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轉身奔逃之際,曾見遙遠處煢煢立著一道身影,內心多少萌發出一點希望,以為自己會獲救,哪知定眼一看,卻是葉蘭訓。


    停靈堂裏剩下三口活人,隻要不是葉蘭訓,她都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會獲救,可偏偏是他,隻能說天不遂人願。


    好在還有這口水井,及時幫了她一把。


    介於某些原因,她不能在外人麵前暴露出身手,所以哪怕被群犬圍攻,她也依然沉住了氣,按捺住,沒有動手。


    在她跳入井後,上方蕩開一陣悠揚的笛聲,如靡如訴,婉轉又哀怨。


    好大一會兒過後,井口的光線驀然一暗,一道帶著迴聲的問迅傳來,讓她身下的井水更冰冷徹骨:“該做飯了。”


    一個薑黃色的木桶,連著一條約有腕粗的麻繩,被上麵的人投了下來,險險沒砸到她身上。


    她仍不敢脫出五指,隻有左手握了上去,麻繩手感粗糙,她手掌上滿是血泡,方才被井水泡軟,此刻舊傷重碰,痛得紮心,耳中因為井下缺少新鮮空氣,已經開始嗡嗡鳴響,四下好不吵鬧。


    左手握上繩索,用力一拽,確認上頭的確有人,這才敢將右手取出,直到一雙手都緊緊握住繩身,才敢大喊:“好了。”


    繩索慢慢向上提去,她的後背不停撞在井壁上,一時吃痛,身體梭過那些濕濡的青苔,粘了她一身,此時一整個井筒裏都彌漫著濃烈的腥土味,隻有間隙中,才能聞見木桶身上的特殊香氣。


    最後,葉蘭訓將她拉出了井口。


    她翻出井口,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喘了好大一會兒,才終於恢複力氣。


    葉蘭訓全程站在她對麵的門道上,躲在簷廊的陰影裏,陰惻惻地笑個不停。


    半晌,她咳嗽著爬了起來,才感覺肚子裏發沉,喉嚨裏發苦,想要吐,卻又吐不出來。


    至於那八條惡犬,早已不見蹤影。


    葉蘭訓端正身子,閑閑地對她說道:“可惜啊,到嘴的狗肉飛了。”


    她衝他莫可奈何地笑了一笑。


    鎮定以後,她往身上一探,渾身上下擦破的地方不少,血潤潤地往外浸出,但好在,都是些皮外傷。


    搓了搓手掌,抱緊自己受冷的前胸,她再沒有多看那人一眼,飛快奔進了大門。


    至於餘下的屍體,她做定心思,就暫先晾在那兒吧,好心為善,卻被狗追,這點她之前絕沒有料到。


    帶著一身水氣與青苔,她很是狼狽地邁進廚房,徑直走向櫥櫃,拿出一個布袋,裏頭有些綠豆,是他們僅剩的糧食了。


    好在外頭還有些嫩黃瓜,嫩玉米,尚可用來果腹。


    柴火正在灶裏劈啪作響時,門外傳來一道腳步,一抬頭,一照麵,正是葉蘭訓來了。


    她眉頭微微一皺,小心翼翼地瞪著來人。


    他拎著一個陶瓷的小白瓶,放在了灶上,順勢往鍋裏掃了一眼,又望了望四下,冷聲問道:“沒米了?”


    她抿緊嘴唇,搖了搖頭。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有些喪氣地喃喃道:“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她定定地盯著小白瓶,奇怪的問:“這是什麽?”


    “治傷的藥,”他揚起嘴角,柔聲道:“溫水調成糊,早晚一次,不出三日,你這些輕傷就會痊愈的。”


    她張了張嘴,本應道謝,可腦海裏麵忍不住迴想起適才他抄手立於遠處,故意見死不救的畫麵,那聲“多謝”就怎麽都衝不出喉嚨了。


    他眄了她一眼,並未理會,轉身自去,可剛剛走到門口,卻又迴過頭說道:“照看好叵姑娘,我去弄些吃食迴來。”


    “哎——”


    “怎麽!”


    “沒……沒什麽。”


    她其實想說,何必非要留下叵惡給她照看,直接帶叵惡離開這裏,豈不是更方便嗎?縣城裏有客店,又有郎中,總好過這間一窮二無的義莊破堂吧?這地方到底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


    她想問沒問出口的那些話,纏繞進手頭的一根枯玉米杆,轉眼被她送入火膛,一瞬化為灰燼。


    約摸正午,葉蘭訓果然帶迴不少東西。


    有雞有蛋,有零有整,看上去很來路不明的樣子,可她也無力細問。


    彼時她正好在園中摘花,好換下供桌上凍萎的花束。


    他突然從天而落,嘴角帶笑,不光驚到了花間的幾隻菜蝶,還驚動了正專心致致的她。


    “真有閑情。”對方嘲笑她道:“我要是死了老爹,可絕對做不來你的淡然。”


    她臉色一沉,含怨帶怒地瞪了他一記,正色道:“你擋我路了。”


    他眉毛一挑,冷笑道:“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她眼珠子一轉,心裏埋怨:也不知這人哪來的臉皮,是天生的嗎?居然這樣厚!明明是見死不救在先,居然還好意思以恩人自居!


    她瞪了瞪眼睛,隻道:“那又如何?你還指望我以身相許嗎?”


    他聽罷也是一呆,半晌,眨著眼睛紅著臉地取笑道:“好啊,真看不出來!”


    她冷冷淡淡地“哼”了一聲,繞過他,多走了兩步,抬腳翻過一大叢月季花,這才走出小花圃,來到了與花圃接連的曬場上,直接將他晾在腦後。


    後頭,他又驚又苦惱地問:“這些東西怎麽辦?”


    她一迴頭,鼻子裏頭冷冷一吭,嫌棄道:“放廚房裏呀!”


    他臉色一暗,馬上瞪了她一眼。


    托他的福,晚間時分,她終於飽餐了一頓,爹爹頭七,她不可沾葷,便和少僧一樣用起了齋飯。


    叵惡自打昨日暈倒,便一直未曾醒轉,暈暈迷迷地發著高燒,燒起來還特別嚇人。


    葉蘭訓不停地給她喂藥,口裏時不時因為煩悶與著急,發出“嘖嘖”聲響。


    她用過飯,洗過碗,獨自坐到廊道邊,抬頭仰望著十七的月亮,還是那樣圓,但今夜星星多了許多,銀輝暗淡不少。


    不知多久,腦後傳來一陣笛聲。


    那笛子的音色,一聽便是成色上好之物,否則是吹不出那等催人斷腸又淚下的幽怨之聲的。


    想到自己先是突然喪父,又接連遇上諸多意外,心裏一時鬱悶到了頂點,積壓多日的不順心與寂涼之情,再也忍不住的,一息化作兩行清淚,滾燙地落到地上,開出了鳶蘿花一樣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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