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東海,小琉球。


    安平城內,齊太忠並江南九大姓家主、粵州十三行四大家主自爪哇迴來後,原本皆是滿腔歡喜。


    爪哇的情況,真是比他們想象中好的太多。


    溫和的氣候,肥沃的土地,雖常年多雨,那又如何?


    江南本就在煙雨中!


    而江南山多林密,耕種麵積卻不如爪哇平坦寬廣。


    本是雨林密布的爪哇,因為火山的緣故,使得森林並不多,土地反而十分肥沃。


    他們與諸多前朝就過去的華夏子民,在當地有些地位被稱之為峇峇娘惹的人詳細交談過,愈發認為爪哇是一片寶地!


    甚至,還要優越於小琉球!


    一年三熟,再加上充分的雨水,換算下來,頂兩個江南省有餘。


    所以這片肥沃的土地,足以容納下揚州鹽商、粵州十三行和江南九大姓。


    這是立足繁盛之根基啊!


    他們這次親眼所見後,迴來就準備齊齊發力,將宗族還有各家奴仆、佃戶、夥計等,陸續遷移至爪哇。


    各家還準備再從災區采買上數以萬計的災民,一並遷移過去。


    他們相信最多二年,爪哇就將迅速繁榮昌盛起來。


    他們和賈薔牽扯太深,早晚為朝廷清算,所以下定主意離開大燕。


    當然,即便他們和賈薔牽扯不深,新法當頭,他們也落不得甚麽好下場。


    但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計劃不如變化快,這邊幹的轟轟烈烈,京城的局勢竟然又發生了如此驚天動地的變化……


    “王爺,成了攝政王?!”


    短短一句話,卻讓齊太忠這樣以布衣結交天子的傳奇為之震撼。


    旁的不提,隻“成為攝政王”這五個字,就如一道可撕破天地的巨雷一般,讓一眾老人久久迴不過神來。


    到底齊太忠心智堅韌的多,最先迴過神來,深深的看了林如海一眼,道:“林相,王爺是否……並未想過真正南下?”


    開你娘的甚麽頑笑?


    若一心南下,掉過頭來迴首一掏,就把江山給掏進兜裏……


    若說是隨手為之,那豈不是羞辱大家的智慧?


    若非經過深思熟慮百般謀劃,怎能行下此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瞞天過海之大計?


    可若賈薔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今日,那開海豈非隻是個幌子?


    如此一來,這麽多人家,這麽多勢力,花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和心力,就被他溜著玩?!


    林如海甚麽樣的人物,一見齊太忠的麵色不對,心頭一轉,就明白過來,他嗬嗬笑道:“老員外莫要多憂,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自保之法。二韓必要誅他,他才聯合天下武勳,辦成此事。


    從今而後,朝廷全力支持開海拓疆之策。武勳答應支持他的條件,也是許以海外分封之土。接下來,薔兒的精力,仍在對外開海一事上。


    他書信於我,決定在爪哇與諸位分封十八城。爪哇雖為秦王……也就是薔兒的封國,此十八城也仍要遵守秦國法律,但十八城官員,可由各家認命,為期二十年。”


    齊太忠聞言麵色舒緩許多,緩緩頷首。


    褚家家主褚侖先喜後憂,道:“隻二十年?”


    林如海啞然失笑道:“這十八城,是各家對外開拓的橋頭堡。薔兒念及諸位同甘共苦開辟之功,所以願意庇佑諸家二十年。這二十年內,諸家以此為根基,壯大後再向外開拓,難道還不足?逢此千古未有之局勢,諸家總不會隻甘心守著一地足矣?”


    褚侖聞言,一拍額頭笑道:“林相爺此言極是,此言極是!是我想左了……”


    赫連家主赫連克看著林如海笑道:“相爺,既然奸邪已誅,那惡政是不是也該廢黜了?所謂新法,弄的天下人心惶惶,李燕皇室更是連江山都丟了。前車之鑒,後事之師。相爺……”若能不走,在江南經營了幾輩子的巨室豪族們,更願意留下來。


    不等他說完,林如海就搖了搖頭,看向上官夢和太史卓二人,道:“你們兩位,想來也是如此看法罷?”


    上官、太史二人雖心中隱隱覺得此問來者不善,可三家素來同氣連枝,此刻自然隻能站一起,二人一起點頭應道:“是,惡法當廢!”


    林如海目光看了一圈,見餘者亦有人目光閃爍,他淡淡道:“此言謬矣。其一,李燕皇室的江山未丟。


    薔兒,實乃義忠親王老千歲的骨肉。此事,由趙國公所證,賈薔出生的繈褓內,藏有天子行璽,九龍玉佩,和其母所留的一件宮裙。太皇太後親眼所見,皇太後亦已認可。所以,賈薔實為李薔,亦為李燕皇族之嫡脈。


    其二,新法到底是善法還是惡法,汝等皆飽學之士,心中自明。


    唉,可惜啊,都到這了……”


    “不知林相可惜甚麽?”


    褚侖怕兩邊再鬧不愉快,忙擋在赫連克前問道。


    林如海歎道:“薔兒於信中明言,若赫連、太史、上官三家不言,則十八城中,有三家三城。若三家開口,必是提議廢黜新法。若出此言,則表明三家心中並無開海之心,許以三家的三城就此作罷。”


    赫連克三人聞言驚怒,但也知道此時誰強誰弱,赫連克強壓怒意,拱手道:“相爺明鑒!若我三家無開海之心,何故出人出力,打通官場阻攔,幫德林號往內運糧往外運人?總不能如今成了大勢,就翻臉不認人了罷?”


    即便廢黜了新法,各家留下,也一樣可以派家中管事家奴去開海嘛。


    一城之地,那是多大的利益!


    上官夢忙道:“是啊是啊,我等就那麽一說……”


    林如海淡淡笑道:“你們的確出了不少力,可得到的難道少了?別家都好,獨你們三家借口無力承擔,問德林號要去海量商號,以極低的價格進,卻以高價賣出,獲利何止三倍?若隻如此,倒也容得下你們。可你們采買海糧中借口遭遇海難,一個月能翻三四迴船,糧食丟盡不說,船也報廢,還要德林號進行貼補。即便如此,薔兒仍說,隻要你們想著開海,也可放過不究,往前看就好。


    孰料爾等連最後的底線都守不住,還叫的甚麽屈啊?


    來人,請三家家主下去,讓他們好好解釋解釋,采買海糧中到底弄了多少鬼?”


    自有德林軍出動,將三人於驚怒中押了下去。


    等三人被帶下去後,餘者才一個個神情凜然,震驚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卻隻是同齊太忠道:“出海之後,諸家仍要以‘團結一致、共同對外’為第一存世之法。西夷並沒有那麽容易就放棄,各地土著,也不會甘心大好土地被漢家子民所占。留下這樣心存異誌、三心二意的,隻能成為後患,不能成為助力。


    你們不用擔憂甚麽,薔兒讓我轉過一言與諸位:本王不負諸卿,亦望諸卿,不負本王。”


    “王爺,萬歲!”


    ……


    待各家紛紛散去,想一想到底該如何麵對這等變局時,齊太忠卻留了下來。


    他神情肅穆的看著林如海,沉聲道:“相爺,若隻是以開海封國為利誘,不穩呐。天下,勢必要大亂。”


    林如海微笑道:“薔兒在京城並未大開殺戒,幾一人未殺。寶親王李景、義平親王李含、寧郡王李皙並諸多宗室,將作為第一批開海之人南下。朝廷給人、給糧、給地、給銀子。


    太皇太後、皇太後將於下月南巡,順便送諸王出海,江南百官,也可前往龍舟覲見,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造反。”


    齊太忠聞言,老臉滿是古怪,雙眼震驚的看著林如海道:“林相爺,這些都是你教的?”


    這個年紀,距離那個位置又是近在咫尺,關鍵是周遭還並不穩當,居然未大開殺戒,還能將太皇太後、皇太後說服出來站台……


    妖孽!


    林如海則再不用隱忍甚麽,當著齊太忠的麵放聲大笑起來,道:“我亦是才知不久!薔兒的確是長大了!”


    看得出,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世人皆知進一步難,卻不知有時退一步,更難。


    齊太忠驚豔了好一陣後,又問道:“那京營……元平功臣他們,可不是善茬。趙國公要是年輕十歲,還能鎮得住場麵。可現在……兵權不在手,也難說。”


    林如海微笑著將眼下京城熱火朝天的“精兵簡政”說了下,齊太忠感慨笑道:“王爺慈悲,終究還是舍不得殺人見血。不過如此才愈發難得,待經曆過這一波後,王爺才算是真正的天下無敵!了不起,了不起!不知相爺何時北還神京?要等二韓他們到來麽?”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不等他們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二韓一心想誅賈薔,不管於公於私,林如海都已經與二人割袍斷義,無話可說。


    雖然唯勝利者能大度,但這份大度,林如海給不了。


    齊太忠笑道:“相爺就不怕他們到了這邊後不安分?”


    林如海笑道:“有德昂看著,無妨。老員外,德昂有宰輔之才,十分難得。隻是眼下還年輕些,你要幫他看顧著些。”


    眼下齊筠還在爪哇,林如海離開小琉球前,他重迴此地,執掌此處根基之地。


    二韓等沒一個善茬,若是正常的宦海鬥爭,賈薔絕不會是其對手。


    賈薔能贏,是因為劍走偏鋒,以粗暴之法勝之。


    當然,賈薔所挾之煌煌大勢,也是他自己一手營造出的,贏的並非僥幸。


    將二韓等留下不殺,是為了安撫天下新黨官員的人心。


    卻也不能放鬆警惕,盡管,他們沒有絲毫可能翻轉乾坤了。


    齊太忠笑道:“本分之事也!不過相爺,王爺的諸多王子,是不是都要帶迴京?”


    林如海淡淡道:“不,一個不帶,內眷亦是如此。至明歲再說罷,一年折騰幾個來迴,不合適。倒是尹二爺一家要迴京,郡主許是也要迴。”


    齊太忠老臉上,神情隱隱有些微妙,輕聲勸道:“若如此,那郡主也不好迴罷?如今郡主有身孕在身,她若迴去了,獨一人……”


    枕邊風一吹,萬一立了嫡,就不好了。


    奪嫡之爭,從來都是高門不可輕忽之事。


    更何況是天家……


    下麵的人,選擇站隊,也是必不可少的。


    齊家顯然,堅定的選擇站位在林家這邊。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了句:“無妨。”


    ……


    海邊。


    藍天、白雲、沙灘、海鷗……


    一排遮陽傘下,一群容貌靚麗衣著富貴的女人們,或坐在椅子上閑談,或在地毯上觀看一堆嬰孩互飆“嬰語”。


    正中一座遮陽傘下,黛玉眉眼如畫,看著對麵的尹子瑜微笑道:“既然伯父母都想讓姐姐一並迴京,姐姐且先迴去就是。京裏出了不少變故,也該迴去看看。”


    尹子瑜淺淺一笑,相較從前,她國色天香的俏臉上,多了幾分婦人的成熟,許是因為有了身子的緣故,聽聞黛玉之言她落筆書道:“不過女兒輩,迴去也不能做甚麽,徒增煩惱。且身子也不甚方便,未必經得起顛簸。”


    提及此事,黛玉目光看向周遭的孩子,神情一時間都有些恍惚。


    隻李婧就生了四個,再加上香菱的、平兒的、鳳姐兒的、可卿的、李紈的、鴛鴦的……


    小十個了!


    可還有未出世的,譬如子瑜的、鶯兒的、紫鵑的……寶釵的。


    沒錯,寶釵也有了身子。


    算上這些,如今她已經是十四個孩子的嫡母了。


    興許是虱子多了反而不怕咬了,黛玉心裏連生氣的心思都提不起,看著這滿滿當當的嬰兒國,她同尹子瑜笑道:“周文王兒孫有百男,卻不知咱們家裏,將來能有多少。”


    尹子瑜也看了眼附近“咿咿呀呀”聊的熱火朝天的一群嬰孩,淺笑落筆道:“想來隻會多,不會少。”頓了頓又書道:“他突然改姓李,成了皇族之人,老太太很是不受用。臥床兩天了,如今可好些了?”


    賈薔變成了李薔,事實到底如何,誰也摸不清。


    大局未真正抵定前,林如海也不好過多透露消息。


    所以賈母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關鍵是若賈薔姓賈,肉爛在鍋裏,爛了也就爛了。


    可現在不姓賈,不是賈家人了,這一大家子,又算怎麽迴事?


    黛玉忍笑道:“不當緊,昨兒晚上我同她說了,薔哥兒仍姓賈,姓李隻是權宜之計,她也就好了許多。”


    子瑜含笑書道:“老太太信了?”


    黛玉輕聲笑道:“老太太最是明白難得糊塗的道理,再者,即便薔哥兒真姓李,對賈家也不全是壞事。”


    有這份淵源在,賈家得富貴多少年……


    子瑜淺笑頷首,落筆歎道:“是啊,最是難得糊塗。”


    正值二人相視微笑之際,忽聽遙遙傳來一陣兵鼓角號聲,未幾,就見一身戎裝的薑英闊步行來,麵色肅煞道:“王妃,有強敵來犯,諸內眷速迴安平城,以避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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