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飛鳳亭。


    正殿門外。


    “不見?”


    半夜才離去的賈薔,此刻重臨此地,得到的迴應,卻是今日不便相見。


    賈薔看了眼大紅宮袍,微微躬身侍立的牧笛,聲音微沉的問道:“牧公公,娘娘可說了,緣何不見否?”


    牧笛麵色不變,輕聲道:“迴王爺的話,娘娘說了,許是昨晚受了些風寒,她身子偶有微恙,又困倦不堪,所以今早連太皇太後處都告了罪,更不好見外臣。還道讓王爺早日迴京公幹,西北兵戈未止,隻憑尹五爺一人,許多事未必能辦得周全,讓王爺多上點心,莫要因小失大。”


    賈薔聞言,心想都讓牧笛轉述這麽多話了,也不肯見麵,料想是果真不見了。


    也許,是昨晚的一些話傷到了她……


    也罷,有些話,晚說不如早說。


    果不其然,就聽牧笛頓了頓又道:“娘娘還說,王爺昨晚之言,她記在心上了。迴頭會多提點提點皇上,斷不會為外人所趁。娘娘讓王爺也別多心,能坦蕩如王爺這般,娘娘心裏唯有高興的。望日後,王爺仍能如此。”


    賈薔聞言沉默起來,昨晚於隆安帝榻前,他細數了此昏君的種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作為。


    並究其緣由,無非是孤家寡人,沒有自信,不是男人,沒有安全感……


    正因如此,才會受人挑唆,自身也以所謂的帝王術,自毀長城。


    雖然罵的是隆安帝,可未嚐沒有警告後人之意。


    之後又於憤怒中,做了半宿不可描述之事……


    賈薔此舉,絕非隻是出於禽獸之心,而是為了徹底俘獲這位聰明無雙的絕代佳人的身心。


    可惜,就目前來看,似乎功敗垂成。


    尹後的冷靜和自省能力,遠遠超出了賈薔的預料。


    昨晚雖然淪陷,卻隻用了半宿的時間,就重新恢複理智……


    罷了,也不急於一時。


    且到了這個地步,無非是用火繼續慢慢浸下去……


    即便尹後一顆心修練成了璀璨耀眼的金剛鑽,賈薔也發誓將她杵成蜜桃汁……


    看了眼躬身而立的牧笛後,賈薔轉身離去。


    ……


    “人走了?”


    飛鳳亭內,尹後慵懶的倚靠在鳳榻上的金絲紋鳳繡枕靠上,三千青絲未綰起,隨意披散於肩後,一張俏臉,雖不施粉黛,可看起來滋潤嬌豔的仿佛一朵盛開極豔的牡丹。


    她單手持一書卷,明媚的目光不移書麵,隨口問道。


    聽聞其言,牧笛躬身道:“迴娘娘,平海王走了。”


    “他都說了甚麽?”


    尹後似是看到了甚麽有趣的內容,嘴角微微揚起,輕聲問道。


    牧笛道:“王爺隻說了一句話……”


    “甚麽?”


    “王爺說:萬事皆有臣在,臣但凡有何心事,必訴與娘娘,不叫齟齬暗生,方能天長日久。”


    尹後聞言,沉吟稍許後,眼中終究是滿意之色,她目光落在牧笛身上,道:“你怎麽看?”


    牧笛道:“迴娘娘,奴婢以為,平海王是世上第一等聰明之人。”


    尹後笑道:“這一點,怕沒甚麽人否認,即便是他的對手。本宮是問你,此事你怎麽看?”


    牧笛輕聲道:“娘娘,這正是奴婢對平海王如此評價的緣由。平海王實在是太聰明了,他知道,娘娘也是世間絕頂聰明之人,在娘娘麵前,一切心機造作都是枉然。所以,平海王甚麽話都敢說。雖然有些話著實大逆不道,但當著娘娘的麵說出來,又是另一迴事。


    奴婢以為,這樣的自知之明,實在難得。平海王是為了防備武英殿那邊不斷在皇上耳邊念叨,讓皇上重新走上太上皇的老路。這並非沒有可能,武英殿那些人,亦是天下絕頂人物。他們若想說動皇上,並非沒有法子。


    畢竟,平海王許多事於世人看來,的確驚世駭俗,不可不防。


    所以,平海王說了那些話,並當著娘娘的麵放出狠話。其家眷老小,是他不可觸碰的底線。


    任何人敢傷之,必以十倍利害迴報之,不死不休!”


    尹後歎息一聲,道:“你覺得,他還像個臣子麽?”


    牧笛聞言,哪怕對尹後萬般崇敬,心裏也不由腹誹道:這還用多問?哪個臣子敢如此對待一朝太後?隻爬鳳床也則罷了,還強迫太後做那等事……


    不過這等牢騷即便他是尹後絕對親信,也隻敢爛在肚子裏,麵上恭敬道:“娘娘,就平海王近來之所作所為而言,很難看出其臣子之相。但奴婢鬥膽揣測,就其本心,是絕無反意的。平海王對社稷、對黎庶,是忠誠、同情和憐憫的。奴婢也不知曉,為何平海王這樣一個年輕人,會對社稷黎庶有如此深沉的感情,著實想不明白……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另外,王爺對天家本該是恩斷義絕,可因為娘娘,使得他重新歸心於天家。奴婢以為,隻要天家不主動出手,王爺必如其所言,三年五載後南下,出海遠行。


    唯一可慮者,還是在朝廷那邊,在武英殿。奴婢無論怎麽想,都想不出朝廷和武英殿那幾位大學士,會容王爺活下去的理由……”


    還有一點他未說,那就是當今天子,李暄。


    隨著皇位坐的時間久了,會不會猜疑之心愈盛?


    要知道,隆安帝當年在潛邸時,也遠沒有今日之猜忌多疑。


    皇位皇權,最能改變一人的心性。


    牧笛話雖未說,但尹後又如何會想不到?


    雖然這多半是二三年後才發生的事,但以武英殿那些人的做派,怕眼下就已經開始籌謀布局了。


    至於李暄那邊……就更重要了。


    不可,傷及賈薔的心。


    昨晚,賈薔已經明白告訴她,當下世道大體太平,民心思安,幾乎造反的可能。


    但若撕破麵皮之下,玉石俱焚兩敗俱傷,他有九成把握。


    盡管尹後不知道賈薔到底準備如何,也未追問,但已經足夠了。


    這一點上,她信賈薔。


    不然,賈薔又如何會讓內眷歸來……


    她沉吟稍許後,同牧笛道:“稍許你再去南池那邊,告訴太皇太後,本宮鳳體欠安,明日鑾駕迴宮。”


    ……


    皇城,大明宮。


    養心殿內。


    李暄看著臉上明顯不大高興的賈薔,奇問道:“這又是怎麽了?行宮那邊出了問題?”


    他將一支沒有蘸墨的禦筆轉的飛起,眼神上下打量著賈薔。


    賈薔歎息一聲,道:“因為昨兒晚上頂撞了太皇太後和義平郡王兩句,被娘娘教訓了。今兒請安時,娘娘都沒見,說是鳳體微恙,讓我好生反省……皇上,你說這是怎麽迴事?果真如今要講天家骨肉,天倫親情了?”


    李暄聞言一怔,又仔細看了看賈薔,確定臉上的鬱悶不見作偽後,眨了眨眼道:“許是……一團和氣總比撕破臉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許多事有太皇太後頂在前麵,對朕有利的多。且忍忍罷……對了,你怎麽頂撞太皇太後的?不應該啊……”


    賈薔複又歎息一聲,道:“原也是好心,說弄些農家菜給天家貴人們換個口味,解解膩。誰知道,太皇太後他們不領情……”


    李暄聞言來了興趣,忙問道:“你給太皇太後他們弄的甚麽農家菜?”


    賈薔正色道:“絕對名菜,叫花雞!”


    “噗!”


    李暄一口唾沫噴出,隨即就仰頭大笑起來。


    別說李暄,連大明宮總管太監陸豐都沒忍住,憋笑憋的,抖成篩子似的……


    “賈薔,你……你球攮的,真是絕了!”


    笑了好一會兒後,李暄才用袖子擦拭了眼角,指著賈薔喘息笑道:“給太皇太後吃叫花雞?先帝爺在時,她能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你信不信?那叫花雞聽起來,豈不就是叫花子吃的?如今太皇太後心裏正別扭著呢,還有朕的那位十四叔,你給他吃這道菜,他還道你在罵他是臭叫花子。


    朕真是服了你,果真一會兒不在跟前提點著,就能惹出事來。母後沒叫人拿下你打板子都是好的了!”


    說罷,又大笑了場。


    “唉!”


    賈薔第三次歎息道:“好心沒好報啊,若非娘娘多少給了點麵子,吃了幾口,臣弄的這雞都白瞎了!”


    “少囉嗦!母後不見你,沒傳出甚麽話來?”


    李暄又笑了起子後問道。


    賈薔道:“娘娘擔心五哥弄不好輜重之事,讓我迴京多瞧著,不要在行宮那邊待著了,怕礙了太皇太後的眼。五哥這會兒都快離京幾百裏地了,我想幫也伸不著手啊。算了,臣先迴家歇息幾天再說。”


    “你歇個屁!”


    李暄笑罵道:“平康坊七十二家青樓的花魁都讓你一鍋端了,你不去瞧瞧?”


    賈薔聞言,神情微動,道:“怎麽,又有人來尋皇上說情了?你還理他們?”


    李暄擠眉弄眼道:“這迴說人情的不是別個,朕就不信你敢不理。”


    賈薔冷笑道:“果真有不怕死的,盡管來!臣不掰掉他的大牙才怪!”


    李暄樂不可支道:“那你那嶽父老泰山又如何?賈薔,你要是不掰斷他的大牙,朕都瞧不起你!嘎嘎嘎!”


    “……”


    賈薔震驚稍許後,皺眉道:“怎麽可能?有老太太壓著,尹家從沒這麽些破事……”


    李暄嗤之以鼻道:“你懂甚麽?二舅舅是妙人,隻是喜歡聽人唱曲彈琴,並不動真格兒的……你還別撇嘴,論起享受來,二舅舅才最高明!”


    賈薔奇道:“不對啊,尹家如今都在潭柘寺裏……”


    李暄嗬嗬笑道:“這你就不用管了,迴頭好生將白月樓那位白月娘安置好了,送出門兒就是,旁的不用你多管。”


    賈薔無語的笑了笑,他還能說啥甚麽?


    二人正閑扯著,忽聞殿外韓彬、尹褚、李晗三位軍機求見。


    賈薔挑起眉尖道:“不會又來事了罷?”


    李暄聞言瞬間抱頭,痛苦道:“快給朕閉上你那烏鴉嘴!”


    雖如此,該傳見的,仍要傳見。


    未幾,三位軍機入內,臉色都不大好看。


    李暄看到他們的神情,就軟倒在禦榻上,哀鳴一聲道:“說罷,又出了甚鳥事……”


    三位軍機聞言,臉色愈發難看。


    不過看來事情不小,連尹褚都顧不上教訓李暄注重君王威儀了。


    韓彬先看了賈薔一眼後,沉聲道:“雲貴廣西總督何澄上書朝廷,桂西提督副將傅?於八月二十五出兵鄧橫寨,不幸遇伏身亡。所屬兩千兵馬,無一生還。諸土司餘孽死灰複燃,烽煙處處,請朝廷派能兵強將支援。”


    李暄聞言,臉色比三人更難看起來,他才登基多久?


    西北一場敗仗還未平定,西南又來一場!


    李暄還未開口罵街,分掌兵部的李晗就沉聲道:“皇上,當務之急,是立刻派遣敢戰能戰之兵,速速入桂。諸土司如今以鄧橫寨為首,若不立刻平定鄧橫寨,西南勢必糜爛!時機危急,當果斷出兵!”


    李暄如今尚未親政,悶聲道:“將此事派快馬報於行宮那邊,叫太後知道。其餘的,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罷。”


    他有個卵子法子,總不能禦駕親征罷?


    晦氣!


    尹褚淡淡看了賈薔一眼,道:“皇上,軍機處商議罷,眼下能調的可戰雄兵,唯有山東大營。”


    賈薔聞言,“嘖”的一笑,不過也沒說甚麽,麵容上卻浮現了些許譏諷。


    打他調山東大營四千兵馬進京,準備填充兩千德林軍的空缺後,他就猜到,朝廷早晚會對山東大營下手。


    或許明麵上不會怎樣,但拆散打亂是必然的。


    果然不其然,這就開始了。


    山東距離廣西多遠?


    果真著急,會首選山東大營?


    似乎看出賈薔臉上的譏諷,尹褚目光深沉,問道:“平海王,有何異議?”


    賈薔搖頭道:“朝廷軍政,本王從不參與。你們願意調哪的兵都可以,與我無關。”


    一旁李晗笑了笑,神情說不出是陰是陽,道:“聽說德林號在西南與諸土司交情不錯,不少寨子都靠給德林號提供火硝發了財。就總督府上奏,鄧橫寨的兵器,就是用德林號的鐵打造的。平海王對西南土司必然了解不少,何不談談?”


    賈薔看著李晗神情陰冷下來,開口罵了句:“李子升,你還真是下賤!”


    ……


    ps:感謝新盟“我心飛翔6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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