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早,賈薔自宮中而出,徑直前往了朱朝街,豐安坊。


    昨晚和尹後深入交談後,賈薔明白了尹家在尹後心中的地位。


    尹後雖聰明蓋世,但對尹家心中一直抱有歉疚之心。


    這麽多年來,對尹家壓製的太狠了。


    別家後族哪個不是榮華富貴享盡?


    唯獨尹家,清苦的甚至不如尋常官宦人家。


    對此事,尹後心裏有愧。


    也因此,哪怕對尹褚十分不滿,卻仍視其為親兄長。


    雖尹褚餘生注定會賦閑在家,但榮華富貴也絕不會少。


    賈薔有意保持和天家的親密關係,所以對尹家,仍要慎重。


    好在,尹褚是尹褚,尹家是尹家。


    尹家有個明事理的老太太……


    ……


    萱慈堂上。


    賈薔進來後,發現除了尹家太夫人和尹子瑜外,其餘尹家人的神情都不怎麽好。


    待見禮罷,最先急著發難的,竟是孫氏:“薔哥兒,這是怎麽迴事?好端端的,大老爺的官兒怎就讓你廢黜了?你昨兒在宮裏可是吃了酒了還是撞客了?!”


    賈薔明白孫氏,是為了一家和睦,也擔心他惡了尹家太夫人。


    他苦笑道:“老太太、兩位太太,連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軍機大學士李晗包藏禍心,和鼓勇營的參將、遊擊、都司等勾結一起,這些時日一直私自調兵入宮中藏伏起來,準備謀我性命,誅我滿門,以求富貴……”


    “啊!!”


    孫氏聞言唬了一跳,麵色驟變,站起身來驚怒急問道:“竟有這等事!可要緊不要緊?那個李晗可就是上迴難為你的?真真是打不死的野種,幾迴迴都是他生事!”


    相比於大伯子丟官,賈薔這個才是真正驚險,才真正讓她心驚大怒。


    賈薔搖了搖頭,還未開口,就聽秦氏疑惑道:“李晗叛逆,和大老爺總沒甚麽相幹罷?怎會牽連到大老爺,好好一個軍機大學士,朝廷宰輔,就讓你隨便廢黜了?”


    賈薔也奇怪,問道:“昨晚大老爺家來,就沒說點甚麽?”


    秦氏搖頭道:“昨兒迴來就去了書房,還未露麵,飯菜也未用。薔哥兒,甭管說甚麽,老爺總不會和那野種叛逆站一邊兒。你怎好善作主張,就把老爺的官兒給免了?再說,你雖是王爺,也沒罷免宰相的能為罷?大伯娘多說你一句,可別因為皇城裏都是你的兵……”


    賈薔不等她說盡,搖頭道:“大太太,叛逆李晗藏進宮裏的死士,有一半左右,是大老爺幫忙藏匿起來的。此事,雖然連我也不信,卻做不得假。”


    聽聞此言,滿堂皆驚。


    孫氏臉上的慚愧不安瞬間沒了,臉也板了起來,斜眼看向秦氏的目光少了許多親近,眼見著是遷怒惱了。


    尹家太夫人更是眉頭緊皺,看著賈薔沉聲問道:“薔兒,你是說,大老爺幫著李晗藏匿死士?他竟做下了這等沒腦子的混帳事?!”


    語氣中,滿滿驚怒!


    尹家太夫人預料到出了事,但她沒想到,會出這等塌天禍事。


    果真以王法來斷,尹家全家滿門老小,能跑得了哪個?


    賈薔見尹家太夫人驚怒的身子都顫栗起來,尹子瑜在一旁不安的攙扶著,他忙道:“老太太,事後查明了,大老爺是受了李晗的蠱惑和誆騙,他並不知道……”


    老太太麵色隱隱蒼白,她緩緩擺手道:“你不必說了,知子莫若母,我豈能不知他是甚麽樣的人?


    旁人隻道他受了後族之名的恩惠,才能在吏部最肥的缺兒上坐了十來年。


    可是,人家卻不這樣想,人家隻道因為後族,耽擱了他一輩子!


    科舉出身,自視甚高,就自認為甚是清貴。


    妹妹成了親王妃,成了皇後,如今更是成了太後,非但沒給他帶來甚麽助力,還讓他不能施展平生抱負。


    這人呐,果真最難有自知之明。


    他就不明白,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過是普通人,便是考中了進士又如何?


    曆來考上進士的糊塗種子還少了?


    他沒那麽大的能為,偏自視甚高,就會辦下蠢事!!


    這番話,我同太後也說過,當初同太上皇,甚至同先帝都說過。


    是我,一直按著他,不讓他升官,因為我知道,一旦升官,他心裏的官迷貪念,就永無止境!


    未曾想,防到最後,太上皇昏迷前,到底還是托付了大權。


    我知道後心裏就有些不安寧,擔心出事,結果終究還是一語成讖……”


    說著,尹家太夫人眼中落下淚來。


    這眼淚中,既有悔,也有恨。


    當然,老太太也知道,這個打擊對尹褚而言,是何等的沉重,致命。


    雖然恨鐵不成鋼,可到底也是她的兒子啊。


    她明白,是因為這些年壓製的太狠了,如今陡然一放鬆,才幹出這等沒天理王法的混帳糊塗事來……


    見她落淚,一眾兒媳孫媳忙相勸。


    尹家老太太擺擺手,接過尹子瑜遞來的帕子擦了擦眼淚後,看向賈薔笑道:“能保全性命不能?”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齊齊看向賈薔,賈薔忙不至此,老太太不必多慮。”


    尹家太夫人搖頭道:“薔兒,你莫瞞我。不至於此?他若不是太後的親哥哥,不是皇上的親舅舅,莫說他,連滿門都要抄斬進去!我更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他做下這等糊塗混帳事來,最對不住的,除了太後和皇上外,就是你,還有子瑜。


    他落得什麽樣的下場,都是咎由自取!尹家上下,都不會怪你。”


    賈薔聞言心裏順快了些,笑道:“能得老太太如此體諒,實乃薔三生之幸。隻是老太太果真不必為大老爺擔憂,娘娘和皇上在武英殿議的明白,大老爺就是為奸佞所誆騙。另外……”頓了頓後,他又道:“其實罷相位,還有一重更重要的緣故,就是大哥二哥歸來後,就要執掌兩大部京營,五哥則直接執掌皇城。兵權著實太重,如此一來,大老爺的相位就有些礙眼了……”


    秦氏聞言登時不滿道:“這叫甚麽話?豈有老子給兒子讓位置的道理?”


    賈薔嗬嗬笑道:“大太太,你想錯了。不是老子給兒子讓位置,而是對天家來說,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兵權!天家的事,最大!


    我是注定要走的人,我若一直在京,會讓朝野憂懼,於社稷安穩不利。


    而我走後,太後娘娘和皇上唯一能信得過的,隻有尹家!


    相對於軍機處而言,兵權才是娘娘和皇上最著緊解決的事。


    大老爺若一直在位,大哥、二哥加上五哥就不可能握緊兵權,強行為之,其禍更烈。


    所以大太太,您別生氣了,這件事,隻能如此。”


    秦氏聞言,雖事情無法改變,但她心裏的怨惱卻消散大半。


    盡管丈夫丟了相位,可兩個兒子卻馬上要大用,而且更為倚重。


    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罷。


    她笑道:“罷了罷了,朝廷上的事咱們婦道人家也不懂,就不多問了。我生甚麽氣?都是一家人,誰上誰下,甚麽事都好生商量。另外薔哥兒,別的我不敢保證,隻一點,你大伯對李晗那野種造反一事絕無可能知曉。


    因為他當明白,果真那樣做了,漫說太後娘娘和老太太絕不會輕饒,連我也斷不依他。


    所以他必是為人誆騙了去,上了當,不然總不至於想當孤家寡人罷?”


    賈薔嗬嗬笑道:“大太太所言極是,便是這個道理。在老太太麵前,我可比大老爺得寵的多。大老爺若欺負我,老太太也不會答應!”


    眾人都笑了起來,獨尹家太夫人笑容有些黯淡,尹子瑜亦是麵色淡淡。


    待眾人笑罷,她拿出抄紙來,與尹家老太太落筆道:“老太太,家中出了這等事,我且先隨王爺迴家,過些時日再來看望。”


    尹家太夫人見之麵色微微一變,隨即卻輕輕一歎,撫了撫子瑜的鬢角,溫聲道:“也好,家去了,好生過日子才是正經的。你的日子過的熨帖爽利些,我和你娘你大伯娘她們,也都更高興。”


    尹子瑜點點頭後,在尹家諸內眷詫異的目光下,走下高台,站在了賈薔身邊……


    賈薔見之一怔後,隨即明白了子瑜心意,大為感動之餘,不免心疼起來,柔聲道:“不必如此,並沒甚麽大事,往後都太平無事了。你才來住了一宿,何不在家多住幾日,也好陪陪老太太?”頓了頓又壓低聲音悄聲道:“近月來我夜裏隻能留宿宮中,防衛宮務……”


    尹子瑜聞言,俏臉忽地一紅,眸眼含羞的嗔了賈薔一眼,卻終究是搖了搖頭,其意堅決。


    尹褚存的甚麽心思,她不願去揣測,也不想去揣測。


    尹褚是長輩,她更不能指責甚麽。


    但是……


    可以肯定一點,尹褚所作所為,其心中所想,絕不會對賈家,也絕不會對賈薔存有善意就是。


    既然如此,那麽這個時候,她再留在娘家這邊,便不合適了。


    如今,寧榮街那邊,才是她的家……


    這一點認不清,日子就過不好。


    她素來不喜麻煩,於這等大是大非的問題前,更喜歡早早抉擇,對大家都好……


    等她隨賈薔連午飯都未吃就離去後,孫氏許是才明白過來,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其她人的神情也都陰晴不定,尹家太夫人問尹浩妻子喬氏道:“書房那邊還未開門?”


    喬氏強笑道:“還沒有。”


    尹家太夫人緩緩站起身來,拄起拐杖,道:“我去瞧瞧,他到底想做甚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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