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時分。


    一艘龍舟遊弋在西苑南海子上,漫天璀璨繁星垂落萬千星光。


    隻是不知為何,龍舟始終輕輕搖擺著,蕩起層層漣漪,擾亂了平靜的湖麵,良久方息……


    龍舟二樓,紫鵑滿麵羞紅的從龍榻上下來,草草披上衣衫,繞開屏風,打開內殿殿門出去,接過早候在外麵多時的金釧、玉釧姊妹手中的清水、帕子,又折返迴去,服侍賈薔、黛玉、子瑜清理罷,就退了出去,再由麵紅耳赤的金釧、玉釧姊妹幫忙,拾掇自己……


    內臥中,尹子瑜披散著青絲長發,隻著一身輕紗裹身,玉足赤踩在金絲錦織珊瑚地毯上,行至遊龍戲鳳大屏風外的檀木小圓桌邊,拿起龍泉窯纏枝蓮紋壺,就著蓮瓣紋玉龍小碗,斟了兩盞茶,送到裏麵去放在炕桌上。


    稍許,折身又斟一盞,淺飲數口,複斟滿,端茶入內,坐於錦墩上,看著不遠處黃花梨雕龍紋月洞架子床內,一雙人間至尊拌嘴……


    似是因為嗅到了些不大雅致的氣味,她餘韻未消的俏臉上,眉頭微蹙,便又撥弄了下榻邊的銅刻梅花三乳足香鼎,打開蓋,添了枚熏香進去。


    未幾,沁香宜人。


    “我偏不伏,憑甚麽她分的多些,我就少些?”


    黛玉三千青絲攏在一邊,倚在冰絲錦靠上,星眸圓睜,看著賈薔不滿道。


    賈薔頭疼的捏了捏眉心,道:“哎呀,她的體量大些嘛,要的又急……”


    黛玉聞言大怒:“我要的不急?”


    說罷,又轉頭看向尹子瑜,道:“子瑜姐姐你迴他,咱們要的急不急!”


    尹子瑜見賈薔也看來,果斷的點頭,美眸卻是歡笑的彎起……


    賈薔撓了撓頭,忽地道:“你們倆覺不覺著,這話說的有些問題?”


    “甚麽問題?”


    黛玉不解道,眼眸轉了稍許,沒好氣啐一口,隨後警告道:“休想岔開話!寶丫頭的織造處缺人手,我和子瑜姐姐的安濟局更缺。那邊是用來賺銀子的,安濟局是用來救命的,孰輕孰重你這當皇上的,心裏沒數?”


    賈薔苦笑道:“就算再清掃一遍京畿青樓和金陵、揚州、杭州等地的青樓,可那些女孩子還不是要經過調理教規矩,在工坊裏吃上至少半年苦後才能任用?曆經風塵後,不經過勞動改造,心思太雜用不得的。其實半年都不夠,要我說至少也要一年甚至兩年,不然以後準保出些亂子。”


    黛玉如今已經很老練了,一揮手道:“隻要不挨著男人,就沒那麽些事!”說罷又犯愁道:“安濟局接痘苗著實太慢了,百姓丁口數又太多。子瑜姐姐這樣好的性子,前兒都有些不高興了。按照眼下的進度,到年關都接種不完京城百萬百姓。京畿之地天子腳下尚且如此,到了外省,豈不更慢?若非查證卷宗,我們還不知道,大燕每年竟有那麽多人死於出花,便是京城就有不少,可了不得!”


    賈薔想了想,道:“你看這樣如何……傳旨天下:凡世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充為才人、讚善之職,供安濟局調用。”


    黛玉沒好氣道:“竟出餿主意!你當是給公主、郡主選陪讀?迴頭你且問問寶丫頭,當初朝廷若是選拋頭露麵給百姓接種痘苗的女史,她願意不願意?”


    賈薔“嘖”了聲,笑道:“你也忒實誠了,先將人招來,再指派她們做事不就好了?再者,也不用她們果真親身上陣去接痘。退一萬步說,便是做了又如何?”


    黛玉搖頭道:“眼下還早,遠不是時候。我可不想與你添惱,日後再派我的不是……”


    說著,星眸橫了賈薔一眼,抿嘴一笑。


    尹子瑜見他二人聊的熱鬧,也起了談性,落筆道:“去安妃、瑾妃那裏去瞧瞧?”


    安妃為尤氏,瑾妃為尤三姐。


    二人負責管理被解救出火坑的天下青樓花魁、名妓、清倌人並揚州瘦馬之流。


    黛玉笑道:“瑾妃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尤三姐脾性之烈,她們都是親眼目睹過的。


    雖然青樓、畫舫絕對是當世最黑暗的火坑,但對於花魁、名妓、瘦馬們而言,並非不能接受,尤其是出了名的。


    她們受萬千士紳名宦的追捧,多少才子為其傾倒,可如今被“救”出火坑,去了小琉球,居然要在“肮髒”“汙濁”的工坊裏做苦工!


    不管是紡紗還是織布,她們都會被一些過去認為粗手笨腳根本不放在眼裏的粗婦們鄙夷羞辱,日子過的幾如地獄。


    自然有人嬌滴滴的想罷工,或裝病……


    換個男人,見這麽多絕色如此嬌弱憐人,多半會心軟。


    便是黛玉等見了,也會心生不忍。


    可尤三姐卻是個潑辣的,再加上她的顏色便是放在天下花魁中也屬於絕色,衝擊力愈大。


    這位主兒是真的敢薅著頭發“咣咣咣”的來耳光,關鍵是她嘴皮子還利落,將那些女子寧肯賣皮肉色相,也不肯吃苦的根底血淋淋的揭破,然後親自帶著被逼到“絕路”的年輕花魁們去勞作。


    尤三姐不僅是說,她自己帶頭去幹,好些時候還連夜幹。


    這就讓大多數人愈發沒話可說了,就這樣,帶出了一批又一批,洗去風塵氣息的讀書女子。


    “勞動改造”這四個字,已經被尤三姐奉為圭臬。


    這次迴京見證賈薔登基,兼受封為妃的過程中,都未停止和小琉球及山東那邊急信溝通。


    論勤勞用心刻苦,當數第一。


    但也正因為如此用心,所以在那些花魁、清倌人還未徹底洗脫風塵氣成為良家前,很難從她手裏要到人。


    聽聞黛玉笑言,賈薔道:“你開口,她敢說不?”


    黛玉沒好氣道:“仗著身份欺負人,又有幾分意趣?再者,是你給人家定下的規矩,如今反倒想自己變化破壞?”


    賈薔捏了捏下巴,伸手將黛玉攬入懷中摩挲起光潔的膀子來,挨了幾下粉拳後,道:“當初定的規矩有些死板了,隻一味的體力勞動,不真正見識見識民間疾苦,她們又如何明白她們過的生活已是十分難得,做的事又是何等偉大?”


    黛玉聞言雖滿心歡喜,卻還是嬌啐一聲,道:“就知道說好聽的哄人,不過你也別去逼她。我看得出,她為了你交代的事,算是拚了命了。如今你忽地改口,說她做的那些不當緊,不值當,豈不傷了她的心?”


    賈薔幹笑了聲,這話怎麽說的他好像成了渣男了……


    清咳兩聲後,他道:“那這樣,我先去和她商議一二。關鍵是,這種事不會長久有。也就這幾年多些,再過二三年,哪有那麽多讀書識字的清倌人給她訓練了?我去和她商議商議,尋條長久的路子……”


    黛玉聞言,一下從他懷裏起身,沒好氣道:“去罷去罷!還正好呢,我和子瑜姐姐要歇息了!”


    子瑜在不遠處的錦墩上,看著兩位人間至尊小兒女般吃味拌嘴,滿麵笑容……


    誰道天家無真情?


    ……


    西苑,涵元閣。


    賈薔到來時,隻安妃尤氏一人迎了出來,滿麵驚喜。


    尤氏今年還不到三十,形容極豔,生育過後,更是豐潤飽滿,堪稱極品。


    見禮罷,賈薔攜其手往裏去,問道:“三姐兒呢?”


    尤氏又好氣又好笑道:“三姐兒怕是想考狀元呢。”


    賈薔奇道:“這話怎麽說?”


    尤氏笑道:“皇爺不知,臣妾這三妹妹打小琉球時就暗中悄摸著讀書寫字,如今更是每天夜裏都拜師苦讀。皇爺一月裏來兩迴,也不虞耽擱伺候皇爺的正事。”


    賈薔聞言嗬嗬一笑,握著尤氏的手緊了緊,溫聲道:“家裏人多,又都有事繁忙,朕方才就是被皇後和皇貴妃一道哄出來的,她們要商議安濟局的事,沒功夫理朕。貴妃那邊也是如此,織造司的事,讓她懷著身子都顧不得歇息。朕身上也有許多差事,若非如此,朕會多來陪陪你們的。”


    聽賈薔這樣一說,尤氏心裏大為感動之餘,又羞愧道:“皇爺,臣妾真是個糊塗人……”


    她還是極聰明的,知道這個時候狡辯難得歡心,利落認錯賠不是才應該。


    果然,賈薔聞言高興起來,不再多言此事,隻在她腰下豐澤的隆起摸了把……


    左右除了銀蝶、炒豆兩個家裏老人外,並無其他內侍。


    賈薔喜歡精簡些,其他人自然不會奢靡排場……


    “嗯?你們怎麽也在?”


    賈薔很沒形象的摟著半倚在他懷裏,任他施為的尤氏進了偏殿後,就看到邢岫煙和妙玉居然都在,微微吃驚。


    兩人四目,正直勾勾的盯著賈薔在那胡作非為,兩人俏臉同時飛起紅暈來,屈膝一福見禮後,躲去了後麵。


    隻是兩人許是忘了,後殿乃臥房……


    被兩個清麗靜雅的女孩子撞破流氓行徑,賈薔麵皮還是有些發燙的,不無埋怨的同尤氏道:“怎麽不與朕說,她二人在此?”


    尤氏俏麗一笑,嫵媚道:“那兩個都是麵皮薄的,皇爺也落不下麵子來,臣妾就幫她們一把,當一迴紅娘。”


    賈薔聞言一滯,想起妙玉的出塵和邢岫煙的超然,兩人都是難得絕色,便底氣不足的擺手道:“胡說胡說……”


    “哼!”


    卻是正執筆書寫的尤三姐,不滿的冷哼了聲。


    賈薔望去,隻見燈光下的尤三姐,看起來美的竟有些璀璨。


    標致的美人臉上,流露的是一種火辣乃至張揚不屈的犀利氣質。


    換做賈薔前世,就憑這樣一份顏色和氣質,身邊就不知要跪伏多少舔狗。


    再想想別說前世,就是紅樓世界裏賈珍、賈璉這樣頑慣女人的,不也讓尤三姐好一通臭罵麽?


    在那樣一個世道下,能做到這一點,簡直是奇跡。


    賈薔不無欣賞的笑罵了聲:“德性!”


    尤三姐雪膩的下巴一揚,瞪眼過來,不過被賈薔挑眉看了眼後,到底還是嘟囔了幾句,低下頭繼續看書,當然,半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賈薔也不理,顧自將尤氏抱在膝上,把頑著她的一隻手,微笑問著近來生活、做事忙不忙,又問了兒子小十五情況如何。


    尤氏更願與賈薔膩乎,細聲軟語的答著話。


    尤三姐那邊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心裏酸的要死,眼見她大姐都快將身子揉進賈薔身上了,她咬牙道:“你又不是沒地兒,想做甚麽迴你的地兒去,別在我這裏招人嫌!”


    尤氏聞言“呸”了口,迴頭對賈薔笑道:“也不知是哪個見天盼著皇爺來,一天嘴裏不念叨個百八十遍都算奇事。”


    賈薔奇道:“我那裏每天用飯的時辰,從來不禁家人過去一道吃飯的。皇後也喜歡你們一起過去,還熱鬧些。旁人每天都往那邊跑,你們怎不去?”


    尤氏看了眼麵無表情抿著嘴不言語的尤三姐,小聲道:“三姐兒和榮妃……就是鳳丫頭,不對付。”


    賈薔不解道:“怎麽個不對付法?這好端端的……”


    尤氏遲疑稍許,哭笑道:“許是因為老娘和二姐兒的緣故……三姐兒見貴妃家姨太太一直在西苑住在,也有些想念外麵的老娘和二姐兒了。上月老娘和二姐兒讓人送了些手做的針線活兒進來,三姐兒尋思了下,請示了皇後娘娘,就派人將兩人接了進來……”


    賈薔愕然道:“我怎麽沒聽說?”


    尤氏笑道:“皇爺那會兒還在忙登基的事,這麽些小事,哪裏敢驚動皇爺……”


    她將賈薔的手放進衣襟懷中,知道他喜歡,便事事依著他。


    賈薔果然喜歡,把頑著手心處的細膩,眉眼間都輕快了些,不過腦筋還能轉動……問道:“既然皇後都答允了,那豈不是好事?怎麽,鳳丫頭攔下了?”


    尤氏苦笑搖頭道:“那倒沒有,隻是……她如今掌著宮裏尚食局,中午三姐兒請老娘和二姐兒用的膳食,都是涼的。”


    賈薔聞言眉頭登時蹙起,道:“此事朕怎麽不知?以三姐兒的性子,她沒大鬧一場?”


    尤氏搖頭道:“皇爺馬上就要登基了,三姐兒如何能在那個時候給你添亂?再者等午飯點兒過去半下午的時候,禦膳房又派人送了一桌席麵過來,說是榮妃娘娘親自叮囑的。三姐兒將那桌席砸了個稀巴爛,也算是出氣了。隻是往後,榮妃常去的地方,她就死活不去了。”


    賈薔頭疼的看了過去,就見尤三姐早已是淚流滿麵,看賈薔望來,心中委屈一下爆發,趴伏在桌幾上,痛哭起來……


    這他娘的,都叫甚麽事?


    賈薔心中無語之極,還得上前去哄:“好了好了,今晚爺不走了,好好犒勞犒勞你,排解排解你的委屈和鬱氣……三次,可好?”


    “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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