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琮想迴來,可以。但要先去秦藩待三年,之後再往漢藩待兩年。讓他看看朕開辟出的疆土,到底有益於大燕億萬黎庶否!”


    賈薔說出這番話後,明顯能看到除林如海外諸軍機並六部尚書鬆了口氣。


    韓琮的資曆太深,在士林中的名望太著,尤其是有呂嘉“珠玉在前”,愈發顯得二韓在品格上的可貴。


    一旦韓琮迴朝站穩了腳跟,除了林如海外,誰能壓製得住?


    林如海是打定主意三年後要走人的,他走之後,無論李肅還是曹叡等,都無法與韓琮抗衡。


    且韓琮一旦迴來,朝局勢必激化。


    首先,他就不可能和呂嘉尿到一個壺裏去……


    其次,曹叡、李肅、劉潮、周正等,怕也難入韓琮之眼……


    林如海自然也明白這些,雖還有些話想說,卻也不好當著李肅、呂嘉等人的麵說,不然當真要起風波了。


    賈薔折迴上個議題,道:“要讓百姓說話,為的是讓百姓受了委屈冤屈,有個能做主的地方。譬如朝廷推行新法各省打黑除惡,以保證老百姓生活安寧不受欺負,此政已經進行三年有餘,成效還是有的。但朝局幾經變化,難免許多地方又鬆懈下來,陽奉陰違,或者幹脆就是黑白勾結,捕良善而隱黑惡。


    這種事有沒有?一定有!


    所以朝廷言官禦史們不能總是風聞言事,要不怕苦累,要放下身段去各處暗查,聽聽百姓訴苦的聲音。


    大燕如今共有一千五百餘縣,要盡快組成巡查組,輪番暗查,每年不定時去查!


    繡衣衛會負責他們的安危周全,一路上的衣食住行,皆由朝廷撥付。


    總之,要深入民間,切實的聽聞民聲,解民之難,救民之苦,除民之害!


    這是極重要的事,也要當成朝廷當務之急的大事來辦。


    朕當然知道很難,若不難,哪一朝不想這樣辦?


    便是昏君暴君桀紂之君,也想要江山社稷強盛繁榮罷?


    可為甚麽不這樣辦,無非艱難二字。


    但朕還年輕,就喜歡辦艱難的事。


    也望卿等勤勉,勿失朕望。


    所謂的盛世,不是一小部分人富貴了,百姓仍水深火熱,連最起碼做人的尊嚴都沒有。


    百姓吃的飽、有衣穿,隻要堅持開海就能解決,畢竟,解決了土地兼並之困厄,這些都不是難事。


    但如何讓他們少受些委屈冤屈,少受些欺負,就看你們的了。”


    ……


    百官背著沉沉的壓力退去後,林如海得賜落座,緩緩道:“此事看似隻關乎禦史台和繡衣衛,實則朝廷各部幾無一能置身事外。便是外麵各省府州縣,也都將緊張起來。皇上,不可操之過急啊。”


    賈薔笑了笑,道:“先生放心,當然不會操之過急。果真想大規模的行動,不知要耗費多少財力、物力和人力。


    眼下朝廷甚麽都沒準備好,尤其是缺銀子,所以難以全麵推開。


    但姿態也擺出來,也要挑幾個官賊勾結戕害百姓的典型出來,下狠手嚴懲之,以警示天下。


    而朝廷也要開始準備起了,因為缺錢的日子不會太久……早早晚晚,這些惠民之政都要推行下去。”


    林如海聞言笑道:“皇上有此愛民之心,實乃社稷之幸也。”


    賈薔謙遜一句後,問道:“先生,韓琮怎麽迴事?不在小琉球養老等死,怎會又想著出山?”


    林如海收斂起笑容來,道:“皇上,其實就開海帶來的變化而言,京畿之地遠不如小琉球那樣明顯。小琉球,尤其是安平城附近,工坊林立,百姓無論男女,皆可入工坊做工,所得工酬頗豐!老有所養,幼有所學,便是病了,也有工坊負責延醫問藥。古之大同治世,也不過如此罷?若目睹這般盛世還能無動於衷,二韓也就不是二韓了。”


    賈薔沉吟稍許道:“韓琮或許會這般,但韓彬……多半心裏還藏著怨恨。先生,我也知道韓琮大才,可是越是如此,一旦重新掌權,想要為禍,那此禍非小。秦藩、漢藩同樣重要,他果真有重新為社稷出力之心,去此二處,將藩國之混亂局勢理清了,也算偉功一件。正好,齊筠也能跟著好生學習幾年。


    並且,眼下朝廷局勢總體平穩,如今弟子最需要的,就是平穩。隻要平穩不亂,發展上五年,哪怕三年,到那時也不需再怕哪個了……”


    林如海對此自然沒有異議,笑著勸道:“皇上以後還是莫要再自稱弟子了,當自稱‘朕’……”


    賈薔笑了笑,道:“先生,我最擔心的,其實不在外麵。哪怕眼下就和西夷開戰,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兩敗俱傷,但仍有把握使得江山不亂,頂多耽擱上十年發展光景。


    弟子最怕的,其實是自身,是己心。


    坐在這個位置,誘惑實在太大。大到有時候弟子自己都害怕,怕我難以自持。


    張張嘴,就能主宰億萬黎庶的命運。


    招招手,天下美人盡可入宮中……


    隻要保持開海大政不變,弟子便是恣意揮霍一輩子,都揮霍不盡。


    可若如此,便隻能淪為欲念的奴隸,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除了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連片刻清醒的時候都難有。


    弟子不願為皇權所迷惑,是弟子主掌皇權,而不是受皇權的束縛,成為它枷鎖下按照它意誌行事的走獸。


    所以,該稱先生還得稱先生。


    該自稱弟子,還自稱弟子。


    借先生師威,保持心中謙遜和警醒。


    其實也是偷懶的法子。


    原本,應該全賴自身之毅力來做到這點……”


    林如海眼中的驕傲欣慰之色根本難掩,哈哈笑道:“多少人因少年得誌而流入平俗,何況你這已經不能簡單的叫少年得誌了,連江山都得了去。


    卻不想,仍有如此修心之得,著實難得,實在可貴。


    薔兒,你說的沒錯,皇權既是至尊至貴、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是一個最能蠱惑人心,容易讓人迷失其中不可自拔,深不見底的深淵。


    你能有此自省之心,為師當真驚喜,甚至欽佩。


    皇上,有古之聖君之像!


    至於韓琮,就按皇上說的辦罷。先去秦藩,再往漢藩,五年之後若二藩大治,再調迴中樞。


    皇上,朝廷若沒有一個足夠威望的人鎮著,必生黨爭!


    李肅、劉潮如今看來,還差不少……”


    賈薔頷首道:“便是迴來,當一個可諫言於弟子的國老既可。李肅、劉潮等雖德望尚淺,也沒關係,五年後朝政不會有太大的波瀾跌宕。他們輪番做一輪下來,再之後的元輔,就不隻是曆州縣才能擬台省那麽簡單了。軍方那邊,今後想入主五軍都督府,必要由極北、西北等苦寒之地曆練十年立下功勳的資曆。而軍機處也當效仿,今後藩國愈多,疆域愈廣,不止秦藩、漢藩,呂宋已經占據大半,佛郎機原本侵占馬尼拉,作威作福,還跑去圍攻小琉球,結果被三娘一戰滅了大半,剩下的一點也守不住,隻能灰溜溜離開。


    如今呂宋、安南、暹羅等國,雖還未立為藩國,但實則已經在大燕掌控下。因為沒有用屠戮之法強行兼並,選擇柔和些的同化,所以許是要多花些功夫,以十年為期罷。


    即便十年後,這些藩國也是十分棘手的疆域,需要精幹官員前去治理。”


    林如海聞言緩緩頷首,忽地想起一事,道:“皇上說起呂宋、安南,臣才想起一事來。有禦史上書,彈劾德林號麾下的牙行,大量買賣藩國女子,有違仁道,可有此事?”


    賈薔聞言扯了扯嘴角,道:“的確有此事,也是為了同化藩地百姓,減少反抗阻力。另外,朕不大想讓大燕百姓再去為奴為婢,隻要肯做事,大燕難以謀生,也可去藩國堂堂正正做人。可是一下廢黜買賣奴仆婢女,恐怕激起太多反對意見,而且許多人也的確以此謀生。再者,上有政令下麵自有應對之法,恐難以根除。


    所以,朕就命德林號多采買些安南、暹羅、呂宋、新羅以及東瀛的女子。十分便宜,賣的人也不少。


    帶迴大燕,教好官話和規矩後,就能放出去做事了……”


    林如海擔憂道:“此舉,必會為人指摘,怕會有損皇上的聖名呐。”


    牙行本就為世人所鄙賤唾棄,更何況還是天子親為?


    賈薔笑了笑,道:“褒貶功過,便由春秋去定罷。”


    此話音剛落,忽見李春雨悄無聲息的進來,躬身道:“主子,榮國府三等將軍賈璉上奏,其父賈赦,病歿了。”


    ……


    西苑,天寶樓。


    賈薔皺眉道:“你們現在迴去,又能幫襯甚麽?有賈政妻傅氏在,賈璉也給尤二姐請了誥命。除了二妹妹迴去祭吊一番,餘者都不必去。”


    黛玉無奈道:“是老太太擔心,會來許多賓客誥命,如今鳳丫頭在宮裏,大嫂子也……”說著,沒好氣白了訕訕一笑的賈薔,道:“老太太是想三妹妹迴去,幫著待客。”


    賈薔搖頭道:“讓賈璉趕緊送出去埋了,少鬧甚麽動靜。賈赦、賈珍當初如此害朕,朕念其為皇後母舅,不去苛責,已屬開恩。若還妄想借著皇後的光,大肆操辦,耀武揚威一番,隻會給皇後抹黑。”


    聽他這樣說,連黛玉都不好說甚麽了,隻是輕輕一歎。


    其餘姊妹們自然愈發不敢多言,她們對賈赦的印象,也難言好。


    賈家敗落,子弟不堪,賈赦“功不可沒”。


    隻是為尊者諱,不去談論罷。


    賈薔見李紈坐在一旁沉默,忽問道:“大嬸嬸,蘭小子呢?”


    聽他這般稱唿,連惜春都紅了臉。


    呸!不要臉!


    李紈更是恨不能尋條地縫鑽進去,麵色赤紅,怎好再將閨中稱唿拿出來說嘴……


    見黛玉等麵色不善看來,賈薔幹笑了聲,道:“和你們在一起,感覺和從前沒甚分別,口誤,口誤……良妃,賈蘭是不是快迴京了?”


    李紈依舊紅著臉,輕聲道:“還早,上月來信,說是還在小琉球的工坊裏做事……”說著,美眸盈盈望向賈薔。


    她還從未同賈薔求過賈蘭的前程,哪怕在閨幃間極樂之時……


    但賈蘭在工坊裏做事,仍讓她有些揪心。


    黛玉也納罕,看向賈薔道:“蘭哥兒在工坊裏做事?”


    姊妹們紛紛訝然,莫非果真是後爹?


    賈薔笑道:“不止蘭哥兒,等諸皇子如蘭哥兒年歲後,也一般要去工坊裏學習學習。你們在小琉球見聞之前,可曾想過工坊是甚麽樣的?將來,工坊將會取代農耕,成為立國之本!不了解工坊到底是甚麽,二十年後是做不好官,也做不了大官的。工業會改變這世間的一切,也會讓大燕成為舉世最強國度!你們說,我不讓蘭小子他們去工坊裏見習一番,能成麽?”


    聽聞賈薔如此用心良苦,李紈真真是感動壞了。


    對於賈薔一直想要的那等羞人姿勢,她卻惶恐不敢應他,這會兒心裏也鬆動了……


    鳳姐兒在一旁拈酸吃味,嘖嘖出聲,不過也沒多說甚麽讓李紈下不來台的話。


    畢竟,連黛玉都沒說,她算哪個位份的……


    黛玉聽她在一旁作怪,好笑道:“如今還都是家裏人,你就這般。等將來三年一小選五年一大選,天下佳麗絕色撲棱棱的往宮裏進,你還要活不要活了?我勸你還是好好珍惜姊妹間的這份情分,將來也要相互慰藉,於冷宮中取暖。”


    說著,還拿星眸似笑非笑的看了賈薔一眼。


    殿內女人們都有些靜默下來,眼下不選秀,但將來不可能不選秀。


    十年後,最多十五年後,如今這些女孩子都變成了婦人,甚至變成了祖母,誰還好意思侍寢?


    然而那時的賈薔,卻在人生巔峰,其光芒璀璨古今,豈不正是得一撥又一撥的選天下美人入宮服侍?


    到那時,如今這些人……說不得真的要在冷宮裏相互話當年……


    念及此,心腸軟的都紅了眼圈。


    就見賈薔忙高舉雙手道:“天地良心!如今能得你們,便已經是邀天之幸了。因我自幼沒了爹娘,沒得過父母的疼愛,所以更希望一家人親近些。咱們從前是一家子的緣分,所以我貪心些,想一輩子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若隻因美色,就再選秀那麽多不認識的人家來,那又有甚麽意思?我更希望一家人一起生活成長,一起做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業,再一起慢慢老去,一輩子不分開,便是死了,將來也要埋在一起。這才是我一生之所願……林妹妹,你難道不知我心事?”


    黛玉聞言,已然悄悄揚起了嘴角,隻是嘴裏卻不饒人,嗔道:“就會說好聽的!你猜我們信不信?”


    眾人感動之餘,紛紛露出“信個屁”的神情。


    賈薔:“……”


    ……


    ps:番三十郎,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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