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機,聖伊爾德豐索宮。


    佛郎機國王腓力五世看到從遙遠東方送迴來的國書,老邁的神情很是震驚,也有悲痛和憤怒。


    邪惡的東方國度,居然擁有了能確保十萬人接種,而無一例死亡的天花痘苗?


    上帝的福音,為何會降落在那片邪惡富饒的土地上……


    腓力五世心情悲痛之極,他已經是第二次登基了,早在八年前,他就想退下來榮養,將王位傳給他最愛的兒子,路易一世。


    然而上帝如此厭惡他,他的兒子隻當了七個月的國王,就倒在了天花瘟疫中……


    他心愛的兒子……


    這場打擊,讓他的狂躁抑鬱症愈發嚴重了,卻仍不得不打起精神來,重新成為國王,因為他的次子太年幼了。


    每每思及此事,腓力五世的狂躁暴怒情緒就難以控製。


    王後伊麗莎白見之,趕緊讓仆人請來閹伶法裏內利,並讓他唱起了詠歎調,《任我流淚》。


    連續演奏了三遍後,腓力五世的情緒,緩緩平息了下來……


    他重新看了遍國書後,對王後伊麗莎白道:“這種痘苗應該是真的,費爾南和葡裏亞、英吉利等國在東方的人已經親自去巴達維亞接種過。這種痘苗,一定要帶迴佛郎機。”


    伊麗莎白道:“邪惡的大燕靠著卑鄙的手段襲擊了我們在東方的艦隊,並奪去了佛郎機的殖民地呂宋。這一年來,王國不斷抽調戰艦前往東方,會同英吉利、葡裏亞、海西佛朗斯牙等國,要報複東方大國,甚至毀滅它,瓜分成為我們歐羅巴大陸的殖民地。莫非是如今的時機已經到了?”


    腓力五世在詠歎調的歌聲中沉思了片刻後,渾濁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甚至高興笑道:“原本並沒有到合適的時機,東方惡龍在馬六甲和巴達維亞修築了太多岸防炮,還對我們十分警惕。那裏距離西方實在太遙遠了些,便是我們匯聚了如此強大的聯合艦隊,也不敢輕易進攻。一旦攻擊受挫,想要補給就十分艱難了。但是沒想到,卑鄙的東方人,竟會如此愚蠢,如此自以為是。他想用痘苗來誘惑我們,想讓我們得到了好處,就和平共處,以給惡龍成長的時間。啊哈,他真是太自大了!”


    往後伊麗莎白笑道:“或許尼德蘭人會選擇和平相處。”


    這個笑話顯然戳中了腓力五世的笑點,老國王仰頭大笑起來,笑了好一陣後,才喘息道:“這話若是讓威廉那個小子聽到了,他一定會十分生氣。”


    馬六甲和巴達維亞兩座可掌控東西方航路的要塞,原本都是尼德蘭的。


    憑借著這兩處,尼德蘭在東西方海貿中占盡好處,地位超然。


    英吉利在歐羅巴如此強大,海上幹翻了多少霸主,可在東方,勢力仍止步於天竺。


    東瀛閉關鎖國,任你甚麽強國都不準在東瀛經商,獨尼德蘭可以。


    尼德蘭在大洋上漂浮著超過一萬五千艘船,靠的就是把持如巴達維亞和馬六甲以及南非好望角這樣的海上生命要塞。


    如今兩座極重要的要塞被大燕以“卑鄙”的手段奪去,即便尼德蘭仍然有龐大的商船和迴報,也絕對會因這兩處要塞的丟失而痛徹心扉。


    “這些年威廉四世因為東方的失利常常咒罵發怒,並為此花費極大的代價建立了強大的海軍。這一次派往東方艦隊和軍隊最多的就是他,他是不會放棄這次機會的。而漢普頓宮的那位,就更不會放棄這次繼續東擴的好機會了,這些年英吉利人的爪牙愈發強硬,喬治那個家夥是絕不會止步於莫臥兒的。我知道他,他做夢都想邁過馬六甲,征服比印度更富饒安定的大燕。


    其他幾個,自然也不會放棄那片富的流油的沃土。莫臥兒加上大燕,超過三億人口,無與倫比的市場……伊麗莎白,我老了,無法前往東方。兩個王子也很年幼,這一次,就由你代替我,往東方走一迴罷。拿迴痘苗,並讓邪惡的東方皇帝相信,我們願意和平。


    其他的,交給費爾南。告訴他,隻要他能在這次行動中有所建樹,那麽岡薩雷斯家族將重新恢複卡斯蒂利亞伯爵的榮耀。”


    ……


    同樣類似的對話,陸續發生在英吉利的漢普頓宮、葡裏亞的瑪費拉宮、海西佛朗斯牙的凡爾賽宮等地。


    一艘艘載著王後、親王、王子、公爵的大船,駛向了東方。


    伴隨著的,是龐大的戰艦隊伍和士兵,當然,還有巨炮……


    ……


    馬六甲。


    此處原屬柔佛之土,後來柔佛蘇丹被尼德蘭人扶持的爪哇所刺殺,自此柔佛國滅,成為了尼德蘭人的勢力範圍。


    再後來,閆三娘用了一次幾百年後依舊能列入各國海軍教程的經典奇襲戰,一戰拿下了巴達維亞和馬六甲,使得此處自此姓賈。


    齊筠站在馬六甲古城上,眺望著不遠處那條海上生命線。


    馬六甲古城便如一隻可以扼住這條生命線喉嚨的存在,矗立在海岸線上。


    “好地方呐!”


    “是好地方,原本應該是齊家的!”


    不同於齊筠溫潤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了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齊筠聞言皺起眉頭轉頭看了過去,語氣稍微加重了些,道了句:“二叔?”


    此人正是早些年,齊太忠為了謀後路,聽取賈薔之言,打發出海的次子齊萬海。


    齊萬海人如其名,性格四海,廣交江湖之友,路子極野。


    德林水師能奇襲巴達維亞,繼而又拿下馬六甲,齊萬海功不可沒。


    但再功不可沒,這句話也是殺頭的罪過。


    齊筠左右看了看,見左近無人,護衛都在十步開外後,才正色對齊萬海道:“二叔是嫌齊家的好日子過夠了?”


    齊萬海性子野,野心自然也大,不過他聰明,知道賈薔如今算是真正的大勢已成,不可力敵,但……


    “筠哥兒,你是不是糊塗了?齊家哪來的好日子?如今的齊家,比得上當初的齊家?”


    齊萬海冷笑一聲問道。


    當初的齊家,是獨占揚州三十年的齊家。


    一城,便是一家。


    如今的齊家,雖以商賈之身多出一侯、一伯,但齊家在揚州城的根基早已動搖,再也無法掌控一切。


    至於賈薔許給齊家的一島……


    倒是風景宜人,可是除了種些地打點魚,還能如何?


    即便是地兒大,可除了齊家人沒幾個喘氣的,有個鳥用!


    再想想揚州城的繁華昌盛,這滋味豈能相同?


    齊萬海是真心覺得,老齊家被坑慘了!


    齊筠麵色終於肅煞起來,他雖年輕,今年也不到三十歲,但已經連續執掌過小琉球、爪哇和馬六甲,是真正獨掌大權,操持一方基業的梟雄存在。


    這般變了麵色,齊萬海雖是老江湖,也不禁心頭一凜,就聽齊筠聲音低沉道:“二叔,你不是糊塗人,所以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齊家當時的處境,祖父都常常焦慮的夜不能寐。景初朝的香火人情,隆安朝是不頂用的。韓半山負天下之望南下,第一把火就燒在揚州,除的雖是白家,瞄準的卻是齊家!若非祖父以一生的智慧,看出當今乃奇人,押寶在此,齊家今日怕是全家上下連骨頭都化了!


    這是打恩義情分上說,皇上不虧欠齊家。再從眼下局麵來說……


    你是不是以為你侄兒當著秦藩總督,掌著德林軍,這秦藩就姓齊了?


    你方才那番話但凡讓一人聽了去,今天晚上你腦袋能保得住,我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


    繡衣衛你不懼,夜梟之名沒聽過?


    就你麾下那些綠林大豪裏若沒有三五個夜梟,嶽之象就是個廢物……可他是廢物麽?


    二叔,皇上不是從誰手裏繼承得到的皇位,是一步步從隆安、宣德和韓半山、竇廣德之流的刻薄打壓中殺出來的天子!


    雖然奪去皇權的過程中未見多少血,可這難道不是更恐怖之處?!


    馬六甲和巴達維亞是被皇上視為眼珠子一樣重要的地方,不管是哪個敢生出絲毫覬覦之心,想好死都難!


    無論是誰,連想都不能想!!”


    齊萬海聞言,沉默稍許後,看著齊筠道:“果然是不一樣了,當年的你,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軟綿綿的就是個書生……筠哥兒,是不是還想說,我若想死,你可以成全我,但不要牽連齊家?”


    齊筠隻是深深看了齊萬海一眼,沒有迴應。


    沒有迴應,便是最明白的迴應。


    齊萬海見之哈哈大笑兩聲,道:“好,果然是曆練出來了!也罷,有你在,齊家就倒不了。筠哥兒,二叔別的不想,就想在馬六甲城裏要一片地盤,開個大商號。這個要求不過分罷?”


    齊筠聞言,直視齊萬海稍許後,緩緩點頭道:“好。”


    齊萬海滿意而歸,等他背影消失後,齊筠忽地一拳砸在女牆上,劇痛令他眉頭緊皺。


    他的眼光,終究不如他祖父老辣。


    他這二叔果然是在外久了,心已經徹底野了,起了裂土的心思。


    莫說家國忠義,便是連至親,都不算甚麽了。


    隻是,他果真自負到以為比誰都高明?


    利欲熏心,可恨!更可悲!


    ……


    神京西城,醉仙樓。


    二樓天字閣。


    賈薔和女扮男裝的黛玉、子瑜、寶釵三人,臨窗而坐,看著樓下街道上的紛爭。


    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人,正中是一個麵紅耳赤的年輕士子,和一對麵帶苦相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老人,很明顯是農夫。


    兩個老人跪在地上,拉著年輕士子不放,哭著讓他隨他們迴家……


    已經讓人了解過內情的賈薔看著這一幕,搖頭道:“若不知情者,任誰都以為是這考取功名的士子不忠不孝,嫌棄自家爹娘。便是周圍看熱鬧的這些人,目睹了事情的經過,多半也要以百善孝為先來勸誡年輕人。可是這年輕人自繈褓時,因惡疾被棄,反倒因禍得福,讓富裕人家的好心人撿到,治好的惡疾,撫養長大,教育成才。如今考取功名,眼見就要做官了,這對親生的跑來認親。


    這哪裏是認親,這分明是在脅迫,在害人。這年輕人若是不認迴雙親,就成了一生最大的汙點,連官場上都將步履維艱。若是認下來,內心又如何能過得去?又如何對得起養父一家?”


    黛玉形容十分震驚,惡心的俏臉都有些小猙獰了,道:“世上怎還會有這樣的爹娘?”


    賈薔嗬了聲,輕聲道:“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令人無法直視,一是天上的太陽,其次,便是人心。


    有一段時日,我一直以為,隻要不斷開海拓疆,隻要大力推廣自然科學,開啟民智,隻要讓天下安寧太平,大燕就將會是人間樂土。


    後來才明白自己的幼稚,人心,豈有滿足之時?


    也是因為類似於今日之事,親眼目睹了幾迴後,我才定下心思,絕不可廢棄古禮。


    儒教之禮中,當然有許多糟粕,但仍有真正的精髓精華存在。


    人還是要讀書知禮,要修德行,更要明是非。


    你們看看周圍圍觀百姓,便是知道了兩老人曾丟棄骨肉,如今仍一味指責士子不孝。”


    黛玉好笑道:“這些人豈不正是遵循孝道之禮?”


    賈薔笑道:“所以要明是非嘛。他們遵循的,都是愚孝之禮。”


    子瑜落筆道:“那下麵之人,你以為當如何處置?”


    賈薔笑道:“我處置甚麽?他都這麽大的人了,又讀了那麽多年書,若是連這點麻煩都解決不了,沒這個魄力,那又有何用?”


    說話間,就聽下麵傳來年輕士子悲憤之極的怒聲:“你二人生而不養,棄我於道旁。若非先母車駕路過,必為野狗所啃噬!如今知我考取功名,便前來勒索富貴。


    我胡誠受先母教誨,必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焉能為前程功名,就認爾等為親?今日於世人前與你們分辯清楚,明朝棄功名出海,至死不歸!”


    “走罷。”


    見至此,賈薔笑了笑,與黛玉等人道:“今日不虛此行,改日再出來逛。”


    寶釵笑道:“白龍魚服,見困豫且。微服之事,還是少為的好。”


    賈薔嗤笑道:“久困於禁宮大內,早晚為外朝所蒙蔽。這還隻是在京畿,日後有機會,一道去外省,真正往民間去看看,那才叫知民間之疾苦。”


    賈薔話音剛落,寶釵正想說甚麽,卻聽到外麵樓道口隱隱傳來一陣喧鬧爭執聲:“好球攮的!你薛大爺倒想仔細瞧瞧,哪個忘八肏的敢和我搶上房!還不給爺讓開!”


    聽聞此聲,黛玉“噗嗤”一下就笑開了,看向寶釵,目光說不出的俏皮~


    薛家這位國舅爺,才能下榻沒幾天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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