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跪倒在離映天的遺體前,她俯下了身子,將頭重重的磕在堅硬滾燙的石橋上,三聲重響之後,她仍舊沒有停止的意思,司卿然終於伸出手來,將她重力磕下去的頭一把接住,微一用力,摁在了她的太陽穴上,她吃痛之際隻得順著他的意思抬起頭來。


    卻是早已頭破血流,鬢角處的那朵鳳羽花因為她劇烈的動作,此間也從發間脫落,被她額間的鮮血粘在了眉心。


    殷紅的花瓣微微顫抖著,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將她額間血跡瞬間吞噬,隨後似生根一般,鑽進了她的眉心。


    離鳳梧此刻麵色呆滯,隻怔怔地瞧著地上離映天漸漸冰冷的遺體,全然未覺自己的樣貌正因那一朵嗜血的鳳羽花而漸生變化。


    “卿然,你是幽冥之主。既能讓我這死過一次的人得到重生的機會,那可不可以請你將我君父的魂魄也放迴來,別讓他死!讓他重生,好不好?求求你了!卿然!”


    離鳳梧原本就生得極美的一張臉孔,眼下眉心之中多了那一枚火紅的鳳羽花印記,更是頻添幾許嬌媚,司卿然盯著她的臉定定地瞧了半晌,方才迴過神來。


    “誠如鳳兒所言,我是幽冥之主,卻也有六界法則需要遵循。神族的生死之事,並非是鳳兒想的那般簡單,也非是我所能左右。況且,君父之魂早被那殘月震得七零八落,數萬年修行的內丹也都給你服下,以壓製你體內劇毒。如今他肉身一死,便是神形俱滅。又哪裏來的魂魄?便是我有心想要救他,也無從救起。”


    離鳳梧眸底的驚愕之色,讓司卿然頓時生出悔意,他原本不該應下離映天之求,不該將她所服祭魂丹的真相告之,可眼下見她這般糾結他的生死,亦隻能據實相告了。


    實則,他心底有太多的無奈與悲涼,世人隻以為冥君主宰這世間所有幽魂,卻不知他亦有無能為力之時。


    當年神鳳公主浴火而亡時,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即便,離映天的內丹仍在,可他三尾翎落,靈力枯竭,他總不能再去隨意拘一抹異世之魂,讓他複活重生?


    顯然,生死既定,若一再逆天改命,到時引得天劫降臨,隻怕便又是一場浩劫。


    離鳳梧呆呆地瞧著仰麵躺在石橋上的君父,顫動著指尖撫摸著他淩亂的白發,將擋在他額前的發絲一一撥至而後,他雖氣息無存,但身體依舊滾燙,不知是神鳳真身之過,還是這石橋溫度過高而致。


    難怪,難怪!她先前追問司卿然祭魂丹為何不能根治她體質劇毒時,司卿然那般吞吞吐吐,神色慌亂。


    卻原來,那一顆壓製了她毒發的祭魂丹,居然是君父修行了數萬年的內丹。她即便再無知,再愚蠢,也明白司卿然口中這“內丹”二字的含義。


    那是神族修行的根本所在,靈力流失還可點點滴滴再次修來,可這內丹於他而言,便是他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便再也無法重新修煉。


    “卿然,為何現在才告訴我?”離鳳梧的聲音很輕,輕的讓司卿然以為她隻是在喃喃自語,可她此刻眸中那股恨意,卻讓他渾身一凜。


    抬袖想去扶她,卻被她一掌擋開了去。


    她顫抖著的身子,緩緩從離映天的遺體旁站了起來,抬起衣袖想要將眼角傾瀉不止的淚水擦拭幹淨,可不管她怎麽擦,不管她如何使力,淚水仍是不停地滴落。


    “鳳兒!君父自知三尾翎既落,靈力枯竭,三魂俱碎,即將不久於世,可又憂心你體內之毒,方才將他的內丹與你服下。你此刻萬萬不能自責,亦不可因此動氣。你身上尚有君父,族人大仇未報,絕不能因這小小迷離花毒,便隨殘月入魔,為他所控。否則,君父他一番苦心,豈非白白虛擲?”


    司卿然的話猶如一盆冰涼的水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他所言極是,她尚有大仇未報,怎能就此自甘墮落,屈服於殘月的魔爪之下。


    她終於不再落淚,或許眼淚早已流幹,縱然周遭依舊是炙熱火海,她這一刻卻仿佛置身寒冰地獄,冷入骨髓。


    她忽然仰首,聲嘶力竭的怒吼道:“殘月啊!殘月!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離鳳梧國破家亡,父死族滅!今日之仇,不共戴天。有朝一日,我必要將你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她的聲音在這萬丈火淵之下盤桓不散,迴響之聲一浪高過一浪,甚至石橋下的岩流也仿佛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悲傷與痛楚,拍打在岩壁上時,竟發出低沉的嗚咽之聲。


    忽然,離鳳梧俯下身去,將離映天的遺體扶在肩頭,高揚著脖頸,喉間發出一陣利耳的尖嘯聲,伴隨著衣裙撕裂之聲,她的雙肩之後竟有一雙金黃色的華美羽翼“噌”地展開。


    她的眸色漸漸變化,綠意深沉過後經泛出刺目的金光,隨著她振翼一展,恍然之間便將石橋下的岩漿飛濺滿天。


    她抱著離映天的遺體漸漸離開了地麵,漫天火雨濺落時,她終是鬆開了手,而他的身體正在一點點的消失,最終化作片片火花,逐漸消散,無影無蹤。


    當一切重歸於平靜時,她晃動著雙翼停在半空中,久久不能迴神,隻是覺得,這一切仿佛並未發生過一般。


    她還是當初那個在神澈宮水月閣中乍然初醒的離鳳梧,對於即將要麵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與期待。


    可石橋上那一抹呆立的身影,那一頭銀白的發絲,還有下頜上殘留的血漬,以及那雙令她暗中沉迷了許久的鳳眸,無一不是她所牽掛的。


    她將對他的喜歡深深地藏在心底,言行舉止間總不經意流露出對他的鄙夷與不屑,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這樣做,不過隻是單純的想要保護自己,讓自己免於未知的一切傷害。


    可如今迴想起這一切來,她當日為了逃離她那自以為是的傷害,卻導致了今日這般慘痛的結局。


    任她有多想將這一切當作從未發生,因為那個令她自責,令她愧疚不安的君父已經永遠的離開她了。


    可,她心底深深地知道,一切都已經發生,一切都既成事實,再也無法挽迴了。


    這一刻,她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


    從石橋上他那雙略帶驚異的眼眸中,她終於看到了自己現下的模樣。


    如墨青絲之下,容顏悄然改變,眉心的鳳羽花印記讓她更加嬌媚迷人,肩後緩緩顫動的金色羽翼代表著她,從這一刻起,便是這世間僅剩的一隻神鳳。


    不知該喜,該悲。總歸,她還活著。


    神鳳族尚有她存活於世,便絕不會自這世間湮滅,消失。


    往日裏,他帶著自己禦風駕雲時,她尚有些心悸,會覺得害怕,可如今卻覺得這一雙羽翼仿佛就是自己左右手一般,輕輕一動,她的身體便已隨之穩穩落在了司卿然的身側。


    司卿然的眸光始終在她的身上未曾離開過片刻,這時見她真身顯露,卻並未心怯,反倒比之以往更加淡定從容。


    一時緊緊懸起的心終於稍稍放下,原本擔心她會因離映天離世之事,悲痛過度,再次引發體內花毒。


    未想,倒是他多慮了。


    她不僅神態愈加淡定,就連樣貌也與往昔有些許不同。眼下離得近了,仔細端看,隻見她眉眼之間稚氣全無,卻是多了幾許嬌媚惑人之感,雙唇嫣紅似血,墨綠的眼眸裏波光流轉,似碧波深潭般深不可測,卻又誘人心扉,加之眉心間的那一朵火紅的鳳羽花印記令她頻添幾許嬌豔,雖然早就習慣了她有一張驚世之顏,可這一刻司卿然仍舊是止不住心頭驀然一蕩,異樣的情愫轉瞬間便已在心間彌漫開去。


    “鳳兒……”一聲輕唿柔情百轉,拂袖抬手輕撫著她消瘦的臉孔,指尖劃過她微腫的眼角,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痛。


    見他這般神情,離鳳梧卻隻是撇眸淡淡一笑,道:“我沒事,你放心,真的沒事。”


    分明想要堅強,分明覺得淚水早已隨著君父的離去而流幹,可當麵頰貼在他微涼的手心時,她隻覺得鼻間莫名地酸楚,眼角微脹,似有眼淚又要流出。


    這時,她竟一把拂開了他的手,轉過身去,抬起頭來,不去看他。


    記得仿佛還是那一世作為伊曉存在時,她曾在一本書中讀到,若你想哭時,便抬起頭來看一看星空,那時,眼淚被迷人的星空所引,便舍不得流下去了。


    此時,頭頂上方雖沒有燦爛迷人的星空,卻有數不清地晶石密布,色彩斑斕絢麗,絲毫不比璀璨的星空遜色。


    果然有用,淚水仿若凝結住了一般,不再流出。


    耳邊傳來他低若無聲的歎息,隨後便覺得肩上一沉,他帶著那股熟悉的冷香與冰寒將她緩緩攬入懷中。


    “鳳兒如果想哭,就在我懷裏哭!隻是過度悲傷容易觸動你體內之毒,事已至此,還是節哀才是!”


    (c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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