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漢口。


    大燕天子賈薔與諸成年皇子,在湖北巡撫、布政使、湖北總兵、鄂城知府等一幹湖北重臣的陪同下,一並參觀了漢口鋼鐵廠。


    天家巡視,因早先得了旨意,所以隻停了一個機房,以備聖駕視察。


    好大的工坊內,賈薔指著形形色色的機床,問李鑾道:“太子,這些鋼鐵器具,你可都識得?”


    李鑾聞言笑道:“父皇,兒臣豈能不識得?當初為了這些勞什骨子,兒臣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李錚奇道:“小十六,你貴為儲君,怎會為這些吃苦頭?”


    李鑾搖頭道:“大哥不知,這些東西看著不顯眼,粗蠢的很,實則乃真正的國之重器!要鍛造這些器具所需要的鋼鐵,都是真正的百煉精鋼,百煉都不夠!這些車床,都是大姐親自帶著皇家科學院最精銳的匠人一手打造出來。彼處護衛之森嚴,不在東宮之下。


    而正是這些機床,才使得大燕在短短的二十多年時間內,完成了對西夷諸國的全麵超越!”


    諸皇子聽著玄乎,一迭聲的催促李鑾快些講說。


    李鑾笑道:“真說破了,其實倒沒那麽玄妙了。瞧這機床,叫卷板機,就是借助大動力蒸汽機之力,卷動鋼板。還有前麵這個,叫剪板機。還有衝床、折彎機……這個工坊,正是鍛壓機房,用來鍛造出鋼軌來。除此之外,還有各式車床、鏜床、刨床等等。外行人隻看他們的功效,都會覺得微不足道,但實則其效用之大,足有排山倒海之能。譬如蒸汽機最重要的汽缸,就是由鏜床鏜製而成。而鏜床的另一個作用,就是鏜製火炮炮筒!


    沒有這些,大燕的火炮想要壓過西夷一頭,絕無可能。去歲海戰,西夷的炮其實比宋藩海師的炮還多,為何被宋藩海師幾輪齊射就打崩了?便是因為大燕火炮的精準度,遠非西夷可比!當然,子藥的威力是另一個重要緣由……”


    不等他說完,李鋈就等不及了,眯起眼來滿臉堆笑的看著賈薔道:“父皇,這樣的好東西,兒臣封國上正缺……”


    賈薔笑罵道:“你那地兒如今連漢人都沒幾個,最少二十年內和這些無緣。”


    李鑾歎息一聲,解釋道:“諸皇兄,便是父皇和我願意給,這等極機密之重器想要出本土,都需要軍機處和五軍都督府的聯合同意。連藩土那邊幾迴迴請求,都被軍機處和五軍都督府毫不留情的拒絕了,並嚴厲申斥了幾大封疆。


    當然,此事小弟我一定會放在心上,會親自去和軍機處、五軍都督府去談。小弟保證,待徹底抵定西夷之禍後,這些東西都將會分享給諸位兄長!”


    李釗還想說甚麽,被李錚攔下,道:“十六弟不必強求,國之重器,不可輕示於人。且不說親兄弟明算賬,將來終歸是國與國之間,能得一部分相助,已經是極好之事了。十六弟擔負社稷之重,不可意氣用事。”


    李鑾聞言,感動的看著李錚,脫口而出道:“大哥,其實你比我更適合儲君之位……”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隨行大員們一個個恨不能將耳朵給割了堵住,神情驚駭的看向賈薔。


    不過賈薔麵色仍是淡淡,倒是李錚哈哈一笑後,隨手拍了拍李鑾的肩頭,笑道:“我更喜歡現在的生活,也珍惜天家最珍貴的親情。再者,十六弟你若不努力,將來待哥哥們占據漢洲後,有秦洲、漢洲兩塊大陸,疆域甚至還在大燕之上,你仔細著我們後來居上!”


    一番話,登時將所有的不安情緒一掃而空,其氣魄和人格魅力,讓賈薔心中都產生了一絲遲疑,若選老大為太子,會不會……


    不過這個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


    若不想養龍蠱,嫡子為太子最好不要動搖……


    賈薔微笑道:“雖然暫時不能分享,但實則沒甚影響。宋藩那邊已經立起高爐了,以眼下的冶鐵水準,一百多噸的煤炭和二十噸的鐵礦石,才能冶煉出一噸鋼鐵。好在宋藩發現了特大型煤田和鐵礦,正好得用。鍛造機床也會運送過去,製成鋼軌後,幫助你們鋪設鐵路。卻也不是白幫你們的,隨著特大型金礦、特大型煤田和特大型鐵礦的陸續發現,宋藩對於丁口飛速增長的大燕而言,將會越來越重要。但宋藩距離本土著實太遠,一旦生亂,尤其是內亂,宋藩軍團未必能撐得住。朕在時自當無事,然朕若不在了,你和十三、十八,還要代朕看穩那裏!”


    李錚聞言,麵色大變,看著賈薔滿眼擔憂道:“父皇,您……”


    賈薔擺手笑道:“不必擔心,朕的身子骨很好,有皇貴妃在,朕雖不敢說長命百歲,但再活個幾十年,問題不大。隻是朕打算快些將大權交給小十六,而後帶著你們母後和你們母妃們,四處走走。內務府在秦藩的新城、唐藩的博城,都建好了行宮。漢藩那邊朕雖然也想去,但軍機處和五軍都督府怎麽也不肯通過,隻能作罷。今兒正巧說到這裏,就叮囑你們兩句。”


    李錚聞言海鬆了口氣,不過隨即心裏一動,想到賈薔先前說的“尤其內亂”四字,他心中隱有明悟,雖然這一刻很有些悲傷,但也不得不承認,即便他和李鍇、李鐸在世時,絕不會去吞下宋藩這塊絕世寶地,甚至他們的兒子也不可能,可是他們的子孫後代呢?


    按曆史的教訓來看,封國後人們吞掉這塊肥的流油的藩土,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事……


    待諸皇子們紛紛表態讓賈薔安心後,李錚看著賈薔笑道:“父皇,此事恐怕還要靠十六弟多努力用心。不是兒臣不知孝悌,隻是將來兒臣們去漢洲後,秦洲這邊,多半是要分封給不怎麽爭氣的子嗣的。父皇分給兒臣的封土上,至少要分出五六個小國來。十三弟和十八弟他們興許也差不離兒……”


    李鐸、李鍇已經開始表態,李鋈也明白過來,嘎嘎笑道:“咱們都是父皇的兒子,旁的能為或許沒繼承多少,但生兒子的本事都不弱!這次迴京的,都是三歲以上的皇孫。實則秦洲那邊還留了不少三歲以下的。兒臣們才二十來歲,將來還不知要生多少。所以秦洲的封國,將來肯定是要分成許多份的。十六弟要自己用心才是,父皇也別偏心忒過了!”


    有些未反應過來的皇子聞言大驚失色,駭然的看向李錚幾人。


    不過也都非蠢人,看到李鑾眼圈泛紅的低下頭去,就覺得哪裏不對。


    隨後卻見賈薔依次拍了拍李錚、李鋈、李鐸、李鍇等皇子的肩膀,溫聲笑道:“走罷,去江邊看看。長樂今日在這邊試船,以純鋼鐵骨龍打造的蒸汽鐵甲艦,一旦成功,百年內大洋將為我天家所有!”


    李錚等看得出賈薔眼中的歉疚,不由紛紛笑了起來。穀


    以他們父皇今時今日之權勢和實力,大燕甚至可以獨占整個秦洲,乃至漢洲和歐羅巴!


    誰敢說一個不字?


    可是為了他們這些皇子,還是克製住了大燕擴張的腳步。


    給了他們這些非嫡出的皇子,無限的父愛。


    這是曆朝曆代的皇室中,都絕無可能出現的。


    他們又怎麽會怪他們的父皇呢?


    ……


    半年後。


    香江海灣……


    這裏,亦有天家行宮。


    仿佛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那時賈薔還很年輕,遠未有今日寰宇獨尊的地位,為了避免抄家滅族之禍,他帶著家眷來到此處。


    在世人眼裏,他形同自我流放,以避絕地。


    現在故地重遊,無限感慨在心頭……


    “你們瞧瞧這位,原當他隻是疼姑娘的,如今看來,連兒子也都寵愛的不成。老大他們一個個都當父王了,又是出去開疆拓土開國稱王的,離開都三天了,這位還緩不過勁來,還是英明神武的聖天子呢!”


    海灘邊的棕櫚樹下,黛玉指著賈薔與子瑜、寶釵等諸姊妹們戲笑道。


    盡管諸皇子們重新離去她們心裏也不受用,自古多情傷離別……


    但總的來說還好,因為已經定下行程,最遲後年,天家就要一起前往新城。


    到時候,自有再見的時候,所以不至於低落許久。


    黛玉倒也不是真的取笑賈薔,隻是心疼罷……


    上半輩子,一直都是賈薔在哄著她,逗趣著她。


    也不知何時,似乎就是賈薔的兩鬢愈見霜白後,就顛倒了過來,成了黛玉時時哄著賈薔開心,逗趣著他了……


    賈薔在一片哄笑聲中,搖頭笑道:“哪裏是在舍不得他們?朕隻是在思量一些朝中事……”


    黛玉信他個鬼,李鑾都被打發迴去了,便是這半年來於萬洲在京城掀起一場滔天巨浪,但有林如海和韓琮這兩個伯樂在,軍機閣臣的更換連有驚無險都算不上。


    寶釵嗔怪道:“上月還在念叨,朝中事都交給太子,皇上日後便好生清閑幾年。怎轉眼過來,又操心起來?”


    黛玉冷笑道:“必是以為太子不肖,難當大任!”


    賈薔生生氣笑,隨手從沙灘上撿起一個小貝殼,丟向了黛玉,又趁她未發作前笑道:“朕隻是在盤算著,韓邃庵的身子骨能不能撐得住。若是能再撐二年,今年過年咱們就在這裏過罷,等明歲開春京城雪化後再迴京,也好多偷偷懶。並且,若是晚些迴去後,朝中局勢徹底平穩下來,就說明真的可以撂開手了,咱們迴京歇息些時日後,就再出京,四處逛逛去。總要看盡江山美景,嚐遍世間珍饈才好。”


    眾人聞言皆拍手稱讚,不過也多是存了哄慰賈薔的心思……


    黛玉柔聲笑道:“何必著急?又何必處處計劃著?得閑就早些走,不得閑晚些也不值當甚麽。隨心所欲,順其自然,方見真諦哩。瞧瞧此處,雖是二十餘年再迴首,倒也不必傷懷感慨,合該高興才是。怎地,如今倒輪到你悲春傷秋了?”


    賈薔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上前握住黛玉的手,又與子瑜等笑道:“道理都在她,也罷,咱們就都聽她的,一起走走罷。”


    一行海鷗,在半空中翔舞啼鳴著。


    海浪一層又一層的湧向沙灘,卷起朵朵浪花。


    秋日的海風拂過,暖煦的陽光下,行人的背影漸漸走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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