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你說甚麽?”


    李暄楞了片刻後,看著賈薔眨眼問道。


    賈薔也眨了眨眼,道:“臣說,娘娘和皇上下迴莫再攔著他了,人想作死,您二位雖為至尊,也攔不住的。”


    李暄又無語了半晌後,咬牙罵道:“你們球攮的都有能為!一個個都比爺厲害!”


    鳳榻上,近乎兩張相同的臉,一張麵色淡然,一張隱帶憂色。


    賈薔先與尹子瑜一個寬慰的眼神後,哈哈笑道:“沒有的事,李子升這樣做,不是他真敢這樣做,就是想看看,太後和皇上是甚麽樣的態度。


    昨兒臣先生離去,他就來這一出,他這是在揣測聖心是否暴怒,生出忌憚乃至鏟除臣這類權奸的心來,看看太後和皇上是不是還被我這個佞幸給迷惑著。


    其實娘娘和皇上若果真應下了,二韓那邊也會攔下,不會讓他作死。


    嘖,以臣子試君,其心可誅!


    不給他一個教訓,他李子升還真以為他權傾朝野,封疆總督都要巴結著給他獻夷女呢。


    怎樣,皇上要不要繼續護著他?”


    “護個屁!”


    李暄聞言一張臉黑紅,惱火道:“隨你怎麽都好,直接打死拉倒!”


    不過罵完又氣唿唿道:“你想怎麽打死都成,別扯夷女的事。他李子升臭不要臉,朕和朝廷還要呢!”


    賈薔惋惜道:“皇上和太後都駁迴去了,還怎麽打死……李子升目前還得留著,兵部的事千頭萬緒,國有戰事,李子升品性德行不佳,但的確是太上皇簡拔起來的幹臣,能力強悍……”這會兒殺了李晗,兵部的事絕對要賴到他身上。


    李暄這個忘八蛋怕就等著他出手。


    也不怕他插手兵權,因為沒甚可插手的。


    餘下所要做的,就是繁瑣的部務,主要是輜重糧草和邊關將士的棉衣棉鞋等。


    賈薔這會兒可不願接手這個“爛攤子”……


    最重要的是,他要替德林號和小琉球,盡可能多的爭取穩健壯大的時間。


    不過聽聞他依舊以國事為重,尹後眼眸微微眯起,眸光中神采動人。


    李暄也變了變麵色,有些擰巴著臉看賈薔道:“朕還以為,你想直接弄死李晗呢。賈薔,說真的,你果真下了狠心要弄死他,朕不會攔你的。李晗根子都爛了,朕都不想再忍他了。你倒成了好性子……”


    賈薔笑了笑,狗屁好性子。


    見賈薔自嘲的笑了笑,一臉相忍為國的苦澀模樣,李暄眼角都抽動了下,他拍了拍賈薔的肩頭,問道:“你準備如何給他一個教訓?你隻管去辦,朕給你兜著!


    咦,要不你認朕當義父,做個幹殿下如何?以後他們就再不敢欺負你了!嘎嘎嘎!”


    “……”


    賈薔看著眼前這個被他自己的“幽默”打動,笑的前仰後合的二貨,目光轉向高台鳳榻,在尹後、子瑜兩張幾乎無二樣的臉上掠過,見尹後鳳眸中含有嗔責警告之意後,心裏滿足的笑了笑,道:“李子升掌兵部事,這二年來,在兵部大肆安插黨羽,甚至將手伸至京營、九邊軍鎮和外省駐軍大營。他確實能力了得,不過二年光景就布下一張網來。隻可惜,到底心焦了些。


    這樣倉促奔投他的人,有幾個好東西?就臣所知,那些人克扣軍餉、奴役士卒乃至盜賣軍械的事層出不窮,且證據確鑿。而買賣武官官位,更成了一大塊肥肉。對了!李子升雖然沒收銀子,他大兒子忙著尋夷女開青樓,卻收了不少。關鍵是他二子,那小子真是個人才,坐莊抽水,當幕後老大……


    皇上,你若是不護著,臣可要出手了。這一迴,非將他拔成了脫毛雞不可!”


    李暄聞言,咬牙笑罵道:“爺就說你小子怎麽可能轉性了……賈薔,你這雖未殺人,可誅心更狠啊。李晗非被你這一家夥打擊頹敗了不可。


    朕護甚麽?隻要證據確鑿,你現在就可以動手!


    一群賊忘八,對陣景初舊臣時一個個喊打喊殺,罵人家賣官鬻爵。如今他們上位了,倒比景初舊臣還狠。隻要不耽擱西北、西南兩處兵事,其他的隨你處置就是。


    那起子,真當天家成了擺設了!”


    一直作壁上觀的尹後忽然開口淡淡道:“皇上說的在理,也要給那邊兒提個醒,莫要太過分恣意了些。為了私怨,連調離豐台大營和西山銳健營的話也敢說。


    賈薔,此事關鍵要證據確鑿,經得起查驗,讓人說不出話來。再者要快,速戰速決。”


    賈薔點點頭,對鳳榻不遠處躬身侍立的牧笛道:“小牧子,幫我傳個話出去,就兩個字,動手。”


    牧笛:“……”


    李暄在一旁已經咧著嘴快笑抽過去了,小牧子!!


    尹後和尹子瑜也抿嘴淺笑,形容無二。


    賈薔與尹子瑜悄悄擠了下眼,惹得她目光嬌嗔一下。


    一旁處,尹後似笑非笑的看了賈薔一眼,很會哄女人嘛……


    牧笛則頂著一張懵然的白臉出去……


    他雖才三十出頭,可卻是滿皇城內侍的老祖宗了。


    被人叫一聲“小牧子”,還是頭一迴。


    ……


    武英殿,東閣。


    李晗正麵色凝重的與韓彬商議兵事。


    雖然聽起來西南糜爛很是駭人,實則遠不及西北嚴重。


    便是最強硬的鄧橫寨,也不過千餘兵馬。


    大小土司四散開來,隻是借地利起事。


    何澄上報朝廷,與其說是在求援,不如說是在訴苦,以示西南艱難,順便要些錢糧,待平叛後再表功。


    隻可惜他未想到,西南土司裏發生的事,朝廷居然會有人知道,頑脫了……


    “西南事何毅庵必能幹淨利落的抹平,不足為慮。調山東大營的兵馬,也是為了驅散危險。山東就在北直隸,距離京畿太近。可恨山東提督謝鯨,身為定城侯,世襲一等子,如此皇恩浩蕩,竟然也自甘墮落從逆!不將山東大營肢解分散,京畿難安!不過……”


    李晗麵帶煞氣的揮手說道,隻是話末,語氣卻又是一變。


    韓彬淡淡道:“不過甚麽?”


    李晗道:“也不可操之過急,西北那邊打了幾個折子上來,要厚棉甲,厚棉布。今歲甘肅鎮幹冷異常,因凍寒而歿的士兵,比往年多了不少。棉布采買,進展的有些慢……”


    韓彬聞言,皺眉道:“戶部先前不是庫存了不少存貨麽?怎會缺少棉布?”


    李晗苦笑道:“半山公,如今戶部哪裏還能存得下東西?但凡有些家底兒,都運往災區發給百姓了。若非如此,這樣百年難見的大旱,怎會隻死那麽點人?林如海行事霸道,為了賑災搏虛名,京城六大布號的布,除了京城百姓的餘量外,都叫他買光買盡了。眼下陡起兵事,朝廷便是有銀子,都沒地兒去買布。”


    韓彬搖頭道:“此事武英殿不好插手,即便舍下麵皮來讓那位去啐,也無濟於事,還是請皇上出麵罷……”


    言至此,韓彬麵色忽地變得極其複雜,道:“子升,以後莫要再以國賊之名稱唿林如海師徒了。隻是理念不同罷,林如海為賈薔所言海外盛景所迷,他相信開拓海外之地,能解王朝三百年之厄。我們卻以為,隻要不斷深化新法,便能解決此難。海外之領,近乎無稽之談。但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大燕社稷。唯一的擔憂,隻是賈薔的德林號強的太過。眼下一二年內,災情和邊戎不斷,不要再掀起內鬥。今日上書一事,就十分冒失。一旦賈薔得知後反擊……”


    “他敢!”


    李晗怒道:“調換京畿軍營,原是本閣分內差事,他敢……”


    話音未落,就見一軍機處行走急急進來,同李晗道:“李相,不好了!”


    “甚麽事,慌慌張張。元輔當麵,成何體統?”


    李晗斥責道。


    他手下這名行走卻顧不得許多,道:“李相,繡衣衛突然出動,於兵部抓捕了兵部右侍郎,三位郎中,六位。另外,武選清吏司和庫部清吏司也被查抄了,連武官升遷的卷宗和庫部賬簿都抄了去……”


    李晗臉色鐵青下來,迴頭看著韓彬怒道:“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元輔,你看看這個權奸,跋扈到甚麽地步!”


    韓彬聞言,麵色卻十分淡漠,緩緩道:“你調京畿兵馬,輪換山東兵馬,是分內事。他為繡衣衛指揮使,查抄奸佞不法事,難道不是分內事麽?”


    李晗聞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半山公,兵部諸官,怎會是奸佞不法事?”


    韓彬歎息一聲,道:“這兩天,查何毅庵之餘,老夫還讓人打聽了下兵部的情況。雖還不至於如景初年間那般一塌糊塗,但又能好到哪去?子升,賈薔現在敢動手,除了是還擊外,也代表了天家的意誌。若無太後和皇上點頭答允,他會這樣做麽?


    都熬到了這個位置,好些事你並非想不到,隻是不願去想。隻覺得如今大權在握,待將賈薔兵馬驅逐出京城,十二團營握在手中,便誰也不放在眼裏……


    如今你當明白,為何天家不肯讓賈薔離去了罷?”


    李晗:“……”


    然而壞消息仍未盡,又過不到一刻鍾,李府管家被引入宮中,一見麵就哭道:“老爺不好了!銳大爺和鈺大爺被繡衣衛的人抓走了!”


    李晗:“……”


    這一刻,他突然冷靜了下來。


    ……


    午膳罷。


    賈薔一邊懶散的倚坐在椅子上,一邊同李暄笑道:“前兒得了迴信兒,安南、暹羅那邊也漸漸不素淨了。咱們買了太多的糧食,多的叫他們有些吃不消了。分明收成不錯,糧價卻節節上升。好些百姓吃不起飯,情緒很壞。那邊兒傳信迴來,說怕出事。”


    李暄聞言轉過頭來,問道:“那怎麽辦?把你的德林軍調過去鎮壓?”


    賈薔笑道:“鎮壓個啥?眼下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再者,在那邊已經租了足夠的土地,明歲直接自己栽種糧食。


    另外,既然他們養不起,那就由臣來養。小琉球那邊到處是荒地等著開墾,也能做到一年三熟。織造女工更是奇缺,所以就從那邊招工……


    當然,他們那邊是當人口買賣。一個十六七的女孩子,不過二兩銀子。德林號準備五年內拿出兩百萬兩銀子,從那邊招女工。一來解決用工難的問題,二來緩解安南、暹羅等國的壓力,第三嘛,給小琉球的男人尋個婆娘。”


    尹後在上麵與尹子瑜聽著,至此笑道:“賈薔,一個小琉球能養民幾何?你從大燕晝夜不停的往那邊遷人,還不夠?”


    賈薔搖頭道:“遷不了多久了,軍機處為了打壓臣,最多一年後,就開始動手腳。不給拉倒,他們願意關門就關門罷。如葡裏亞、尼德蘭等西夷番國,人口也不過二三百萬罷了。臣在小琉球使子民繁衍生息上十年,總有五百萬之數,而後對外開海。人口不足,就少占點地兒。爭取三十年後,能占據三到五塊地盤。再用三十年來發展……唉,這輩子估計也就能開個頭。後續之業到底如何,能不能繼續向外與西夷爭鋒大海,就看後世子弟爭不爭氣了。”


    尹後還從未聽說過賈薔如此意氣消極的話,奇笑道:“你今兒怎麽還謙遜起來了?不想著占盡天下膏腴之土了?”


    賈薔落寞搖頭道:“沒人口啊,精窮。若朝廷上下齊心,以舉國之力對外,那還有可能。隻是這種事又絕不會發生,不管軍機處換誰,首當其衝的,都是安民定邦,而不會再對外開拓。也好,不能說對錯,各有其誌罷,兩相無事就好。


    就怕連這點都做不到,令人煩憂。”


    李暄聞言眉頭挑了挑,雙手抱在腦袋上,使勁抓了抓,之後歎息一聲同賈薔道:“朕還未親政,說話做不得數。即便親政了,估計也說服不了那些宰輔大臣們。廷杖他們罷,母後估計也不會答應。賈薔,你如今大了,還是得靠你自己。”


    賈薔哈哈一笑,上麵尹後心裏默然稍許後,忽看著賈薔笑道:“賈薔,你如今到底有幾雙兒女了?”


    賈薔“唔”了聲,隨即在李暄瞠目結舌下,掰起手指數了起來。


    等看到賈薔數滿一隻手不夠用,另一隻手也一根一根豎起來時,李暄又嫉又羨,罵道:“你是頭豬啊!這才一年光景!!”罵罷又不甘心請教道:“怎麽做到的?”


    他到現在為止,也隻一個閨女。


    當初幾個房裏人和妾室有懷上過,但多不明不白的流了。


    這種事在當下這世道原不算稀奇,天家子嗣艱難也不是哪一朝的事,曆代皆如此。


    再加上,內眷皆由邱氏所掌,他幾乎沒過問過。


    後來手裏有了些可用之人後才發覺,邱氏在其中動過手腳。


    雖恨極,卻也無法挽迴。


    這一年來,他倒是常常耕耘著,可卻奇怪,一個有動靜的都沒有……


    賈薔聞言,嗬嗬笑了笑,往高台鳳榻上看了眼後,眉尖揚了揚,道:“天賦異稟罷,抱歉,這種事教不得皇上。”


    “天賦異稟”四字一出,尹子瑜就紅了臉。


    尹後也咬牙啐道:“兩個混帳東西!”


    “主子,元輔韓大人在養心殿,等著主子爺呢。”


    陸豐悄然入內,與李暄說道。


    “說甚麽事了沒有?沒見朕正在忙著麽?”


    李暄也難得偷懶一天,這會兒不耐煩的問道。


    你忙個錘子哦!


    陸豐賠笑道:“繡衣衛突然入兵部抓人,人心惶惶。另外李相爺的兩個公子也被抓入詔獄了,許是因為此事。”


    李暄聞言看了賈薔一眼,歎息了聲道:“走罷,都是你惹出來的混帳事!”


    賈薔“嘖”了聲,道:“臣要去了,皇上怕是更為難,還是不去的好。”


    李暄炸毛道:“你不去,朕同他們怎麽說?”


    賈薔嗬嗬笑道:“就拿還未親政說唄,有事讓他們自來尋太後做主。臣先去一趟繡衣衛詔獄,將他們的口供按壓都備好。爭取沒一樁冤案就是……尤其是,李子升那兩忘八兒子!”


    李暄笑罵道:“成!就看你們怎麽鬥,朕一天到晚無趣,就指著你們這些勾心鬥角解悶呢。”


    賈薔不搭理,問尹子瑜道:“跟我一道迴家,還是迴頭再來接你?”


    尹子瑜抿嘴淺笑,一旁尹後道:“今晚子瑜與本宮一道安歇,你自忙你的去罷,明日再來接人。”


    賈薔無奈笑道:“明兒要送去朱朝街,迴家怕是要到月底了。”


    尹後責備他道:“原就沒住對月,急糙糙的被你帶著南下了。如今不過多住幾天,你也不許?”


    賈薔叫屈道:“何來這樣的事?早幾百年就同子瑜說過,甚麽時候想迴朱朝街,讓人架了馬車抬腿就迴便是。迴自己家,還要誰允許?臣家沒這個道理。”


    尹後聞言笑道:“也不知是該誇你好,還是該說你好。你家裏哪裏還有甚麽道理?一個幫派小妾掌著一群亂七八糟的人為你打打殺殺,南邊兒還有一個海匪小妾替你掌著德林軍征戰四海。子瑜說你那小琉球島上,工坊裏也盡是女子,還專門立一女營?子瑜還是總掌女郎中?賈薔,本宮怎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指著女人吃飯的?”


    賈薔哈哈大笑道:“娘娘,這又如何?不寒磣!”


    說罷,和不斷嘲諷他的李暄一道笑著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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