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勤政殿。


    林如海、呂嘉、李肅、曹叡等從皇城武英殿趕來時,在門口處,被李春雨給勸攔下來。


    其實李春雨便不勸,殿內傳出賈薔暴怒的聲音,也會讓他們止步……


    “安陽伯,是嫌朕刻薄寡恩,給你安陽伯府的賞賜少了罷?也是,一個封地合起來不過區區數百萬畝良田,如何配得上你安陽伯的功勞?來人,傳旨,安陽伯周琦大功於國,今日封王!!”


    此言一出,殿外林如海諸人麵色都是紛紛大變。


    以伯身封王,那隻能是追封。


    且躍級那麽多,怕是要連闔族性命都填進去,才能追封一個王爵。


    若果真斬下去,那就是本朝對勳臣所開的第一刀!


    安陽伯周琦臉色慘白,虎目含淚,跪地磕頭道:“皇上,臣,臣豈敢有此心?家門不幸,出了周軒那個畜生,做下那等勾當,臣……臣教子無方,辜負聖恩,罪該萬死。”


    “你還敢狡辯!!”


    賈薔怒極,上前一腳將周琦踹倒,指著鼻子罵道:“你當朕是傻子麽?就憑你兒子,也能開得起清風樓,勾連八方替他遮掩?朕的繡衣衛,都隻字未報,你安陽伯連王爵都看不上,必是看上朕這個位置了,來來來,今兒朕就讓給你!!”


    說罷,將腰間玉帶扯下,一把摔到周琦臉上。


    這下周琦是真的怕了,跪在那一個頭重重叩在金磚上,顫聲道:“皇上,臣……雖有貪婪斂財之心,卻絕無……絕無悖逆之心呐!皇上,明鑒!”


    薛先、陳時等亦麵色驟變,薛先緩緩道:“皇上,這個忘八雖然貪財些,又好色,當初在九邊就愛幹這行。弄了些韃子女人,甚至連西邊兒纏頭都弄了些,在邊塞幹這個。臣等也罵過他,他嘴上打著哈哈,私下裏仍是老毛病。


    不過這貨打仗勇猛,尤其是這二三年來,五軍都督府裁撤天下兵馬,精兵簡政。江南內腹省份尚好,不敢違背朝廷命令。可偏遠苦寒省份,多有抗命者。譬如雲貴之地,因改土歸流平苗亂,很是練就出一批見過血的驕兵悍將,聽說要斷了他們的血喝,一個個鼓噪叫囂起來。不少人都怕苗地民風彪悍,陷落進去沒有好結果,周琦這廝卻是不怕,領兵前往,花了一年半光景平亂,安定了雲貴二地。


    如今他是有些驕縱,皇上該打該罵該罰都是他的福分,就是鬥膽請皇上念他微有薄功的份上,寬饒了他這迴罷……”


    說罷,跪地磕頭。


    陳時等人紛忙跟上,跪地叩首,替周琦求情。


    這時李春雨上前,躬身道:“聖上,元輔大人並諸位大學士到了。”


    賈薔長出一口氣後,叫起道:“且先起來,周琦跪一邊去,等人到齊了再議。”


    薛先等聞言,心底紛紛落下一塊大石頭,暗唬僥幸。


    他們希望天家針對勳貴的屠刀,永遠不要舉起,尤其是賈薔,都渴望君臣相得一世,成為千古佳話。


    屠刀一旦舉起開了個頭,就很難收起了……


    ……


    “先生,戶部侍郎閆衝之子閆喬開了一家望仙閣,明為酒樓,實則藏汙納垢之所。還有刑部尚書曹揚之子,大理寺張仲的侄子,名下的奴才也各支起一攤子。


    他們暗中拐賣女子,作惡無數。


    朕就想不明白,朕登基才幾天?新朝統共也沒三年,怎麽就出現了這等醃臢混帳事?


    對了,安陽伯也幹了這等事,可他家好歹是用錢買來的女子。


    閆衝、曹揚、張仲那幾個忘八,他們敢用手上的權力,逼迫地方上的官員給他上供!


    上一次這麽幹的,朕親自砍下了他的狗頭,才幾天?


    好啊!閆衝等既然敢視若無睹,視朕為無物,那朕就成全他,讓他好生長長記性!


    身為高官權貴,販賣迫害大燕子民者,誅三族!


    下一次,誅九族!


    不怕死的,隻管再來!


    朕連去藩國的機會都不與他們,黃泉路上由他們結伴!


    除非彼輩將朕這個天子廢了,不然,敢動朕的子民,絕不相饒!!”


    說罷,不管諸文武麵色劇變,一甩袍袖,轉身離去。


    等他走後,林如海麵色鐵青,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安陽伯周琦,一字一句問道:“皇上未登基前,就徹查平康坊七十二家,解救受害女子無數。教坊司成百上千罪宦妻女,也都被特赦,準其織造為生。


    安陽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安陽伯今日犯了事,總該知道皇上的一片苦心了罷?莫非也想安陽伯府諸內眷,入教坊司為千萬男人糟踐羞辱?”


    周琦此刻隻顧叩首,道:“元輔,救安陽伯府一救!元輔,救安陽伯府一救!”


    他明白,普天之下,能讓賈薔平息雷霆震怒,從寬發落者,怕隻有眼前這位清瘦老人了。


    林如海歎息一聲,道:“既然皇上說,你周琦未曾強迫婦人,還算公平買賣,那你這還有些挽迴餘地。但願你安陽伯府果真沒破了底線……至於其餘人等,曹大人。”


    曹叡麵色凝重,上前應道:“下官在。”


    林如海目光肅煞,道:“你分掌刑部和大理寺,發生這等事,你難辭其咎。請罪一事且放在後麵,此案先由你徹查。曹揚、張仲圈府拿人,餘者凡牽扯在內者,皆打入天牢,從嚴問罪。”


    呂嘉一張臉都抽抽起來,上前道:“元輔,如此治罪,是否……是否牽扯太廣?那群下三濫開青樓,想隱瞞的咱們都絲毫無所聞,上上下下還不知結了多大一張網。若是全部都……不如抓大放小?眼下朝政繁重,又都十分緊要,若沒個安穩的朝局……太難了。此間關節,還要勞元輔和皇上好事解釋一二。”


    林如海聞言沉吟稍許,緩緩道:“先抓人罷。”


    李肅問道:“此案一旦發作,外麵必然激起滔天巨浪。元輔,對外該如何解釋……”


    林如海道:“這是好事,是朝廷不容醃臢,為民做主的好事。不必遮掩,對外明言。”


    李肅為難道:“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還有國朝勳貴都牽扯到這等下作案子裏,士林中怕是愈發有人謾罵……”


    朝廷威望這個東西,看似是虛的,實則卻是真真切切起大作用的。


    朝廷沒了威望,則勢必政令難出京畿。


    林如海卻搖頭道:“對士林的清理,拆除學社隻是第一步。不是不讓他們罵,罵該罵的人隨他們,罵不該罵的人,就治他們的罪。朝廷的威嚴,不是寬縱出來的。”


    李肅緩緩點頭,之後,薛先上前與林如海抱拳聲音低沉道:“元輔,皇上那邊,務必還請元輔勸一勸。該怎麽罰就怎麽罰,保重龍體重要。”頓了頓又道:“殺頭不當緊,隻是誅族……元輔,不合適啊,人心驚恐。”


    林如海聞言苦笑稍許,道:“皇上已經夠自省了,你們自己也當看在眼裏,對於吏治,對於朝政,他何時插過手?對於天家嚼用,也是能省則省,對於文武臣子,卻是能多給,就多給。皇上唯一在意的,被視為底線的,不就是百姓麽?為何將海外肥沃土地大量分封,難道不是為了求你們,善待大燕的百姓麽?怎麽就這樣難呢?安陽伯,何以傷陛下之心呐?”


    周琦一張臉漲紅發紫,過了好一陣,方咬牙落淚道:“臣,愧對皇恩!要殺要剮,臣絕無怨言!隻求元輔告知聖上,就說,周琦知錯了,負了聖心。臣,再也不會如此豬狗不如了!!”


    ……


    延慶齋。


    賈薔看著李婧不解道:“清風樓那樣的地方,夜梟會不知道?”


    李婧尷尬一笑,道:“爺,知道是知道,不過是皮肉生意的地方,沒甚真頑意兒,所以也就沒在意……”


    又見賈薔變了麵色,她忙道:“爺,其實朝廷清理罷平康坊後,京城其餘各坊中,青樓妓院跟雨後春筍一樣,四處冒頭。更別提那些娼門了,更如同過年一樣,生意大興。爺,這種事,真的禁不絕的。京城如此,揚州、金陵那些風流繁盛地,被清理一迴後,也是化整為零,許多小門小戶就收養一兩個女孩子,教著琴棋書畫,長大後接客,收益比種地做小買賣多的多。這種事,怎麽禁絕嘛……”


    人的欲望,怎麽可能根除?


    幾千年的世俗風情,更不會因為幾次掃黃就銷聲匿跡。


    皇權的確強大,但到細小處,也的確無能為力……


    這些話,李婧都不知該怎麽跟賈薔這個心思純善者說。


    賈薔聞言,沉默稍許後,道:“我有一個主意,你來參謀參謀……”


    說著,將采買倭女,來充當妓子的謀劃說了遍。


    最後道:“我怎會不知,這等事根本不可能禁絕……但是,我還是希望,大燕的女子能少受些這般糟踐,少落火坑。她們能清清白白的出嫁,生兒育女。往後百姓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也不會再有那麽多賣身救家的悲苦事。


    所以,就由倭女來充當這個角色。彼輩原就不在意這些,甘願為妓。”


    李婧聞言有些震驚,道:“還有這樣的人?可是……她們願意來大燕麽?”


    賈薔笑道:“三娘子這次東征,行的是絕戶計。燒屋毀田,加劇東瀛各大名間的矛盾,引起戰爭。不用半年,百姓的日子就如同煉獄。這個時候,用白菜價就能買來許多女子。甚至,隻要能帶她們離開倭國,她們幹甚麽都願意。”


    李婧聞言居然豔羨道:“三娘這次又威風了……”


    頓了頓又麵色古怪的勸道:“爺,再怎麽樣,也不能由天家出麵辦此事啊。德林號都不行,不然皇上的名聲成甚麽了?”


    賈薔嘿了聲,道:“所以啊,方才在勤政殿那邊,發了好大一通火。這一迴,不知多少人要掉腦袋!”


    李婧聞言一驚,正要問話,卻見李春雨貓一樣的進來,她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抹惱火。


    她身份特殊,和賈薔所議之事更是不傳六耳之秘,李春雨雖為近侍,也不該這般未經傳召就進來。


    倒是賈薔猜到些甚麽,問道:“可是先生來見?”


    李春雨忙細聲道:“主子聖明,正是林相爺求見。並且,皇後娘娘也來了。”


    賈薔聞言無語稍許,心裏也是無奈。


    即便他再怎麽尊敬林如海,可在林如海心裏,他現在仍是君王。


    請黛玉一並前來,就是為了安撫勸說……


    輕輕一歎後,他起身迎了出去。


    ……


    “先生又何必如此?還親自跑這麽遠……”


    賈薔直白埋怨道。


    西苑不是皇城,很有些距離的。


    林如海還未說話,黛玉就沒好氣道:“還不是你,好一場龍顏大怒,爹爹擔心你的龍體,還叫我來一道勸你保重龍體!”


    賈薔哈哈大笑兩聲,又“嘖”了聲,道:“氣當然還是氣,但還不至於氣壞龍體罷?”


    林如海道:“生氣是應該的,皇上將朝政交給我,結果卻出了如此紕漏,實在有愧皇上托付……”說著,躬身請罪。


    “欸!”


    賈薔忙攙扶起林如海來,道:“先生不必如此。若果真朝臣都是好的,那先生也非塵世之人了,是天上神明。再說,便是玉皇大帝坐金鑾,臣子中不同樣有奸臣?”


    黛玉“噗嗤”一笑,明媚無雙,嗔了賈薔一眼,道:“又渾說!天庭裏哪個臣子是奸臣?”


    賈薔嘿了聲,道:“孫行者西遊取經,一路上遇九九八十一遭磨難,那些妖精背後,哪個沒有主子?那些神仙的奴才坐騎下凡為亂,害人無數,神通廣大的神仙會不知道?還有,唐三藏去大雷音寺求取真經,卻遭佛祖弟子阿儺、伽葉討要‘人事’賄賂,此事鬧到如來處,如來又怎麽說?法不可輕傳!連如來佛祖都杜絕不了此事,我難道還苛勒先生做到?便是再嚴的峻法,也難擋貪欲。正如那些青樓,永遠滅絕不了一樣。所以先生不必擔憂朕,今日朕之作為,另有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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