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九華宮。


    西鳳殿。


    尹後麵色淡淡的看著李暄,看的李暄不自在起來,開口賠笑道:“母後,您這是……”


    看著尹後那張豔絕天下的臉,李暄心裏壓力卻極大。


    蓋因他明白,普天之下,若還有一人能動搖他的皇位,便是他的這位母後。


    盡管他也知道,尹後絕無可能這樣做,因為她最疼愛他這個幺兒。


    可打心裏,仍舊懼怕。


    尹後麵上不見一絲笑意,看著李暄沉聲問道:“五兒,你和賈薔是怎麽迴事?”


    李暄聞言一怔,不解道:“兒臣和賈薔……沒怎麽迴事啊,好著呢!”


    尹後鳳眸微眯,道:“往常你們見天在一起渾鬧,恨不能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臭味相投。這旬月來,卻才見了幾迴?你如今確是長大了……”


    李暄聞言笑道:“嗨,兒臣以為甚麽事,原來是這個……這母後您可不能怪兒臣,是賈薔那廝,聽說朕要組建一支內衛親軍,如先帝之龍雀,父皇之中車府……此事兒臣同母後商議過啊,母後還讓二舅舅將他手裏那支人給兒臣。”


    尹後聞言皺眉道:“此事和賈薔何幹?就因為他執掌繡衣衛,就反對此事?他好大的膽子!他以為他是誰?”


    原本還因為尹後向著賈薔說話,心裏略略有些不自在的李暄此刻聞言,心裏一下痛快了,嘎嘎笑道:“母後倒是冤枉他了,他倒是想將繡衣衛交出來,兒臣沒要。另外,兒臣問計於他時,他還說這等親密內衛,除了朕和母後外,其餘誰也不能摻和,不僅不讓兒臣問計於他,也不建議兒臣問計他人。倒是說可以問問母後,因為母後天下第一聰明,必有法子。


    這不,近來和朕避嫌來著。兒臣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避嫌,還是在偷懶。”


    尹後聞言思量稍許後,歎息一聲道:“便是如此,你也該二三天裏抽空見他一見,不為別的,隻當做給外麵的人看。不然,旁人隻道你君臣二人生隙,給人可趁之機。”


    李暄聞言神情動了動,隨後一迭聲應道:“母後放心母後放心,有母後這句話,兒臣……”言至此,他眼睛忽地一亮,高興道:“咦,差點忘了,母後,過幾天賈薔可能就要住宮裏來了!”


    尹後聞言鳳眸微眯,道:“你是說,尹江尹河迴京,帶德林軍出征之後?”


    李暄樂嗬嗬道:“正是。賈薔也是個膽小的,調走兩千他那勞什骨子德林軍後,就隻敢留在宮裏了。要緊時候,還能拿母後和朕當人質……”


    尹後聞言,麵容簡直震驚。


    她雙目凝重的看著李暄,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李暄見尹後如此,忙又賠笑道:“母後母後,兒臣隻是在頑笑,隻是在頑笑!”


    尹後目光複雜莫名的看著李暄,輕聲道:“何來的頑笑啊……五兒,這個位置,果真就這麽容易變化人?”


    李暄還急待解釋他隻是在頑笑,尹後卻擺手道:“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賈薔做的事,又於皇權有莫大的威脅,你忌憚他,是應該的。


    一個合格的天子,一個好皇上,都會將他視若眼中釘,肉中刺。


    隻是本宮未想到,你這樣快就能變成一個好皇上。但有一事,皇兒要明白。”


    見尹後麵色肅穆起來,李暄忙道:“請母後教誨!”


    尹後見他竟未再分辯本心,心中再受震動。


    難怪賈薔和她在一起時,話裏話外總提點,天子非凡人,登基前的七情六欲,包括友情甚至親情,父子親情,母子親情,都會淡漠改變。


    人上去了,就怕下來,尤其怕被別人逼下來。


    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


    連這個先前天家裏最有人情味的幼子也不例外。


    尹後心中千頭萬緒,麵上不顯,緩緩道:“賈薔需要防備,武英殿那邊,同樣也放鬆不得。當日數位軍機大臣於禦前逼宮,要殺荊朝雲一事,你父皇臨昏死前都念念不忘,視為奇恥大辱!


    畢竟,韓半山那些人,都是他一手簡拔而出的。他們對你父皇尚且能夠如此,更何況是你?


    賈薔行事雖然不著調,甚至驚世駭俗,當得起大逆不道四個字。


    但好在,咱們娘倆兒是清楚他的本心的。


    若不是咱們強留他在京守衛咱們娘倆兒,護衛皇城周全,他當時就準備離京的。


    所以,且論心不論行。


    想當一個好皇帝,不需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需要包攬經史子集,但五兒,你一定要用好帝王術,平衡賈薔和武英殿兩邊的勢力。


    不可讓賈薔坐大了,同樣也不能叫武英殿那邊相權過盛。


    本宮的心意,是真想留賈薔在京五年。為何是五年?


    因為韓半山、韓邃庵他們,就隻能做滿這五年!


    五年後,你也必是一個好皇子,好天子了。


    到時候,賈薔和韓彬等同去位。


    你正好親政,做你的宣德大帝!”


    聽完尹後之言,李暄沉默好一陣後,無奈笑道:“母後,旁人不信,您必是信兒臣的。兒臣真不願失去賈薔這個朋友,隻要……隻要兩年後他肯將小琉球交還朝廷,將德林號給朕,再將他手下那支人手散了去……朕以列祖列宗的名義起誓,保他這個郡王,一生富貴無憂!


    母後,兒臣這個條件,算是優待了罷?


    曆朝曆代,再沒哪個天子能做到這一步。


    隻要他答應,兒臣頂著個憊賴荒唐的名頭,豁出臉去也要保下他這樣的臣子……”


    尹後秀美輕蹙,道:“五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賈薔平生之誌,就在開海一事。原先你不是答應的,怎麽現在……”


    李暄苦惱道:“原先他手裏沒有能調入京中,一下滅掉兩營馬步精銳京營的德林軍,沒有小琉球啊。誰知道,他球攮的弄的這樣快。若是他在外麵搞上十幾二十年,弄出眼下的實力,兒臣也不會說甚麽。


    母後,兒臣不是容不得人。尤其,朕還拿他當兄弟。可是這忘八也太嚇人了,出去才一年光景,就弄出這樣大的陣仗來。


    再給他十年二十年,兒臣都不敢想象,他會變的多強。


    母後,兒臣也怕啊……


    上迴賈薔和林如海爺倆,同武英殿鬧起來,朕就按了下去。


    聽說今兒那邊又鬧了起來,都割袍斷義了。


    韓彬、韓琮他們原先最是厭恨貪官,可李晗鬧出那麽大的笑話,還有西南的何澄,按二韓的性子,哪裏還需要林如海相逼,早早就該發作了。


    可是連他們這樣剛直的人,眼下都強咽下一口窩囊氣,暫且團結一致,防的不就是賈薔麽?


    是,賈薔是想出海。


    可他這樣能折騰,出海一年就這般模樣,出海三年又如何?


    出海十年呢?


    打小上書房裏學的那些話,兒臣記住的不多,就那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朕記得明白。


    不過母後您放心,不到萬不得已,兒臣不會和那球攮的撕破麵皮的,總要想個法子,不戰屈人兵才好……”


    “娘娘!”


    這一對天家母子正難得交心之際,卻見牧笛從側門轉入,麵色有些凝重,喚了聲。


    尹後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出了不小的事,不過當著李暄的麵承奏,想也沒甚麽不該說的,便眉頭蹙了蹙,問道:“何事?”


    果不其然,就聽牧笛道:“元輔半山公遣人送信過來,說,說輔政大臣林如海,今晚已經乘船出海。”


    聽聞此言,尹後臉色瞬間陰沉下來,鳳眸震驚!


    賈薔,竟未同她言語半句!


    倒是李暄,反倒嘎嘎樂了起來,形容輕鬆許多,笑道:“母後您瞧瞧,那邊其實也在防著咱們嘎!”


    笑罷,又嘖嘖起來,見尹後臉色難看壞了,還勸說起來,道:“母後,您也想開點。都是人之常情,嘿嘿嘿,朕害怕,那忘八蛋也怕來著。林如海那樣的當世數一數二的聰明人,也怕來著。看來都差不多嘛!”


    尹後看著李暄,緩緩問道:“你準備如何對付賈薔、林如海師徒二人?”


    李暄連連搖頭道:“母後,兒臣怎好出手?兒臣甚麽都不會做,果真一出手,那才是傻子!此事全是二韓、李晗還有舅舅、葉芸他們去操心的。果然他們覺著相安無事下去就很好,那兒臣也無話可說。憑朕和賈薔的交情,來日即便他造反,也必不會殺母後和兒臣,這個自信,兒臣還是有的。”說至此,自嘲一笑。


    但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那你呢?你勝了後,又如何發作賈薔?”


    尹後輕聲問道。


    李暄聞言抓了抓腦袋,遲疑了稍許後,樂嗬嗬道:“算了,這輩子許就這麽一個朋友了。果真落朝廷手裏,兒臣也無論如何保他一條性命。要不,去了勢,進宮和朕作伴如何?嘎嘎嘎!母後,賈薔還是聽您的。有機會的時候,您多和他談談。一個臣子,要那麽大的勢力做甚?還是交出來的好,母後和朕兩人,必保他滿門富貴!這是兒臣的心裏話……”


    尹後沉默稍許後,道:“迴頭見了他……罷了,待日後再說罷。眼下林如海剛走,咱們娘倆兒就急著謀取德林號,吃相太難看。日子還長久,一二年的功夫裏,慢慢熬浸罷。”


    “母後高明!”


    ……


    李暄去後,尹後看著牧笛,輕聲問道:“可查清楚了?尹朝手裏那部人手,皇上可是早就接觸過,已經接手了?”


    牧笛躬身道:“娘娘,奴婢讓人悄悄去查問過,管那支人手的內侍是李春雨。這廝,的確早早就認投皇上了,不然皇上想要重組內衛,也不會第一個就來娘娘這裏求他。”


    尹後聞言嘴角揚起,覺著好笑,防誰,都沒防過這個幼子。


    卻未想到,這個幺兒隱藏的最深。


    再者,她那個二弟也真是不靠譜,這樣的事,居然會讓李暄早早接觸到……


    忽地,尹後不知想到了甚麽,麵色隱隱一變,抬眼看向牧笛,沉聲問道:“牧笛,當初林如海之女遇刺,馬車被焚,之後乘船南下揚州時,又被人伏殺,事後百般查探,都無下場。會不會是……”


    牧笛聞言,臉色亦變了變,卻是皺眉道:“沒道理啊……”


    那兩場刺殺,一場讓皇次子李曜身敗名裂,失去了繼承大位的希望。


    另一場,卻是牽連到了大皇子,李景!


    也是自那一迴後,隆安帝對李景這位嫡長子的信心,消失大半……


    若果真如此……


    “去查!”


    ……


    “王爺、王妃迴來啦!”


    榮國府,賈母院門口方向,幾個穿著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小丫頭子們跳腳拍手歡唿道。


    賈母、薛姨媽、賈政、傅秋芳、寶玉並趙姨娘等,都候在抄手遊廊下。


    大半年未見,一家人分離天南海北,如今終相逢,連賈政麵色都隱有期盼。


    未幾,就見好大一群人說笑著進來。


    老遠就聽鳳姐兒在那高聲喊道:“哎喲喲,我的老祖宗,可算是家來了!我可想死你了!”


    聽到這熟悉親切的聲音,賈母等臉上的笑容愈發深了。


    賈母亦是高聲笑啐道:“天南海北的逛了老大一圈,原以為長進了,沒想到還是個潑皮破落戶!”


    眾人大笑,久別的疏離散去大半,一下親近起來。


    賈母仔細的看著步步走來的一眾孫女兒孫媳,連連點頭讚歎道:“可見出去逛一遭,還是有好處的。這精氣神大不相同,比原先更好許多!果然是不同了!”


    賈政都忍不住道:“讀萬卷書,亦不如行萬裏路。女孩子們能開闊眼界,這份造化世間少有。”


    終至跟前,唿啦啦一片人俯身拜下。


    鴛鴦許是早得了賈母的囑托,黛玉剛有動作,就被勸下了。


    賈母看著麵色訝然的黛玉,笑容滿麵道:“如今你是郡王王妃,是娘娘了!國禮大於家禮,往後可不興見禮了。”


    黛玉好笑道:“家裏還講這個?若講這個,原先咱們全家都要給子瑜姐姐見禮,她還是長樂郡主呢,比同郡王例。先前不講這個,如今也大可不必。不論甚麽時候,外祖母仍是外祖母。”


    說罷,到底還是福了一禮。


    這舉動,自然贏得滿院人暗暗喝彩。


    貴人,到底是貴人。


    行禮不行禮的,又何須看在眼裏?


    這個禮下去,旁人隻會愈發尊重黛玉。


    “快快快,裏麵去坐坐。我讓人把園子裏凸碧山莊收拾利落了,一會兒就擺飯!”


    賈母牽過黛玉的手,一迭聲吩咐道。


    迴頭又看了鳳姐兒的肚子一眼,笑道:“生了?”


    鳳姐兒有些害羞,又有些得意,點頭道:“生了個哥兒,名喚賈樂,小名平安。”


    賈母神情微微有些複雜,不過也沒說甚麽,問道:“孩子呢?”


    鳳姐兒笑道:“林妹妹和子瑜讓留在小琉球了,說路途遙遠,孩子太小,不敢冒險。”


    賈母笑了笑,便在一眾孫女兒孫媳的圍繞下,歡聲笑語的進了榮慶堂。


    賈薔在一旁,看著神采飛揚咧著嘴隻顧樂的寶玉,低聲笑問道:“傻麅子,怎麽不問問你媳婦兒哪去了?”


    寶玉:“……”


    ……


    ps:今天去機場送母親迴鄉,重慶待不下去了,水土不服,思鄉甚切。媳婦兒馬上又要上班去了,我太難了,快抑鬱了……


    另外劇情再稍微解釋一下,不是翻來覆去,設定是層層遞進,危局浸透,和一些主要人物的心理變化。想的是寫的牛逼些,深刻些。一波波的壓迫感……如今看來也許是貪心了些,也許是筆力差的太多,球囊的沒寫出味道來,爭取能一點點進步吧,都說園子戲外的不大好,所以總是不死心,想進步。


    不過這種寫法既然不討喜,就換一下罷,讀者是上帝。好在該鋪墊的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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