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兵部衙門三大高官都能八卦的事,天家又豈能不知?


    蘅蕪苑內,賈母身子骨有些遭不住了,暫歇一陣。


    寶釵引著諸姊妹看蘅蕪苑的山水香草,黛玉則於遊廊下一處,擔憂的同賈薔說了此事。


    賈薔又怎會將這等事放在心上,他輕聲笑道:“太子的事,我們不必一直盯著。他今年都十九了,並且也很有自己的主見,他知道如何去處理臣子和輿情帶來的挑戰。並且,無論結果怎樣,你也都無需上心。細枝末節的小事而已,哪怕再摔一跤,隻要能爬起來,還知道向前走,就是好的。”


    黛玉明悟過來,緩緩頷首道:“你說的,倒也在理。太多人一直在盯著他,等著給他挑錯,讓他效仿聖君……若咱們再一直管教著,有些小錯就敲打一番,鑾兒怕愈發苦惱……咦,你是不是早就明白這些,所以一直在做好人,倒叫我來唱黑臉?”


    賈薔笑道:“我何曾隻會做好人,叫你扮黑臉來著?”


    黛玉嗔視道:“還說沒有!上迴皇兒說錯話,我聽說長樂那丫頭事後都後怕的朝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狠狠一通訓斥。論對鑾兒的疼愛,數那丫頭最急。我也惱他待手足刻薄,重重罰了他。怎到你這裏,倒是叫了他來,陪你釣了一下午的魚,說笑了好久?


    不過,我聽韓丫頭說,本來那段時日鑾兒連一晚上整覺都睡不安穩,有時成宿成宿的不睡,睡下了也不過一會兒就醒來。她還說……她還說……”


    賈薔嗬嗬笑道:“她還說甚麽?”


    黛玉垂下眼簾,似不願讓賈薔看到她眸中心疼的神色,低聲道:“她還說,有一次還聽到鑾兒在錦被內抽泣的聲音……”


    賈薔頓了頓,笑道:“這很正常,雖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但壓力大到極點,恐懼到極點時,哭出來反倒是好事。哭有甚麽丟人的,朕也哭過。”


    黛玉又抬起眼簾來,看向賈薔的目光暖的比陽光還溫煦,聲音也如水一般,道:“韓丫頭之所以同我說這些,是為了感恩。她說,太子那天同父皇釣了一天魚迴來後,東宮終於又能聽到太子的笑聲了,連腳步都輕快許多。那天天沒黑就睡下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精神極好。韓丫頭說,她是個嘴拙的,且皇上在她心中,恍若天神一般,所以不敢在你麵前多說半句。可是,她還是想告訴我們,她心裏充滿了感激。都道天家父子無親情,可是她在天家,卻看到了世上最好的父親。她說,皇上是世上最偉大的爹爹。


    薔兒,我也謝謝你。”


    古往今來,何曾見過一任天子,能如此寵溺疼愛太子的?


    便是尋常高門中,也沒有哪個父親,會這樣對待兒子……


    這樣的男人,莫說天子,便是乞丐,她也會愛之如命!


    賈薔“嘖”了聲,眼中飛起一抹壞笑來,道:“既然如此,那晚上咱們……”


    未等他說完,黛玉俏臉剛剛飛紅,就聽蘅蕪苑內傳來一聲驚唿:“老太太!!”


    黛玉麵色驟變,賈薔也微微揚了揚眉尖,就見鴛鴦麵色霜白的從上房跑出來,至跟前後雙眼噙淚道:“皇上、娘娘,老太太……老太太說,她快不行了!”


    賈薔和變了麵色的黛玉一邊往上房行去,一邊聽鴛鴦道:“老太太方才醒來後,看著就不太對。轉頭就笑著同我們說,大限到了,老國公來接她了……”


    偏這時,李春雨不知從哪鑽出來,“噗通”一下跪在賈薔、黛玉跟前,連連磕頭道:“萬歲爺、娘娘,去不得,去不得啊!”


    眼見賈薔目光低沉下來,李春雨忙道:“萬歲爺,不是奴婢狗膽包天,敢攔聖駕。隻是自古以來,就沒有一個臣民有這樣大的福分,擔得起天子送行。萬歲爺,今兒您送走了榮國太夫人,明兒不僅奴婢的腦袋要落地,連賈家都要背上天大的罪過!皇後娘娘也……”


    賈薔簡直不可思議道:“有朕在,誰還能砍你的腦袋?”


    李春雨苦著臉道:“林國丈迴京後,必先斬奴婢腦袋。萬歲爺,真真見不得!”


    盡管世道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對死人的理解,始終沒變。


    晦氣,邪祟,不吉利,大不敬……


    害怕被一波帶走……


    這等事,涉及根本,的確不是李春雨,甚至不是黛玉能擔得起的。


    所以經過李春雨提醒後,連黛玉和匯集過來的寶釵、李紈、鳳姐兒等都堅決不許賈薔入內。


    雖然她們都掛念賈母,可是和天子龍體相比,任何事都是無足輕重的,甚至包括她們自己……


    賈薔看著一家子“小迷信”,也是哭笑不得,雖不怎麽信那些,卻沒必要讓家人為他擔憂,便頷首道:“宮裏有事,朕先迴去了。”


    又對黛玉道:“若有甚麽遺願,隻要不很過分,都可答應她。”


    黛玉含淚謝恩罷,賈薔先行離去……


    ……


    “我這一輩子,沒甚好說的,在福窩兒裏泡到老……”


    對於賈薔未至,賈母自是有些失望,但也知足了,她知道,賈家還沒那麽大的福氣,能有皇後和諸多皇妃在這,都已經福氣過了些,隻是黛玉勸不走,也沒法子,隻能交代後事。


    此時一直未敢露麵的賈政、傅氏、寶玉兩口子、老四賈琪甚至趙姨娘也到了,趙姨娘剛進門就嗷了起來,被探春給喝住了……


    黛玉溫聲勸道:“老太太且安心養著,今兒不過遊頑的狠了,累著了,太醫稍會兒就到,不必放在心上。”


    賈政忙道:“老太太,皇後娘娘貴人貴語,說了老太太無事,就一定無事的。”


    賈母聞言忍不住笑了笑,對於這個幼子……唉。


    她不看賈政,而是同黛玉道:“娘娘,待老身走後,娘娘萬不必念著我這老婆子的丁點好,就再給賈家再賜甚麽恩賞。都到了這個地步,再多些恩賞,他們的命格擔不住。如今一切都極好了,好到老身常常懷疑是一場虛幻的美夢。


    有時想想,家裏若非出了一位真龍天子,賈家的命運又會如何?怕是會十分悲慘罷。


    如今不拘如何,哪怕今後的情分淡了,賈家總無抄家之憂,這就足夠了。


    我還有些家底兒,一些是當初嫁到賈家來時,從史家保齡侯府帶來的。還有一部分,是當了一輩子的榮國夫人積攢下的。


    前些年雖用了些,但這些年托皇後娘娘和諸位娘娘的福,凡年節隻宮裏賞賜下來的就不知多少,更別提各家送來的壽禮,如今積攢的,竟比早年間還多。


    這些梯己,我已經分好了,統共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半分成四份,一份給寶玉家的,一份給環哥兒,一份給琪哥兒,還有一份是給蘭小子的。另一半,是給皇後娘娘和自賈家出去的諸位娘娘們的,已經寫好名諱了,都有。


    雖然知道你們不缺,可到底是這麽些年的情分,若不嫌棄,就收了去,拿著賞人也好。”


    黛玉終於還是落下淚來,勸道:“老太太,何必如此?都留給寶玉、琪哥兒、蘭哥兒他們罷,有我們在,賈家不會有事的。”


    誰都明白,賈母這是用最後的心血,在為賈家積福德。


    賈母吃力的伸出手來,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我知道,但也要讓他們知道,天家和賈家的香火情,就這麽些了,用盡了,就沒了。過去一味的寵著寶玉,臨了才有些後悔。不過寶玉還算好的,至少不惹禍事。果真一味嬌慣著賈家,早晚必是要出來個輕狂的,累的賈家闔家遭難。到那時,才悔之不及。所以今兒我要走,就提前將這情分定好,賈家子孫若是哪個以為能倚仗著作威作福,便是自尋死路。


    我知足了,賈家也要知足。玉兒啊,不必多掛念賈家,照顧好你自己,打小啊,你身子就弱。如今雖好了,可也要仔細照顧周全……”


    黛玉、寶釵等聞言無不大驚,未想賈母到了,竟生出如此大智慧來。


    賈政、寶玉等自磕頭不休,這時賈芸、賈菌等也得訊趕來,請了懿旨後入內磕頭悲泣。


    賈母還想說甚麽,隻是眼前卻越來越看不真切,氣力也越來越不足了。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老眼中流露著留戀和憐愛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寶玉身上……


    “寶玉、寶玉……”


    “莫貪涼,莫貪涼……”


    “老祖宗!!”


    寶玉眼看著賈母眼中最後一抹光彩逝去,心中如刀割火燒一般劇痛,嘶聲裂肺的哭喊出聲。


    庇佑了他一輩子的榮國太夫人,史老太君,去了……


    賈家的鎮族老祖宗,終於不能再庇佑這一族之興旺了……


    黛玉、四春、李紈、鳳姐兒、湘雲、鴛鴦等和賈母密切相關之人,無不痛哭流淚。


    那些出身於賈府丫鬟的皇妃,也紛紛抹淚悲泣。


    除了偏愛寶玉些,其他方麵,當真做的不算差了,至少在後宅過日子方麵,當得起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幾,尤其是鴛鴦,以皇妃身份,此刻跪地,哭成了淚人……


    好在到底還是有明事的,薛姨媽一邊抹淚一邊勸黛玉道:“皇後娘娘不必如此悲傷,太夫人今年已是高壽,又得無盡福祉,必當得起喜喪。娘娘身份實在貴重,不好在喪地多留,況且,賈家也需要準備喪事,讓二太太和寶玉媳婦去準備罷……”


    黛玉聞言,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最後又看了賈母一眼後,方引著一眾皇妃,懷著無盡感傷,最後一次,從大觀園中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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