓孩子不需看別人臉色,我就是每天吃糠咽菜也願意。”


    迴答她的是一聲沉沉地歎息,唐二柱在黑暗中苦笑,分家?哪是那麽容易,大哥三弟誰不想?但也就隻能想想,這事兒除非爹娘主動提,他們誰提那是甭想在村中立足了。


    唐文翰心情也有些沉重,他能體會娘的種種煎熬,一方麵是麵對子女受苦的無能為力,一方麵又要日日忍受婆婆的刁難,能怎麽辦?熬啊。多年媳婦熬成婆,‘熬’一字,訴說了其中隱藏的數不盡辛酸啊。


    這事也給他提了個醒,以後行事一定要謹慎小心,這時候的禮法是十分嚴厲的,可以說,稱得上是苛刻。他無力和整個大環境做對抗,做事一定要有理可依,有法可循,讓人抓不到把柄才行。


    路漫漫其修遠兮,他要學的還很多,萬幸,日子還久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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