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波沒什麽表情地出現在她麵前,她母親依舊不肯露麵。


    魙國的妙音公主,權傾朝野,為了鞏固勢力,連兒子都殺,遑論她這個毫無建樹的乏貨縣主,自然更不值一提。


    她歪在抱夏的小床上,隔著紗帳,眺望著窗外的黎明光景,已經四月三十了。


    應波四平八穩的聲音像拂塵掃過木架,隻帶走一片灰源,並沒留下什麽,“縣主不必憂心,好生顧著身子,其他的事情,殿下自有主張。”


    她沒迴頭,縹緲地“嗯”了一聲。


    不刻,應波轉身而出。


    縱然思緒萬千,還是被她理出一條線索——關於她夫君為何非要死在明日不可。


    當晚的毒,應該是木渴所下。


    木渴定是恨透了駱同蘇,才故意挑她不在家的時候,下手施毒。


    暗箭是馮無病發的,但他也隻是受命於人。


    通敵叛國不是小罪,一旦事發,必定牽連一片。依她母親的心狠手辣,是絕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的,而斬草除根,恰是其最慣用的辦法。


    這就是她第二次返魂的發現。


    駱同蘇該死,想要殺他的人,每一個都有理有據,隻是,都沒問過她願不願意。


    “同蘇啊同蘇,”她捂著肚子,靜靜啜泣起來,“你怎麽這麽不爭氣?我好不容易懷上我們的孩子,卻要眼睜睜看著他還沒出生就沒了父親!”


    就這麽半哭半夢,不知何時,恍惚睡下,醒來一看,已是日上三竿。


    帳外,不斷有人影來迴踱步,腳步聽起來很猶豫,一揭開,原來是雲暖。


    這丫頭一雙眼睛又泡又腫,顯然剛剛哭過,可今天不過才四月三十,還不到駱同蘇暴薨的日子,難不成……還有別的意外發生?


    她心頭一顫,耳邊再次迴響起那個清洌獨立的聲音:“每返魂一次,你就會弄丟一樣對你而言至關重要的東西。”


    “木渴呢?”她端正身子,火速追問。


    雲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們不讓我說……可是……”


    “別可是了,”她急得氣血澎湃,雙耳發脹,腹間隱隱一痛,著急驚慌地問:“我問你,她到底在哪?”


    雲暖哇得一聲哭出來,“昨夜應姑姑將她帶走,她就再也沒有迴來過,我聽說主房出了事,還有小宮女說死了個人,會不會是……”


    淡粉色的微光中,她將鬆散的長發挽到胸前,跳下床開始找鞋,這一頭青絲,幾乎長至膝間,又濃又亮,過去曾是她的驕傲,今時今日倒成了累贅。


    “夫人,我隨你一道去吧!”雲暖哽著聲音央求。


    她搖搖頭,身子已經來到了大門邊上。


    “夫人!”


    “別哭了,”她聽見雲暖的唿喚,生氣地迴過頭,定定地瞪了她一眼,厲聲道:“也別跟著我。擦幹你的眼淚,那是最沒價值的東西。”


    言下猛然一驚,隻怕自己這副模樣,已像神了當初的母親。


    邊走邊挽發。


    四周漸亮,但還很寧靜。


    楠華宮素來如此,因為她母親覺輕,就算一隻麻雀飛經窗前,也能將之從睡夢中攪醒。


    這樣怕吵的人,今日憑她苦苦拍了好久的門,都不肯應聲。


    半晌,韋姑姑消瘦到有些刻薄的臉從門縫中鑽出來,“殿下正睡著呢,說了,誰來也不見!”


    “木渴哪去了?”


    韋靜貞與應波同級,相比應波的一板一眼,顯得隨和又風趣很多,可其人挑剔又錙銖必較,在氣度上卻又大大不及應波。


    “她不在這兒,”穿過掌寬的門縫,韋靜貞目光不錯地看著她,皺眉道:“縣主找錯地方了。”


    “可我方才明明聽說……”


    “聽說什麽?”


    她輕輕抽了一口氣,才緩緩地道:“聽說這裏出事了。”


    說話間,忽聞屋裏傳來一陣沉重又詭異的痛吟。


    她一聽一怔,心海一翻,猛地驚悚起來,然後瞪著眼追問韋姑姑:“母親這是怎麽了?”


    就算隻有一聲,就算無比細小又輕微,但這是她親生母親的痛吟,她怎麽可能認不出來。


    韋靜貞咂了一下嘴,眼睛發虛,把頭扭迴去探了一眼後,驅逐她道:“殿下醒了,奴婢要去伺候梳洗了,縣主請迴吧。”


    說完就要重新闔上朱漆大門,可她哪裏肯讓。


    用力一撞,她用從未展示過的力氣,直接將韋靜貞撞倒在地。


    韋靜貞始料不及,當場慘慘地“哎呦”一聲。


    她隻埋頭掃了一眼,便拎著裙擺,朝罩著四層紗幔的大床跑去。


    “縣主!”身後是韋靜貞的徒唿奈何。


    還未湊近大床,卻先瞥見一位太醫拎著藥箱跪在一旁,額邊汗意晶瑩,模樣如臨大敵。


    她將帳子一揭,一種不安的預感油然而生。


    從前她最怕她母親,現在卻最怕她母親出事。


    定眼一瞧,眼前之人果然受了很重的傷勢,傷在腹間,血染一片,望見她乍然出現的臉龐,沒有責怪,隻是淡淡地歎了口氣。


    “你又不會醫術,衝進來做什麽”麵前人鐵著臉問。


    她顫抖著,想要握一握她母親的手,來到半道,卻又猛然抽迴。


    “誰幹的?”她顫著聲音問:“你可是堂堂的妙音公主,誰能把你傷成這樣?”


    “問得好!”麵前人冷冷一笑,饒是重傷如此,眼中的跋扈悍然仍絲毫不減,輕咳了一聲,搖頭道:“狗咬的。”


    “狗?”


    她一時思緒萬千,千百種假設同時湧入腦海。


    其母耐心已經用完,擺了擺手,冷聲道:“去吧,你在這裏隻會礙事,別擋著太醫為我治傷。”


    “母親,木渴去哪裏了?”她也知道不能再留了,隻好捉住最後一點時機,捉緊問清木渴的去向。


    她母親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石頭般硬在那裏,停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本宮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對誰都充滿了愛心!出去,本宮不會再說第二遍!”


    這就是她的母親,陰晴不定,又絕不容許任何人忤逆。


    “縣主!”這當兒,韋靜貞湊了過來,一彎腰,撈起了仍在苦苦哀求的她,“殿下傷勢不淺,你就別在這兒添煩了。”


    “韋姑姑,我求求你,”她上前半步,離韋靜貞都靜了些,一把握住對方纖細但極有力量的腕子,改作哀求她,“木渴與我情同姐妹,她到底是死是活,我隻求你告訴我一聲。”


    “縣主折煞奴婢了!”韋靜貞滿臉嚇白,暗中掃了一眼床上。


    這當兒,她母親咳嗽了一聲,重新緩緩開口:“靜貞,將人鎖好,沒本宮的命令,誰都不準放她出來。”


    “母親!”她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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