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九華宮。


    西鳳殿。


    賈薔麵色凝重的站在殿下,看著高台鳳榻上,尹後鳳眸泛紅,素手輕拭珠淚。


    李暄垂頭喪氣的站在一旁,自責道:“母後,若知道大舅舅他……兒臣昨兒就不讓賈薔罷了他的相位了。”


    賈薔:“……”


    賈薔心中罵了無數聲肏恁娘後,還未開口辯解甚麽,就聽到一句讓他毛骨悚然的問題。


    尹後似喃喃自語的問道:“尹褚,果真是自盡麽?”


    賈薔聞言倒吸了口涼氣後,霍然抬起頭來,不過隨即又連連搖頭道:“娘娘,絕無可能他殺。別的不敢說,尹家周遭早已被重重守衛著。沒有人能穿過重重保護,跑到尹家無聲無息的殺人。大老爺之殤,臣之過也。娘娘,節哀順變。”


    尹後聞言,卻未看他,而是看了眼垂著頭站在一旁的李暄,身子有些發寒,隨即也垂下眼簾,在李暄抬頭看來之前……


    外麵的人,自然無法動手。


    可尹家裏麵的人呢?


    賈薔先前說的對,天子,果然都是,都將是,沒有人性的人,不可高估之……


    賈薔說她成不了武媚,因為她心中看重的親情太多,牽絆也就越多。


    或許智謀不低於,但絕決相差太遠。


    深談時,他甚麽都敢說……


    尹後原以為,諸子中,就這個幼子最不同。


    孰料,到底還是看走了眼。


    雖然沒有一絲證據表明,此事為李暄所為。


    但知子莫若母,尹後不需要證據,就能斷個八九不離十。


    而尹褚雖是沒出息,器量也不足,但隻要她這個太後當的安穩,尹褚再蠢也該明白,他仍有起複之機,又怎會輕易尋短見?


    道理不通……


    可是,即便猜到了這些,又能如何呢?


    她還能,廢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成?


    因此,也愈發難過,愈發,心寒。


    ……


    自九華宮出來,李暄歎息一聲,看向賈薔問道:“賈薔,你說大舅舅會不會真被人給害了……”


    賈薔扯了扯嘴角,搖頭道:“甚麽話?皇上信不過我?果真有人能在尹家動手,那隻能是臣。連動機都是十足的,尹褚想害我!”


    李暄打了個哈哈,樂道:“行了行了,球攮的,你倒抱起屈來,朕和母後都沒怪你……不過尹家那邊,你得自己擺平。唉,外祖母許不會說甚麽,可是大舅母,還有尹江、尹河他們兄弟四個,怕是要有些問題……尤其是尹江、尹河,會不會對咱們倆起甚麽隔閡?”


    賈薔想了想後,笑道:“隔閡?不該是他們擔心皇上對他們產生隔閡麽?讓他們迴京執掌兩大京營,倒不是果真指望他們能幹甚麽,隻是為了壓底罷了。李晗死後,韓彬勢必重整京營。這個老小子,雖然腦子有些迂,看不到真正的大勢所向,但對社稷之忠,倒是不需懷疑的。所以尹江、尹河歸來,作用沒他們自以為的那麽重要。到時候皇上讓他們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李暄聞言,簡直驚悚:“你居然會替老韓頭說話?”


    賈薔哈哈一笑,笑罷,若有所思道:“皇上,如今再迴頭看看,李子升和大老爺多半是中了韓半山的計了。”


    李暄聞言一怔,隨即也反應了過來,緩緩道:“李晗那忘八肏的,死命的往兜裏抓兵權,又腐化墮落,尹褚……連朕都不放在眼裏,勾連李晗,親近葉芸,就差把他想當元輔刻在臉上……還真有可能。賈薔,大舅舅會不會是老韓頭幹掉的?畢竟,他最想做的,就是離間你和母後還有朕的關係……”


    賈薔搖頭道:“不知道,但應該還不至於到這個地步罷……算了,都死了,對皇上也是好事。接下來,臣離去後,二韓老死更好。到時候,皇上就能當個沒有甚麽羈絆束縛的皇上了。”


    李暄笑罵道:“球攮的扯淡去罷!走的走,死的死,爺靠哪個去治天下?不過接下來一二年,天下太平應該是沒甚問題的。你小子別再招惹是非了,也讓爺清省兩年。對了,有一喜事你想不想知道?”


    看他擠眉弄眼一副歡喜沒人分享的神情,賈薔嗬嗬笑道:“甚麽喜事?”


    李暄也不藏著掖著,笑的滿麵花開道:“雲氏有喜了……不,現在應該叫賈氏有喜了,你那遠房姑姑!你小子且等著,早晚爺的骨肉,比你還多!”


    賈薔拱手笑道:“那還真是大喜事。不過皇上最好還是別聲張,娘娘對雲妃惱火的很。雲妃當初懷了身孕,雲家就想對皇上和寶親王出手。雲妃在太上皇跟前,也說了不少壞話,犯了娘娘的大忌。那個雲氏和雲妃相貌太像,果真讓娘娘瞧見了,你的好多著呢。”


    李暄聞言,糾結起臉來,道:“爺還想給她個封號……算了算了,以後再說罷。賈薔,今晚宮裏還要不要宵禁了?”


    賈薔想了想,道:“再查一宿罷,查徹底了,也可安撫人心。”


    李暄笑嗬嗬道:“也好,宮裏也確實需要安撫人心。”


    ……


    三個月後……


    宣德元年,二月。


    多災多難的隆安朝終於過去了,新朝初立,氣象似乎都不大相同。


    江南早已春意盎然,京城這邊,春的氣息也漸濃。


    平海王府寧安堂後堂,賈薔雙臂一左一右抱著兩個剛滿兩月的嬰孩,臉上笑容有些苦澀。


    又多倆兒賊!


    再加上南邊兒傳迴來的信兒,李紈生了一個兒子,可卿也生了一個兒子。


    如此算下來,九個孩子裏,除了小晴嵐和平兒生的小婉兒兩個女孩子外,清一色和尚。


    李婧一人就生了仨兒子,香菱生的兒子,鳳姐兒生的兒子……


    如今就看鴛鴦過二月生的是兒是女了……


    不過兒子多了也有好處,給這些小子起名字倒便宜許多。


    不必再費心起乳名了,李崢是老大,賈樂是老二,餘者從三郎起,一直往後排……


    如今看來,九郎不是終點,十九郎都未必。


    因為紫鵑前些時日診出也有了身孕,鶯兒居然也有了,寶釵有些惱火,她沒有……


    賈薔也納悶,他成播種機了?


    這也太強了罷……


    不過,或許是天命如此……


    “爹爹!”


    “爹爹!”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子,被乳娘抱進屋裏放下後,獨自踉踉蹌蹌的跑到賈薔身邊,抱住他一條腿。


    賈薔見之,登時眉開眼笑,趕緊把倆傻兒子交給一旁的乳娘,將小棉襖抱了起來。


    看著閨女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沾著口水往他臉上伸來,賈薔還得將臉湊近些,免得夠不著。


    見他如此喜愛孩子,周遭乳娘、丫鬟們瞧見了也都跟著笑。


    打年後不必再進宮裏留值,賈薔在家的功夫一下多了許多。


    每日裏處置完公務後,偶爾陪著內眷們去大觀園逛逛,其餘時間就是帶孩子……


    “爹爹,不……不多嗡!”


    小晴嵐水晶一般的大眼睛看著賈薔,口齒有些不清的說道。


    賈薔自然明白她說的甚麽,哈哈笑著抱著閨女直接坐在地上,讓她坐在懷裏,隨後抱著她四周轉悠起來。


    其效果……等同於人形搖搖車。


    旁邊跟著十分喜愛小晴嵐常跟在身邊的齡官,見賈薔看來,忍不住眉眼含笑,輕啟朱唇唱道:“爹爹的爹爹叫甚麽?”


    小晴嵐十分響亮的迴應了聲:“叫爺爺!”


    兩個被抱在懷裏的兒子三郎、四郎,巴巴的看著這一幕。


    可惜他們還太小,頑不得這些。就算年紀到了,估計賈薔也沒心思帶熊兒子們一並頑耍……


    正當父女兩人頑的歡實時,忽見李婧闊步進來。


    生完三郎、四郎後,她又恢複了颯爽身姿,不過此刻進來步伐比往日裏更快一分,眼裏也沒看到衝她叫“娘親”的小晴嵐,而是對賈薔急道:“爺,西北傳迴消息,八百裏加急,西北大捷!兩軍交戰,四千火器營埋藏在雪坑裏,從側麵伏擊準葛爾軍,連準葛爾汗和汗王世子都被擊中喪命,真正的大捷!”


    賈薔聞言麵色未變,笑嗬嗬的抱著小晴嵐轉完最後一圈後,才將她給了一旁的乳娘,又在臉上親了親後,方與李婧出門。


    “這麽說來,西北戰事就要平息了麽?”


    抄手遊廊上,賈薔於欄杆邊站定,看著春來幾隻南來的燕子飛舞,輕聲笑道。


    李婧麵色並不像賈薔那般輕快,不無憂心道:“雖然還沒徹底平息,但準葛爾主力損失慘重,也折騰不起來了。還有,西南那邊也安寧下來了,西北這邊再傳大捷,武英殿那邊勢必會繼續大作文章,新黨士氣大盛。


    這三個月來,韓半山一刻未歇著,辣手清理吏治,又親手操持京營、邊軍輪調。除了振威營、耀武營外,其餘十大營的營指揮使,幾乎換了個遍。如今大捷傳來,以此軍威,朝廷對京營的羈縻必然加深。


    爺,尹家五爺就要迴京,接手皇城……咱們開始有些危險了。”


    說著又憤憤不平的罵道:“韓半山枉負天下盛名,如今倒真敢撒手,讓德林號去擔負六省賑濟。他在後麵磨刀霍霍,準備動手!”


    許是上天終於要善待大燕了,今年的旱情,比預想中的要輕許多……


    賈薔倒沒那麽生氣,嗬嗬笑道:“也不能總將人當成傻子不是?德林號這兩年靠著賑濟災民的旗號……當然,咱們的確是真的在賑濟,可一點也不耽擱德林號恣意擴張。借著賑濟災民的好名聲,將商貨賣的到處都是,銀子賺的實在是,太狠了些。


    又用這些銀子將一船船的百姓、工匠運去小琉球……朝廷看在眼裏,豈能沒有算計?


    不過嘛,若說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動手,還早了一些。


    總要再熬上幾個月,德林軍出了皇城,災民賑濟的差不離兒的時候……


    不慌。”


    李婧卻不放鬆,道:“是不必驚慌,不過爺,也該準備準備了。幾個有身子的奶奶,是不是先一步送去小琉球?還有姑娘們……”


    賈薔聞言思量稍許後,緩緩點頭道:“倒是可以準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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