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都走了麽?怎麽著,也該多準備準備才是……”


    榮國府,榮慶堂上,賈母聽聞諸皇子昨日已經西征,不由吃驚說道。


    她如今常臥於病榻之上,且年歲著實太高了,上迴病倒,尹子瑜就說頂多隻一年光景了,如今已經過去大半,難免艱難。


    雪白的頭發不見光澤,人也佝僂瘦小了許多……


    不過此刻沒人說這些,一來避諱,二來……原也是人之常情。便是他們將來老去,應該同樣如此。


    最是無情歲月刀,且順其自然罷。


    黛玉看了正打趣寶玉的賈薔一眼,道:“津門碼頭那邊艦船甚麽的都等著呢,再者該準備的也早就準備妥當了,多耽擱些時日沒甚必要。且此次出去,是做大事,家裏不好牽絆。


    老太太不必掛心這些,好生將養身子骨才是正經。”


    今日迴賈府,並未大張旗鼓,不過也有賈薔、黛玉、寶釵、鳳姐兒、湘雲、四春姊妹和鴛鴦。


    隻是如今賈母精力不濟,大多時候都指著黛玉一人說話,偶爾和元春說一句,鳳姐兒勉強還能多說兩句……


    “我是時候到了,不過享福受用了一輩子,也沒甚麽可遺憾的。”


    賈母仍忍不住說起平生事,笑道:“賈家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放幾年前,磕破腦袋也想不到。天家待我家十分親厚,不提你們,便是皇子們也多知禮。


    前些年,連太子都時常來坐坐,看望看望我這糟老太婆,之後就出海遠征了,我還很是掛念了一番。


    不過還有八皇子在,那才真真是個伶俐透頂的。常去看他外祖母,也必來我這邊走一遭,樂嗬嗬的說好些笑話,比鳳丫頭還能逗趣。一點也不見外,也不拿大,旁人見著了,隻道是我賈家子孫,誰能想到竟是個身份貴重的龍種?”


    賈母絮絮叨叨的說著事,黛玉等就這樣靜靜的聽著,連寶釵也不過說了句“小孩子罷”,便沒過謙……


    她們看著賈母有些恍惚的迴憶往事的樣子,似乎已經開始懷念起這位老人……


    不過賈薔卻沒這個感覺,看著很是不自在的寶玉樂嗬嗬笑道:“聽說你和琪官成了把兄弟?”


    寶玉聞言,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尤其是感到姊妹們驚詫的目光看來。


    他氣的都要顫抖,滿麵通紅道:“胡……胡說,你冤枉好人!”


    賈薔哈哈笑道:“你還不承認?前兒我才見著柳湘蓮了,他這些年在藩土淨行俠仗義,最近才迴來。我問他和你見過沒有,他說你和琪官正當把兄弟熱乎著呢,沒功夫理他……哈哈哈!”


    寶玉顫抖了半晌,卻又不氣了,隻是往一旁啐了口,道:“可見如今他愈發不正經了,隻瞧見我們商議些戲文,就編排我們。他都黑成那樣了,不想連心也黑了!”


    賈薔“嘖”了聲,道:“你懂個屁!藩土那邊多是愚昧之族,極兇者以人為食,還有些部落風俗,打女童降生就割破其下嘴唇,在其上割一洞,放入木盤,長大後,木盤越大,那麽聘禮就越多。千奇百怪的殘害行為,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


    柳湘蓮當初對朕攻伐藩國還有些異議,後來見的多了,反倒成了先鋒將軍。以解救萬千可憐少女為己任,那些女人被他救後,拚死拚活的都要嫁給他當小妾,你知道柳二郎如今養著多少小妾?


    兩萬多!哈哈哈!


    他做的事是救人性命的事,迴來再看看你和琪官,豈不就是把兄弟?


    寶玉,要不這次他迴去時,你跟他一道迴去如何?你不是喜歡女孩子麽,他最是大方,必分你萬八千黑妞!”


    看著寶玉人都已經恍惚起來,黛玉等無不笑出聲來,賈母都氣笑道:“就知道欺負寶玉!”


    元春溫聲寬慰道:“皇上待寶玉還是不同,如今天下沒幾人能讓皇上當故人頑笑了,是他的福氣。”


    正說著,鴛鴦自外麵進來,麵色隱隱有些古怪,道:“薛家姨太太來了……”


    黛玉奇道:“姨媽來了請進來就是,怎還專門通傳一道?”


    鴛鴦扯了扯嘴角,道:“趙姨娘也來了,不是一道來的,在外麵遇到了。趙姨娘在外麵跪著,想求見皇上和娘娘……”


    話沒說完,就見探春“噌”的一下起身要出去。


    黛玉忙喊住,嗔笑道:“多大點子事,你就上火冒刺?也不怕叫人笑話了去。”


    探春一口氣憋入肚,咬牙道:“讓人笑話的還少了?”


    不過到底沒再往外衝去罵人。


    黛玉同鴛鴦道:“去將姨媽請進來,再轉告姨娘一言,就說環哥兒在外麵沒事,自有人照顧他周全,無論如何,性命總是無憂的。曆練上幾年,說不得就轉好了。她再鬧,惹惱了皇上,放任環哥兒自生自滅,那才有她磕頭求恩典的時候呢。”


    鴛鴦也是爽利的,轉身出去傳話了。


    鳳姐兒忽地歎息一聲,笑道:“也是個不容易的,聽說如今的二太太是個有手腕的,柔聲細語的就將她治得妥妥帖帖的……”


    不過見探春麵色不好,她話頭一轉,笑問賈母道:“老祖宗,二太太沒央著你,給老四尋些好處?”


    老四,就是賈政和傅秋芳生下的兒子。


    賈母聞言啐道:“偏你這猴兒知道的多!”話雖如此,語氣卻還是有些心虛。


    但她人雖快老沒了,卻還沒糊塗,知道甚麽是分寸。


    她同黛玉解釋道:“別聽鳳哥兒渾說,便是那位說了,我也不能點頭。如今娘娘是至尊至貴之人,能如此顧念賈家,賈家能在京中地位超然,無論相府還是公府都敬著,還不都是娘娘多看賈家一眼?


    可娘娘多看賈家一眼,是因為舊日裏的情分。二太太和娘娘卻沒甚情分,琪哥兒也一樣,見也沒見過兩麵。


    二太太倒是隱約提過一嘴,讓我教訓了頓,也就通了。


    她是有些手腕,但素來和聲細氣,也講理。”


    鳳姐兒不高興了,道:“老祖宗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們當年管家時不講理一般。”


    薛姨媽正巧進來,先與賈薔、黛玉等見禮問安,賈薔隨意點了點頭,示意不必拘禮,鴛鴦就連忙攙扶住,免了她的禮。


    黛玉也笑道:“今日微服出來,隻見家禮,不行國禮,姨媽不必如此。”


    寶釵上前攙著薛姨媽上前落座,薛姨媽一一笑著與諸人頷首見過後,打趣鳳姐兒道:“娘娘怎又不講理了?”


    她是鳳姐兒親姑姑,寶釵位格還高鳳姐兒一頭,所以薛姨媽開起頑笑來也不心虛。


    鳳姐兒氣笑道:“我何曾不講理過?是老太太說二太太是個講理的人,隻誇人家講理倒也罷了,非巴巴的再來句人家素來和聲細氣……”


    眾人都笑了起來,寶釵更是戲謔道:“老太太當年是被你哄了去,才以為自己喜歡你鬧騰的性子。這些年總算緩了過來,明白嘰嘰喳喳的吵的人頭疼,鳳辣子就成了糊皮辣子了!”


    賈薔忽地問道:“薛蟠如何了?”


    薛大頭上迴惹出好大禍事後,又斷了胳膊,就一直在牢裏待著養傷。


    卻也不是壞事,朝廷拔除江南九大姓,動靜何其驚人。


    薛蟠要在外麵,難保會被牽扯進去,如今身在死牢裏,別人也不好再攻訐,沒啥用。


    聽他發問,薛姨媽忙道:“好好好,都好,勞皇上掛念那個孽障了!”


    裏麵的彎彎繞繞李鋈早就親上薛家講了個明白,薛姨媽也知道好歹。


    盡管薛家失去了半數家財,豐字號也失去了繼續掛靠德林號,開掛一般斂財之路,甚至將來要挪移出海。


    但這已是天家對薛家最大的保全了。


    不然,等將來李鑾上位後,薛家就是最肥的一頭豬……


    當然,這話李鋈沒有明說,隻是點了點……


    賈薔笑道:“薛蟠此人,其實並不壞。朕的舊友就那麽幾個,他為其一。隻是這些年始終不見長進……罷了,隻要不進京,他一般不會出事。就在外麵,恣意高樂的過一生罷。”


    薛姨媽喜道:“能得皇上金口玉言,是那孽障,也是薛家最大的福氣!有皇上的庇護,那孽障必能平安富貴一輩子!”


    寶釵卻垂下眼簾,心中輕輕一歎。


    隻一句“不要進京”,就斷絕了薛家成為大燕名門的希望……


    不過,她兄長也的確不像是能撐起名門之人,罷了……


    “今兒皇上、娘娘們若不急著迴宮,就去園子裏再逛逛罷?”


    賈母忽然提議道。


    隻是賈薔等看著她已經發黑的麵色,都擔憂她的身子骨能不能擔得起。


    賈母卻寬慰道:“不必擔憂我老婆子,這些時日,反倒覺著精氣神更好了些!”


    然而眾人聞言,心裏卻都是一沉,不約而同的生出迴光返照四字來……


    賈薔沉吟稍許後,同黛玉道:“既然如此,那就逛逛罷。今兒天氣也好,打發人迴宮,問問其他人願意不願意來?都是在園子裏待過的。”


    他隱約覺著,賈母的時間,或許真的不多了。


    不過,也算不上悲事,這位老太太才是真正享盡人間富貴……


    況且,因為當初對黛玉的撫育之恩,澤陂三代,人生何其圓滿……


    黛玉自打發人去傳告,也不到中午一會兒,大批車馬就趕到了寧榮街,榮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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