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撤軍隊,精兵簡政!”


    此言一出,諸手握兵權的勳貴們,一個個都遲疑起來。


    軍權,如今是他們立身之本。


    若是削了他們的兵權,那他們真是半點退路也無了,又要淪為任人宰割的下場。


    見他們不言,賈薔嗬嗬笑道:“看來還是有防範之心,不過也是人之常情。裁減軍隊,精兵簡政,並不是要廢黜兵權,而是將沒有戰力的,在軍中打熬了十多年二十年的那些兵油子,給裁減了,不止是京營,還有邊軍,你們的老部隊。”


    先前邊軍、京營輪戍,太遠的邊鎮暫且未動,兵馬輪調耗費嚼用太多,隻從薊鎮調了一部分入京,充斥了兩營兵馬。


    所以十二團京營,如今大體仍是京營老底子,輔以兩營邊軍。


    聽聞此言,吳興侯楊通緩緩道:“王爺,那些老兵在兵營裏待了小半輩子,裁撤了他們,讓他們往哪裏去?”話雖如此,目光卻瞟向了薑鐸。


    他們倒是樂意,可清理老兵油子,這是在掘薑家的祖墳啊……


    賈薔微笑道:“我又豈是隆安、宣德他們,會逼著你們對舊部下手?不是壞事,是好事。裁撤的這些戍邊將士,尤其是那些老兵油子,多半是光棍兒罷?由朝廷出軍資,送他們出海,去爪哇!


    那裏氣候溫和,送他們去你們的封地,分給他們土地,再從當地土著中,每人給他們娶三個老婆!他們是你們的舊部啊,再封好地,分老婆,他們就會成為你們封地上最堅實的死忠!這是壞事麽?


    與其同時,大燕軍方不再臃腫,強化戰力,你們還可以借此機會,徹底梳理京營。眼下京營幾經變換主帥,亂七八糟,你們未必能握的穩。你們不穩,本王就不穩。這個道理,你們當明白啊。”


    眾人紛紛點頭。


    他們多迴京才不過數月,這次兵變,之所以能坐穩軍隊,一是借著朝廷大義,韓彬可能未想到……


    二則是有趙國公府出麵。


    他們想徹底執掌京營,還有很長的路走。


    考核篩檢裁撤這一招,的確是妙招!


    但薑家,會同意麽?


    “此事由五軍都督府全權負責,本王會一直關注著。”


    被人一直悄悄關注著的薑鐸閉起的一雙老眼皮下,眼珠子轉了幾下,不過終究未睜開眼……


    見此,諸勳再無異議。


    賈薔自商卓手中接過一盞茶,吃了口後,笑道:“第三點,要讀書,要學習。”


    “轟!”


    這一次,爆發出了比前兩次更狂放的大笑聲。


    賈薔也笑,一直等到諸人笑的有些力竭了,他方緩緩道:“重新恢複軍功爵製度,肯定仍是由五軍都督府打頭,也就是由你們來打頭。你們要知道,這意味著甚麽。這意味著和文人的科舉製度打擂!你們得學啊,深學秦製,學學當年是怎麽辦到的。”


    景川侯張溫扯了扯嘴角,道:“王爺,如此大事,怎叫我們來辦?您能如此信重我們,我們自然萬分感激。可這樣大的事……”


    賈薔微微皺眉道:“我們要做的事,是千百年來,頭一迴,是開天辟地的大事。不能隻指望哪一個人,一手包攬了。我是能做,可是我若不再了呢?我若死了呢?你們就不幹了麽?”


    聽聞此言,諸人麵色微微一變。


    永城候薛先沉聲道:“王爺一身係社稷之重,亦係我等武勳之門的生死存亡,和萬世富貴!還請王爺萬萬保全好萬金之體,不可輕忽!”


    賈薔笑道:“心意領了,我說的,是萬一。依我之意,是我們這輩人,盡可能的將符合當下世道的軍功爵製度完善出來!人會死,製度不會死。隻要將這個製度打造成鐵律,讓後世之人有章可循,那麽就算我,或者你們,老死病死,也不怕人死政消,再被文官騎到頭上去。


    但想要完善如此龐大的製度,可不就要不斷的讀書學習?


    你們將來都是要做國主的人,本來就不能不學習。


    不僅你們學,家中子弟也都要學,務必要讓他們明白這個道理,如今的天下,如今的江山,是我們自己的!


    我們在為萬世之基業而學習。


    最後,你們可以輪流出一趟海,光聽家中子弟、家將們描述,未必直觀。


    等大勢安穩後,論換著出海,看看你們為你們後世子孫,立下的基業!”


    “遵旨!!”


    ……


    “唿!”


    待諸多武勳退去後,殿外已是星光燦爛,賈薔長唿出口氣,看著躺在軟椅上的薑鐸,沒好氣道:“老爺子,還不家去?”


    薑鐸緩緩的睜開了一隻眼,癟著嘴看著賈薔,道:“你小子,真準備帶這些忘八賊羔子一道去開海,稱王稱霸?你信得過他們?老子提前說好,老子都信不過他們。”


    一旁處,薑林扯了扯嘴角,不過也知道,這裏沒有他開口的餘地。


    當初被他居高臨下俯視之輩,如今已經成了他踮起腳都無法仰望,如神靈般的存在。


    賈薔笑道:“為甚麽不呢?這些都是帶老了兵的將門,除了他們,我到哪去找這麽多能帶兵的人?他們多家學淵源,比開國一脈強十倍不止。不用他們,靠自己慢慢培養,不知道培養到猴年馬月去。能不能培養得出來,都不好說。


    至於擔心不擔心他們反噬……嗬,我比他們強太多。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也別張羅著去開海了,就在小琉球上終老拉倒。”


    薑鐸又睜開了一眼,兩眼看著賈薔道:“老子現在愈發懷疑,你真是義忠親王的種了。不然賈家就算祖墳被人燒的青煙滾滾,也沒道理能生出你這樣的人物來!你小子如今真還有些以眾生為棋的氣概。人人都可成為你的棋子,連宗室那幾個,都被你打發出去了。不過也是,你連老子都指派的滴溜溜轉,到頭來還蠱惑那群忘八肏的,清洗了老子的人?”


    裁減老兵油子……


    京營裏的坐地戶十年以上的老兵油子,十個裏不說八個,起碼五個和薑家有淵源。


    這些兵將校尉,才是薑家的根基。


    如今轉眼間,就被賈薔給賣了,他豈能沒意見?


    賈薔哈哈笑道:“老爺子,我這樣做,你敢說你沒鬆一口氣?我果真藏著掖著,一直熬著等你老咽氣兒,那才叫包藏歹心!


    現在,趁你老在時,把此事安排妥當了。薑家的人趁早抽出來,我立馬派船,全都給你運出海去,先他們一步。


    老爺子,眼下大旱並未完全消去,海船運力有限。誰先過去,裏麵大有名堂。最起碼,先去的,可以先挑地兒。


    所以依我之見,薑家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將封國建起。


    總要在你老真正閉眼前,登一迴基才好。如此,我也算沒有辜負你老最後一次站隊。”


    聽到“登基”二字,留下來侍奉薑鐸的薑林、薑泰二人,唿吸明顯粗重起來。


    薑鐸迴頭就啐:“老子攮你們兩個忘八肏的祖宗!人家兩句話就把你們哄的恨不能給人家送死去!老子怎麽就生了你們這兩個豬狗不如的蠢毛蛋子?


    這人和人果然不能比,平日裏瞧你們兩個還算是草雞裏個兒高些的,如今和人家一比,連他娘的草雞都不如,就是倆草狗!”


    薑林、薑泰兩個被罵的抬不起頭來,賈薔在一旁嗬嗬笑道:“你老說的都叫甚麽話,我哪有那麽大的能為?”


    薑鐸迴過頭罵道:“你都快成精了!都說諸葛亮多智近妖,老子瞧你比他更妖!賈小子,想把薑家清除出神京城,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應老子一個條件,不然,老巢斷斷不能丟的。”


    “你說,隻要你老開口,我給你這個體麵。”


    賈薔微笑道。


    薑鐸聞言一滯,迴頭罵薑林薑泰道:“兩個鱉孫,看好了人家是怎麽用計的!把薑家從京城清理出去,薛先那些黑了心的,再傻乎乎的聽他的話,將帶來的邊軍也清洗一遭。


    清洗一遭後,總還要填補新兵罷?北直隸附近的青壯,讓金沙幫拉攏了多少去?


    有繡衣衛在手,有那勞什子夜梟在,薛先他們想和賈小子爭奪京營兵權?


    除非他們將邊關舊部全部拉攏過來,否則,他們就是想吃屁!


    算算看,如今步軍統領衙門、五城兵馬司、繡衣衛、皇城禦林軍,各處要害軍權都在人家手裏。等那勞什子精兵簡政之策實施罷,這座神京城,就徹底改姓賈了!


    這就叫做天下在我!”


    其實不止,京營動完,邊軍也是要動的。


    大燕百萬大軍,真實戰力能有五十萬就是奇跡了。


    正好趁著眼下的機會,好好減減肥。


    錯過這一迴再想動刀割肉,反噬必大十倍。


    薑林、薑泰聞言,不寒而栗的看向賈薔,如今他的謀算已經這樣深了麽?


    等等……


    待賈薔徹底掌控了大權後,如今這十家京營權貴,還能活命麽?


    他們若不能,那……


    賈薔說的那些話,豈非都是假的?


    賈薔似看出了二人蒼白麵色下的猜忌之心,嗬嗬笑道:“你們別聽老爺子唬人!五軍都督府,是要托付真正大權的。老爺子若以為我是那種唯我獨尊的孤家寡人,你們以為他還會站在我這邊?”


    “唉……”


    薑鐸悲聲一道歎息,同賈薔道:“賈小子,老夫也算是英明一世,難道真是因為老夫太過英明,將薑家的氣運耗盡了,才剩下這麽一群蠢貨?


    老夫為何臨了臨了當了貳臣,站你這邊?就是因為老夫知道,老夫一旦歸西,這群忘八肏的一定會讓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跟著你,你還有許多人情味兒。”


    賈薔笑道:“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所以才讓薑家早早拉隊伍出去建新城,薑家老小都搬過去,你也就能安心去死了。如今總是這樣吊著,我都不落忍。


    你的條件應該是讓我照應一下薑家罷?好,我答應了。再保薑家百年富貴,沒有問題。”


    薑鐸聞言眨了眨眼,嘎嘎笑道:“這個當然好,你既然說了,老子也認了。不過,老子說的是另一個條件,小條件。”


    “……你說。再一再二不再三。”


    薑鐸嗬嗬一樂,道:“放心,斷不會有三……賈小子,你得帶著薑家做點來錢的營生。那群挨雷劈的下流種子,一個個都被封地迷了眼,卻忘了沒錢連個鳥窩都搭不起來幾座。果真去封地上搜刮,那封地能存活幾年也不好說。若是在大燕搜刮,嘿,必要落你手裏。


    薑家這邊也沒人能賺銀子,你得拉扯一把,如何?”


    賈薔聞言,深深看了薑鐸一眼,這個老鬼能活到今天,能庇佑薑家這麽多年,的確不是僥幸得來的。


    見賈薔不言語,薑鐸笑了笑,道:“賈小子,老子就知道你不見兔子不撒鷹,要麽就是不想帶薑家一起混。這樣,老子再開個條件,你答應則罷,不答應,再另說。”


    “老爺子請說。”


    賈薔輕聲道。


    薑鐸肅穆起一張布滿老年斑的臉,道:“薑家再送你五十名練兵的好手,不是參將、遊擊,最高不過都司,多是六品校尉。你不用付與他們兵權,當個練兵教頭就好。德林軍雖多是火器兵,可火器兵也要操練罷?怎樣?都是諳熟兵法練兵之道的好手!讓他們給你練兵,不多,練出十萬大軍,配上火器,足以縱橫天下無敵手!”


    賈薔微微仰起頭,想了想道:“五十個,太少。起碼也得,五百個罷?”


    薑鐸聞言,幹癟的腦袋都氣圓了些,罵道:“球攮的你倒敢開口,把薑家這些忘八鱉孫都湊齊了給你拉倒,看看有沒有五百個!”


    賈薔嗬嗬笑道:“最少四百五,不能再少了。”


    如今他能調動的兵馬不少,但論精銳……


    不提也罷。


    所以,薑鐸的話提醒了他,要練強軍,就少不了好武官。


    隻是這方麵他的底蘊,幾近於無。


    大燕兵權近三十年來,都掌在元平功臣手裏。


    尤其是薑家……


    “最多八十,不要就拉倒!”


    “四百,不能再少了,再少薑家就留京裏罷。”


    “一百二!”


    “三百八!”


    “一百五!”


    “三百五!”


    薑鐸瞪了賈薔好一會兒後,疲憊的搖了搖腦袋,道:“最多一百八,多一個都沒了。賈小子,薑家要留些家底兒,不然未必能站得穩。”


    賈薔點點頭,道:“好,一百八就一百八。迴頭德林號會前往薑家封地建一座大大的工坊,生產雪花洋糖。這種洋糖在大燕賣的快跟金子一樣重了,恰巧茜香國那邊盛產甘蔗。到時候,薑家封地上的工坊,薑家占股四成。每年至少有數十萬兩銀子打底,不夠我補,如此可行?”


    薑鐸想了想,點頭道:“好!老夫信你!”


    ……


    時已四月,晚春臨夏。


    到了夜裏,不甚清涼。


    薑鐸在趙國公府的親衛護從下,離了皇城。


    一場大戲終於落幕……


    賈薔自乾清門出來,遍觀這座古今中外第一壯闊的皇城,周遭皆是禦林軍護衛。


    一個個兵卒,目光不掩崇仰的望著他。


    “王爺,牧笛求見。”


    嶽之象身上帶著血腥氣,自後廷而來,與賈薔稟道。


    賈薔微微頷首,未幾,就見四名繡衣衛“護”著牧笛前來。


    看到賈薔,牧笛躬身道:“王爺,娘娘說您若是得閑,可往九華宮一敘。”


    賈薔聞言,餘光都能看到周圍親衛很是擔憂的麵色,連嶽之象都是如此。


    九華宮那邊,因為賈薔要給尹後留體麵,所以並不徹查。


    不能保證十分的周全,他們絕不希望賈薔前往。


    賈薔笑著指了指周遭,道:“我倒是想去,隻是我若去了,這些弟兄怕要心驚膽戰恐懼一宿。他們是我的手足,不論身份如何變化,我都不願太過任性,讓他們憂懼不安。所以……告訴娘娘,明日我請她往王府一敘。”


    牧笛躬身道:“王爺的話,奴婢一定帶到。不過娘娘還說了,王爺若不便前往,她可親自過來。”頓了頓又補充了句:“有事相商。”


    “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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